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白紙黑字全在那裡,任何有正確信息和正確觀點的人都可以看到。這起案子最初是頭版新聞,登在“三男被控殘酷殺害大理石首社交名流”,或“嗜殺成性三人幫被控劫車殺人”之類的大字標題下,一旦三名兇手——林恩鎮的哈洛德·麥迪遜、南波士頓的柯倫·狄弗羅克斯及里維瑞鎮的約瑟夫·布魯丁——在大陪審團決定起訴次日進入認罪協商後,消失迅速從頭版消失。
安琪和我從機場直奔科普利廣場的波士頓公共圖書館。我們坐在期刊室一片片翻過《論壇報》和《時報》的縮影膠片,直到找到這則新聞,然後——閱讀,直到找到我們要找的東西。
我們沒花多少時間。事實上,不到半小時。
大陪審團開議前一天,哈洛德·麥迪遜的律師聯絡地方檢察署,代表他的當事人提出認罪條件。麥迪遜願意承認十四至二十年刑期的一級過失殺人罪,交換條件是指認僱他和他的朋友殺特雷弗及伊內茲的幕後黑手。
這個發展具有轟動性新聞的一切構成要素,因為直到這一刻,除了笨賊偷車失手外,沒有人提到過謀殺。
“劫車兇手宣稱:買兇殺人!”《時報》標題驚呼。
但是當麥迪遜指認的幕後黑手被證明已在麥迪遜被捕兩天后死亡,檢方對被告及其律師嗤之以鼻。
“安東尼·里薩多?”助理檢察長凱斯·西蒙對《論壇報》記者表示。 “開什麼玩笑?他是兩名被告的高中好友,死於藥物過量。這是被告的可悲伎倆,企圖把這件猥瑣的犯罪渲染成轟動的大案子。安東尼·里薩多跟此案絕對無關。”
被告律師團也無一人能證明里薩多涉案。如果麥迪遜、狄弗羅克斯及布魯丁確實是里薩多找來的,這個事實已隨他進入棺材。既然被告的說詞取決於跟里薩多一人的接觸,別無他人,他們只能替伊內茲·斯通的謀殺扛起全部責任,無可推卸。
通常如果被告認罪,替政府省下昂貴的訴訟費用,會獲得若干減刑。然而,麥迪遜、狄弗羅克斯及布魯丁三人都被判一級謀殺,法官和檢察官一致以惡性重大毫無悔意為由,拒絕將其罪名減為二級謀殺。在現行麻州量刑原則下,一級謀殺只有一種可能刑期:終身監禁不得假釋。
就我個人立場而言,我絲毫不同情這三個槍殺女人、該長良心的地方卻長了膿瘡的下流痞子。再見,小子。淋浴時小心。
但真正的罪犯,那個慫恿他們作案,在幕後計劃一切,實際上出錢,最後讓他們獨自承受後果的人,也應該遭到懲罰,至少應該和這三個男孩餘生將受的罪一樣多,如果不是更多的話。
“案子卷宗。”我說,我們離開縮影膠片室。
她遞給我,我一頁頁翻過去,直到找到我們和石東漢警局埃米特·T·格羅寧隊長見面的筆記。里薩多淹死那晚跟他在一起的年輕人叫唐納·耶格爾,石東漢人。
“電話薄?”安琪問詢問處辦事員。
石東漢有兩個人姓耶格爾。
兩通電話之後,我們縮小目標至一人。海倫娜·耶格爾今年19歲,不認識任何唐納·耶格爾。她認得不少邁克爾,幾個埃迪,甚至一個查克,但不是那個查克。
曼特維爾路123號的唐納·耶格爾接電話的聲音有點遲疑:“餵?”
“唐納·耶格爾嗎?”安琪說。
“是?”
“這裡是甘蒂·斯旺,多徹斯特WAAF台節目部主任。”
“AAF,”唐納說,“酷。你們好厲害。”
“我們是唯一真正搖撼的電台。”安琪說,我對她蹺起大拇指,她回了我一根中指。 “唐納,我打電話來的原因是我們今晚七點到午夜的節目要開一個新單元,叫做,嗯,地獄來的搖頭客。”
“酷。”
“是的,我們希望訪問像你這樣的歌迷,本地專輯,讓你有機會告訴其他聽眾你為什麼喜歡AAF,你最喜歡的樂隊之類。”
“我會上節目?”
“除非你今晚有別的計劃。”
“沒有。絕對沒有。屁啦。我可以通知我的朋友嗎?”
“當然。我只需要你的口頭同意,和——”
“我的什麼?”
“你需要告訴我,你同意我們晚點再打來。大約七點。”
“同意?屁啦,我樂歪了,老兄。”
“好。我們再打來的時候你會在家嗎?”
“我哪兒都不去。餵,我會得到一份獎品或什麼的吧?”
她閉眼思索片刻。 “兩件黑色'金屬天地'樂隊T卹,一卷《癟四與大頭蛋》動畫錄像帶,四張在多徹斯特中央體育館舉辦的十七屆職業摔跤大賽門票,你覺得如何?”
“帥呆了,老兄!帥呆了。可是,餵?”
“是?”
“我以為職業摔跤大賽才辦到十六屆。”
“抱歉我記錯了,唐納。我們會在七點打來。請你務必在家等候。”
“迫不及待,寶貝。”
“你怎麼想出來的?”我在搭出租車回多徹斯特途中問安琪,我們需要回去放下行李,盥洗一下,此外我們的槍在佛羅里達丟了,也需要回去拿槍,並取我們的車子。
“我不知道。石東漢,AAF。似乎天生一對。”
“唯一真正搖撼的電台,”我說,“好傢伙。”
安琪洗完我接著快速沖個澡,回到客廳,看到她在衣服堆中翻找。她穿了一雙黑色馬靴和一條黑色牛仔褲,上身只戴了黑色胸罩,她正在一疊T卹中尋找合適的上衣。
“珍納洛夫人,”我說,“哎呀,哎呀。鞭我,打我,讓我床頭金盡。”
她對我微笑。 “喔,你喜歡這個打扮?”
我伸出舌頭喘氣。
她向我走來,一件黑色T卹吊在食指上。 “等我們回來後,歡迎你把它全部剝光。”
我又喘了幾下,她給我一個美麗的、大大的露齒微笑,伸手揉亂我的頭髮。
“有時候你有點可愛,肯奇。”
她轉身走回沙發,我一把勾住她的腰,把她拉回我身上。我們的吻和昨晚在浴室的第一個吻一樣深長。也許更深。也許更長。
當我們分開時,她的手在我臉上,我的手在她后腰,我說,“我想親你想了一整天。”
“下回不要控制你的衝動。”
“你昨晚還好嗎?”
“好?我棒極了。”
“是,”我說,“你棒極了。”
她的手滑下我的臉頰,停在我胸口。 “等這件事過去,我們要離開這裡。”
“是嗎?”我說。
“是的。我不管是去茂宜島或這條街上的瑞士旅社,我們一定要在門上掛上'請勿打攪'的牌子,叫送餐服務,在床上待一禮拜。”
“悉聽尊便,珍納洛夫人。您是老闆。”
唐納·耶格爾看一眼安琪,穿著她的黑色皮夾克、牛仔褲、靴子,還有一件右胸撕裂的“屠宰場之怒”演唱會T卹,我十分確定他當場開始擬一封給《閣樓》雜誌讀者論壇的信。
“乖乖隆的咚。”他說。
“耶格爾先生?”她說。 “我是WAAF的甘蒂·斯旺。”
“不是蓋的?”
“不是蓋的。”她說。
他把公寓門開得大大的。 “請進。請進。”
“這位是我的助理,野威力。”
野威力?
“是,是。”唐納說,忙不迭迎她進門,幾乎沒瞄我一眼。 “幸會,屁啦。”
他背對著我,我跟在他後面進門,把門關上。他的公寓是一棟灰暗、粉紅色的磚造建築,在石東漢主要大街曼特維爾路上。建築低矮而醜陋,兩層樓高,大概有十六個單位。我猜唐納的小套房是典型規格。客廳擺一張折疊式沙發床,沙發坐墊下露出骯髒的床單。廚房小到連煮一個蛋都成問題。左邊是浴室,我可以聽到持續不斷的滴水聲。一隻骨瘦如柴的蟑螂沿著沙發邊上的護壁板跑過去,可能不是尋找食物,而是被蘑菇雲一般懸在客廳上空的大麻煙熏得頭昏眼花,迷失了方向。
唐納扔走一些沙發上的報紙,好讓安琪坐在一張六英尺高、四英尺寬的凱斯·理查茲海報下。我看過這張照片,70年代初拍的。凱斯看起來嗑了藥神情非常恍惚——見怪不怪——倚著一面牆,一手拿一瓶傑克丹威士忌,另一手夾著一根從不離手的香煙,穿了一件上面有“米格遜斃了”幾個字的T卹。安琪坐下,我插上門栓,從槍袋拔出我的槍,唐納抬頭看我。
“嘿!”他說。
“唐納,”安琪說,“我們時間不多,所以長話短說。”
“這跟AFF有什麼關係,好小子?”他盯著我的槍,雖然槍還垂在我膝蓋邊上,尚未舉起,他卻像挨了一巴掌似的退縮回去。
“AFF是胡謅的,”安琪說,“坐下,唐納。立刻。”
他坐下。他是一個蒼白、瘦削的黃毛小子,濃密的黃發剪得很短,豎在蘋果形狀的頭顱上。他看看他面前咖啡桌上的大麻煙斗,問:“你們是緝毒隊的?”
“我討厭蠢人。”我對安琪說。
“唐納,我們不是緝毒隊。我們是有槍但沒多少時間的人。所以,安東尼·里薩多死的那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兩手啪的一下拍在臉上,用的力氣之大,我確信會在他臉上留下五爪痕跡。 “喔老兄!這跟東尼有關?喔老兄,喔老兄!”
“這跟東尼有關。”我說。
“喔,好小子!”
“告訴我們東尼的事,”我說,“立刻。”
“但講完你會殺我。”
“不,我們不會。”安琪拍拍他的腿。 “我保證。”
“誰把古柯鹼摻進他的香煙?”我說。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撒謊。”
“我沒有。”
我舉槍瞄準。
“好啦,我有,”他說,“我有。拿開那玩意。拜託?”
“說她的名字。”我說。
“她”字震住了他。他看著我好像看到死神一樣,整個人縮進沙發,腿離地升起,手肘緊貼著麻雀般的胸膛。
“說。”
“黛絲麗·斯通,老兄。是她。”
“為什麼?”安琪說。
“我不知道。”他攤開兩手。 “真的。我不知道。東尼替她幹過一些狗屎,違法的事,但他不肯告訴我是什麼。他只是說,老友,離那馬子遠點,因為她不是他媽的什麼好東西。”
“但你沒有離開。”
“我有,”他說,“我有。可是她,老兄,她跑來這裡,說是要買一些大麻,明白嗎?而且,老兄,她,我一定要告訴你,她啊,哇,我只能這麼說。”
“她幹你幹到你的眼珠子旋轉。”安琪說。
“連我的腳趾都在旋轉,老兄。好像是,唉呀,我只能說,迪斯尼樂園應該用她的名字命名云霄飛車。明白嗎?”
“香煙。”我提醒他。
“是的,對。”他低頭看他的大腿。 “我並不知道,”他輕聲說,“裡面有什麼。我對上帝發誓。我是說,東尼是我最好的朋友。”他看我。 “我最好的朋友,老兄。”
“她叫你拿煙給東尼?”安琪說。
他點頭。 “那是他的牌子。我只是放在他車上而已。明白嗎?但後來我們開車去兜風,結果到了水庫,他點一根煙後下水,然後他臉上露出滑稽的表情。好像踩到什麼東西而他不喜歡那種感覺的樣子?總之,只是這樣。他只是露出滑稽的表情,好像還用指尖碰一下胸口,然後就沉下去了。”
“你沒拉他起來?”
“我試了。但那邊很黑。我找不到他。過了大約五分鐘,我害怕起來。我跑了。”
“黛絲麗知道他對古柯鹼過敏,是嗎?”我說。
“是的。”他點頭。 “東尼只抽大麻和喝酒,雖然身為信差,他不應該——”
“里薩多是真理與啟示教會的人?”
他抬眼看我。 “是啊。從小就是。”
我坐在沙發扶手上怔了半晌,深吸一口氣,不料吸進一嘴唐納·耶格爾的大麻煙味。
“每一件事。”安琪說。
我朝她望去。 “什麼?”
“打從第一天起這女人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算計過的。'憂鬱'、悲痛紓解,每一件事。”
“里薩多怎麼會變成信差?”我問唐納。
“他老媽,老兄,有點秀逗,因為她老公是放高利貸的等等狗屎,她自己加入還不夠,還強迫東尼加入,大約十年前。那時候東尼還是小孩子。”
“東尼對教會感覺如何?”安琪說。
他不屑地揮揮手。 “認為是一堆狗屎。但他也有一點尊敬他們,因為他說他們很像他老爹——隨時隨地在騙錢。他說他們有很多錢,幾拖拉庫不能讓國稅局知道的黑錢。”
“這些黛絲麗全都知道,是嗎?”
他聳肩。 “她又沒告訴我。”
“少來,唐納。”
他抬頭看我。 “我不知道。東尼是大嘴巴。好嗎?所以,是的,他很可能告訴黛絲麗所有他的事,從他在子宮裡講起。我是說,就在他死前不久,東尼還告訴我,他遇到一個小子打算偷走教會一大筆錢,我跟他說,'東尼,別告訴我這種事情。'明白嗎?但東尼是大嘴巴。他是大嘴巴。”
安琪和我四目交會。她一分鐘前說對了。黛絲麗每一個舉動都經過算計。是她把悲痛紓解和真理與啟示教會當作標靶,不是反過來。她瞄準普萊斯。還有傑。可能還有其他每一個自以為在瞄準她的人。
我輕輕吹聲口哨。你幾乎要對這女人肅然起敬。她是曠古奇葩,天下沒有第二個。
“所以,唐納,你並不知道香煙摻了東西?”我說。
“不,”他說,“絕不。”
我點頭。 “你只是認為她心腸真好,送她的前任男友一包免費香煙。”
“不,聽著,我不是清醒的知道。我只是,要知道,黛絲麗,她啊,她要什麼一定會達到目的。一定。”
“她要你最好的朋友死。”安琪說。
“你確定她一定會達到目的。”我說。
“不,老兄,不。我愛東尼。真的。可是黛絲麗——”
“幹得你爽極了。”安琪說。
他閉上嘴,低頭看他的腳丫。
“我希望她是有史以來最爽的,”我說,“因為你幫她殺了你最好的朋友。你下半輩子天天活在那個陰影下。多保重。”
我們走到門口,開門。
“她也會殺了你們。”他說。
我們回頭看他。他傾身用顫抖的手指把大麻塞進煙斗。 “你們妨礙她——任何東西妨礙她——她都會消滅。她知道我不會對真的警察說任何事,因為我……無足輕重。明白嗎”他抬頭看我們。 “要知道黛絲麗,我不認為她喜歡操人。雖然她床上功夫了得,我有個感覺她做不做根本無所謂。但是消滅人?老兄,我敢打賭帶給她的高潮像沖天炮。”
註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