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紳堂副教授之帝都異聞錄1

第8章 小石川怪畫

在昭和時代家用汽車興起之前,大正九年的東京,是個所有主要幹道上都遍布著電車軌道的鐵道都巿。 尤其是路面電車,從明治到大正大幅增加,已然成為帝都居民不可或缺的代步交通工具。 隨著路線增加,使用者也隨之大增,但是增加的數量卻沒有和車輛數量成正比,使用者增加的數量大幅超前。 最後,從大正時代到昭和時代初期,爆滿的路面電車變成了某種特產。有些特定路線甚至無時無刻都呈現擠沙丁魚的狀態,稍微客氣一點就會永遠坐不上去之類的狀況,也並不罕見。 (不惜擠成那個樣子也要坐嗎……) 側眼看著客滿的電車,秋生總是會這麼想。不過,她當然知道這是因為徒步過於遙遠,而人力車或計程車的車資又太貴的關係。 儘管秋生有些地方比其他同學來得活潑,但是她仍然是個花樣年華的少女,她從來沒想過要獨自一人和根本不認識的男性們,一起像是擠沙丁魚似地乘坐路面電車。

值得慶幸的是,現在還沒有必要非這麼做不可。 箭羽花紋的小袖和服與酒紅色的褲裙。在平日,前往高等女子學校上課的秋生,雖然個子略嫌嬌小,但是看起來確實是個青春洋溢的少女。 腳上的短靴是阿姨祝賀她入學而送的禮物。阿姨是和秋生同一間學校的畢業生,據說當初阿姨還在學時,穿著足袋襪和女用木屐上學的她,看到其他同學穿著短靴,感到極為羨慕,所以才買下送給秋生的。 剛開始還認為“木屐也沒什麼不好”的秋生,現在也已經完全偏愛短靴了。因為短靴絕對比較容易活動,說得更精確一點,是比較容易跑步。 “……”她看著人群在旁邊的候車處上上下下,隨後她小跑步地穿越大門町的十字路口。穿過水道町,沿著江戶川走出去,就能一邊望著右手邊的河川,同時抵達新諏訪町。過了飯田橋後,神樂坂就在不遠處。

這是秋生放學後的必經路線。花上三十分鐘,從位於竹見町的校舍走到神樂坂的大道上。 奔跑鑽過人群的女學生多少吸引大人們的目光,但是在他們回頭之前,秋生早就跑遠了。 神樂坂是個地如其名的坡道,直到現在,它的傾斜角度都不曾改變。所以一名十四歲少女用跑的跑上頂點所需的體力,相信跟現代人所感受到的差不了多少。 初夏的陽光,讓她的頭髮緊貼在汗濕的臉頰上。秋生上氣不接下氣地抵達的地方,是一棟面對馬路的公寓。兩層樓高的建築物,一樓位置開了一間咖啡廳。 雖然已經抵達,但是秋生並沒有從正面進入這棟建築。她走進了視野裡的小路,穿過小路繞到公寓的後門。確認附近沒有人之後,秋生偷偷地走上樓梯,打開後門的門鎖,直接進入二樓。

“……呼。”先是一個深呼吸,然後走進屋內其中一個房間。 那是一個小小的四疊半房間。原本的構造是直通隔壁房間,但是現在增設了另一扇可以走到走廊的門,成為一個獨立房間。 狹窄的玄關地面上,放著一個小小的鞋箱,榻榻米地板上則放著書架和矮桌。以風景來說相當樸素,但是裝飾在矮桌上的一朵白花,增添了不少惹人憐愛的色彩。這就是秋生本人也相歡的,屬於她的房間。 再次確認拉起的窗簾確實密合後,秋生解開了褲裙的繫帶。 剛開始還會因為在非自家的陌生環境換衣服而感到內心不安,不過現在已經徹底習慣了。 細心折好小袖和服和褲裙,然後拿起掛在衣架上的短褲與襯衫。這一整套俐落的換裝流程,就在她戴上招牌鴨舌帽之後宣告完成。

“好了……”用鏡子確認一切正常後,秋生點了個頭。只要再把筆記本和鉛筆放進口袋,紳堂麗兒的助手筱崎秋生就現身了。 要一個荳蔻少女假扮成稍微年幼的男孩子。這個主意,來自於秋生的“老師”紳堂麗兒。 除非被人看穿,否則必須對秋生身為女性一事保密,以及必須在筆記本上詳細記錄所有事件。這兩件事情,在秋生成為助手的時候,紳堂曾經再三囑咐“一定要遵守”。 姑且不論筆記本,為什麼自已非得穿上男裝不可?紳堂總是笑著回答:“年輕女孩跑到年輕男子的住處從事一些危險行為,若是傳進別人耳裡會很糟糕的。”但是,是不是真的只有這個理由,秋生實在不清楚。 雖然不清楚,不過秋生依然在一片謎團當中感受到肯定不只如此……例如只是他的個人興趣?這也是很難割捨的論點。

“午安,老師。” 秋生一邊和藹可親地打招呼,一邊走進了通往隔壁房間的房門。但是眼前看到的卻是…… “啊,秋生,你這麼有精神真是太好了。”臉上像是大大地寫著“無聊”二字的紳堂。 紳堂脫去外套,身上穿著背心,用手肘撐著桃花心木製的辦公桌,正在來回比對著厚重原文書與幾張剛寫好的文件內容。 他現在太閒了,秋生如此直覺。紳堂會認真翻譯時,也就表示他無事可做。 再怎麼說,那應該也算是他所屬的帝國大學交付給他的工作,但是秋生從來沒看過紳堂神采飛揚地處理那份工作。 為了維護紳堂麗兒這個人的名譽,還是要先說一聲,討厭的理由絕對不是因為他不擅長翻譯。說到翻譯學術專書,紳堂麗兒的正確性與流暢度在帝國大學當中可說數一數二的。

他只是單純提不起興趣而已。而興趣與關心與否,可以說是這個男人是否採取行動的基準。 如果看起來有趣,他就會毫不猶豫地飛奔過去;若否,則是不屑一顧。他就是這麼極端。 至於現在,永遠都是他關心在意的對象——筱崎秋生一出現,紳堂立刻抬起頭,將手中的鋼筆轉了一圈。從這一刻開始,剛剛還在翻譯中的《法國馬術今昔論》什麼的,已經從他的腦海中徹底消失了。 “來的正好!原本預定今天送達的礦石標本,因為船期延誤的關係,必須等到後天才會來。我現在真的無聊至極啊。” 他連張書籤也沒有放,就這樣把高達數百頁的原文書給闔了起來。連同寫滿譯文的文件也一起夾在裡面,做法相當隨便。但是即使如此,他下次工作時還是有辦法立刻想起應該從哪頁開始做起。儘管隨便,但是層次還是遠比一般人的隨便要高。

紳堂用力向後靠著與桌子成套的桃花心木椅,笑著說道:“怎麼樣,秋生?要不要像隻小鳥一樣唱首歌來聽聽呢?” “我拒絕。您不是知道我很不擅長唱歌嗎?”他一定知道這是我不喜歡的事情,所以才故意問的。 秋生噘起了嘴,一臉不言而喻的不滿神情,朝著書架走去。紳堂的書架比秋生房間裡的書架要大上許多,上面排列著國內外的大小書籍。 從裡面抽出一本關於珍奇鳥類的書籍後,秋生在客人用的沙發上坐了下來,開始翻閱。 紳堂答應過她,如果看到喜歡的書本,可以拿去隔壁房間閱讀。但是在沒有特殊理由的情況下,秋生比較喜歡像現在這樣,在紳堂的房間裡看書。 如同紳堂對她,秋生也對紳堂麗兒抱持著相當大的興趣與關心,要說是喜歡也行。

“不不不,凡事都是講心情的啊。只要心境轉變,就能做到許多事!來吧,讓自己轉變成小鳥的心情。” “我不要。”秋生毫不猶豫地拒絕不願死心的紳堂。 紳堂並不是在要求秋生唱歌,而是在享受不著邊際的對話。這一點秋生自己也知道,所以她反而察覺到自己在不知不覺當中開始思考什麼樣的反應會讓紳堂高興,而且心裡的感覺和口氣正好相反,感到有點開心。 之後,紳堂開始再三使用“小貓”、“小鳥”等,總之就是非常嬌小可愛的生物來比喻秋生,讓秋生覺得自己又被他當成小孩看待,心裡出現了一丁點兒的懊惱。 “真是浪費啊!秋生的歌聲明明是那麼獨特,相當耐聽呢。” “……”秋生故意裝作沒聽見,眼睛盯著手上的書。

企鵝,這生物是怎麼回事?是鳥嗎?不過話說回來,肚子圓滾滾的,而且又毛茸茸的……真是可愛。 看著眼中閃閃發光、埋首於鳥類圖鑑當中的秋生,紳堂似乎覺得這樣也別有趣味,眼睛瞇起來微笑著。 這時,走廊傳來一陣腳步聲,隨後又是一陣“叩叩叩”,有人敲了房間的門。 “哪一位?” “有您的信,是寄給紳堂老師的。” 聽到熟悉的郵差聲音,秋生立刻站了起來。在這個時候出面應對,就是身為助手的工作。 “辛苦了。”秋生接過了幾封郵件。明信片兩張,信件三封,其中有一封是從國外寄來的。 “……可惜,我還以為事情意外地順利,包裹寄來了呢。” “如果是這樣,來的人應該就不會是郵差,而是船運公司的人吧?”

紳堂露出一副“說的沒錯!”的表情點了點頭,開始檢查送來的信件。 明信片隻大略看過之後就放到桌上,至於其中一封信則是只看了寄件人姓名就丟進垃圾桶,從國外寄來的信也同樣放在桌上。 最後剩下的信件,紳堂看了寄件人一眼便“喔”了一聲,彷彿有些興趣似地微笑起來。然後再用拆信刀小心地打開信封,閱讀裡面的信。 “……原來如此。” 他點了點頭,把信紙收進信封內,隨後站了起來。 “老師?” “一起出門羅,秋生。” 說完,紳堂根本不聽秋生回答,直接穿上了外套。他順手把信件放入內袋,確認拿了中折帽和懷錶之後,立刻朝著大門走去。 “咦……等等,老師!您說出門是去哪裡……啊啊,真是的!請等一下啦!” 秋生慌慌張張地追了過去。自己的助手一定會這樣手忙腳亂,但也一定會確實跟上一事,全都在紳堂麗兒的掌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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