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聖潔之罪

第22章 第二十二節

聖潔之罪 丹尼斯·勒翰 2847 2018-03-15
兩天后,他們開始互相信任,黛絲麗告訴傑:“我父親擁有人。那是他活著的目的。他擁有企業、房子、車子和所有你能想到的東西,但他真正想擁有的是人。” “我開始猜出來了。”傑說。 “他擁有我母親。真正擁有。我母親來自危地馬拉。50年代他去那裡觀察他公司出資興建的水壩,花了不到一百美元從她父母手裡買下她。那時她才14歲。” “了不起,”傑說,“真他媽的了不起。” 黛絲麗窩藏在長船礁一間破舊的漁夫棚屋裡,她花了天價租下,打算躲到她能想出下一步辦法為止。傑睡沙發,一天夜裡他被黛絲麗做噩夢的尖叫驚醒,兩人都無法再入睡,遂於凌晨三點走出屋子,到海灘上乘涼。 她只穿了一件他借給她的藍色長袖運動衫,這件破舊的衣服他從大學時代穿到現在,胸前凸印的白色“路易斯安那州立大學”幾個字已經龜裂剝落。他發現她身無分文,又不敢用信用卡,怕萬一被她父親查到會派人來殺她。傑傍著她坐在沁涼的白沙上,黑色帷幕捲起滔滔白浪,他發現自己在凝視她的手緊扣在大腿下,凝視她的腳趾沒入白沙,凝視月光穿透她糾結的頭髮。

生平第一次,傑·貝克戀愛了。 黛絲麗轉頭,迎接他的目光,“你不會殺我?”她說。 “不。絕無可能。” “你也不要我的錢?” “你根本沒錢。”傑說,兩人都笑了。 “每一個我關心的人都死了。”她說。 “我知道,”傑說,“你的運氣壞透了。” 她笑,但笑中含著苦澀和恐懼。 “要不然就是背叛我,像傑夫·普萊斯。” 他摸她的大腿,他的手離運動衫下擺很近。他等著她推開他的手。她並沒有,於是他等著她用自己的手蓋住他的手。他等著海浪告訴他一點什麼,讓他突然知道怎樣表白自己。 “我不會死,”他說,清一下喉嚨,“我也不會背叛你。因為如果我背叛你——”他從來沒有對任何事情像此刻這般確定,“——我一定會死。”

她對他微笑,她的牙齒在暗夜中皎白如像牙。 然後她剝掉運動衫迎向他,裸露著褐色、美麗、因恐懼而顫抖的胴體。 “我14歲時,”那夜她躺在傑旁邊告訴他,“長得很像我母親當年,父親注意到了。” “並且採取行動?”傑說。 “你以為呢?” “特雷弗有沒有對你們發表過他對悲痛的看法?”傑問我們,女服務生端來另兩杯咖啡和另一瓶啤酒。 “關於悲痛會吃人?” “有。”安琪說。 傑點頭。 “他僱我的時候也對我講過同樣的話。”他把手伸在他前面桌上,翻過來又翻過去。 “悲痛不會吃人,”他說,“悲痛是我的手。” “你的手。”安琪說。 “我的手能感覺到她的肌膚,”他說,“直到現在。還有氣味,”他輕輕敲他的鼻子,“老天。海沙在她皮膚上的氣味,或是從漁夫棚屋紗窗滲進來的空氣中的鹹味?悲痛,我對天發誓,不住在心裡。它活在感官中。有時候,我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割掉我的鼻子好讓我不能聞到她,或齊根切掉我的手指。”

他愣愣地看著我們,好像突然意識到我們在那裡。 “你混蛋。”安琪說,聲音沙啞,眼淚在頰骨上閃耀。 “該死,”傑說,“我忘記了。菲爾。安琪,對不起。” 她揮開他的手,用紙巾擦臉。 “安琪,真的,我——” 她搖搖頭。 “只是有時候我聽到他的聲音,清楚到我發誓他就坐在我旁邊。然後這一天剩下的時間我只能聽到他的聲音。其他什麼都聽不見。” 我知道這時候最好別去握她的手,但令我意外的,她突然伸過手來握我。 我的拇指蓋在她的拇指上,她向我身上靠過來。 所以,我想對傑說,這就是你跟黛絲麗在一起的感覺。 傑想出一個主意,劫走傑夫·普萊斯從悲痛紓解偷來的錢。 特雷弗·斯通已經威脅過他,傑相信他不是虛張聲勢,但他也知道特雷弗來日無多。靠特雷弗給他的二十多萬元,杰和黛絲麗可能藏得不夠隱秘,躲不過特雷弗魔掌六個月。

但如果有兩百萬,他們可以躲他六年。 黛絲麗根本聽不下去。她告訴傑,當她發現普萊斯偷錢之後,他企圖殺她。要不是她趁他不備用滅火器敲昏他,然後從他們在大使旅館的房間奪門而逃,匆忙到沒帶走一件衣服,她早就沒命了。 傑說:“可是,寶貝,我們遇到那天你又在旅館外面張望。” “因為我走投無路,而且無依無靠。傑,現在我不再絕望,也不再孤單。你有二十萬。我們可以靠這筆錢跑路。” “但跑多遠?”傑說,“他會找到我們。不是只有跑掉這麼簡單。我們可以跑到圭亞那。我們甚至可以跑到東歐,但剩下的錢不夠買通當地人在特雷弗派人來找的時候替我們隱瞞。” “傑,”她說,“他快死了。他還能派多少人?你花了三個多星期才找到我,何況我還留下足跡,因為我不知道有人會來找我。”

“我留下足跡,”他說,“何況找你我兩人會比我當初只找你一人容易多了。我留下報告,你父親知道我在佛羅里達。” “說來說去都是為了錢。”她說,她的聲音輕柔,眼睛拒絕看他。 “該死的錢,好像世界上只有錢似的。好像錢不只是紙似的。” “錢不只是紙,”傑說,“錢是權力。有錢可使鬼推磨,可以瞞天過海,可以創造機會。再說就算我們不擺平這個痞子普萊斯,別人也會,因為他笨。” “而且危險。”黛絲麗說。 “他很危險。你還不明白嗎?他殺過人。我確定。” “我也一樣,”傑說,“我也一樣。” 但他說服不了她。 “她才23歲,”傑對我們說,“你知道?還是個孩子。我已不再天真,但她還保持一種小孩子看世界的方式,甚至在吃了那麼多苦頭之後。她一直認為船到橋頭自然直,所有問題到時候就會迎刃而解。她確定世界某處有一個美滿的結局在等著她。她不要跟那些從一開始就惹出那麼多麻煩的錢有任何瓜葛。”

所以傑又開始跟踪普萊斯。但就傑所知,普萊斯始終沒有接近過那筆錢。傑在普萊斯的房間裝了竊聽器,知道他跟他的毒販朋友會面,確定他們全都關心一艘船在巴哈馬外海失踪。 “前些日子沉掉那艘?”安琪問。 “把海洛因送上海灘那艘?” 傑點頭。 因此普萊斯現在憂心忡忡,但就傑所知,他始終沒有接近過那筆錢。 傑出去跟踪普萊斯,黛絲麗留在家裡讀書。傑注意到,熱帶氣候使她對他自己一向喜愛的超現實主義和感覺主義作家產生興趣,回家時總發現她沉迷在莫里森或博爾赫斯或馬爾克斯或阿連德的小說裡,或聶魯達的詩裡。在漁夫棚屋,他們燒新奧爾良口味的魚,煮貝殼類海鮮,小小屋子瀰漫鹽和辣椒的氣味,然後他們做愛。之後他們走出室外,坐在海邊,她會告訴他她白天讀過的故事,傑感覺自己好像又重讀一遍那些書,彷彿她是作者,坐在他旁邊,在逐漸變暗的穹空編織五彩繽紛的奇幻故事。然後他們再做愛。

直到一天早上,傑醒來發現他的鬧鐘始終未響,黛絲麗不在床上他旁邊。 她留了一張紙條: 傑趕到大使旅館時,普萊斯已經退房。 他站在停車場,抬頭看沿著二樓牆壁的U字形陽台,就在此時打掃房間的牙買加女傭開始尖叫。 傑衝上樓梯,看到女傭在普萊斯的房間外面彎腰尖叫。他繞過她,從打開的門望進去。 黛絲麗的屍體坐在電視機和迷你冰箱之間的地上。傑注意到的第一件事是她的十指齊根切斷。 血從她殘餘的下巴滴到傑的路易斯安那州立大學運動衫上。 黛絲麗的臉只剩下一個破洞,被散彈槍從不到十英尺的距離轟得粉碎。前一晚傑才親自替她洗過的蜜色頭髮,纏結在血塊中,沾滿腦漿。 傑聽到尖叫聲,似乎從遙遠、遙遠的地方傳來。還有冷氣機的嗡嗡聲,彷彿幾千台同時在這個廉價旅館運轉,企圖將冷空氣灌進這些熱得像地獄的水泥磚砌牢房,聲音越來越大,直到聽起來像一群蜜蜂鑽進他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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