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荷蘭鞋之謎

第12章 第十二章研究項目

荷蘭鞋之謎 埃勒里·奎因 5583 2018-03-15
波迪醫生撣落膝蓋上的麵包屑,站起身,把幾個手指伸進大嘴,仔細摳出三明治的殘渣。每刮到一點就往地板上吐上一口,提起了他的黑皮包。 “我走了,”他宣布說,“向諸位致敬。”他大踏步穿過通向走廊的門,一邊在兜里找香煙,嘴裡一邊吹著不成調子的口哨。 埃勒里·奎因不苟言笑地退至一旁,讓莫理茨·肯奈澤爾走進術前準備室。奎因探長的直覺把莫理茨·肯奈澤爾歸到他稱之為“標準卡片”的那一類人物。分開來看,這位科學家的身體長相各部分並不嚇人,可是全集中在一個人身上,就有極其怪誕之感。他的身材不高,很結實,面色黝黑,頭髮也很黑,像是中歐人。他蓄著一撮短鬍鬚,卻是糾結雜亂,他的目光柔和深邃,像女人的眼神。這些都很平常。但是,由於大家所知道的關於他與神奇的煉丹術的關係,莫理茨·肯奈澤爾就變成了奎因父子在偵破阿比嘉·道倫謀殺案時所遇到的最不尋常的角色。

肯奈澤爾的手指被化學藥水拿得泛白,上面佈滿被酸腐蝕和燒傷的棕色斑痕,他的左食指尖皮膚綻裂,而且被壓得扁扁的。工作大褂也被酸腐蝕了,到處是色彩斑斕的污跡,而且腐蝕處許多坑坑洞洞,好像他剛被一場化學藥雨淋過似的。 埃勒里半睜著眼打量著肯奈澤爾,意味深長地關上門,指著一把椅子:“請坐下,肯奈澤爾博士。” 莫理茨·肯奈澤爾照辦了,屋裡出現了一段緊張的沉默。博士身上散發出某種強烈的自我意識氣息,令人感到壓抑。他完全不理會老探長、檢察官、克洛寧或者是維利注視他的目光,更神奇的是這些辦案人員們馬上就理解了他沉默的理由:他不是害怕、謹慎或逃避什麼。他不過是對周圍的一切熟視無睹,不聞不問。他只是生存在以他自己為核心的世界裡,像某些星際科學幻想故事中所描述的外星人。

埃勒里穩穩地站在肯奈澤爾面前,眼睛直勾勾地瞪著他,想要給他增加一些壓力。經過很辛苦的一長段時間,科學家似乎感受到了埃勒里逼視的威力,他終於抬起了眼睛,兩眼睜得又大又亮。 “請原諒我,”學者以利落精確的英語說,聲音里略微帶一點兒外國腔調,“你們當然很想審訊我。我剛剛在走廊裡聽說,道倫夫人被勒死了。” 埃勒里感到渾身無力,坐了下來:“您這麼晚才知道啊?博士,道倫夫人已經死了好幾個小時了。” 肯奈澤爾茫然地用手拍了一下自己的頸背:“我在這裡過的是隱士般的生活。我的實驗室是與外界隔絕的小天地,科學的心靈……” “嗯,”埃勒里翹著腳,以閒話家常式的語氣說,“我總以為科學是虛無論的另一種形式。博士,您似乎對這個悲慘的消息並不感到很奇怪?”

肯奈澤爾吃驚地瞪大了他那溫柔的眼睛:“我敬愛的先生!”他抗議,“對科學家來說,死亡構不成情感激動的理由,我對不測的命運當然也有所感,但還沒有到多愁善感的地步,總而言之——”他聳聳肩膀,一絲古怪的微笑浮現在他嘴邊,“我們對待死亡是超然於俗人之上的。不是嗎?既然人已死了,我們就說:'讓靈魂安息吧。'諸如此類的話,但我個人寧願引用諧諷的西班牙格言:'死者總是善良而且榮耀的。'” 埃勒里的眉毛當場揚了起來,像頭長毛獵犬的尾巴忽然向上舉起,眼睛露出一絲幽默和期待的光彩。 他溫和地說:“我向您的博學致敬,肯奈澤爾博士,您知道,那車夫——我是指死神,他拉上一個不情願的新乘客時,有時總會踢下另一個來平衡車子的重量——我指的是人死後分遺產的習俗。阿比嘉·道倫的第一份遺囑裡有些相當令人感興趣的部分。博士,我可否用另一句格言來補充您的引述嗎?'等待死者鞋子的人有光腳的危險。'奇怪的是,這句話來自丹麥。”

肯奈澤爾以嚴肅又偷快的聲調回答:“這句格言法文裡也有,我以為,許多不同的格言都出自某一相同的根源。” 埃勒里開心一笑,點了點頭,贊佩不已:“這我倒不知道。找你來問話真是愉快。不過——”在一旁的老探長也笑了起來。 “您大概想知道,我今天早晨在什麼地方,做了些什麼,是吧?”肯奈澤爾儒雅地說。 “沒錯,請您談談這個問題。” “七點鐘我來到醫院,我一般都是這個時間來的。”肯奈澤爾開始說,把雙手平靜地疊放在膝蓋上,“在地下室的更衣室我換上這件衣服,然後就直接到了一樓的實驗室。實驗室就在這一層,在手術室西北角的斜對面,不過我相信,這些事情你們都知道。” “那當然。”埃勒里低聲說。 “我從裡面鎖上門,在那裡一直待到你們的人來找我。遵從你們的指示,我立即就到手術室來了,路上聽說道倫夫人今天早上已經被謀害了。”他說到這兒停了下來,有些奇特地僵持著。埃勒里銳利的警覺可是一點也不敢放鬆,他仍在仔細地觀察他。

過了一會兒,肯奈澤爾又接著往下講。他故意把話講得使人感到特別平靜沉著:“今天早晨沒有人打攪我。換句話說,從七點過幾分到不久前的這一段時間裡,我一直是一個人在實驗室裡。一直是一個人,沒有任何干擾,沒有證人在場。甚至讓奈醫生也沒到實驗室來,可能是因為道倫夫人的這一不幸事件和因此所衍生的其他工作的緣故。可是按理說,讓奈醫生每天早晨是一定要到實驗室來一趟的……我想。”他以沉思結束了自己的話,“我要說的話就是這些了。” 埃勒里仍緊緊地盯著他。老探長則一眼不眨地盯著面前的這兩個人,心裡不太情願地承認,儘管埃勒里超乎尋常的精明幹練,但此時此刻卻有點不知所措。老頭偏袒自家人,他皺了皺眉頭,心裡開始隱隱浮出了一種無名的憤怒。

“非常好,肯奈澤爾博士,”埃勒里微微一笑,“您既然準確地知道我還要問什麼,就不必再等待我發問,馬上回答我下一個問題吧。” 肯奈澤爾搔了搔他那蓬亂的鬍鬚:“奎因先生,我想這不是一個什麼複雜的問題。我估計,您可能想知道我和讓奈醫生研究的到底是什麼東西。我說得對嗎?” “您說得完全正確。” “科學化的智力測驗好處真是太多了,難道不是嗎?”肯奈澤爾幽默地說,他們兩人面對面愉快地笑談著,猶如兩個不經常碰面的老朋友,“在兩年半的時間裡,確切說,到下星期五就是兩年零七個月,讓奈醫生和我一直在進行一種合金的研發工作。” 埃勒里非常嚴肅地插話說:“博士,您智慧無比的洞見力,似乎還有少量無法穿透迷茫之處。如果您允許,如果我能稍許冒犯您一下的話,我要補充一點,我想知道更多的情況。我希望對您研究的合金的確切成分有個清楚的概念。我想听您回答,做實驗耗費了多少錢。我想知道您的生平經歷。我想知道,在您的經歷中是什麼因素促使您和讓奈醫生聯合進行這項科研工作的。我還想知道為什麼道倫夫人決定停止為你們的科研工作撥款。”他停頓了一下,嘲諷似地歪了歪嘴,“我更想知道是誰謀害了道倫夫人,但有關這個問題,我想……”

“噢,這些都不是泛泛的問題,先生,全都不是泛泛的,”肯奈澤爾淡然一笑回答說,“我所受的科學訓練教導我,要找尋問題的答案,一個分析者需要的是:第一,辛苦收集所有相關的現象資料;第二,極度的耐心;第三,以嶄新且不帶偏見的高超想像力去理解整個問題……不過,這並沒有回答您的問題。您不是對我們研究的合金的確切成分感興趣嗎?恐怕,”他彬彬有禮地說,“我要拒絕透露出來。首先,了解這個資料對您揭穿犯罪行為並沒有什麼幫助。其次,我們的研究是保密的,只有讓奈醫生和我知道。不過,我可以給你們透露一點兒。一旦我們的工作大功告成,所製造出來的合金將會使世上的各種鋼材黯然失色,會使鋼從地球上消失!” 區檢察官和他的助手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再轉過身來以估價的眼光重新凝視著這位留著滿臉鬍鬚的矮個子學者。

“我並不想刨根問底兒,”埃勒里笑了起來,“如果你們能商業化地生產出更便宜的、質量更高的合金代替鋼,您和讓奈醫生一夜之間便可以變成億萬富翁。” “完全正確。這就是為什麼我們的研究要保密。實驗室的牆壁是加過厚的,非常結實牢靠,門上裝有保險鎖,又採取了其他一系列嚴密的防範措施,以免獵奇的人和小偷潛入。我可以補充一點,”肯奈澤爾帶著驕傲的口吻接著說,“我們的成品要比鋼輕很多,容易鍛壓,更有彈性,更經久耐用。而且它像鋼一樣堅固,生產成本卻比鋼便宜許多。” “您該不會是意外地被哲學之石絆了一跤吧?會嗎?”埃勒里非常認真地低聲說。 肯奈澤爾迷霧般的眼神一下子變亮了:“奎因先生,我看上去像是個江湖騙子嗎?”他直截了當地問,“讓奈醫生對我的信心和合作就是我的科學成就和誠實正直品格的強大保證。”他的聲音變高了,“我告訴你,我們已經改良了未來的建築材料,它會使航天科學引起革命性的變化。它能解決天體物理學家面對的最大問題之一——缺少一種和鋼一樣強卻又輕得不可思議的金屬建材。從此人類可以在太空中搭橋,征服太陽系。這種合金還可以做成各種東西,從別針到鋼筆以至摩天大樓……而且,”他斬釘截鐵地下了結論,“這是即將實現的事實!”

室內頓時沉靜了下來。肯奈澤爾的那些辭句,仔細咀嚼起來,似乎只是美好的幻想,可是出自這矮小的博士口中,卻帶有某種莊嚴且真實的味道,聽上去似乎真實到觸手可及。 埃勒里倒不像其他人那樣感動:“我很不願意把自己歸納入使伽利略受難和譏笑巴斯德的那一類短視且只知嘲諷別人的蠢人中去。不過,肯奈澤爾博士,作為一個事物的分析者面對著另一個同行——我非常希望能得到某些暗示之類……截至目前為止,你們這項研究總共花費了多少錢?” “準確數目我不知道。不過,我相信,已超過了八萬美元。財政上的事都由讓奈醫生負責。” “這個實驗還不錯嘛!”埃勒里話裡有話地輕聲說,“輕鬆、愉快、簡單……哦,先生,鉻、鎳、鋁、碳,這些礦石絕不可能花掉那麼多錢,除非您整車整車地買,不,博士,您必須再解釋清楚點兒。”

肯奈澤爾謹慎地一笑:“我知道你對實驗用的礦石不大了解。你能想到的無非是能提煉出鋁的那類礦石,包括輝鋁礦、彩鑰鉛礦、鎢酸鈣礦等等,但我並沒有說我使用的是鋁啊!我的研究工作走的是和傳統不一樣的路子。至於費用問題,你也不可能把一些很吃勁的項目計算進去。我指的是實驗室的設置和儀器的購買。你有沒有概念,買一套特殊的排氣系統、熔爐和提煉設備,比方說渦輪機、電解儀器、陰極管等等,必須花費多少錢?” “很抱歉,對這些我是個大外行。博士,現在請您談談您的經歷!” “德國慕尼黑大學、法國巴黎大學文理學院,畢業於美國的麻省理工學院。曾在維也納的朱比克和巴黎的老查科克特別實驗室做過研究。我取得美國公民身份後,在美國礦產部冶金標準局工作了三年,以後又在美洲最大的鋼鐵聯合企業工作了五年,此外我還做過一些個別研究工作。那個時候我一直在獨立進行探索,我現在搞實驗的想法,就是在那時形成的。” “您怎麼遇到讓奈醫生的?” “我們是經過一位我信任的同事介紹認識的,在這之前我稍稍向我的同事透露過我的設想。我很窮,我需要有人協助,這個人不僅能提供我實驗用的經費,而且還能配合我購買設備。我需要的是一個我完全可以信賴的人……所有這些條件,讓奈醫生都具備。他是個熱心人,其他情況您就可想而知了……” 埃勒里挪動了一下身子:“那麼為什麼道倫夫人決定停止對您研究的撥款呢?” 肯奈澤爾皺了皺眉頭:“她厭倦了。兩星期前她把我和讓奈醫生叫到她家。她責怪我們,規定的六個月期限拖了兩年半,卻還看不到結果。'我已經失去了興趣。'她聲明說。話說得雖然很客氣,可是卻不容申辯,她的決定已經不能再更改了。我們離開的時候情緒非常壞。我們手頭還剩一些錢,於是我們決定繼續幹下去,直到錢用光為止。在這之前,我們要當做什麼也沒發生一樣進行實驗。同時讓奈醫生還打算從別的地方再弄到一筆津貼。” 區檢察官辛普森大聲咳嗽了一下,問道:“她通知你們這件事時,是否明確說明她的律師正在擬訂一份新的遺囑?” “明確說了。” 奎因探長敲了敲學者的膝蓋說:“據你得到的消息,新遺囑是不是已經全部擬好並簽署完畢了?” 肯奈澤爾聳聳肩膀:“我不知道。不過我也不否認,我真的希望還沒有簽署。如果第一個遺囑仍然有效,一切事情就都好辦了。” 埃勒里低聲問:“第二個遺囑簽署與否,您不感興趣嗎?” “我從來不允許世俗的顧慮干擾我的工作。”肯奈澤爾平靜地撫著鬍子,“我是哲學家兼冶金家,凡事順其自然。” 埃勒里伸直了身體,疲倦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您簡直是理想得不像是現實環境中的人。博士,您非常坦率。”他的手插進頭髮,朝下注視著肯奈澤爾。 “謝謝你,奎因先生。” “然而我還是相信,我覺得您並不像您極力要表白的那樣,是一個感情毫無波動的人。譬如說,”埃勒里迫近這位矮個子學者,並把手放在他所坐的椅子的靠背上,“我敢肯定,如果現在有一具心臟監視器在您這位學者的身上。博士,在我繼續說下去的時候,心臟監視器馬上便可以記下您脈搏的急劇跳動,譬如,我現在向您宣布:當阿比嘉準備簽署第二個遺囑時,她就被謀害了。” “正好相反,奎因先生,”肯奈澤爾雪白的牙齒在黝黑的臉上閃了一閃,“我絲毫不感到吃驚。因為你的手法和意圖太明顯了。事實上,我認為,在道德上,你的間接誹謗和你的智慧是不相稱的……問完了嗎。先生?” “還沒有?您知道,讓奈醫生應該得到道倫夫人贈予的一部分遺產嗎?” “非常清楚。” “那麼,您可以走了。” 肯奈澤爾從椅子上溜了出來,以古典歐洲式的文雅、彬彬有禮地向埃勒里鞠了一躬。然後又同老探長、區檢察官、克洛寧和維利一一行禮致意告別,最後神情坦然自若地離開了術前準備室。 “啊,榮耀全能的主啊,我最後的一線希望也失去了。”埃勒里倒在空出來的椅子上沉吟著,“我應該承認,這次,我碰上了對手。” “胡說八道!”老探長吸了一口鼻煙,沒好氣地跳了起來,“這個人只是個人形試管。” “怪物一個。”辛普森嘟嚷著說。 訊問肯奈澤爾時,新聞記者皮特一直蜷曲在房間邊遠的一個角落裡的一把椅子上,帽子壓得低低地遮住了眼睛。他一言未發,可是他的視線一直未離開學者的臉,現在他站起身來,在房間裡來回走動。埃勒里看了他一眼。他們的目光碰到一起。 “怎麼樣,老小子,”皮特終於開口了,“我看,是個硬核桃,你碰到燙手的尖頂了。你不介意我把隱喻混在一起吧?”他露齒一笑,“是個具有人形模樣的冰山的燙手尖頂!” “皮特,我倒贊同你的意見,”埃勒里伸腿微微一笑,“非常明顯,你說的沒錯,科學證實,十分之八的冰山都是潛在水下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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