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爬蟲類館殺人事件

第16章 第十五章一大堆幽靈

時鐘的指針還未指向八點,黃昏的天光中,警報的嗚鳴聲再度響了起來。 在遙遠的皮卡迪利·聖托馬斯大廳頂樓,凱里·昆特遙遠的小公寓裡,他聽到了那些嗚叫聲。他剛剛走出起居室,要到臥室裡去給馬奇·帕利澤打電話。 那天他沒有聽到槍砲開火的聲音,真的,住在西區的人直到星期三晚上才聽到了第一聲槍響。但空氣中卻有種特殊的電磁波,就像匆匆掠過腦海的一陣不祥的預感,緊跟著的就是一片死寂。凱里及時到家,正好趕上廣播裡六點鐘的新聞簡報。 “今天下午晚些時候,”播報員說道,“大批敵軍飛機已經跨過了肯特海岸,正在靠近倫敦地區。它們受到了我方殲擊機和高射砲的強力阻擊,但仍有一些成功地深人到東倫敦的工業區。” “一百零三架飛機被擊落!”新聞簡報這樣宣稱。

但它仍然很遙遠,遙遠得就像那場空戰中的戰鬥機依然在海岸上方的晴空裡糾纏、翻騰,像牙籤那麼小。凱里,跟大多數的倫敦人一樣,有太多其他事情脫不開身。 讓他感到特別擔憂的,是他與馬斯特斯的一場談話,就在他們離開皇家艾伯特的餐廳之前。亨利·梅瑞威爾爵士獨自一人急匆匆地走了——去鸚鵡館,他說,要尋求一個安靜的地方好好思考一下。但是,當凱里也試圖離開,總探長頗具阻止意味地把一隻手放在了他的胳膊上。 “打擾一下,先生。請問我可以問問你打算去哪兒嗎?” “去哪兒?”凱里重複道,“我打算去本頓家!馬奇肯定還在那兒跟路易絲和里弗斯醫生喝茶呢。” “這樣啊,”馬斯特斯打了馬虎眼,“不過——我說,嘿——如果我是你的話,你知道,我是不會去的。至少現在不去。”

“但是,他媽的為什麼?” 馬斯特斯以格外親切與和藹的態度搖了搖頭,他的臉就像一盞燈那麼明亮。 “這個嘛!”他引導性地說,並且做了個反對手勢,“帕利澤小姐應該是你所謂的那種非常容易精神緊張的年輕女士。你讓她不開心,年輕人,這是事實。” “你的意思是她極端討厭我?” 馬斯特斯摩挲著他下巴一側。 “這個,不是,”他說,好像還在思考,“不,先生,我想不完全是那樣。不是那麼回事!你結婚了嗎?” “老天爺,沒有!為什麼問這個?” “女人的腦袋,”馬斯特斯大聲說,就好像在提議一個重量級的觀點,“有時候是很不合邏輯的。哦,啊。”他微微一笑,“我們不希望她不開心。如果她有可能記起昨天晚上她突然想到的那些東西,關於燒過的火柴和整件事情的解答……”

“那你為什麼不去問亨利·梅利維爾爵士?他好像已經有些靈感了!” 馬斯特斯一臉機密地降低了聲音。 “告訴你一個小秘密,”他說,“有的時候那個老男孩有一點難對付。” “真讓我大吃一驚。” “他會履行諾言,先生。”馬斯特斯強調,“注意!但我可沒說他會用正常的方式。當他履行諾言時,他總是讓你的腦袋就好像要一下子接住從五層樓上扔下來的一大堆家具。但他確實會履行諾言,而唯一確定讓他認真做事的方法……老天,我怎麼會不知道呢!……就是讓他按照自己的方式做自己的事。” 凱里攤開手掌。 “那女孩兒有危險。”他說,字字清晰,就好像是在對耳背的人說話。 “好了,好了,先生!我知道!” “那對此我們要怎麼做?若她今晚堅持要留在伊希斯劇院——”

馬斯特斯安慰他,“如果她真要那麼做,我會負責找人每時每刻都跟著她,直到這件事情解決了為止。我沒法說得更清楚了,這樣可以了嗎?” “我可以陪著她。” 總探長咳嗽了兩聲。 “噢,啊。你是可以,但我想那位年輕女土寧願你不要。而且我知道我們也寧願你不要。讓她現在先把精力集中在更重要的事情上吧。” “但是——” “你直接回家,先生!”勸慰像毛毯一樣裹住了凱里,“你就直接回家。聽我一句話,別去煩那位年輕女土。告訴我在哪裡能找到你,一旦有任何進展我也會和你聯繫的。這是個承諾!同時……” 凱里不得不對此表示滿意。 跟馬奇生氣,他知道,是很孩子氣的,就像她自己的態度一樣孩子氣。但這件事太讓人痛苦了。他回家去了,卻一心希望他沒有。

穿過聖托馬斯大廳公寓長長的起居室,他有了一種感覺,有些醜惡的事件正在走向高潮。留下的,則是一個無論如何必須解決的問題。 在屋頂上舖的鉛皮下面,公寓仍然溫暖而且憋悶,雖然夜的陰影已經漸濃。凱里喜歡起居室,他喜歡那破破爛爛的地毯和有軟墊的椅子,那裡的獎杯和溫暖的檯燈。一圈書架環繞著塗了灰泥的牆壁——就在裝裱起來的演出照片和人場券下面——書架上收集了大量關於魔術的藏書,這是昆特家族四代人的累積。從皺巴發黑的《初級魔術技法解剖》(1623)到哥德斯頓和坎內爾的最新專著,擁擠的書架帶著它們奇怪的秘密站立在四周。 但是從內部封閉的房間的秘密…… 和凱里前一天晚上告訴馬奇的一樣。他的父親也曾經研究過同樣的題目。但就他所記得的,尤金·昆特的筆記上對此沒有任何記錄,他那些雜亂塗鴉的筆記本就排在某一個書架的底層。這樣的話,馬奇究竟能從一根燒過的火柴上看出些什麼來呢?

六點半的鐘聲敲響了,然後是七點的。凱里來回踱著步子,夕陽下自己的影子越拉越長,潛意識裡他正留心著該從臥室傳來的電話鈴聲,他正等著。然而就在七點二十分,他還是嚇得差點靈魂出竅,因為電話真的響了。 凱里衝過走廊進了臥室,中途還在角落裡重重滑了一下。但在那裡他卻突然停住了。 臥室正處在逐漸暗淡的天光之中,他的清潔女工來過之後,房間整潔多了。曾祖父切斯特的照片還在那兒,隱隱約約的,比牆上其他的裝裱照片都要大。電話鈴尖聲響起的時候,在凱里看來,祖父的眼睛裡好像包含著清楚的警示神色。 “哎喲!”凱里大聲說道。 對於電話,他已經形成了某種慣性思維,因而產生了恐懼。過去的四十八個小時裡,某個天才惡魔已經利用電話推進了一樁精心設計的謀殺計劃。一個暗示性的聲音;不斷發展的佈局;帶來死亡或接近死亡的毒牙。這一次,凱里對自己發誓,不會再有該死的無聊之事了。

而這一次,就這一次,確實沒有。他拿起聽筒,清了清喉嚨,然後說“餵?”兩隻耳朵小心地註意捕捉著聲調的變化,而回答他的那個聲音讓人絕無認錯的可能,並且讓他差點發出一聲熱情突降的吼聲。 “我是在和凱里·昆特先生說話嗎?”阿格尼絲·諾貝爾精力旺盛的聲調響了起來。 真是褻瀆,凱里的腦海中清晰地閃過這句無聲的話。 “是的!”他說。 “我是諾貝爾太太,”那個不知疲倦的女人解釋道,“我可以請問你,昆特先生,星期一早上你有事嗎?” 如果凱里明智的話,他應該說,“是的”,然後馬上掛上電話。因為阿格尼絲·諾貝爾是那種像螞蟥一樣死死粘在電話機旁邊的人,而且還會把你也困在那裡,用某種催眠的方法,逼得你一直講,不管你願意還是不願意。凱里遲疑了一下——於是就輸了。

“那麼我就認為,昆特先生,星期一早上你沒有事情嘍?”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問這個?” “昆特先生,如果你能在此時此地給我一個明確的回答,我將非常感激。” 這女人是個優秀的策略家。她猜到了他對於這個案子火一樣燃燒的好奇心,他在懷疑這是否與某些線索有關;她就利用這一點,為她的私人目的謀取最大的好處。 “這是個簡單的問題,昆特先生。星期一早上你是有事還是沒有事?” “我還不知道!可能沒有,但是——” “很好,”諾貝爾太太立即說道,“那麼勞駕你十一點鐘左右到我律師的辦公室一趟好嗎?我的律師是梅瑟斯·麥克唐納,在麥克唐納和菲什曼公司。” “去幹什麼?” “不出現,”諾貝爾太太說,“可能會在以後引起最不愉快的後果。你是否願意寫下地址?”

“你讓我去幹什麼?” 他能夠想像諾貝爾太太緊閉的嘴唇和勝利般的微笑。 “地址是,”她回答,“南安普敦街872號,郵編是WC2。請把它寫下來。南安普敦街872號,WC2。我相信,你會幫我這個忙,準時到達吧?” “聽著,諾貝爾太太——!” “部分的解釋,我想,你可能會感興趣。今天晚上,因為生意上的關係,我要和愛德華·本頓先生的女兒——或者,更準確地說,他的繼女——” 凱里打量著電話機。 “本頓先生的繼女?”他重複道,“哪個繼女?她是誰?” “路易絲。本頓小姐,當然了。” “但路易絲不是他的繼女!她是他真正的女兒。” 簡直連那個電話機都抬起了它的眉毛。 在想像裡,凱里看見在阿格尼絲·諾貝爾臉上移動的皺紋,還有那雙強硬、壓抑了情緒的深褐色眼睛顯示了她在這個邊緣議題上的輕微不耐煩。

“真的,昆特先生,”她用冷淡的口氣說,“如果你願意去問一問那位年輕女土,你就會發現她之所以成為本頓先生的女兒只是由於他前妻之前的一次婚姻。當然,這件事並非重要到值得爭論吧?” “我沒有說那很重要!我也沒在爭論!我只是想知道星期一我為什麼要去這個律師的辦公室。” “你記下地址了嗎,昆特先生?地址是,讓我重複一遍,南安普敦街872號,WC2。” “你是要準備和誰打官司了嗎?是不是?” “那個,昆特先生,到時候你就會知道了。” “聽著,”凱里說,把電話機握得更緊了,“或者你把所有事都告訴我,或者我就不出現——不管是星期一還是任何一天。” 他聽到了細微的呼吸聲,幾乎是出於愉悅的,在諾貝爾太太準備開始戰鬥的時候通過電話線傳了過來。可是凱里沒再繼續忍受這些。他把話筒放回掛鉤,掛斷了電話。然後他走回了起居室。 七點過二十六分了。 就在那個女人囉唆著那些毫無意義而又無關緊要的事情時,他想,總探長馬斯特斯可能已經帶著新聞打電話來了——然後發現電話佔線。這個可能性使得凱里火冒三丈。 可是顯然這個可能性相當大。因為當凱里繼續踱步,點起了另一支香煙的時候,電話鈴又響了。凱里用更快的速度衝回臥室。 “我想要對你說的是,昆特先生——”阿格尼絲·諾貝爾開口,口吻鎮定而且堅定不移。 “把電話掛了!”凱里吼道,“以上帝的名義把……” 他砰的一聲把話筒放下,感覺神經都在顫抖。或早或晚,他想,甚至連阿格尼絲·諾貝爾都會厭倦了不停地浪費這兩便士的硬幣。但如果她還繼續跟電話較勁,而與此同時馬斯特斯卻帶著某些真正重要的事情想要聯絡到他—— 他身體僵硬地回到起居室,感覺到諾貝爾太太就像海中女妖一樣一直掛在他的背上。 他深吸了一口香煙,然後把它摁滅。他抹了抹前額,雖然這個夜晚一點也不熱。今晚的空氣有些不對勁,它格外沉重,毫無生命之感,還能感受到輕微的振動。從不斷飄向他的,微弱、尖利而刺耳的聲音判斷,皮卡迪利大街上漸漸稀少的車輛開得卻更急了。 壁爐上的鐘指向了八點一刻。快到燈火管制的時間了。 諾貝爾太太沒再打電話來,但馬斯特斯也沒有。凱里越是思考和發愁,他的想像力就越是往那些可能性上馳騁,他也越發確信馬斯特斯肯定試著找過他了。 還有馬奇呢? 凱里走到一扇窗戶前面,向外望出去。三層樓下面,兩個帶金屬頭盔的警察正在里茨飯店門口聊天。街道的顏色被洗滌殆盡,甚至連灰色和白色都失去了,不遠處的格林公園成了一處奇怪的荒野。一輛汽車遠遠地剎了車。 這樣不行。他必須和馬奇聯繫上。他第三次沖進臥室,不去想馬奇或警察或任何人說過什麼,直接走向了電話機。 但他忽然停下來了——心底深處湧上一股說不清的震動——他看見了一個人的臉。 它在暮色中看著他。為什麼他會注意到它,是巧合還是潛意識裡也正在尋找著它,凱里說不上來。 那不是一張人臉,不比眼鏡蛇的頸部皮褶下面的那個部分更像人臉。它並不恐怖,不像窗戶下方游移的邪惡的眼鏡蛇。 那不過是一張裝了框的照片,一張老式的照片,五斗櫥上方的牆壁上懸掛的許多照片中的一張。它顯示了一個男人的面孔,比全臉少一點,比側臉多一點,還有他的上半身,頭部、肩膀。快到腰部的地方。顯然是一張演出照片,上面有種瀟灑和軍人般的氣質。那雙眼睛微笑著,那隻左手,不經意地伸進一件白色西裝的口袋裡。 凱里一點也不知道這男人會是誰。 但這張照片突然在他的腦海裡閃現,讓他目瞪口呆,呆立半晌。 “今天我在哪裡見過這張臉。”他大聲地說道。 或者,如果不是這張臉,至少也是它的複製或衍生物,或許還是模糊的。但那種表情,那種無法定義的被人叫做氣質的奇怪玩意兒還留在歲月裡,或者由後代繼承了,沒有消失。在他的家族紀念品發現這張臉真是怪,可越是奇怪,凱里就越是確信無疑。 不可能見過。 但就是見過。 他跌跌撞撞地差點被一雙拖鞋絆倒,後者被他踢到了屋子的另一頭去。凱里衝到五斗櫥前面,當他從牆上取下照片,並把它拿到窗前僅存的一點天光下時,他的喉嚨直髮乾。 他撣去聚集在照片上方玻璃上的灰塵。 (玻璃?還有別的附屬物吧?)他瞇起眼睛,幾乎有點鬥雞眼地凝視著那張有著淺色頭髮的圓臉。 不像這裡眾多的紀念品,它的上面沒有簽名。它的正面、背面,什麼信息也沒有提供給他。從那個男人的裝束來看,他判斷這張照片應該是在大約二十五年以前拍攝的。這可能是他父親的朋友,又或許是他祖父的朋友,並且應該是發生在某一次系列演出的途中,除此以外,他什麼線索也沒得到。 凱里像是發狂一般,又用外套的袖子擦起玻璃——玻璃上當然沒有什麼附屬物——就好像對待阿拉丁神燈那樣,彷彿你越是摩擦它,就越能夠從中挖出秘密來。 “今天我在哪裡見過這傢伙?”他茫然問道,忽然想起了他那偉大的曾祖父的照片,“等一等,老伙計,你難道還沒看出這其中代表的意義嗎?” 如果這是真的,如果這不是幻覺或是大腦發出的什麼無聊動靜,那麼它就提供了他們正在尋找的一樣東西。 它提供了這個案件中,不相關聯的兩面中間的聯繫。愛德華·本頓是被一個魔術師的戲法謀殺的。馬奇·帕利澤,一個魔術師家庭的女兒,因為某些和那樁謀殺相聯繫的原因,正走在致命的危險當中。還有一張惹人遐想的熟悉的臉,這張臉的影像凱里當天剛剛見過,晚上就出現在了聖托馬斯大廳頂樓公寓的牆上。以某種模糊的方式,它剛好畫了一個圓。 凱里·昆特,再次與滿腦子的幻像作起了鬥爭,他站在臥室中央,緊緊握著那張照片,不知道該做什麼。 嗚——警報聲長鳴著,它們的靠近和急迫把他從失神的狀態中驚醒。 在鄰近的屋頂上,一聲粗啞的鬼魂般的警報聲慢慢升起,就像風琴,陣陣輕微的聲響迴旋著,最終響亮地爆發了。那噪音,靠近他的耳膜,壓過了遠處其他的警報聲,直到它們在彼此的聲響裡找到了共鳴,在每一個屋頂上一起大聲唱出危險的警告。今晚也聽不出特別緊急的調子來,不過只有在事情過去以後你才會這麼想。它提醒了凱里,趕快行動的重要和必要性。 嗚——警報聲長鳴著,不可觸摸,無窮無盡。凱里掃了一眼電話機,但那對他已經毫無用處了。 他必須見到馬奇·帕利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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