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爬蟲類館殺人事件

第6章 第五章事有蹊蹺

一陣空襲警報在那天晚上的八點二十分響起,當時凱里·昆特剛剛離開位於皮卡迪利的聖托馬斯大廳。 在介於黃昏和夜晚之間的倫敦城裡,警報聲彷彿鬼故事裡的嘆息聲,在喉嚨裡低低迴旋,隨後變成了高聲的呼嘯。皮卡迪利大街就像一條流著黑灰色液體的運河,昏暗的汽車燈光在上面明明滅滅。四周響起一片怪異的騷動,有笑聲、喘氣聲,以及空洞繁亂的腳步聲,顯示了因為燈火管製而溜出的大批人群。交通信號燈上紅綠交替的十字狹縫,構成了光譜一般的色彩。擁擠的交通,公共汽車排著隊發出螢火蟲一樣的光亮,如今的皮卡迪利就像聖托馬斯大廳有過的那些偉大的日子一樣,讓人不知所措。 聖托馬斯大廳不是個很大的劇場。 它站立在格林公園人口處的對面,三層樓,狹窄而缺乏裝飾,很不引人注意。它沒有像在聖馬丁大道上舉辦帕利澤幻想晚會的伊希斯劇院那樣的俗麗氣氛,而後者,曾經真的被人認為是鬧鬼的房子。

聖托馬斯大廳是個很秘密的地方。自從一九二八年尤金·昆特去世,直到現在為止,它的窗簾全都拉著,小小的休息區被關在了一扇緊閉的大鐵門後面。但在頂樓上,有一間公寓。 這不是一間很舒適的公寓:浴室從來就沒修好過。然而,在昆特家的傳統裡,它就是聖托馬斯大廳表演者的居所(相似的公寓、相似的傳統,也存在於伊希斯,時間甚至要追溯到昆特和帕利澤家族關於法蒂瑪人偶的著名爭吵之前)。凱里·昆特現在就住在聖托馬斯,住在舊房子和舊回憶中間。就是從這間公寓離開後,他跌跌撞撞地走下陡峭的樓梯,上路去赴晚餐的約了。 警報仍嗚嗚呼嘯著,在屋頂上形成起伏的聲浪。 到目前為止,這不吉利的噪音都沒有什麼實質性的意義。最多也就是一兩架形單影隻的飛機,用一陣一陣斷斷續續的轟鳴聲擾亂了天空的清靜,這些你有意無意地總會聽到。但假如真有麻煩降臨了……

在這種情勢下,絕對不值得再開新的表演了。關於這個可能性,他的感覺真是讓他自己也弄不明白。 多年以來,他總在詛咒自己作為聖托馬斯大廳繼承人的宿命。一想到下個星期就要面對觀眾,還有像撲面而來的火車一樣迫近的前程,他就因為怯場而喉嚨發緊,胃裡也瞬間感覺空虛而冰冷。要是有藉口能取消演出,他是該感到高興的。甚至就在下午,他還滿懷熱情地這麼想過。而現在,因為某些讓人難以啟齒的原因,取消演出的想法沒有之前那麼讓人愉快了。還有好多其他的事情也讓他困惑。 比方說,馬奇·帕利澤。 凱里攔住了一輛出租車。還好這些事情發生在一九四0年九月初,再晚幾天就根本不可能在街上攔到出租車了。他坐進座椅裡,開始思考生活的複雜性,而馬奇·帕利澤的形像生動清晰得就好像她本人正坐在他的對面。在凱里看來,那形像還在回瞪著他。

馬奇·帕利澤的幻想晚會是不可能成功的。 對此他的擔憂程度遠比他自己敢於承認的要深得多。 “女性魔術師,”他父親曾經說過,“從來沒有成功過。將來她們也不會成功。沒有必要問為什麼,也不要把它歸咎於性別歧視。反正事實就是這樣。公眾不會接受她們的。” 而尤金·昆特對於公眾口味的不了解,其實也不值一提。 對於馬奇來說,她的職業就是一切,它流淌在她的血液當中。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面前並且表演——表演神秘的故事、穿著禮服、身後是有異國情調的舞台背景——對於她來說這個夢想就如同呼吸一般不可或缺。而她若是失敗了——她是注定會失敗的——她一定會認為是昆特家族耍了可惡的陰謀詭計。 凱里真希望自己沒有對她在私人生活中的舞台姿態做出過那麼低的評價。

馬奇一點也沒有意識到這些,那在她生活中所佔的比重太大了,在她看來,沒有什麼事情會顯得做作不自然。而當她真的意識到了,突然讓她去面對自己的荒謬一定讓她嚇了一跳,並且感覺受傷甚至是憤怒。 真是不幸。 因為這個姑娘,除去發得很爛的“r”音和誇張的戲劇性表演外,其實是如此的誠實又如此的迷人,該死的…… 他還在悶悶不樂地想著這一切,衡量著各種各樣不現實的改善狀況的方法,載他出城的出租車已經到達了貝斯沃特路。 包圍皇家艾伯特動物園的鐵質柵欄在馬路的南邊伸展開來。它的主人口大門是一座雕刻繁的石頭拱門,在一排溫柔呢喃的綠樹背景下呈現出顯眼的白色,下面是包括了兩個人口和一個出口的旋轉閘門。在一片黑色的世界上方,點綴著一兩顆星星的天空仍然微微發亮。凱里付了出租車錢以後,看見了站在大門附近的兩個人影。

一個是馬奇·帕利澤。 另一個是亨利·梅利維爾爵士。 “我要殺了他,”一個讓他記憶深刻的聲音宣稱道,那聲音裡的惡意足以引起任何過路警察的注意,“我要去把他的喉嚨割斷,從一隻耳朵割到另一隻。不過那傢伙到底怎麼回事?他有毛病是不是?” “不是,”馬奇以一種盡量保持客觀的口吻回答說。 “我敢說昆特先生並沒有發瘋,他只是脾氣不太好,你沒看出來嗎?還有點愚蠢。” “那個管理員所做的,”老人繼續說,“只是想要保護那個裝了眼鏡蛇的櫃子,讓他不要再猛砸它了。沒問題,當然了!但該死的,他怎麼會直接轉過身,什麼也不想地就把管理員扔到玻璃上去了呢?哦,我的天啊!” “實話跟你說,亨利爵士,恐怕是因為我說的某些話。”

“你說的某些話?” “我當時在取笑他。是善意的取笑,就這些而已!但他卻發起了脾氣,並且把氣撒在了正好是第一個觸手可及的人身上。不過要說他打破第二個櫃子是不正確的。他真的沒有,他——” 就在這個時刻凱里插了進來。 “非常感謝,”他無奈地說,“你的精神支持。至於亨利爵士,他願意的話隨時可以割斷我的喉嚨。但我真是不願意看到他這麼做,因為我是他最忠實的崇拜者。” 出現了一個小小的停頓。 亨利·梅瑞威爾爵士抬起頭,他的眼鏡在一頂下翻的巴拿馬帽的邊沿下面閃著微光。帶著不祥的預感,他慢慢轉過身來,聽到這裡他停下了。 “斯坦諾普的案子,”凱里繼續說道,“和康斯特布爾的案子,還有有毒的房間裡的謀殺,還有發生在皮納姆的工作室謀殺案、安士偉和'猶大之窗'、海耶和五個盒子。說到發生在切爾滕納姆的費恩的案子,以及那個看不見的殺手——我告訴你,先生,這世上不可能有第二個活人能解開這謎題!”

“這個……好了!”老人說道。 他不以為然地咳嗽了一聲,同時挺直身子。一種寬容的尊貴神情佈滿他整張臉。 “我一直很想見你,亨利爵士。但是,就像我今天早些時候告訴帕利澤小姐的,我聽說你是個難以接近的貴族,沒什麼人能有機會靠近你。” 老人擺了擺手。 “這個……好了!”他又重複了一遍,“我確實天生就有種尊貴的氣度,你知道,所以才會給人以錯誤的印象。真的。” “那麼,你的意思是,那不是對你的真實描述?” 亨利·梅瑞威爾爵士想了想。 “那不是很有根據的,”他解釋說,“別讓它困擾你了,孩子。若你有任何事想問我,直接來找我問就行了。”他停下來,喉嚨裡發出低沉的聲音,然後他堅定地指著馬奇,“我說,孩子,這姑娘當時數落你什麼?”

“我只是對他說,”馬奇大聲說道,“他蓄意偷竊我叔祖父阿瑟很久前發明的一項魔術……” “如果她開始數落你,孩子,你只需要痛毆她一頓。女人失控的時候就得這麼對待她們。” “你是說,”馬奇叫道,她大吃了一驚,說話都結巴了起來,“你就這樣站在這個偽君子那邊了?” 這會兒她穿的可不是便褲了。即便是在半黑的背景裡,凱里也注意到她穿著件光滑的淺色連衣裙,上身是件銀色短外套,隨著她的移動一閃一閃地發亮。 “噢,我說小姑娘呀!”亨利·梅瑞威爾爵士陰沉地說,“我認識昆特家和帕利澤家已經很多年了,魔術也是我的領域。但是摻和到什麼家族世仇裡頭,或爭論誰對誰錯,真是一點好處都沒有,只會把事情越弄越複雜。”他的聲音變得有些悲傷,“真該死,我們是來這兒和內德·本頓一起吃晚飯的!我們是要站在這裡閒聊一個晚上,還是要進去?”

馬奇衝著大門點了點頭。 “就是這個了!”她反駁道,“我們怎麼進去?” “走進去。”亨利·梅瑞威爾爵士堅決地說。 “但那個小窗戶裡沒有守門的!”她指了指那裡,“除非有人在裡面按按鈕,否則旋轉閘門是不會動的。” “你怎麼知道旋轉閘門不會動?”凱里問道。 他走到最近的一個那裡,推了推它。即便是鎖上的,翻過去也是很容易的事,何況還沒鎖。它旋轉的時候發出一陣沉重的哐當聲,擾亂了夜的寧靜。 “聽!”馬奇尖銳地說。 虛空的寂靜,就像龐貝古城裡一般,除了頭頂上樹葉的低語之外似乎難以被打破。然而幾秒鐘之後,他們的耳朵全都捕捉到了巡航的轟炸機發出的噪音。 它在很遠的地方,甚至都不在倫敦中心的上空。它的嗡嗡聲只是穿越空曠天空的一點微弱的聲音,還不時被兩隻引擎的聲響打斷。沒有探照燈跟在後面,也沒有槍砲開火。它低聲細氣地飛走,讓人毫無知覺地,很快就不見了。就像心靈感應一般,四周嘈雜的聲音漸漸響起,打擾了不安的睡眠。

遠遠的,在黑暗的皇家艾伯特動物園裡,一隻獅子低聲吼了起來。還有一陣輕快的蹄聲響起——是鹿,又或者是羚羊——它們掃過地面,然後消失了。什麼東西叫了起來,是鳥或猴子發出的像人類的聲音。然後,就好像一切都在擁擠中獲得了安全感,它們又在霧氣中打起了瞌睡,在樹葉的低語聲中,靜默又回來了。 “那麼,”亨利·梅瑞威爾爵士問道,“我們是進去,還是不進去?” 那些聲音,凱里想到,有一種說不清的邪惡氣氛。但他沒有說出來。 亨利·梅瑞威爾爵士舉著一隻小手電,走在最前面。馬奇跟在他身後,凱里則緊跟在足以碰到她的距離之內。看上去亨利·梅瑞威爾爵士認得路,所以他們順從地跟著他走過了一系列彎彎曲曲的瀝青鋪成的小路——全都高低不平——直到他推開了樹蘺中間園長房子的大門。 因為實行燈火管制,四周黑暗而且寂靜,連花床也失去了顏色,清澈星光下,只有房子的窗戶閃現出微弱的光亮。他們走上緩緩上升的草坪覆蓋的坡道,之後亨利·梅瑞威爾爵士按響了前門的門鈴。 沒人應門。 亨利·梅瑞威爾爵士發出的聲音從生氣的鼻息變成了誇張的抱怨,然後又把大拇指按在了門鈴上。他們能聽見鈴聲在裡面迴盪:電鈴的聲響就像只四處搜尋的狗,在它回來前,似乎能穿透房間的每個角落。可房間裡仍然不見一點動靜。 馬奇後退了幾步,開始檢查那一排黑漆漆的窗戶。 “你們覺得,”她猶豫著,“他們會不會都出去了?” 亨利·梅瑞威爾爵士咕哦道:“我不知道啊,我的小姑娘。如果他們要等我們吃飯,而且還有另外兩個客人,你是不應該這麼想的。但是……” “有些事情不對勁。”凱里不覺喃喃自語。不愉快的畫面出現在他腦海裡,“試試門,先生!” 前門沒鎖。亨利·梅瑞威爾爵士一推門就開了,讓滿廳燈光傾瀉而出。他們急忙走進去,並且為了嚴格執行燈火管制,立刻關上前門。在裡面他們又等了一會兒,卻沒人來歡迎他們。 “餵!”亨利·梅瑞威爾爵士吼叫起來,一點也不介意宣稱自己的存在,“餵!” 他的聲音噴薄而出,卻更凸顯了房間裡真實可感的空曠。 裝飾著淡綠色木質鑲板的大廳,被柔光罩後面的壁燈蠟燭照亮著。打磨過的硬木地板反射出亮光,上面散亂地放著幾塊地毯,這情景就和他們下午見過的沒什麼兩樣。凱里本能地衝著大廳後面正對著他們的那扇門掃了一眼:愛德華·本頓書房的門。 “請勿打擾”的牌子還掛在門把上,門依舊關著,下方沒透出一絲光亮。 但那是唯一一間沒開燈的房間。不管是左邊還是右邊,每個房間的門都敞開著,為派對做好了準備。碗裡有新摘下來的鮮花,擦拭過的桌子上,煙灰缸裡放著整盒的火柴。在他們的左邊是起居室,再往後就是餐廳。亨利·梅瑞威爾爵士甩了甩頭,吸鼻子的樣子就像一隻大怪獸。 “嘿!”他說,“我是不是聞到做晚餐的味道了?” “不是,”馬奇說道,“你聞到的是晚餐燒焦的味道。” 然後她立刻衝進了餐廳。 一隻老爺鐘在餐廳一隅滴答滴答地走著。大大的橢圓形餐桌上已擺好了七個位子,每個位子上都有一副銀餐具和一方餐巾。銀燭台上放著一組蠟燭,正端坐桌上等著被點燃。餐具櫃上,水果盤的旁邊放著兩瓶波爾多紅葡萄酒和一瓶摩澤爾白葡萄酒。 但他們最先註意到的,還是那種干燥、刺鼻、煙霧瀰漫的異味——裡面還混合著別的什麼東西發出的熱氣騰騰的味道——在廚房四處瀰漫。馬奇推開旋轉門,發出了一聲驚恐的尖叫。 這是間裝修較好的廚房,從白色瓷磚的煤氣灶台,到白色瓷磚的水池和冰箱。但關閉的烤箱裡顯然烤焦了什麼東西,一股苦味衝擊著他們的鼻子,也帶走了空氣中的濕氣。煤氣灶上,放著好幾個燒開了的燉鍋,下面的火顯然都已經被調大了。一隻鍋裡面的土豆一邊翻騰一邊冒著泡;左邊慢燉的一鍋湯,已變成黑色;另一隻的鍋蓋,在一團蒸汽下面,不停跳起來敲打著下面的鍋。 馬奇抓起廚用抹布,打開了烤箱的門。一股黑煙猛然衝出,大量濃黑的煙霧漸漸散成灰色。一系列噼劈啪啪的聲音陸續響起,火滅之後才是一聲姍姍來遲的爆裂聲,就在她依次關掉煤氣灶的開關之後。 “到底,”馬奇在濃煙中一邊咳嗽一邊說,“他們在幹什麼?” 亨利·梅瑞威爾爵士和凱里·昆特往後退了一步,而後者被濃煙嗆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別胡說,”亨利·梅瑞威爾爵士吼道,一邊做著抓狂的動作躲避著煙霧,“我討厭胡說八道!你什麼意思?什麼叫他們在幹什麼?” “但你看看啊!不知道是誰,把火都開到最大了!” “是啊!那又怎麼樣?” “多荒謬啊,”馬奇指出,“而且,它看上去好像……” “好像什麼?” “好像就是幾分鐘前剛把火開大的。”馬奇說。她關上烤箱的門,直起身子,把剛才掉落耳畔的一縷棕色秀發撥回腦後。 凱里看著她,自從下午以來,這是第一次在光線好的地方看著她。她的額頭因為迷惑而起了些皺紋;她的雙眼,間距很大而顯得很聰明,正在這平凡的廚房里四處打量。她穿著一件灰色晚禮服,上面套著件銀色短外套,這讓她曾被工作T恤和便褲襯托得有些滑稽的形體,瞬間光彩照人。 “亨利爵士,”她說,“他們不僅是犯了幾個錯誤,而是有非常嚴重的事情發生。” “無稽之談!”亨利·梅瑞威爾爵士吼道。 “我告訴你,肯定有!我能感覺得到!從今天下午開始我就有這感覺了!” 亨利·梅瑞威爾爵士看著她,眼神中充滿了乖張而傲氣的蔑視神色,他的拳頭正放在臀部,而他那頂長得很抱歉的帽子則塞在一個口袋裡。他忽然轉身,搖搖晃晃地經過旋轉門,回到餐廳裡,又從那裡經過大廳,來到起居室。 凱里和馬奇跟著他也走進起居室,而後者為了擋住四處蔓延的燒焦食物的刺鼻氣味,關上了通往大廳的那扇門。 “你知道有事情不對勁的,對不對?”馬奇安靜地問道。 亨利·梅瑞威爾爵士彎下身子坐在一把椅子上,看上去像是要用這個動作來控制一場勃然大怒。然後他猶豫了一下,癱在椅子裡,盯著自己的鞋,最後用一個憂慮的眼神結束了這一連串的動作。 “很古怪,”他用悲傷的語調說,“非常古怪。我承認。” “你肯定認識路易絲·本頓吧?” “當然了。很好的姑娘,怎麼了?” “她覺得她父親可能會自殺。” “而他做的,”亨利·梅瑞威爾爵士透過自己的鏡片上方看著她說,“就是用意念把每個人都趕出屋子,然後讓晚餐都燒起來?” “那好,他在哪裡?” “她女兒在哪裡?”亨利·梅瑞威爾爵士問道,“里弗斯醫生在哪裡?霍勒斯·本頓在哪裡?僕人又在哪裡?我腦子塞滿了,我跟你說,咱們遇上的這些事情全都不合情理!內德·本頓沒問題,你別管他。還有,我非常懷疑他會做那麼極端的事情,畢竟他應該還在計劃他那個珍貴的項目呢。” “聽著,先生,”凱里坐在一把椅子的扶手上,插話進來說,“本頓小姐今天說到了他的某些'新計劃'或是'珍貴的項目'。那到底是什麼計劃啊?” “他想要,”亨利·梅瑞威爾爵士回答說,“擁有他自己的動物園。” “擁有他自己的動物園?” “私人私有的。沒錯。” 第一次,馬奇看向凱里·昆特,和他達成了某種一致。她又急急忙忙收回了眼神,千真萬確。不過即便是那一點點親密的眼神…… 起居室裡很熱,讓人透不過氣來。兩扇凸窗突出的部分,顏色鮮豔的印花棉布做成的窗簾後面,還很不整齊地掛著一層厚布,用來配合燈火管制。亨利·梅瑞威爾爵士坐著的安樂椅旁邊有一盞落地燈,把明亮的光線灑在他的禿頭、大鼻子和下沉的嘴角上。他剛剛從鼓鼓囊囊的口袋裡拿出了一個雪茄盒,用惡狠狠的眼神看了黑雪茄一眼,然後又欣賞般地聞了聞,而他的那雙小眼睛則在大大的眼鏡後面定住不動了。隨後就像耳朵一直繃緊了在等待著似的,他們全都聽見了一陣熟悉的聲音。 那微弱而有節奏的聲響變得越來越清晰了。 沒有人移動。 它甚至一點也不吵。但比起他們不到二十分鐘以前聽到的那陣類似的噪音,這還是要響得多了。和之前一樣,它慢慢彌散開來。而一架雙引擎轟炸機發出的聲音,凱里覺得,彷彿心懷惡意一般,能穿透你的私人住房…… “哦!”亨利·梅瑞威爾爵士邊說邊猛然坐了起來,“那可惡的傢伙要來了!” 凱里等了幾秒鐘,然後回答道:“該死的,他就在頭頂上,是不是?” “嗯哼,而且也不是很高。沒什麼可擔心的,我只是——” “燈光!”一個聲音高喊道。 那個聲音,莫名地哀號起來,唯恐別人不知。不管是凱里還是馬奇,都不知道面對著這麼一間空房子、一頓燒焦的晚餐,還有生活中所有的尋常事物忽然都變成了謎的事實,一個人的神經還能堅強到什麼程度。馬奇跳起來,轉向了離她最近的那扇凸窗。 “園長家!”那個執著的聲音還在外面高喊,“有燈光!” 還有手指,也堅持不懈地,從外面拍著、捶著凸窗的玻璃。 亨利·梅瑞威爾爵士手忙腳亂,又把雪茄收回盒裡。他站了起來。 “哪裡有燈光?”他吼了一聲。 “屋後,”那聲音唱歌一樣地說,“園長的書房!左邊——窗戶!” “胡說八道!”凱里說,“我們進來的時候我就注意到那扇門了。門縫底下一點光都沒透出來!” 那隻看不見的手現在在窗戶上按出了印子。不僅如此,他們全都認出了這個聲音,是邁克·帕森,正在園子裡執行燈火監督的任務。對邁克,你可以保留你的看法,但你絕不能質疑他所說的這番話背後的真實性;而他接下來所說的話,更是把他的聽眾們嚇得一動也不敢動。 “還有,”邁克顫抖著,“你們最好趕緊進去!有人正躺在地板上。我看不清是誰,因為只能看見他的……他的袖子。但是他確實躺在地板上,而且一動也不動。” 凱里·昆特感到有一點反胃。 他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邁克的話上,以至於都沒注意到嗡嗡的噪音是什麼時候、多久以後停的。它應該是停了,就這樣了,連同那些後來他們如此熟悉的,怪異的轟炸機的聲音也一併停了。它應該是停了。寂靜重又回來。在這當中,響起了馬奇恐懼的聲音。 “他是不是又在說謊?” “我不知道,我的小姑娘,”亨利·梅瑞威爾爵士說,“不過,你知道嗎,我對此表示懷疑。” 凱里穿過房間,走到通往大廳的門口,就是之前他們進來時馬奇關上的那扇。他抓住門把手,轉動——又帶著今晚遠未結束的驚恐停了下來。通往大廳的那扇門,現在鎖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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