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的那個人還在看報紙。
米隆搭乘電梯到樓下大廳。到達大廳後,他立即被捲人西裝革履的人流中,湧向公園大道。忙碌的人們就喜愛像逆流而上的鮭魚一樣奮力向前遊,直到死去。有的人昂首闊步地向前走,來去匆匆,有的人弓著背,就像是第五大道上那個背負著世界的阿塔拉斯像,只不過對於他們來說,肩上的世界過於沉重了。
哇,又一番深刻的評論。
有個人一直站在46街與公園大道的拐角處看報紙,他的位置無可挑剔,可以一覽無遺地觀察進出羅克-荷恩大廈的每個人,米隆剛才進人大樓的時候就留意到他了。
米隆掏出手機,按下速撥鍵。
“說吧。”溫說。
“好像有人在跟踪我。”
“你等一下。”10秒鐘後,電話裡又傳來溫的聲音,“拐角處看報紙的那個人。”
不用問,溫的辦公室裡藏著各種各樣的單筒或雙筒望遠鏡。
“是的。”
“老天,”溫說,“他做得也太明顯了吧?”
“可不是嗎。”
“他的職業精神到哪兒去了?他的專業技術呢?”
“真是悲哀。”
“哦,朋友,這是整個美國普遍存在的問題。”
“你是指糟糕的跟踪者?”
“這只是一個例子。看看他吧,哪會有人像他那樣站在街角看報紙的?說不定他還在報紙上掏了兩個眼,以方便偷偷看你呢。”“啊哈,”米隆說,“你現在有時間嗎?”
“當然有,你想怎麼玩?”
“你支援我。”米隆說。
“給我5分鐘。”
米隆站在原地等了5分鐘,刻意不去看盯梢的人。他看著手錶,做出有些生氣的模樣,等人等得很不耐煩的樣子。 5分鐘過去了,米隆直接接朝盯梢者走去。
盯梢者發現米隆走過來,低下頭去專心看報紙。
米隆繼續往前走,直到站在盯梢者面前,那人依然盯著自己的報紙。米隆沖他展示8號微笑,燦爛明朗的微笑,好像電視福音傳道者接過一張大額支票,又像早年間的溫克·馬丁代爾。盯梢者的眼睛始終盯著報紙。米隆繼續微笑,把眼睛睜得大大的,足以與小丑嬙美,可是盯梢者仍然不理會他。米隆只好慢慢地湊上前去,把他那無比燦爛的笑容貼近盯梢者的臉,然後扭動眉毛。盯梢者猛地合上報紙,嘆了一口氣,“好吧,老兄,你發現我了,恭喜你。”
米隆仍然展示著溫克·馬丁代爾式的笑容,說:“謝謝你參加我們的遊戲!不過不要擔心,我們不會讓你空手而歸的!你將得到一盒《不合格的盯梢者》的錄影帶,以及免費1年的《現代蠢材》雜誌。”
“好的,再見。”
“等等,還有最後一輪智力問答。請回答:是他或她派你來跟踪我的?”
“去你的。”
“哦,對不起,你需要把它變成問句的形式。”
盯梢者轉身離去,當他回頭張望時,米隆微笑著對他揮手,說著:“本節目由馬克·谷德森&比爾·陶德曼出品,觀眾朋友們,再見。”然後繼續揮手。
盯梢者只能搖頭,沿著街道繼續往前走,很快匯人了另外一道人流,這股人流非常龐大,恰巧溫也在人流之中。盯梢者或許會找個沒人的地方,給他的老闆打電話,到時候,溫就會聽到一切。很好的計劃。米隆朝租來的車子走去。他沿著街區轉了一圈,沒有發現其他的跟踪者,至少沒有發現像剛才那位那麼明目張膽的跟踪者。沒關係,他要去的是梅耶在長島的住處,就算有人知道也不要緊。
米隆一邊開車一邊打電話。他有兩名室內美式足球運動員,希望在合約到期前找到國家美式足球聯盟找個板凳坐坐。室內美式足球,就是在體育館內較小的場地上進行的美式足球,略作解釋是以免有人不知道室內美式足球是怎麼回事。米隆給幾個球隊打了電話,可是沒人感興趣,倒是有很多人向他詢問謀殺案件的情況,米隆一一推脫了。他知道自己的努力不會有什麼結果,但還是繼續堅持著,真了不起。米隆盡量把注意力集中在工作上,盡量讓自己忙於謀生,可是,外部世界仍然悄然地滲透進他的腦海。他想著還在牢中的埃斯波蘭薩,想著遠在加利福尼亞的傑西卡,想著邦妮·海德和她那兩個失去父親的孩子,想著還泡在防腐液裡的克魯,想著爸爸的電話,更奇怪的是,他不斷地想起孤身待在海島上的特雷絲。
他努力地阻擋不斷冒出的各種念頭。
米隆來到了莫頓城,這是長島的一個區域,他以前從未來過。右轉,上了一條綠樹成蔭的公路,大約開了2英里,只經過了3戶人家。終於,他來到一扇樸素的鐵門前,上面有塊牌子寫著“梅耶”,門上裝著監視攝影機和對講機。米隆按下呼叫鍵,一個女人的聲音響起:“有什麼事嗎?”
“米隆·波利塔前來拜訪蘇菲·梅耶。”
“請把車開進來,停在房子前面。”
大門敞開,米隆駕車開上一座相當陡峭的小山,髙髙的樹籬整齊排列在車道兩側,讓人覺得自己就像待在迷宮裡的老鼠。他又看到了一些監視器,但還是看不到房子的踪影。車子行至山頂,眼前出現了一片空地,這裡有一座顯得有些失修的草地網球場和一座棒球場,頗似諾瑪·代斯蒙德風格。他又轉了以個彎,房子赫然出現在路的盡頭,當然這是一座莊園,儘管沒有米過的其他一些莊園那麼龐大。藤蔓爬滿淺黃色的牆體,窗戶很大,明顯是“興盛的20世紀20年代”的風格,米隆似乎可以看到史考特·菲茲杰羅和塞爾達開著閃亮的車停在自己身後。
這一段的車道不再是光滑路面,而是由鬆散的鵝卵石鋪成,輪胎壓在上面嘎吱作響。環形車道的中心有一座噴泉,距離前門大約15尺,赤裸的海神站立著,手裡舉著一枚海螺。米隆意識到,這座噴泉是佛羅倫薩諾麗亞廣場那座海神噴泉的縮小版。水不停地噴出,但水柱不高,也不激烈,似乎有人把水壓調成了“涓涓尿流。”
米隆停下車,他的右側有―游泳池,正方形,上面漂浮著睡蓮。窮人的吉維尼。花園裡矗立著一些雕像,同樣是模觸古代希臘的作品,其中一座好像是米洛的維納斯,只不過兩條手臂都還完好。
米隆下了車,並沒有立即向前走,想到自己將要說的事情,他幾乎要打退退堂鼓。他再次問自己:我該如何告訴這個女人,她失踪多年的女兒在一張電腦磁盤中溶化在血水中的事實呢?
沒有答案。
門開了,一身穿便服的女人領著米隆穿過走廊,來到一個寬敞的房間,這裡有髙高的錫片天花板和很多扇窗戶,只是從窗戶看去,看到的景色令人略微有些失望,只是更多的白色雕像和一片森林。房間裡裝飾著很多藝術品,很自然,沒有做作的痕跡,顯得很漂亮,當然,除了那些打獵的戰利品。架子上放著一些鳥類標本,它們看起來很緊張,可是誰能責怪它們呢,也許它們死的時候也確實很緊張。
米隆轉過身,盯著一隻駝鹿標本,他在等蘇菲·梅耶,這只鹿也在等,看得出來,它很有耐心。
“開始吧。”有個聲音傳來。
米隆轉身,是蘇菲·梅耶,她穿著一條沾著泥土的牛仔褲和花格呢襯衫,就像過週末的植物學家。
米隆反問:“開始什麼?”我們的米隆向來都不缺乏風趣幽默的開場白。
“對打獵這種愛好進行一番辛辣的諷刺。”
“我可是什麼都沒說。”
“算了吧,米隆。你不認為打獵很野蠻嗎?”
米隆聳聳肩,“我還從來沒有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這並非實話,可是,管那麼多呢。
“但你不贊成,是嗎?”
“我無權贊成或批評。”
“真是寬容,”她笑了,“可是你肯定不會去,我說得沒錯吧?”
“打獵嗎?哦,不,它不適合我。”
“你認為打獵太殘忍,”她的下巴朝著鹿標本擺擺,“是殺害小鹿斑比的母親之類的行為。”
“我想,它只是不適合我。”
“我聽明白了,你是素食主義者嗎?”
“我不太愛吃紅肉。”米隆說。
“我們可不是在討論你的健康問題,你吃過死去的動物嗎?”
“吃過。”
“那麼,你認為殺死一隻雞或者一頭牛,比殺死-只鹿更人道嗎?”
“不,我不這麼認為。”
“你知道牛在被屠宰前,會遭受怎樣可怕的折磨嗎?”
“為了吃。”米隆說。
“什麼?”
“屠宰是為了吃。”
“我也會吃掉我的獵物。你的朋友——”蘇菲朝那隻耐心的鹿點點頭,“它的內臟被掏出來,吃掉了。這樣,你感覺好一些了嗎?”
米隆想了想,說:“哈,我們不是要吃午飯吧,是不是?”
這句話引得蘇菲咯咯一笑,“我不想詳細論述一番食物鏈的理論了,”她說,“可是上帝創造的這個世界上,唯一的生存手段是殺生,這是定律。我們都會殺生,就連嚴格的素食主義者也必須犁地,而犁地一樣會殺死很多小動物和昆蟲。”
“我從來沒有認真想過這個問題。”
“打獵只是參與性更強,更加誠實而巳。當你坐在餐桌前吃掉一隻動物的時候,你對獵殺的過程一無所知,對獵物為了滿足你的生存而所做的犧牲不會心懷感激,你只是屠殺的工作交給別人去做,自己則想都不願想。而當我吃一隻動物時,我對這些常清楚,並心存感激,我不會漫不經心,也不會麻木不仁。”
“好吧,”米隆說,“既然說到這個問題,那麼那些不是為了吃而殺生的獵人們又如何呢?”
“多數獵人都會吃掉獵物。”
“可是那些把打獵當做一項運動的人呢?我是說,他們難道不也是其中的一分子嗎?”
“不,他們也是其中的一部分。”
“那麼他們呢?僅贓出雅動的考慮而殺生的人呢?”
“與什麼相比呢?米隆。與為了得到一雙鞋殺生相比嗎?與為了得到一件漂亮的外套殺生相比?在野外度過一整天,逐漸了解大自然的造化規律,感激造物主的慷慨,這難道不比得到一個皮夾更有價值嗎?如果說,為了獲得由動物皮而非人造材料製成的皮帶,這尚值得殺生的話,難道為了單純享受打獵的樂趣就不值得去殺生嗎?”
米隆沒有說話。
“我很抱歉為這種事情和你爭論,可是人們對於這件事情的偽善態度常常令我言辭激烈。每個人都想拯救鯨魚,可是鯨魚每天吞下肚子的成千上萬的魚蝦呢,誰會想著去拯救他們呢?因為他們不可愛,他們的生命就不再有價值了嗎?你是否留意過,從來沒有人會呼籲救醜陋的動物?認為打獵殘忍的人們豎起特殊的柵欄,以阻止鹿在他們心愛的花園裡覓食,或者因為保護導致鹿群過度繁殖而飢餓至死,這樣難道更好嗎?更別提那些所謂的生態女性主義者們,她們說男人可以打獵,可是女人打獵未免太過粗魯了,這完全是性別歧視的胡說八道。他們想要成為環境保護主義者嗎?他們想盡可觸接近大自然嗎?那他們就必須了解自然界的一個普遍規律:不殺生,只有死。”
兩人都轉過身,盯著那隻鹿看了一會兒,這就是證據。
“你來這兒不是為了聽我演講的吧?”蘇菲說。
米隆心裡很髙興能夠可以拖延片刻,可是攤牌的時間還是到了。 “不是,夫人。”
“夫人?”蘇菲·梅耶乾巴巴地笑了兩聲,“聽起來很嚴肅啊,米隆。”
米隆轉身看著她,她毫不退讓地迎著米隆的目光。
“叫我蘇菲。”她說。
米隆點點頭,“我可以問一個相當隱私,甚至可能會讓你傷心的問題嗎?蘇菲。”
“你可以試試。”
“自從你的女兒出走之後,你有過她的消息嗎?”
“沒有。”
蘇菲回答得飛快,目光仍然堅定,聲音也很有力,但是她的臉孔瞬間失去了顏色。
“這麼說,你不知道她現在在什麼地方。”
“不知道。”
“甚至不知道她……”
“是死是活?”她把米隆的話說完,然後做了回答:“不知道。”
蘇菲的聲音非常單調,彷彿就處在尖叫的邊緣。她的嘴角開始顫抖,皺紋開始顯現出來。蘇菲·梅耶靜靜地站著,等著米隆繼續往下說,彷彿害怕再次開口。
“有人寄給我一張磁盤。”米隆開始說。
她皺起眉頭,“什麼?”
“―張電麻磁盤,郵寄來的。我把它塞進電腦,它就開始自動運行,不需要按任何鍵。”
“自運行。”蘇菲突然間轉變成為電腦專家的身份,“這種技術並不復雜。”
米隆清清喉嚨,“電腦屏幕上出現了一個圖片,剛開始是一張你女兒的照片。”
蘇菲·梅耶後退一步。
“和你室裡的照片是同一張,放在書櫃右側的那張。”
“那是在露西讀高中二年級的時候拍的,”蘇菲說,“學生照。”
米隆點點頭,儘管他也不知道為什麼點頭。 “幾秒鐘後,她的影像開始在屏幕上溶化。”
“溶化?”
“是的,就好傢溶解在一攤,呃,鮮血裡,然後傳出一串聲音,是少女的笑聲,我想。”
蘇菲·梅耶的眼光開始閃爍不定。
“我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
“這是郵寄來的?”
“是的。”
“在一張磁盤裡?”
“是的,”米隆說,接著又沒有理由地補充了一句,“是一張3.5寸的軟盤。”
“什麼時侯?”
“大約兩個星期前送到了我的辦公室。”
“你為什麼過了這麼久才告訴我?”她舉起一隻手,“哦,對了,你那時在國外。”
“是的。”
“那麼,你第一次看到磁盤是什麼時候?”
“昨天。”
“那你今天上午見到我的時候,為什麼沒有告訴我?”
“我不知道那個女孩是誰,一開始並不知道。今天上午,在你的辦公室,我看到了書櫃上的照片,我立馬傻掉了,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跟你說。”
蘇菲緩緩地點點頭,“所以,你突然離開。”
“是的,對不起。”
“你帶著那張磁盤嗎?我可以找人分析一下。”
米隆把手伸進口袋,抽出磁盤,“我想可能沒什麼用了。”
“為什麼?”
“我帶著它去了警察局的物證鑑定室,他們說磁盤已經自動格式化了。”
“也就是這張軟盤現在已經是空白的了?”
“是的。”
蘇菲·梅耶的肌肉彷彿瞬間失去了力量,她雙腿一軟,跌坐在椅子上,把臉深埋在手心裡。米隆靜靜地等著,屋裡沒什麼聲音。蘇菲就坐在那裡,垂著頭,當她重新抬起頭來時,灰色的眼睛紅紅的。
“你剛才說去過警察局的物證鑑定室?”
米隆點頭。
“你曾經在執法部門工作過?”
“不算是吧。”
“我記得克里普·安斯坦跟我提過。”
米隆沒有說話,克里普·安斯坦當年在波士頓凱爾特人隊第一輪選秀時選中了米隆,是一個多嘴的傢伙。
“格列格·唐寧失踪的時候,你幫過克里普的忙。”蘇菲接著說。
“算是吧。”
“這些年來,我一直都在僱傭私家偵探尋找露西的下落,據說都是世界一流的私家偵探,有的時候我們似乎已經接近答案了,可是……”蘇菲的聲音越來越弱,目光投向了遠方。她看著手中的磁盤,那是突然出現在眼前似的。 “為什麼會有人把這個寄給你?”
“我不知道。”
“你認識我的女兒嗎?”
“不認識。”
蘇菲做了幾次深呼吸,“我想給你看一件東西,你在這兒稍等1分鐘。”事實上,只過了半分鐘,蘇菲就回來了,米隆剛剛開始觀察一些鳥類標本的眼睛,注意到它們眼中的驚慌其實與人類的反應非常相似。蘇菲遞給米隆一張紙。
米隆低頭一看,這是一個接近30歲的女人的畫像。
“這幅畫像,來自於麻省理工學院。”蘇菲解釋說,“那是我的母校,那裡的一位科學家研究出一套軟件,能夠顯示人的衰老過程,這項技術可以幫助尋找失踪多年的人,讓我們看到多年未見的人今天可能的樣子。幾個月前,我找他幫我完成了這個畫像。”
米隆看著年少的露西在接近30歲時可能的模樣,其效果著實令人吃驚。哦,看起來,真的很像,他想。可是該怎麼說呢,生活就是一個假如接著另一個假如的幻想疊加,或者是消逝的歲月在人的臉上刻下了印記?米隆看著那幅畫像,上面的露西換了一個較為保守的髮型,平添了一些細小的皺紋,可以想像這樣的變化會在蘇菲·梅耶的心裡造成多大的傷痛。
“你覺得她有些眼熟嗎?”蘇菲問。
米隆搖搖頭,“不。很抱歉。”
“你肯定嗎?”
“可以說相當肯定。”
“你能幫我找到她嗎?”
米隆不知道怎麼回答是好。 “我不知道怎麼才能幫忙。”
“克里普說你很擅長做這樣的事情。”
“不,我並不擅長。而且就算我很擅長,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做,你巳經找過很多專家偵探,還有警察……”
“那些警察根本幫不上忙,他們認為露西是離家出走,僅此而已。”
米隆沒有繼續說話。
“你認為沒有希望找到露西了嗎?”蘇菲問。
“我對整個事情的了解還很有限。”
“露西是個好女孩,你知道。”蘇菲·梅耶對米隆笑笑,目光在回憶中變得越發朦朧。 “沒錯,她是有一些固執,喜歡冒險,不過我們也一直都在有意培養露西的獨立個性。那些警察,他們認為她只是一個愛惹麻煩的孩子。可是,我們知道,她並不是那樣,她只是有些迷惘,可是誰在那個年齡的時候不是感覺迷惘呢?而且,她不是趁著夜深人靜,沒有告訴任何人就偷偷出走的。”
米隆脫口而出:“那是怎麼回事?”
“露西當時十幾歲,米隆,她鬱鬱寡歡,與周遭環境格格不入。她的父母是數學教授和電腦專家,她的弟弟則被人譽為天才,而露西討厭學校,她想好好見識外面的世界,過一過流浪漂泊的生活,她擁有自己的搖滾夢想。終於有一天,她告訴我們,她要和歐文一起出走。”
“歐文就是她的男朋友?”
蘇菲點點頭,“是。一個資質平平的樂手,組建了一個車庫樂隊,自以為樂隊的其他成員限制了自己的才華。”她做出一個略帶酸澀的表情,“他們兩個想一起出走,找人出唱片,一夜成名,於是加里和我表示同意。露西就像一隻困在籠子裡的小鳥,總是不停地撲搧著翅膀,無論我們怎麼安撫都無濟於事。加里和我認為在這件事情上我們沒有別的選擇,我們當時甚至覺得這樣的經歷可能對她有好處,她有很多同學做過橫穿歐洲大陸的背包旅行,這應該沒什麼危險。”
蘇菲停下來,看著米隆。米隆靜靜地等著,可是蘇菲沒有繼續往下說,米隆只好開口問:“然後呢?”
“我們再也沒有得到她的消息。”
沉默……
蘇菲轉身看著鹿標本,那隻鹿也在看著她,眼睛裡似乎帶著一點同情意味。
“可是歐文回來了,是嗎?”
“是的。”蘇菲仍然盯著鹿看,“現在他在新澤西州做汽車銷售,週末的時候參加婚禮樂隊的演奏。你能想像嗎?他穿著廉價的禮服,扯開嗓門髙唱《老橡樹上的黃絲帶》和《歡慶》,介紹濱相。”她有些嘲諷地搖搖頭。 “歐文回來後,警察找過他問話,可是他什麼都知道。他們的故事很老套:兩人到了洛杉磯,事情很不順利,於是開始吵架,6個月後分道揚鑣。歐文在那兒又待了3個月,這一次他當然還是認為是露西限制了他發揮才華,經歷再次的失敗之後,只好灰溜溜地回到家鄉。他說,自從兩人分手後,再也沒有見―西。”
“警方調查過嗎?”
“他們說調査過,可是沒有結果。”
“你對歐文有懷疑嗎?”
“不。”蘇菲恨恨地說,“他徹頭徹尾是個廢物。”
“有什麼比較確切的線索嗎?”
“確切的?”蘇菲想了想,“沒有,我們找過的某些偵探認為露西加入了某個邪教團體。”
米隆做個鬼臉。 “邪教?”
“他們說她的性格符合這類人群的特點。他們說,儘管我一直想培養露西的獨立個性,但是現實中的她卻恰恰相反,她需要指導,孤單,容易受到別人的影響,與朋友和家庭關係疏遠。”
“我不能同意這樣的說法。”米隆說。
蘇菲看著米隆:“你剛才說你從來沒有見過露西。”
“關於露西心理的描述可能是對的,可是我不相信她加人了邪教組織。”
“為什麼?”
“邪教偏愛金錢,露西·梅耶現在是富豪之女,也許她在最初加入的時侯,你們還並不富有,可是相信我,他們現在肯定已經了解你們的情況,他們會和你聯繫,就算不為別的,至少為了敲詐一大筆現金他們也會麼做的。”
蘇菲眨眨眼睛,然後轉向米隆。米隆向前邁出一步,又停下,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他決定還是謹慎起見,保持距離,靜靜等待。
“未知的事情,”過了一段時間,蘇菲·梅耶說,“不停地折磨我,令我備受煎熬。每一天,每一夜,整整12年了,這種折磨從未停歇。當我的丈夫心臟衰竭去世的時候,所有人都很震驚,他看起來還很健康,很年輕,大家都這麼說。即使到了現在,我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度過沒有他的日子。露西失踪後,我們兩人很少談起這個話題,只是夜晚躺在床上的時候,我們都假裝另一個人已經睡著,呆呆地看著天花板,想像著各種可能的恐佈事件,恐怕也只有孩子失踪過的家長們才會想到這些。”
又是沉默。
米隆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但沉默顯得那麼沉重,讓他難以呼吸。 “我很難過。”米隆說。
蘇菲沒有抬頭。
“我回警察局,”米隆說,“告訴他們關於磁盤的事。”
“這會有什麼用嗎?”
“他們會展開調查的。”
“我告訴過你,他們已經調查過了,結論是離家出走。”
“可是現在我們掌握了新的證據,他們應該會更加嚴肅認真地對待這個案子的。我甚至可以去找媒體記者,他們會做長篇累牘的報導。”
蘇菲搖頭,米隆等著她開口。她站在那兒,手掌在牛仔褲的大腿處摩擦,“那張磁盤,”她說,“是寄給你的?”
“是的。”
“寫著你的地址?”
“是的。”
“那麼,”她說,“有人在試圖聯繫你。”
溫也說過同樣的話,“不能肯定,”米隆說,“我不想澆滅你的希望,但這也有可能只是一場惡作劇。”
“這不是惡作劇。”
“你無法確認。”
“如果是惡作劇,他們應該把磁盤寄給我,或者傑瑞德,或者認識露西的人,可是現在不是這樣,你收到了磁盤。有人在試圖聯繫你,甚至可能就是露西本人。”
米隆深呼吸一口氣,“我還是要說,我不想澆滅你的希望……”
“不要憐憫我,米隆,想說什麼,你就直說。”
“好的……如果是露西,她為什麼要寄一張自己溶化在一攤鮮血裡的影像給我呢?”
蘇菲·梅耶似乎哆嗦一下,“我不知道,也許你是對的。也許不是她,而是殺害她的兇手寄的。可是,不管怎麼樣,他們選中了你,這是這麼多年來唯一一個確實的證據,如果我公之於眾或者告訴警方,我擔心寄磁盤給你的人會躲起來,我不能冒這個險。”
“我不知道我能做些什麼。”米隆說。
“你想要多少錢,我都可以付給你。你開個價吧,10萬?100萬?”
“這與錢無關,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幫忙。”
“你可以展開調查。”
米隆搖搖頭。 “我最好的朋友和合夥人被控謀殺正在坐牢,我的客戶在家中被人射殺,其他客戶還在仰賴我保證他們的工作。”“我明白了,”蘇菲說,“所以你沒有時間,是這樣嗎?”
“這也不是時間的問題。我真的沒有什麼可以追踪的,沒有線索,也沒有聯繫,沒有消息來源,我無法人手調査。”
她牢牢盯住米隆,“你可以從自己人手,你就是我的線索,我的聯繫,我的消息來源。”蘇菲伸出手握住米隆,她的掌心又冷又硬。 “我只是要求你密切留意有關的一切。”
“留意什麼?”
“也許,”蘇菲說,“留意你自己。”
沉默,他們站在原地,蘇菲握著米隆的手。
“聽起來是這樣,蘇菲,可是我不能肯定這麼做是不是有意義。”
“你還沒有孩子,是嗎?”
“是的,”米隆說,“可是這並不意味著我不能你的心情。”
“那麼我問你,米隆。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做?如果10年來,第一個真正的線索出現在你的眼前,你會怎麼做?”
“和你一樣。”
於是,在那隻鹿標本下,米隆答應蘇菲會睜大自己的眼睛,認真留意,答應她會盡量尋找可能的關聯。
註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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