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聖潔之罪

第40章 第四十節

聖潔之罪 丹尼斯·勒翰 4902 2018-03-15
特雷弗·斯通是我生平見過面對槍口最鎮靜的男人之一。 他瞥一眼他女兒,好像他昨天才見過她似的,瞥一眼槍,好像那是一個他不大喜歡但也不會拒絕的禮物,神色自若地跨進房間走向書桌。 “哈嘍,黛絲麗。皮膚曬黑了很適合你。” 她甩頭髮,翹起頭來問他:“你覺得好看?” 特雷弗的綠眼掃過朱利安的臉,然後瞄到我這邊。 “肯奇先生,”他說,“我看你從佛羅里達回來還是老樣子。” “除了被這些床單綁在椅子上,”我說,“我好極了,特雷弗。” 他手扶著書桌走到桌子後面,然後把窗前輪椅拖過來,坐下。黛絲麗跪著轉身,槍隨著他移動。 “所以,朱利安,”特雷弗說,洪亮的男中音響徹大房間,“看來你選擇站在青春那一邊。”

朱利安兩手交叉握在小腹前,頭低垂。 “那是最務實的選擇,先生。我相信你能理解。” 特雷弗打開書桌上的黑檀木保濕煙罐,黛絲麗翹起手槍。 “只是雪茄,親愛的。”他拿出一支有我小腿那麼長的古巴雪茄,剪掉尾端,點燃。他用殘破的腮幫連續吸幾口,讓雪茄點燃,粗胖的炭頭噴出一陣陣小煙圈,接著一股濃郁、接近橡樹葉子的味道滲入我的鼻孔。 “手放在我看得到的地方,爹地。” “我絕對不敢造次。”他說,仰坐在輪椅上,對上空吐一個煙圈。 “所以,你來完成去年那三個保加利亞人在橋上辦不好的差事。” “大致如此。”她說。 他側頭用眼角瞟她。 “不,完全如此,黛絲麗。記住,如果你說話含糊不清,你的腦子也會像一團漿糊。”

“特雷弗·斯通的教戰守則。”她對我說。 “肯奇先生,”他說,回頭凝視他吐的煙圈,“你品嚐過我女兒了?” “爹地,”黛絲麗說,“真是的。” “沒有。”我說。 “尚無此榮幸。我想在座的人當中我是唯一例外。” 他殘缺不全的嘴唇癟了一下,算是微笑。 “哦,看來黛絲麗還在繼續幻想我們有一段性關係史。” “爹地,你自己告訴我的:只要有效,就繼續用下去。” 特雷弗對我擠擠眼。 “我也許罪孽深重,但我堅決反對亂倫。”他轉過頭去。 “朱利安,你覺得我女兒床上功夫如何?滿意嗎?” “十分。”朱利安說,他的臉抽搐一下。 “好過她母親?” 黛絲麗猛地扭頭看朱利安,又扭回去看特雷弗。

“我不知道她母親的功夫,先生。” “得了。”特雷弗呵呵笑。 “別謙虛,朱利安。搞不好你才是這孩子的父親,我不是。” 朱利安兩手握緊,兩腳略微分開。 “你在胡思亂想,先生。” “我是嗎?”特雷弗轉頭對我擠眼。 我感覺我在被迫看一出薩姆·謝潑德改編的諾埃爾·考沃德舞台劇。 “你認為刺激我有用嗎?”黛絲麗說。她從跪姿起身。 “爹地,我根本不睬恰當與不恰當性行為的標準看法,恰不恰當甚至不能量化。”她從我旁邊走過,繞到書桌後面,站在他背後。她俯在他的肩膀上,把槍口頂住他的前額左邊,然後猛地拉到右邊,準星在他額頭留下一條細細血絲。 “就算朱利安是我親生父親,又怎樣?”特雷弗看著一滴血從額頭滴下,落在雪茄上。

“現在,爹地,”她說,捏他的左耳垂,“我們把你推到房間中央,跟大夥聚在一起。” 她推著輪椅,特雷弗繼續抽他的雪茄,企圖表現出他剛進房間時的輕鬆自在,但我可以看出他開始露出疲態。恐懼已侵入他傲慢的胸膛,滲入他眼中的神色和他破損下巴的氣勢。 黛絲麗把他推到書桌前,直到他面對我,兩人面面相覷,各自坐在椅子上,懷疑自己有沒有機會再站起來。 “感覺如何,肯奇先生?”特雷弗說。 “綁在那裡,無能為力,不知道哪一口氣是你最後一次呼吸?” “你告訴我,特雷弗。” 黛絲麗扔下我們,走到朱利安旁邊,兩人交頭接耳一番,她的槍始終指著她父親腦後。 “你比較狡猾。”特雷弗說,身體前傾,壓低聲音。 “有什麼建議?”

“就我所知,特雷弗,你完蛋了。” 他揮揮雪茄。 “你也一樣,小子。” “但比你好一點。” 他對我的木乃伊軀體揚了揚眉毛。 “真的嗎?我想你誤會了。但如果我們兩個一起想辦法,也許我們——” “我從前認識一個人,”我說,“他性侵犯自己的兒子,僱人殺死自己的老婆,在羅克斯伯里和多徹斯特掀起一場幫派戰爭,起碼造成十六個小孩死亡。” “下文?”特雷弗。 “我喜歡他多過於你,”我說,“但沒多多少。我是說,他是下流胚子,你是下流胚子,有點像必須在兩種下體爛瘡中間做選擇。不過,他窮,沒受過教育,社會從來沒給他過一點好臉色。而你,特雷弗,你要什麼有什麼。你還不滿足。你還買你的老婆,像在鄉下市集買一頭母豬。你還把你帶到世界上來的嬰兒養成一個惡魔。我講的這個傢伙?他至少要為二十人的死負責,這只是我知道的,可能更多。我像給狗安樂死一樣擺平了他,因為他罪有應得。但你呢?我敢說即使用計算器你都算不清楚這些年來你究竟害死過多少人,摧毀過多少人的生活,讓多少人生不如死。”

“所以你會像給狗安樂死一樣擺平我,肯奇先生?”他微笑。 我搖頭。 “不。比較像去深海釣魚時釣到錐齒鯊的辦法。我會把你拖上船,用棒子把你打昏。然後我會剖開你的肚子,把你丟回海裡,等著看更大的鯊魚來活活吃掉你。” “哎呀,”他說,“那豈不是好看極了?” 黛絲麗走回我們這邊。 “聊得愉快嗎,男士們?” “肯奇先生正在向我解釋巴赫F大調第2號布蘭登堡協奏曲的微妙之處。他徹底改變了我對這首曲子的觀念,親愛的。” 她給他的太陽穴一巴掌。 “很好,爹地。” “所以,你打算怎樣處置我們?”他說。 “你是說在我殺了你們之後?” “噢那個,我也在狐疑。如果一切按計劃進行,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需要跟我心愛的僕人奧奇森先生商量。你做事一絲不苟,黛絲麗,因為我把你訓練成那樣。如果你需要跟奧奇森先生商量,一定是俗話說的半路殺出程咬金。”他看看我。 “跟狡猾的肯奇先生是否有點關係?”

“狡猾,”我說,“這是第二次了。” “多聽幾次就會習慣。”他向我保證。 “帕特里克,”黛絲麗說,“你我有些事情要商量,是吧?”她轉頭。 “朱利安,你可不可以帶斯通先生到食品儲藏室,把他鎖在裡面?” “食品儲藏室!”特雷弗歡呼,“我愛食品儲藏室。好多罐頭哦。” 朱利安把手放在特雷弗肩膀上。 “你知道我的力氣,先生。別逼我使用。” “想都不敢想。”特雷弗說。 “向罐頭進軍,朱利安。快馬加鞭。” 朱利安推著輪椅離開書房,當他們經過富麗堂皇的樓梯前往廚房時,我聽到輪子在大理石地板滾動的嘎吱嘎吱聲。 “好多火腿哦!”特雷弗歡呼,“好多韭菜哦!” 黛絲麗跨坐在我身上,槍抵住我的左耳。 “剩下我們兩人。”

“豈不浪漫?” “談到丹尼爾。”她說。 “是?” “他在哪裡?” “我的搭檔在哪裡?” 她微笑。 “在花園。” “花園?”我說。 她點頭。 “脖子以下埋在土裡。”她看看窗外。 “哎呀,我希望今晚別下雪。” “把她挖出來。”我說。 “不。” “那就跟丹尼爾說拜拜。” 她的虹膜閃著刀光。 “讓我猜猜看——除非你在某個時間打一通電話,否則他死定了等等等等廢話。” 她在我的腿上變動坐姿,我趁機瞄一眼她肩膀後面的鐘。 “其實不是。再過大約三十分鐘,不管怎樣他的腦袋都會吃一顆子彈。” 她的臉沿著法令紋垮下,但只有一瞬間,然後她的手抓緊我的頭髮,把槍插入我的耳朵,力量大到我差點以為會左耳進右耳出。 “除非你打電話。”她說。

“不。打電話沒用,因為看住他的傢伙沒有電話。除非我在三十——不,二十九——分鐘內出現在他門口,不然這世界就會少一個律師。不過總的來說,這世界有誰會懷念一個律師?” “他死了你的下場是什麼?” “死翹翹,”我說,“反正人皆有死。” “你忘了你的搭檔啦?”她朝窗子歪了歪頭。 “噢,少來,黛絲麗。你已經殺掉她了。” 我直視她的眼睛等她回答。 “不,我沒有。” “證明給我看。” 她在我的大腿上笑得向後仰。 “去你的,老兄。”她對我的臉搖一根手指。 “你的絕望露出馬腳了,帕特里克。” “你的也一樣,黛絲麗。失去那個律師,你失去一切。殺了你父親,殺了我,你仍然只有兩百萬。你我都知道,兩百萬對你還不夠。”我偏過頭去,讓槍滑出我的耳朵,然後用頰骨緊挨著滑出的槍管。 “再過二十八分鐘,”我說,“你下半輩子每天都會記起你曾經多麼接近十億多。眼睜睜看著別人花那筆錢。”

槍托重重打在我的頭顱,房間空氣頓時變成猩紅色,我感覺天旋地轉。 黛絲麗跳下我的大腿,用空著的手甩我一記耳光。 “你以為我不了解你?”她厲聲說,“哈?你以為我不——” “我以為你缺少一個律師,黛絲麗。這是我以為的。” 又是一耳光,這回指甲跟在後面,劃破我左頰上的肌膚。 她拉下手槍撞針,槍口頂在我的眉心,對著我的臉尖叫,嘴巴張成一個惱羞成怒的大洞。口沫在她嘴角翻騰,她再度尖叫,勾著扳機的食指憋成深粉紅色。尖叫聲引起的震動,狂暴的迴響,繞著我的腦袋旋轉,刺痛我的耳朵。 “你他媽的死定了。”她用潮濕、粗噶的聲音說。 “二十七分鐘。”我說。 朱利安穿過門衝進來,她用槍指著他。 他舉起雙手。 “有問題嗎,小姐?” “你多快能開到多徹斯特?”她說。 “三十分鐘。”他說。 “你只有二十分鐘。我們要去花園給肯奇先生看看他的搭檔。”她低頭看我。 “然後你,帕特里克,要給我們你朋友的地址。” “朱利安絕不可能活著進門。” 她把槍舉到我的頭頂,正要打下,半途而廢。 “讓朱利安自己去操心,”她咬牙切齒地說。 “用地址換看你搭檔一眼。成交?” 我點頭。 “解開他。” “親愛的?” “別'親愛的'了,朱利安。”她彎腰站在我的椅子後面。 “解開他。” 朱利安說:“這不是明智之舉。” “朱利安,請你告訴我,我有什麼選擇。” 朱利安答不出來。 我首先感覺壓力離開我胸口。接著腿也輕鬆了。床單掉下來,在我面前攤了一地。 黛絲麗用槍砸我後腦,把我推下椅子。她把槍口戳進我的脖子旁邊。 “我們走。” 朱利安從書架上層拿了一支手電筒,推開通往後院的落地門。我們尾隨他出去,跟著他左轉,手電筒在他前面草地上照出一個光環。 黛絲麗抓著我腦後,槍抵住我脖子,我被迫弓著身子到她的高度,一行人踏過草坪,沿著一條短徑繞過棚屋角落和一個翻倒的手推車,穿過一叢灌木,來到花園。 花園和這房子其餘部分一樣,大得驚人——至少有一個棒球場那麼大,三面環繞四英尺高的樹籬,樹上覆蓋著雪。我們跨過花園入口前面一卷塑料防水布,朱利安的手電筒在冰凍的犁溝和耐寒的草尖上蹦跳。突然有東西動了一下,在我們右邊低處,引起我們注意,黛絲麗猛拉我的頭髮逼我停步。手電筒的光環倏一下跳到右邊,又跳回左邊,一隻瘦伶伶的野兔,毛凍得豎起來,跳過光圈,躍進樹籬。 “射它,”我對黛絲麗說,“可能值點錢。” “閉嘴。”她說,“朱利安,快點。” “親愛的。” “別叫我'親愛的'。” “我們有麻煩了,親愛的。” 他退後一步,光圈照進他前面一個約五英尺半深、一英尺半寬的方洞,洞是空的。 這個洞本來可能很緊、很整齊,但有人爬出來的時候把它搞得亂七八糟。大塊泥巴從洞壁剝落,留下一條條比耙痕還深的凹槽,剝下的泥土在洞口附近撒得到處都是。有人不但拼命爬出那個洞,而且氣得要命。 黛絲麗看左邊,再看右邊。 “朱利安。” “是?”他凝視腳下的洞。 “你多久前檢查過她?” 朱利安看表。 “至少一小時前。” “一小時。” 朱利安說,“現在她可能已經找到電話。” 黛絲麗扮鬼臉。 “在哪裡?最近的鄰居離這里四百碼,屋主去了尼斯避寒。她全身都是泥巴。她——” “在這個房子裡,”朱利安恨恨地說,回頭看身後豪宅,“她可能在這個房子裡。” 黛絲麗搖頭。 “她還在外面。我知道。她在等她的男朋友。是不是?”她對著黑暗喊,“是不是?” 有東西在我們左邊窸窸窣窣。聲音可能來自樹籬,但海浪在花園另一邊二十碼外咆哮,很難確定聲音從哪裡來。 朱利安彎腰站在一排高樹籬旁邊。 “我不知道。”他一字一句說得很慢。 黛絲麗把槍指向左邊,鬆開我的頭髮。 “泛光燈。我們可以打開泛光燈,朱利安。” “我真的不知道。”朱利安說。 聲音在我耳邊繚繞,不知是風的呢喃或浪的鼓譟。 “該死,”黛絲麗說,“她怎麼可能——?” 有東西咕吱作響,像鞋子踩進一灘融雪的聲音。 “啊,我的天。”朱利安說,用手電筒照自己胸口,兩片閃亮的園藝剪刀葉片插在他的胸骨上。 “啊,我的天。”他又說,疑惑地註視剪刀木柄,彷彿在等它們解釋為什麼它們在那裡。 接著手電筒掉落,他向前撲倒。葉片尖端從他背後刺出,他眨一次眼睛,下巴栽在泥土裡,嘆一口氣。然後一切靜止。 黛絲麗把槍轉向我,但一支鋤頭柄掃到她的腰部,她手一鬆,槍掉出來。 她說,“什麼?”頭轉到左邊,安琪走出黑暗,從頭到腳覆蓋泥土,對著黛絲麗·斯通臉中央揮出一拳,那一拳力量之大,我確定她的身體還沒落地人已進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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