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紳堂副教授之帝都異聞錄1

第34章 第十一章

秋生醒來時,發現自己依然在黑暗當中。 從空氣的溫度與濕度來看,她判斷出自己現在正關在玄庵的工作室裡。同時她也發現將自己的雙手綁在柱子後面的繩子,並沒有那麼容易鬆開。 “……”連一絲光線也照不進來的黑暗,不安與恐懼彷彿正從腳底逐漸向上攀爬。 (沙世小姐……沙世小姐……) 但是秋生仍然在心中呼喚著最重要的朋友的名字。最後,像是回應著她一般,秋生的正麵點起了一盞瓦斯燈。 在那昏黃朦朧的燈光下,沙世就在那裡。 “沙世小……!”往前伸出的身體驀然停住。出現在燈光下的那個人影,雖然有沙世的外型,卻不是沙世。 雪白肌膚是由堅硬的白瓷製成,頭彷彿失望不已似地深深垂了下去,兩眼像是老樹上的樹洞一般,只是兩個漆黑的洞穴。

此外,從天花板上用鋼絲垂吊下來的那個“沙世”,沒有下半身。 “什麼……!” 秋生啞口無言。看準這一刻,玄庵也現身了。 “怎麼樣?很美吧!那個啊,會變成沙世的新身體喔。” 盤桓在黑暗當中的,陰暗、沉重的聲音。 秋生因為過度驚訝而垂下了頭,招牌鴨舌帽掉落在地。 “沙世小姐的身體……那是、什麼意思……” “你應該已經知道了吧?因為雖然你年紀小,但是卻是個聰明的孩子啊。而且身旁還有那種男人跟著。” 玄庵這番話裡,明顯存在著不尋常的事物,表示有魔道介入其中。 那是紳堂的專業、是秋生隱約感受到的不安。也就是說…… “來,過來這裡……沙世。” 也就是說,沙世本身就是由妖異孕育出來的魔道化身。

“……” “沙世小姐……” 依照玄庵的指示,沙世從陰影當中現身。 淺蔥色花紋的素雅和服。纖細的裸體之上,只披了這麼一件衣物。漆黑的頭髮清楚映襯出裸露出的肌膚之白皙。 低垂的臉蛋緩緩抬起。她的眼神還是一如既往地恍惚,當中感受不到能夠稱為意志的東西。 “沙世小姐!”她對秋生的聲音完全沒有反應,也沒有表情。 相對地,玄庵的臉上終於出現了表情。是笑容。 “哼哼、哼……她是不會聽你說話的,因為沙世是我的女兒啊!” 那是一種渾然忘我的笑容。美麗、清純的事物就在自己手裡,因而感到無比滿足與充實。 “哼哼……因為你,讓我焦慮了好一陣子。不過你看吧,最後命運還是讓她回到我身邊了。哼哼哼、哼哼、哈哈哈哈……”

男人帶著陰沉冷漠的眼神,發自內心地大笑。 儘管這份詭異的感覺讓自己不斷發抖,但是秋生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沙世,始終沒有離開彷彿失去了所有感情的沙世。 “沙世小姐是……你做出來的……?” 這個從顫抖嘴唇當中發出的問題,人偶師開口回答了。 “沒錯,是我做的。比任何人偶都……不對,比人類還要美麗、純潔,而且絕對不會背叛我……” 玄庵的手指撫摸著沙世的臉頰。就這樣,他揭去了披在女兒肩頭上的和服。在這片只能依靠瓦斯燈燈光的昏暗環境當中,沙世純白的身體,彷彿散發出淡淡的光輝。 就連秋生也看得出來,至今一直隱藏在和服之下的手腳肌膚上,到處都是不自然的干燥部位。那不是曬傷或皮膚炎之類的東西,而是完全失去水分,徹底硬化干燥。

“……不過,就如同任何事物都不是永恆不變,沙世也是一樣。雖然不會像人類一樣衰老、變醜,但是卻會在美貌依舊的時候乾枯。” 陰沉的視線,轉到了秋生身上。那是一道明知恐怖,卻還是令人直打哆嗦的視線。 “所以呢,必須在她乾枯前準備一個新的身體。為此,需要年輕且新鮮的人體部位啊。” 換句話說,他需要的是和沙世年齡相近,也就是和秋生一樣的年輕軀體。隨後這句話,讓秋生聯想到另一件恐怖而不祥的事。 ——就算交了朋友,最後也總是不得不和他們分開—— 當時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沙世的表情…… “難道你一直以來都是這樣……把沙世小姐的朋友……” “啊啊……你果然很聰明。……他們實在很方便啊。那些受到沙世吸引、像是飛蛾撲火一樣聚集過來的小孩子們。”

他承認了。那一瞬間,秋生使盡前所未有的激動情緒瞪著玄庵。 “你……你這個人……!” 令人恐懼的事實。既恐怖又髮指……而且悲傷得幾乎讓人落淚。 因為玄庵的話等於就是明白地承認,現在站在秋生眼前的沙世,她的肉體全是用她以前的朋友們做出來的。 (那件事情,沙世小姐應該……) 她應該是知情的。所以她每次回想起過去的朋友時,都會露出如此寂寞而空虛的眼神。 身體不是人類,而是由過去稱為朋友的血肉製成,而且大概還重複了多次同樣的遭遇…… 秋生根本無法想像她的心情。但是,有一件事情是可以確定的。 雖不知那是出自於她的罪惡感,或只是更加單純的感情,但唯獨一件事是可以確定的。 (沙世小姐她……很悲傷啊!)

秋生緊緊咬牙,因為若是不這麼做,自己會被記憶中的沙世的悲傷之情所感染,眼淚可能會因此掉下來也說不定。 不能哭!現在不是哭泣的時候。 “你是不可能理解的……像你這種人,根本沒有必要理解。” 說出這句話的玄庵,眼神閃過一絲憎惡。在他無法壓抑的感情當中,確實混著嫉妒之情。 “而且……你實在太特別了。” 一把閃著暗淡光芒的刀子,看起來像是殺魚刀,但是只要一看就知道,它比魚刀還要鋒利許多。玄庵將這把凶器遞給自己眼神空洞的女兒,而沙世也用絲毫不拖泥帶水的機械性動作接過,動作就和人偶一模一樣。 “平常都是我來處理的,不過你真的很特別。……到目前為止,所有飛蛾的起點都是自動來到不說話的沙世身邊。”

他的視線變得更加陰沉。 “但是你不一樣。那一天只不過是說了幾句話而已,沙世就主動想要和你再見一面。她明明已經有好幾十年都不曾自己主動交朋友了。” 好恨、好恨啊!玄庵心中的感情彷彿傳了過來。原本緊緊封死的感情,已經從他的身體當中洩漏出來。洩漏,然後溶入黑暗,或者是將黑暗本身拉進自己的身體裡。 “我覺得,現在有必要徹底斬斷那些無謂的留戀呢。那些東西對於我和沙世是不必要的,只不過是材料而已。” 玄庵伸手碰觸沙世曲線柔美的肩膀。 “看,沙世,那是你最重要的朋友。你就親手結束他的生命吧!” “……是,爸爸。” 沙世的話中不帶絲毫動搖。那是活人絕對發不出來的、人工製成的言語。 秋生再次注意到了。雖然有點平淡恍惚,而且相當稀薄,但是沙世確實有感情、也有表情。

正因為如此,秋生沒辦法就這樣算了。看著手持利刃、不斷朝著自己逼近的沙世,秋生想要守護她的心意更勝於保住自己的性命。 “沙世小姐,不行!沙世小姐!” 秋生拼了命地呼喚她。但是,原本聽到這個聲音應該會高興的沙世,連一點反應也沒有。 現在的她,完全是個人偶。 (怎麼這樣……再這樣下去,沙世小姐會……) 在此刻,秋生真的完全忘了自己的安危。 要是真的放任沙世殺死自己,自己就會變成她空虛而哀傷的回憶之一。不對,如果玄庵的說法屬實,那麼沙世自己動手這件事,說不定會變成更加恐怖的記憶,永遠苛責著她。 唯獨這一點、唯獨這一點是絕對不能發生的!秋生為此而拼命抵抗。 純粹只為了沙世。那就是秋生所相信的友情。

“沙世小姐,快點醒醒!我不想再讓你的悲傷加深了……” “……” 但是,秋生的聲音傳不過去。不管如何呼喚,被“父親”親手變回人偶的她,是無法接收到這些聲音的。 手中的利刃已經近在眼前,只要沙世再向前走出半步,將手往前伸,就會奪走秋生的性命。 (不行了嗎?無法傳達過去嗎我我) 秋生從不曾因自己的無力而懊惱到這種地步。雖然心裡清楚,但還是很心酸、很痛苦。 在名為魔道的深遠黑暗之前,秋生實在太渺小了,等同於無。如此渺小的秋生,之所以能夠持續觀察並記錄魔道,是因為有他在的緣故。 (……老師……) 因為他總是保護著秋生。 (……老師……) 利刃在眼前閃過一道光芒。那一瞬間,秋生下意識地喊出了那個名字。

“……紳堂老師!” 那一瞬間,發生了兩件事。 首先,是至今一直毫無反應的沙世,突然停下了她的動作。另一件事則是隨著一聲驚人巨響,工作室的入口被人猛然踹開。 看在旁人眼中,可能會以為是後者的聲音阻止了沙世的動作。然而實際上,沙世停止動作的時機要稍微早了一點。 她對於秋生呼喊別人名字的聲音,出現了反應。 “……果然來了嗎?” 玄庵轉頭看向被人踢破的拉門。西下的夕陽只剩下些許殘光,背對著射進來的淡紫色光線,門口站立著一個男人。 “我的個性果然相當現實啊。光是一聽到有人在這個時候呼喚我的名字,總覺得這陣子累積的所有問題都被帶走了呢。” 紳堂一邊拍著西裝上的灰塵,一邊以極其優美的站姿站在那裡在隨時都有可能哭出來的秋生,以及眼中充滿著毫不掩飾憎惡的玄庵,兩個人的注目之下。 另外沙世則是啞然地望著秋生的側臉。也就是說,她那雙寄宿著“啞然”之情的眼睛,正凝視著正在凝視紳堂的秋生。 “我尊重秋生的意志與行動。但是一旦其人身安全遭受威脅,我可是會毫不猶豫地出手的。抱歉了,蒔苗玄庵你……!” 紳堂的話被人中途打斷了。 “紳堂……麗兒!” 那個已經不是被人闖進工作室的人偶師。一個自己的聖域遭人玷污的男人,投入了所有滿溢出來的恨意,朝著紳堂猛衝。 “……!” 但紳堂也不是省油的燈。玄庵衝過來的同時,他從懷裡拿出左輪手槍,毫不遲疑地開槍。 砰!砰!砰!三槍。但是聽起來的速度,快得像是同時發射。 秋生不由得想閉起眼睛,但是在眼睛自己閉上之前所目擊到的光景,讓秋生又忍不住張開了即將閉起的眼睛。 紳堂射出的子彈先是命中了玄庵的右腳和左肩,最後一發則是劃過他的臉頰。紳堂在這種情況之下,也完全不為所動地制止了蒔苗玄庵的動作。照理說應該是如此。 “唔!”對方並沒有停下來。 儘管身中兩槍,玄庵仍不退縮地逼近紳堂,像是全身撞過去般,將紳堂衝撞到工作室外。 “老師!”秋生的喊聲在工作室裡迴盪。那個聲音,再一次讓呆滯的沙世動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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