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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水長眠

深水長眠

白河三兔

  • 偵探推理

    類別
  • 1970-01-01發表
  • 121072

    完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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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1995年8月3舊(星期四)

深水長眠 白河三兔 8659 2018-03-15
無眠的夜,變身海豚,想像著自己在水中暢遊的樣子。我是一隻年老的海豚,已經到了需要年輕海豚們為我讓出舒暢水流的年紀,也已經到了無法管束兩個曾孫的年紀了。 身為曾祖父的我,某一日,竟也成為迷途的海豚。儘管我還略微記得同伴們的體味,還依稀能夠聽到他們的聲音,然而,循著體味和聲音,我四處搜尋,卻依然無法歸隊。而且,正是在這種四處徘徊中,我完全失去了同伴們的踪跡。 就在一籌莫展的時候,我想起了海豚們的一條鐵律:如果遭遇不測,一定要待在原地。因此,我才決定待在原地不動,等待著同伴們回來找我。在海豚的世界中,也存在不少這樣的規則。 然而,左等右等,卻始終不見同伴們的影子。我開始變得不安,有一種想要哭泣的感覺。或許,大家還沒有發現我掉隊了,像我這樣的老海豚,似乎已經沒有必要再待在族群中了吧。

沉重的心情使我的身體變得同樣沉重。很快,我便不能在水中移動身軀。慢慢向海底下沉。尾鰭、背鰭、左右鰭,一點也動彈不得。我萬念俱灰:很快就要死掉了吧?我早有思想準備,知道這一天遲早會到來,可不承想,卻是這樣的結局…… 我慢慢向海底沉去,周遭的海水從藍色漸變成黑色,直到完全被籠罩在無盡的黑暗之中。我不知道自己是否還睜著眼睛,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經沉睡,甚至,我不能判斷自己究竟是活著。還是已經死亡。當下方射來一束白光的時候,我想:那應該是另一個世界的光芒吧。 我徑直向那束白光下沉。靠近了。才知道,那不是一個點,而是一個面,是遍布在海底的某種能發光的東西。正是那束光使我知道,我的眼睛還睜著,我也還活著。

那是什麼?是遇難船隻留下來的寶藏,還是擁有發光能力的深海魚群?直到我掙扎到距離海底咫尺之遙時,才知道答案——累累白骨。那是海豚們的累累白骨。無數的海豚白骨,堆積成山。 我將自己的軀體埋藏在無數的海豚白骨之中,同時,明白了一切。這裡,便是海豚的墓地。所有的海豚都會到這裡迎來自己的大限。是我的同伴們知道了我的死期,才把我領到這裡來的。儘管,我衰老的感覺器官已無法感知。但我知道。同伴們正在某一處靜靜地守望著我吧。其中,也必定有我的曾孫。 突然想起,我曾經也有好幾次在這裡守候過我的親人、朋友。我安心地閉上眼睛。我並非孑然一身,以前不是,以後也不是。 “你想過這樣的事?”蟬問我。 “是啊,從小,每次睡不著覺的時候,我就把自己當做海豚。”我解釋說,“起初,只是把自己想像成海豚,在水里暢遊。然後,積少成多,就變成故事了。”

選擇海豚是有原因的,不能是海龜或者鱝魚。因為,海豚是從來不睡覺的。海豚左右腦交替休息,因而,一天二十四小時。一年四季,都可以一直活動。 嚴格來說,倒也並非不睡覺,只是左右腦交替睡覺。左腦休息的時候,身體的右半邊不動。相反,右腦睡覺的時候,身體的左半邊也同時休息。 只有在夜間或者捕食的時候,海豚的左右腦才會同時活動。白天表演的海豚,事實上也大部分是只有半邊身體在活動著。這樣說來,觀看海豚表演的門票應該是半價才對。 因此我才選擇了變身海豚。海豚整日里不眠不休,使我對它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但我這是第一次跟別人談起關於海豚的故事和我輕度的失眠。 “那麼小就失眠?” “也談不上失眠吧,只是偶爾會睡不著覺。這種事情。誰都在所難免吧?”我原以為蟬會同意我說的話,未曾料到她竟會充耳不聞。

“幾歲開始的?” “九歲吧。” “想不到你活得這麼辛苦,我怎麼一點都感覺不到?” “我只是不像一般人那麼容易睡著而已,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是嗎?”蟬反問道。 她的眼睛又黑又亮,一動不動地凝視著我。她的直視似乎想要將我看穿。我很奇怪,正常人怎麼會有如此犀利的眼神,而且一點也不留情。 “我只想說說我自己的感想。”蟬單刀直入。她總是這樣,從來不會拐彎抹角,這種說話方式很容易讓人誤解為傲慢。 “說吧,我倒想听聽。”我很在意蟬的想法,她是我的第一號聽眾。 “你是懼怕死亡的,所以才希望能在別人的守護下,安詳地死去。你不想知道真相,你不願意簽'知情願意書'!”

“是同意書。”我訂正道。 “噢,是'知情同意書'。”她有點難為情,“可是,”但她很快又恢復了原先的氣勢,繼續說道,“你一邊想像著死去時的樣子,好像死神隨時都會降臨似的。你想著,既然這個世界讓人難以安寧,倒不如去另一個世界尋求解脫。你真的想要死在這裡嗎?” “你只猜對了一半。”我坦誠相告。 “那還有一半不對。”蟬的視線終於移向別處。 蟬剛才說話的時候,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我,讓我覺得很不自在,但感覺又不像是在看我,而是在凝視著我背後的什麼東西。所以,我總有一種想回頭去看個究竟的衝動。 我困惑。因為迄今為止,我從來沒有從別人那裡感受到如此灼熱的目光。但是這種目光使我不知所措,更何況對方還是個美女。

“總之,那就是你理想的死法?” “算是吧,”我含糊地回答,“不過。這種死法也不壞吧,總比上吊體面得多。” “那倒也是。”蟬勉強地笑了笑。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她笑。 初次見到蟬,是在高中最後一個暑假的最後一天。正午過後,我往牛仔褲的口袋裡塞了一個防蚊膏,手中提了一個印著“無印良品”的紙袋。向山里走去。 離家不遠的地方,便有一座山,當地人都叫它“里山”。雖是山,卻不高,具體的高度無人知曉。或許,稱其為山丘反而更為貼切。 里山就像跳箱的第一層,呈梯形。從山腳通過山坡,到達山頂,只需要十五分鐘。山頂有一條縱貫南北的小路,僅能容納一輛車通行。路上沒有鋪柏油,雜草橫生,只有輪胎軋過的地方,留下清晰的印痕。

我沿著右側的車轍,一邊走,一邊回想著兒時在此遊戲時的情景。沉浸在過往的回憶中。那時,道路兩邊的樹木枝葉稀疏,不似如今這般遮天蔽日。行走其中,恍若置身於隧道之中。 路邊出現了民居、農田,還有月極公司的專營停車場。停車場上鋪著沙石,停著三輛同一家公司的運貨卡車,車上的標誌極為醒目。 從那家停車場能看到兒時的小學。校園的側影、體育館的房檐、游泳池、花壇,還有餵養兔子的小屋,這一切的一切都歷歷在目。校園裡的操場依舊若隱若現。 我想起了操場上的單槓。小學二年級時,竟然在上面磕斷了門牙。小孩子總是磕磕碰碰的。長大以後,每每想起這些往事我便會覺得很可笑。 然而,我所在的小學卻發生過一件大事,不容你覺得可笑。這件事情使得學校第一次登上了報紙。但這樣的事情,我想,是沒有人會期盼它發生的吧?

——小學三年級男生,小野寺賢悟(9歲),在翻越學校游泳池的鐵柵欄時,失足滑落,被鐵柵欄的尖頭刺穿咽喉,身負重傷。小野寺隨即被送往市內醫院。大約兩小時後,被證實不治身亡。 自那以後,鐵柵欄便被撤去了,取而代之的,是金屬網製成的圍牆。我從停車場眺望著學校,片刻間,便陷入了對往昔的懷念與感傷之中,於是,順著一條小路向著叢林深處走去。 林中滋生了大量的蟬和垃圾。或許是臨近夏末的緣故吧,樹上的蟬不停地高聲嗚叫著,似乎是在相互競爭,聲音震耳欲聾。此外,便是非法丟棄的大量垃圾,使我的心裡產生陣陣不悅。 電視機、收音機、電飯鍋等家用電器,自行車、三輪車、電動車等交通工具,不三不四的圖書和錄像帶,還有難以想像其使用方法的成人玩具等商品,都被當做垃圾丟棄在此。

蟬那奇怪的嗚叫聲和人類的肆意胡為使我感到苦悶,但也令我明白了一個法則:垃圾是被間隔著丟棄到此的。因為。垃圾堆並非緊挨著,而是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或許。這便是所有胡亂丟棄生活垃圾的人所共有的心理吧?或者,這種心理也應當有其地域性特色吧?在附近街道里居住的人們或許並不擅長人際交往。 即便我並不明白個中原因,但也需要遵守這樣的法則,這也可謂是“入鄉隨俗”了。我繼續朝著叢林深處走去,想去尋覓這垃圾堆放的盡頭。最後的垃圾是吸塵器和穿孔的黃色塑料桶。 垃圾前面的大自然還保持著原生態。我隨意地將手中的紙袋丟在那裡。我所處的位置正好與那兩件垃圾成三角形狀。 我似乎感覺到有人在這裡。但是,環顧四周,並不曾見有可以移動的東西存在。閉目傾聽,只有蟬鳴。我似乎已與這林子巧妙地融為一體,連耳際的蟬鳴也變成了一首歌詠夏天的風景詩。

或許是心在作祟,大約罪惡的意識也是這樣產生的吧?我振作自己的精神,想要離開這裡。可是,就在這時。卻聞到一股淡淡的氣味。是一種與夏天的芳草混合在一起的人工製造物的氣味。煙草!我條件反射似的抬頭看去,卻看到樹上有一個女孩。 我從心底里為之一驚,這是一種久違的感覺。我所做的一切,都被她看在眼裡。自然,驚訝是在所難免的。而且,樹上的女孩漂亮得令人驚艷。 她手足細長,從淺駝色的棉質裙褲和上身印著米妮的青紫色吊帶衫裡探了出來。腳蹬一雙印有三條橫線的阿迪達斯輕便運動鞋,但是並沒有穿襪子。 我上下打量著她的同時,能感覺到自己心臟的異常跳動。陽光雖然無法照進林中,但周圍的亮度足以讓人舒舒服服地讀書。 我經常出神地欣賞電視裡運動員柔韌的身體,但是,眼前這個女孩所具有的美,卻與久經鍛煉的奧林匹克運動員迥然不同。 她具有一種天然去雕飾的神秘美感,不由得讓我想起了修學旅行時,在日光市見到的華嚴瀑布。那種令所有遊覽者都為之傾倒的美。對於美的事物,人們總會情不自禁地讚歎:“天哪!太美了!”人們久久不願離去,或許是因為對美的敬畏是身為男人的本能反應吧。 見到她,我便產生了一絲悸動。心靈的觸動蓋過了蟬的嗚叫。 “你在幹什麼呢?” 她首先打破了這種尷尬的局面,但說話的聲音中卻充滿了緊張與戒備。她站在一根粗大的樹枝上,離地面有2,5米的高度,左手緊握著一根樹枝,右手的手指間夾著一支香煙。 因為我不曉得該如何作答,所以決定還是實話實說了。即便是對她實言相告,大約也不會帶來什麼麻煩吧? “我來這裡是要扔掉這些色情書的。” 聽到我這樣的回答,她來回搖著頭,似乎在說:這裡已經有很多了。或許,她來的一路上,已見過很多這類猥瑣不堪的色情書籍。在我扔掉的那個“無印良品”的紙袋中,裝有好幾本用ABC連鎖店的塑料袋包裹著的色情書籍。 “幹嗎要扔掉呢?” “我想馬上認認真真地投入考試的複習中去。” “那為什麼非要扔到這山里來呢?” “那總不能跟普通的雜誌一樣,都扔到規定的垃圾場裡去呀。” “就因為有了你這樣的人,自然環境才會被破壞。”她有點信口開河地對我說。 雖然不願意聽這個隨處亂彈煙灰的女孩的指責,但我還是忍不住辯解道: “再過十年,這片山地就會被開發修建成高級公寓的。到那個時候,別說垃圾了,就連這裡的樹木也會一棵不留,全都會被連根拔起來的。” “騙人吧!” “誰騙你了?真的,里山周邊已經開始到處收購土地了。因此,要是真想保護自然環境的話,就去找房地產公司對抗啊!而且……”說到這裡,我停了下來。 “而且什麼?”她似乎還在等待下文。 “沒了,沒有了。” 我打斷了話題,不想再提及令人心煩的事情。 “我該回去了。”我這樣說著,準備轉身離去。 “等等!”她叫住了我,隨手將右手指間夾著的香煙彈了出去。 香煙打著轉兒,散發出一圈圈橘黃色的火花,掉在了我的面前。 “你一開始就看到這個了吧?還裝作沒看見,我可不是那麼好騙的。”她說著,用右手緊緊握住了纏繞在自己嬌嫩脖頸上的繩索。 黑黃相間、粗糙的泰賀領帶製成的繩索,胡亂地纏繞在她的脖頸上,另一端則掛在頭頂上的一根樹枝上。 “你想要我說些什麼呢?是不是想要我說,'餵,你再好好想一想,不要輕視自己的生命'之類的話呢?”說完,我踩滅了她扔下來的煙蒂。 “可我不想听這樣的台詞了。” “我倒是確實想過要那樣說。” 一般情況下,如果想要聽別人勸阻,會選擇在學校或者是公寓樓的樓頂,這樣才會被人輕易發現。能選擇在人跡罕至的山間輕生,說明她已經下定了必死的決心。 “那我就不再打擾你了,接下來,你想幹什麼,就乾什麼吧。” “已經遲了,我的心情已經被你弄壞了!”她在責備我。 我正在想該說些什麼,她卻提出一個建議。 “有了,不如就把我的命交給你好了。” “什麼意思?” “也就是說,你的勸說,可以左右我的生命。” “為什麼是我?” “如果你敢拒絕,我就把你的所作所為告訴警察。那樣的話,警察就會徹底調查你的學校,並讓全校都知道你幹的這些事情。你明白嗎?” 她威脅著我。看不出一絲慌亂。反而顯得非常平靜。就連目光,都是那樣的沉穩。她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樣子,我只好屈從於她的威脅。 “知道了!” “不過,無論如何,如果我真的死了,對你也不是一件好事。” “是。是。”我隨便敷衍著她。簡直就是一個變態。 “你什麼感覺?掌握著一個人的生命?”她倒很快樂地詢問我。 “就像是一個執刀醫生,抽籤時抽到一個成功率極低的手術,我和他的感覺一樣。”我回答道。 “這倒是個不錯的比喻。”她似乎是在表揚我,“你就把我當成你的女朋友,再好好想想,假如她要跳下來了。你會說什麼呢?” “我又沒遇到過這樣的情況,沒法想像啊。算我求你了。先安靜會兒。可以不?” 到底是何種因果關係,非讓我這麼倒霉呢? 是山在作祟嗎?可明明就是一小山丘啊,真是倒霉到家了。 “好,好!”她很有節奏地應和著。 於是,我便講了被帶到葬身處的海豚的故事。雖然,我也不清楚為何要提海豚的故事。但是,在當時的情況下,我的腦海中呈現出來的,也只有一步步邁向死亡邊緣的海豚的故事。 “為什麼在這樣的情況下,你卻說了那樣的故事呢?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啊?”她也一樣,有些驚訝。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只是,我還是第一次跟別人說起這些事情。” “那為什麼要跟我說呢?” “或許是因為即便跟你說起來,你也會覺得無所謂吧。” “那又是為什麼?” “因為死人是不會說話的。” “你也有點變態。” “我只是一名普通的高中生而已。”我否定她說。 “你不知道嗎?這個世界上,是不存在普通的人的。” “那隻不過是自我安慰的一種說法罷了。” 凡是說自己變態的人,不是自我意識過剩,就是和班上的同學合不來。當然這也是自我安慰的一種說法。 “能用這種歪理邪說為自己辯解,充分說明你就是一個怪人!” 雖然她是在稍微沉思片刻後才這麼說的,但還是讓人感覺到是在辯解。她應該也知道吧,因為她說話已經不再像先前那樣尖銳刻薄了。或許,這是因為她正處於反感任人擺佈的年齡吧! “好了。不過如果你真的去了另一個世界,還有一件事情想要拜託你。” “什麼事?” “如果遇到認識我的人,希望能替我問好。” “是什麼樣的人呢?” “到時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你還是拜託別人吧,我,還想再活下去呢!”她說,顯然,她不願意替我做我所拜託她的事。 “那就太遺憾了,你還是下來吧。我知道你會說我沒經驗,但是,就這麼一直仰著頭說話,確實是件很費勁的事情。” “你不會做什麼怪事吧?”她雖然這樣說,但是。已經沒有了先前那種不信任的表情。 “不會的。” “那我就相信你一回。”她說著,解下了系在脖頸上的繩索。 片刻遲疑之後,她開始朝下面望去。我明知故問: “怎麼了?” 她沒有回答,一副無助的表情。她似乎不好意思說出來,只好由我替她說了。 “是不是下不來了呀?” 她輕輕地搖了搖頭。真是個煩人的傢伙!我兩手拽住她踩著的樹枝,讓她像蟬一樣緊緊抓住枝幹。等她抓穩樹枝,兩隻腳牢牢踩住我的肩膀後,我再屈身蹲下。這時,她才用右腳輕輕地踩在地面上。 她並沒有說什麼,只是將我肩膀上的塵土撣去。或許,這便是她特有的致謝方式吧。 “沒什麼。”我逞強似的說道。然後就從口袋裡掏出治虫傷的藥遞過去。 她裸露著的肌膚上,到處都有被蚊蟲叮咬過的痕跡。她抬起頭,想說什麼,卻沒有啟齒,只是把藥還給了我。我們便一同走出叢林,從里山上走下來。 她說口渴了,但沒有帶錢,我便在7一11便利店買了兩瓶可口可樂。之後我們又在附近公園的長椅上坐著休息了一會兒。 這時,她向我講述了上吊自殺的原因。即便是在7一11便利店裡,她也能心平氣和地向我講述,這反而使我覺得有些不好意思。當時有一個好奇心旺盛的中年婦女,用懷疑的眼光盯著我們看了好久。 “總而言之,”她喝了一口可口可樂。似乎要進入總結性發言,“我是想要利用宇宙間最偉大的力量來了結自己的生命。用繩索將自己的脖子套住,因為重力的原因,就會下沉。我曾經認為。這種死法是最為淒美的。” 她說話的時候,使用了過去時。 “意思是現在已經不那麼認為了?”我試著問她。 在我們班裡,也有好幾個女生,將死錯認為是一件很唯美的事情。或許,這也正是進入青春期之後的女孩子們所患的一種病症吧?即便我是一個男生,也能夠理解她們的這種心情:對於恐懼的事情抱有一種過分的敬畏。但是,我依然覺得,恐懼的事情與唯美的事情還是不一樣的。而死。僅僅能稱得上是恐懼的事情。 “這還不是因為有人破壞了死的意境。”她若有所指地笑著說。 她五官端正,看起來比我小兩三歲的樣子,臉上雖然還帶著幾分稚嫩,但儼然像是一個大人。她身上有太多不確定的因素,或許個子以後還會再長高一點。當她笑時,尤其顯得稚氣未脫。 “問你個問題啊,純粹出於個人好奇心而已。你不怕死嗎?” “死有什麼大不了的啊?死了以後,就一了百了了。最恐怖的事是即便死了,還得繼續承受痛苦。” “這麼說是因為你大概還不清楚什麼才是真正的恐怖吧。” “或許是吧。”她剛說完,就歪過頭來問我,“欸,你剛剛說什麼來著?” 她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 “好像說是一種什麼綜合徵……可我就是一下子想不起來該怎麼表達。” “再想想,到底是什麼呢?”我追問道。 “病名已經忘記了,好像是一種在緊張狀態下才會得的病。心臟會突然跳動得很厲害,然後就會感到一陣頭暈目眩。有時還能聽到自己心臟跳動的聲音,甚至會覺得自己不聽使喚了,總覺得有另外一個自己站在旁邊注視著自己。” “你就患有這種綜合徵嗎?” “是啊,不過,我也是最近才知道那是一種病,之前。我一直把它當成心靈現象之類的東西。因為,我總會在大腦中聽到奇怪的聲音。” “那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患上這種病的呢?” “從懂事起就這樣,每個月都會發作一兩回。發病時就不知道什麼是什麼了。好恐怖!”她說的這一切,聽上去似乎很可怕。但是,從她的聲音中,我卻完全沒有這樣的感覺。她繼續說:“我曾經覺得,似乎有另外一個人搶占了我的身體,將我的意識排除出去,但我又不能立刻消失。我受不了那種感覺,太可怕了!你試著想一下啊,自己已經死掉了,卻有另外一個人進入自己的身體,面無表情地生活著。” 她的話,讓人覺得沉甸甸的。 “心情一直不好吧?” “簡直糟糕透了!” “這種病有治療的辦法嗎?” “若是請專業醫生救治的話,也許能夠痊癒。不過,好在我已經習慣了,已經見怪不怪了。而且,即便發作起來,一會兒就好了。就像颱風來臨時一樣,只要待在家裡不出去。就能平安地度過。所以,我從來沒有跟醫生或者父母說過這些事情。”她一邊說著。一邊伸出右手的食指,轉了幾個圈後,緩慢地抬起手指問道,“海豚喜歡吃什麼呢?”她轉移了話題。 “我也不太清楚啊,可能是小魚吧!” “不是問你這個。”她糾正道,“我是問你喜歡吃什麼?” “我怎麼是海豚?” “是啊!” “可我有自己的名字啊。” “名字都是他人起的,而非自稱的。” “倒也是。”我只能表示同意。 “所以也請你給我起個名字。”經她這麼一央求,我就又開始思考起來。 然而,閃現在腦海裡的,卻全都是與死有關的詞語。 “蟬。”我迫不得已,只好這麼說。 “蟬?”她重複了一遍。 經她這麼一重複,頓覺這個詞有了別樣的新意。 “你喜歡這個名字嗎?” “我無所謂,讓人起名字就是這樣。如果你給我起的名字叫'蟬',那我就是蟬了。” “的確如此。”我再次認可了她的說法。 “不過,感覺還不錯。反正我剛剛也一直在樹上待著。” 她這樣說,我感到很高興。那一日,她還是第一次問我這麼簡單的問題。 “那麼,你喜歡吃什麼呢?” “餃子。”我立即回答。 “明天有空嗎?”她對我的回答沒有作出任何回應,卻問了我另外一個問題。 “從下午開始,便一直有空。” “那明天下午五點,讓我在車站前好好款待一下我的救命恩人吧。” “還是算了吧!” “別那麼客氣。你還請我喝可樂了呢!”說著。她把可樂瓶在我面前晃了晃。 她用可樂瓶堵住了我的嘴,又伸出空著的左手,將食指放在自己的嘴邊。她用這種沉默的方式讓我順從她的意思,目光中流露出某種脅迫的意味。 我迫於她的眼神,只好輕輕地點頭表示同意,她才將可樂瓶從我面前拿開,並將瓶內剩下的可樂一飲而盡。之後,她似乎很滿足地說:“耶,重生嘍!” 就在剛剛。還想著要自殺的人,現在這樣說,應該是最具有說服力的了。連我也開始想喝可樂了。如果她去為可口可樂做宣傳,那麼。估計全國抵制碳酸飲料的人們也會被勾起購買的慾望吧。我一邊這樣想,一邊像她那樣,將手中的可樂喝了下去。 “我可抓著你的把柄呢啊!”蟬用這話刺激我。 “我也知道你的秘密啊!” “那哪—個更有力一些呢?” 我雖然去試著想這個問題,卻沒法回答。非法丟棄色情圖書和上吊自殺,哪一個會更惡劣一些呢? “別擔心,我不會使壞的。” “好了,好了。”我只能投降了。 “哎呀——”蟬面無表情,嘟囔著說,“繩子還在那邊扔著呢!” “你很看重那根繩子嗎?” “不是啊!” “那就讓它在那兒放著吧,沒什麼大不了的。” “可是,會不會有人看見以後,動了爬樹的念頭呢?” “大多數男人在看到那些色情書籍後,就興沖沖地往回返了。哪裡還會走到那根繩子那裡呢!” “那女人會怎麼樣呢?” “你是在問女人是否也會對黃色書籍感興趣嗎?”我反問道。 “性慾到底是一種什麼東西呢?我反正是無法理解,無論是對男人還是女人。” “我也不太明白女人的性慾會是什麼樣的,或許會因人而異吧。女的可能也會像男的那樣。見到色情的東西。有人可能會興奮,也有人可能會自行解決吧……”我說著說著,突然意識到自己忽略了她的年齡,於是便不再繼續往下講了。 她早熟的外表和沈著的態度使我難以正確判斷她的年齡,但她比我小這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面對一個比我還小的女孩,我怎麼可以說這些呢? “不管怎麼樣,一般的女人是不會一個人跑到里山的樹林裡去的。你就不用再擔心了。”我換了一種說法。 “要真是那樣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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