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X的悲劇

第30章 第五景

X的悲劇 埃勒里·奎因 5020 2018-03-15
一輪霜月高掛,整個西安格塢還在沉睡之中,一輛大型警車開過這靜謐的田園社區,彎上一條兩排枯朽老樹的小道,兩名駕著摩托車的騎警兩旁護衛,後面,則是一輛稍小坐滿刑警的警車。 這浩浩蕩蕩的一群直奔德威特家,在進入德威特家草坪小道前停下來。大警車下來了一幫人,包括珍·德威特、羅德、亞罕、殷波利、布魯克和哲瑞·雷恩,沒人開口講話。 摩托車騎警熄了火,原地把車子掉了頭,跨坐在座位上懶懶地抽起煙來。從小警車衝下來的幾名刑警,則迅速圍住珍等一群人。 “所有人一律進到屋內。”一名刑警宣布,頗有雞毛令箭的意味,“柯爾檢察官下令每個人都不得單獨行動。” 亞罕率先抗議,他說,他自己家就住這附近,他看不出有什麼理由非留他在德威特家跟著守夜不可。一群殘兵敗將開始喪氣地走進房子大門,雷恩則留在原地。那個官僚氣十足的刑警只搖著頭,另一名刑警不懷好意地走到亞罕身旁,亞罕聳聳肩,秀才遇到兵似地只好尾隨眾人而去;雷恩帶著和煦的微笑,順著暗夜的走道跟在亞罕身後,刑警們殿後,老實說,腳步也懶洋洋的。

來開門的是衣冠不整的管家喬肯斯,有點不知所措地瞪著這群三更半夜擁上門的大隊人馬,但沒人開口解答他的疑惑。在刑警毫不容情的驅趕下,這群人默默走入寬敞的殖民時代風格的起居室,帶著一臉疲憊絕望的神色各自跌坐在椅子上。喬肯斯,一隻手還扣著釦子,用另一隻手開亮燈,雷恩放鬆地嘆了口氣,跟著坐下來,依然緊握著他的怪手杖,目光炯炯看著在場的眾人。 不安的喬肯斯徘徊在珍的跟前。這年輕的受傷女郎坐在一張長沙發上,倚在男友羅德臂膀中,老管家囁嚅地開口,“德威特小姐,我……我能不能請問……” 珍低聲應著,“什麼?” 由於她的聲音非常不尋常,老管家怯懦地後退了一步,但還是鼓起勇氣問了:“發生什麼事了?這些人……我知道我不該問,但德威特先生他人呢?”

羅德粗暴地說:“喬肯斯,你閃一邊去。” 女郎卻清晰地回答:“他死了,喬肯斯,死了。” 喬肯斯的老臉刷地灰暗下來,他彷彿才迎進一個客人般,停格在一個彎腰的動作上。跟著,他迷惑的眼睛掃視著,彷彿要證實這個晴天霹靂是不是真的,但他所看到的,只是避開的臉孔和呆滯的眼睛,彷彿所有人的情感已被晚上這樁冷血的謀殺事件給吸乾了。 良久,喬肯斯一語不發,轉身退了下去。 一名刑警跳出來擋住他的路:“德威特太太人在哪兒?” 喬肯斯看著他,眼神空洞得可怕:“德威特太太?德威特太太?” “是啊,嘿,快說——她在哪兒?” 喬肯斯依然如行屍走肉,僵僵地回答:“我想是在樓上睡覺,先生。” “整個晚上都待在樓上嗎?”

“不,先生,不,先生,不是那樣。” “那她去哪裡?” “先生,我不知道。” “什麼時候回來的?” “她回來時,我已經睡了,她忘了帶鑰匙,所以按門鈴把我弄醒了去開門。” “哦,那是幾時的事?” “先生,我想是一個半小時前的事。” “確實時間不知道嗎?” “不知道,先生。” “你等等,”刑警轉向珍·德威特,在刑警和喬肯斯對話當兒,這個年輕的女郎已坐直起來,極其熱切地仔細聽著,刑警被她臉上的古怪神色弄得很疑惑,他想說得殷勤熱情些,但做得很笨拙,“我認為——小姐,是不是應該由你來把德威特先生的噩耗跟德威特太太講呢?她終歸得知道這不幸的消息,而且,柯爾檢察官下命令,要我們立刻通知德威特太太。”

“要我跟她講?”珍的腦袋往後一仰,跟著她狂笑起來,“我跟她講?”一旁的羅德溫柔地搖搖,在她耳邊輕聲勸著;珍眼中的熾烈火焰熄了下來,她一激靈,戰栗著,近乎喃喃自語,她說,“喬肯斯,你去請德威特太太下樓來。” 那名刑警聞言,急急說,“沒關係沒關係,我來叫她,呃,你——就帶我到房間吧。” 喬肯斯殭屍般離開起居室,後面跟著那名刑警。現場沒人開口說話,亞罕起身踱著方步,殷波利外套仍沒脫下來,而且似乎裹得更緊了。 “我想,”雷恩體貼地說,“把火爐點上是否會好些?” 亞罕仍直挺挺如根棒子般站著,環視著整個房間,忽然,打了一個寒顫,彷彿這一刻才感覺到凜冽的清晨寒意。他眼中流露出於事無補的絕望神色,遲疑了一下,走到壁爐邊,跪下來,伸出顫抖的手試著點燃爐火。好一會兒,那一小攤圓木頭畢剝一聲,火花閃閃映在牆上。直到完全確定爐火已熊熊燒開來,亞罕才站起來,拍拍膝上的灰塵,又開始踱他的方步。殷波利脫掉外套,而埋在遠遠角落邊大椅子裡的律師布魯克,也把椅子移到火邊來。

突然,眾人不約而同抬起頭來,有某種輕微聲音穿過走道和溫暖的空氣一起傳了進來,每個人抬頭的樣子都很僵硬不自然——好奇的注視,等待即將發生的事,宛若一座座雕像。一會兒,德威特太太無聲滑過起居室來,後頭跟著那名刑警以及仍茫然如行屍的喬肯斯。 德威特太太宛如滑行的走路姿態,和眾人凝神注視的姿態一樣不尋常,彷彿行於睡夢之中的不真實。但無論如何,她的出現瞬間解除了這恐怖夜晚的惡魔咒詛,每個人這才鬆弛了下來。殷波利站起來,有禮地淺淺一躬身;亞罕抓抓腦袋,喉嚨咕噥了幾聲算是招呼;羅德環著珍肩膀的手緊了緊;布魯克則走向爐火邊;只有雷恩仍保持原來的姿勢,他耳聾聽不見,但頭部昂起警戒著,銳利的雙眼不放過房內任何一個像徵有事發生的最細微動作。

佛安·德威特在她睡衣上加了件異國風情的家居長袍,閃亮的黑髮瀉在雙肩上,比在白天的日光下顯得更漂亮。她異樣地往後一縮,跟著,快步越過房間,俯向女郎虛軟無力的身子。 “珍,珍,”她啞著嗓子說,“哦,好——好……” 珍沒看她繼母一眼,甚至頭也不抬,冷酷地說:“你滾遠點。” 佛安像挨了珍一巴掌般地彈了回來,她一言不發轉頭就要離去,站在她身後把一切看在眼裡的那名刑警攔住她,“德威特夫人,我們有幾個問題要請教你。” 她停住腳,神情無助。殷勤的殷波利趕忙送上一把椅子,佛安乖順地坐了下來,眼睛緊緊盯著爐火。 刑警刻意清清喉嚨,打破這沉重得讓人端不了氣的死寂:“今天晚上,你幾時回到家?” 她屏住呼吸:“幹嘛?你幹嘛……”

“回答問題。” “呃——兩點幾分吧。” “也就是說,差不多兩個小時前?” “是的。” “你去哪兒了?” “沒去那兒,開車兜兜風。” “開車兜風,”刑警的嗓門因猜疑而提高起來,“有人陪你嗎?” “我一個人。” “你幾點出門的?” “晚飯後很久,差不多7點半,我開了車出去,開著開著……”她的尾音拖著,刑警耐著性子等,她舔了下乾裂的唇,又說,“我在市區裡繞來繞去,後來,我發現自己來到一間教堂前——聖約翰教堂。” “在阿姆斯特丹大道和一百一十街交叉路口是嗎?” “是的,我停車下來走進教堂,坐在裡面好長一段時間,想一些事情……” “德威特夫人,你在說什麼?”刑警粗暴地追問,“你是說,你開車到紐約住宅區,然後幾個鐘頭時間你只是坐在教堂裡?那你什麼時候離開那兒?”

“哦,這有哪裡不對嗎?”她尖叫起來,“有什麼不對?你以為我殺了他嗎?是的——我曉得你們認為是我殺的,你們全部人,你們這樣坐著,這樣看我,這樣審判我……”德威特太太絕望地哭了起來,她厚實的肩膀起伏著。 “你究竟幾時離開的?” 她繼續啜泣了好一會兒,跟著,她抹去眼淚,嘶啞地說:“大概10點半或11點吧,我沒注意確切時間。” “然後呢?你又去哪裡?” “我開車,隨便開,一直開。” “那你怎麼回新澤西來的?” “搭四十二街渡輪。” 刑警吹了聲口哨,瞪著她:“又一次經過整個紐約鬧市區的恐怖塞車是嗎?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你不就近在一百二十五街搭渡輪?” 佛安沒接腔。 “快點,”刑警毫不留情地催促,“你得好好解釋清楚。”

“解釋清楚?”她的眼神陰沉下來,“我沒什麼好解釋清楚的,我不知道怎麼開到下城的,我只是想著、開著,不知不覺……” “哦,是嘛,想著,”刑警一股氣湧上來,“想什麼?你說。” 她站起來,把長袍裹緊:“我想的是,你實在逼人太甚了,我愛想什麼關你什麼事?拜託你讓開,我要回房間去了。” 刑警上前擋住,她停步下來,氣得臉色蒼白。 “不行,你不回答——”刑警才開口,雷恩這時候開口溫柔地打斷他:“說真的,我想德威特太太說得對,她現在太勞累太激動了,進一步的問題——如果有必要由她來回答,我想,等到明天早晨再說可能合適一些。” 刑警瞪著雷恩好一陣子,解嘲地咳了聲,讓出路來。 “好吧,先生。”但他嗓門仍不小,萬分不情願地對佛安說,“夫人,我很抱歉。”

佛安離開,起居室的眾人又重新跌入一片死寂之中。 清晨四點一刻,雷恩著手進行一件詭異之事。 他獨自一人出現在德威特的私人書房內。那件蘇格蘭式披肩外衣搭在椅上,雷恩胸有成竹地搜尋整個房間,不僅眼睛巡視,雙手也不閒著四下翻動。書房正中央擺了張古雅的胡桃木雕花書桌,雷恩逐個拉開抽屜,不放過任何一張文件紙頭,仔細檢查每一份記錄和證券,但顯然一無所獲。跟著,他放棄書桌,第三次面對嵌在牆壁上的保險箱。 他不死心再試試轉鈕,但保險箱顯然鎖著紋絲不動。雷恩無可奈何,緩緩轉身面對滿書架的藏書,他特別留意書籍和書架的間隙,並且碰運氣地抽出書籍翻找著。 好不容易檢查完每一冊藏書,他站著靜靜思考了一會兒,亮閃閃的雙眼又一次落在牆上保險箱上。 他走到書房門邊,打開來探頭出去,一名執勤的刑警正在大廳中踱著步,機靈地立刻看到他。 “管家還在樓下嗎?” “我去看看。”刑警下樓,沒多會兒,帶上來步履蹣跚的喬肯斯。 “什麼事呢,先生?” 雷恩斜倚在書房的門柱邊:“喬肯斯老朋友,你曉得書房保險箱的號碼嗎?” 喬肯斯眼睛睜大起來:“我,不,先生,我不知道。” “那德威特夫人曉得嗎?或是德威特小姐?” “不,先生,我想她們都不知道。” “這就怪了,”雷恩莞爾一笑,刑警這時懶洋洋回到大廳,“怎麼會這樣呢?喬肯斯。” “呃,先生,德威特先生他……呢,”老管家似乎頗為難,“先生,沒錯,這很奇怪,但這些年來德威特先生一直沒讓家裡其他人碰這個保險箱,在樓上臥房裡還有一個保險箱,太太和小姐的首飾珠寶藏那兒,但書房這個……我想,只有先生和他的律師布魯克先生知道號碼。” “布魯克?”雷恩考慮了下,“麻煩你請他上來一趟好嗎?” 喬肯斯受命離開,再上樓來時,後頭跟著萊曼·布魯克,泛灰的金髮亂七八糟,兩眼紅紅地像還沒睡醒。 “雷恩先生,您找我?” “是的,我曉得只有你和德威特知道書房保險箱的號碼,布魯克先生,”——布魯克惺忪的睡眠頓時警戒起來——“你能告訴我嗎?” 律師撫著下巴沉吟起來:“這實在是個不太尋常的要求,雷恩先生,從道德的觀點來看,我不知道是否應該給您這號碼,而從法律上來看……這實在叫我不知如何是好,您曉得,這個保險箱號碼是很久以前德威特告訴我的,他同時也說了,他要保留一份書面的備忘錄在家中,萬一他出了什麼事,他希望通過正式的法律手續,才能開啟這個保險箱……” “布魯克先生,聽你這麼說我更好奇了,”雷恩輕柔地說,“在這種情形之下,就更渴望能立刻打開保險箱來,當然,你也明白,我有權力做這個要求。如果地區檢察官做同樣要求時,你會告訴他吧?”雷恩仍帶著笑,眼睛卻牢牢盯著律師那緊繃的下巴。 “如果您是想查看遺囑的話,”布魯克無力地說,“這真的是公務……” “不,布魯克先生,我不是想著遺囑,對了,你知道保險箱裡藏放什麼嗎?裡面一定有某些非常要緊的線索,可讓我們解開所有的謎團。” “噢,不不,我完全不知道,當然我常好奇里面究竟擺什麼重要東西,但是,我從沒開口問過德威特。” “我想,布魯克先生,”雷恩腔調一變,鄭重地說,“你最好還是告訴我號碼。” 布魯克還是猶豫不決,避開雷恩的逼視眼神……良久,他一聳肩,輕聲地從嘴裡吐出一長串數字,雷恩極其專注地看著他的嘴唇,點點頭,一句話不說地走回書房,當著布魯克的面掩上房門。 老演員快步越過書房走向保險箱,他撥動著號碼轉鈕好一陣子,終於,小而重的鐵門開了,雷恩滿懷期待地停了片刻,在不弄亂原來擺設的情形下,開始仔細保險箱中的文件……十五分鐘之後,雷恩重新關上保險箱,轉了轉號碼轉鈕,再到書桌跟前,他的手上拿著一個小信封。 雷恩在書桌前的椅子坐了下來,先仔細的觀看信封,字跡是普通的書寫體,寄給約翰·德威特,郵戳是紐約市中央郵局,再交由一般郵局輾轉到德威特手中,上頭的日期則標著今年6月3日。雷恩翻到背面,但並未留下寄件人的住址。 雷恩的手指小心地伸入信封開口的一端,抽出來一張薄薄的普通便條紙。就像信封上的字跡一樣,也是手寫的,墨水看得出原是藍色的,紙條上頭記著日期:6月2日。這封信省略了例行的問候語,只寫著約翰·德威特的呢稱:傑克。 內容也十分簡要。 傑克! 這是我給你的最後一封信。 每條狗都有屬於它的大日子,我的也即將到來,準備自食惡果吧,你很可能就會是第一個。 同樣地,信末也沒有例行的祝福之語,只簽了寄信人的姓名:馬丁·史托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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