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X的悲劇

第28章 第三景

X的悲劇 埃勒里·奎因 20811 2018-03-15
一行人兩組坐定:珍、羅德和扮演騎士的殷波利位於稍前;德威特、雷恩、布魯克和亞罕四人則選了車廂中央兩兩相對的座位。 車子尚未開動,布魯克直直盯了德威特一會兒,轉頭對坐他前面的雷恩猝然地說:“雷恩先生,您今晚說的有些話,令我感觸頗深……您曾提到在剎那之中,蘊含著'無盡悠悠歲月'——當一個人坐在被告席上,等待著陪審團的一聲裁決,死亡?抑或步出法庭開始新生?全在這短短的一瞬間決定。無盡悠悠歲月,說得真是好啊!雷恩先生……” “是啊,說得真是準確極了。”德威特心有戚戚地附和著。 “哦?你也這麼認為啊?”布魯克瞅了一眼德威特平靜的臉孔,“這讓我想起以前讀過的一部小說——我記得是安布魯斯·畢亞士寫的,一部相當獨特的小說,書中寫到一個人面臨絞刑,就在那——呢,怎麼說呢?在行刑的那一剎那間,這個人居然把自己的一生,從頭到尾,沒有一個細節遺漏掉地在腦中重演一次。雷恩,這和您所說的無盡悠悠歲月是一個意思是吧,我相信也一定還有不少作家曾處理過這樣的想法吧。”

“我想我也看過這部小說,”雷恩回答,坐在布魯克身旁的德威特也跟著點頭,“時間這個概念,正如多年來科學所告訴我們的,是相對的。我們就以夢做例子——往往我們醒來,覺得整個睡眠的期間都做著夢……然而,一些心理學者告訴我們,做夢的時間其實極其短暫,是發生在無意識的睡眠和醒來恢復意識交接的那一瞬間,短短的一瞬間。” “我也聽過這個說法。”亞罕說,他坐德威特和布魯克對面,臉向著兩人說話。 “我真正想的是,”布魯克說——他又轉過頭看看德威特——“這種特殊心理現象的某種應用問題。約翰,我忍不住好奇——我相信其他人也和我一樣——今天,在宣判那一剎那,你腦子裡想到的究竟是什麼?” “也許,”雷恩體貼地攔阻,“也許德威特先生不想再談這個。”

“正好相反,”這個矮小的證券商這會兒兩眼發亮,臉上表情鮮活無比,“那一刻所帶給我的,是有生以來最特別的一次經驗。我想,這個經驗正可充分支撐畢亞土的小說宗旨,也完全符合雷恩先生所說有關夢的理論。” “難道那一刻你腦中所浮起的,也是你這輩子所發生的所有事情?”亞罕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 “不不,不是那樣,我那一刻想到的事好奇怪,而且根本是件不相干也應該不會再想起的事……”德威特猛地往綠色的背墊一靠,急急地說,“是有關某個人身份的事情。大約九年前,我被紐約法庭選為一件謀殺罪審訊的陪審員,被告是一個頗粗礦的潦倒老頭,他被控在一間公寓裡刺殺一個女人,是以一級謀殺起訴的案子——地方檢察官證明,這毫無疑問是經過仔細策劃的一樁殺人案——因此,兇手也絕不可能是冤枉的。可是,在為時並不長的審訊過程,甚至後來到陪審室我們討論他是否有罪時,我腦子裡怎麼也揮不走一個感覺,就是在這之前我一定在哪裡見過這個被告,於是,和其他人沒兩樣,我努力想記起這個人到底是誰,但直到我疲累得宣告放棄為止,我始終記不起這個人是誰,我究竟是何時在哪裡見過他……”

這時,汽笛一響,車身一頓,列車吭哧吭哧發動起來,德威特稍稍提高嗓門:“長話短說,我和其他陪審員一樣,按照警方所發現的證據,相信這個人的確犯了謀殺罪,也投了有罪一票,陪審團做了有罪的決議,這個人也就被判處極刑並依法處決,事情到此為止,我自然也就把這整件事拋到腦後了。” 列車正式開動出站,德威特停下來,舔了舔嘴唇,在場的其他人都沒接腔:“我說奇怪的部分就在這裡,在這九年來,我從未再想到這個人或這件事,但今天,當陪審長起身要宣告我命運的那一瞬間——很不可思議的是,應該說就在法官詢問陪審團結果那句話尾音剛落,到陪審長第一個字才要出口這短短的一瞬間——忽然,毫無道理的,我腦子轟然一聲,一道靈光閃了進來,我不僅在那一刻奇怪地想起這個被判極刑的人的長相,更奇怪的是,我也同時記起來他是誰,以及我是在哪裡看過他了——你們想想看,整整隔了九年的時間,打從我腦袋裡根本不再想到這個人開始。”

“那他是誰?”布魯克好奇地問。 德威特笑了起來:“所以我才說事情很奇怪……那差不多是二十年前的事了,當時我浪跡南美,偶爾來到個叫巴瑞納斯的小地方,在委內瑞拉查莫拉一帶。有天晚上,我正要回我寄居的小屋,經過一條暗暗的小巷子時,我聽到有激烈打鬥的聲音。當時我年輕氣盛,比起現在我敢說要有冒險精神多了。 “我身上帶著一把左輪,於是我趕快從槍套拔出來就往巷子衝,發現有兩個衣衫襤褸的當地人,正攻擊一名白人,其中一個還手抓一把彎刀往那白人身上砍,於是我一扣扳機,子彈打偏了。但我看到,那兩名攔路賊嚇壞了,撒腿就跑,那個被攻擊的白人癱在地上,身上有好幾處刀傷。我走過去看他時,心想這人的傷勢一定很嚴重,但他卻自己撐著站起來,在褲子上抹抹流出的血,小聲地跟我道了聲謝,就一跛一跛走掉消失在黑暗中。在這期間,我只匆匆看了他的臉一眼。這個人,我在二十年前救了他一命,也正是後來我把他送上電椅的那個人,造化捉弄人,是吧?”

在一陣唏噓的沉默中,雷恩若有所思地說:“這段離奇的故事,值得收入民俗傳說裡。” 列車仍疾馳著,只有車前燈短暫地割開黝暗的夜幕——這裡是威荷肯的荒郊野外。 “但我自己認為這件事最特殊的一點在於,”德威特繼續說,“一個我怎麼想都解決不了的謎團,居然在我自己生死交關的一剎那豁然而解!記住,這個人的臉我只見過一次,而且是在那麼多年前……” “這是我所聽過最神奇的事情之一。”布魯克仍感慨萬千。 “人類的心靈其實遠比我們所能理解的要神秘強大多了,尤其在面對死亡的那一刻,甚至會比德威特先生這樁親身經歷更神奇,”雷恩說,“八個星期前,我從報上看到一篇報導,是發生在維也納一樁謀殺害的細節描述。情形大概是這樣子的:有名男子被射殺在所住的旅店房間裡,維也納警方毫無困難立刻查明了死者的身份,這人是個黑社會小嘍羅,曾經被各方吸收為線人。謀殺動機很明顯是報復,可能因為死者和警方掛鉤告密,引起兇手仇視而動手。報導上還說,死者寄居這間旅店已好幾個月了,很少出門,連用餐都在房內,好像在逃避追殺。屍體發現時,桌上還擺著吃罷未收的餐具。他在離餐桌七英尺處中搶,致命的一槍,但並未立刻喪命,這是依據現場所遺留的實況推斷的:屍體躺在離中槍六英尺遠的餐桌腳下,其間的地毯上灑著七英尺長的斑斑血跡。現場有一個很特殊的狀況,餐桌上的糖罐子整個打翻了,白色細砂糖灑了一桌,而且有一把在死者手中緊緊握著,一整把砂糖。”

“有趣。”德威特喃喃著。 “這情形似乎很容易解釋,死者在離桌七英尺處中槍,努力爬向餐桌,再以不可思議的力量起身,抓了桌上一把砂糖,才力竭倒地死去。但是,為什麼?這把砂糖指涉的意義是什麼?死者這臨終前的拼死舉動究竟有什麼意義?至此,維也納警方顯然觸礁了。我總結這份報導,”雷恩對三個目瞪口呆的聽眾一笑,“對這些極其誘人的謎題有了答案,於是我寫了封信到維也納。幾星期之後,本地的警察局長回了我一封信,信上說,兇手在我的信寄到前已遭逮捕,但我的推斷正確地解開了死者和砂糖之謎——這個謎在兇手坦白後,維也納警方仍大惑不解。” “那您的推斷到底是什麼呢?”亞罕問,“光憑這把砂糖,我實在想不出任何可能的解釋。”

“我也一片空白。”布魯克說。 德威特嘴巴抿成一條直線,皺著眉頭深思。 “你呢?德威特先生。”雷恩含笑問。 “我想我也不明白這把砂糖所代表的正確意思,”證券商邊想邊說,“但有一點似乎很明顯,這應該是,死者試圖指出兇手身份所留下的線索。” “太棒了!”雷恩高呼,“百分之百正確,德威特先生,非常非常好。但作為線索的砂糖代表什麼?這——哦,是否死者想藉此指出,殺他的人——當然這個推斷是看起來最荒唐的一種——是個嗜食甜食的人嗎?或者,代表兇手是個糖尿病患者?這也不怎麼對勁。當然,這樣的解釋我無法滿意,因為這個線索無疑是留給警方的,較合理的想法是,應該和警察慣常的訓練以及所處理的事物有較直接的關係,如此死者所拼命留下的線索才較有機會成立。因此,除了上述兩種解釋外,砂糖總還意味著什麼——砂糖從形狀上來看它像什麼?呃,它是一種白色的結晶物體……於是,我寫信給維也納警察局長,當然,砂糖可能意指殺人者是個糖尿病患者;但更可能的解釋是,兇手是個吸食可卡因的毒犯。”

眾人仍目瞪口呆,德威特輕輕一拍大腿,恍然大悟笑起來:“可卡因,對對!白色、結晶物、粉末!” “這個被捕的嫌疑犯,”雷恩說,“正是我們這裡慣稱的毒蟲。維也納警方因此透過這裡的警方給我正式的回复,當然也極客氣地滿是一些謬讚之語,這不必提也不值一提。我認為,這個解釋只是最簡單是基本的一種。在這件謀殺案中,真正讓我感興趣的是,死者臨死前所展現那種不可思議的精神力量。他沒辦法也沒時間在那一刻像平常人一樣思考、一樣行動,而是面對死亡,某種特殊的力量引發他腦中一閃的靈光,讓他能在那不容延遲的一刻,生死一搏,成功留下這個指明兇手身份的線索。因此,我們可以明白——在生命結束那個彈指之時,人類心靈所爆發出的瞬間力量,多麼神奇強大而幾乎可說是無限的。”

“我想,這百分之百真實。”德威特說,“真是有趣極了的一個故事,雷恩先生,您謙稱您的洞見只是最尋常最基本的推斷,這我無法苟同,我以為,只有您了不起的才能和眼光,才能如此穿透事物的表象,直觸真正的核心。” “您要是住維也納,一定會幫他們弄清更多的謎團。”亞罕也說。 北柏根站已過,消失在背後的黑幕之中。 雷恩嘆了口氣:“我常這麼想,如果說被謀殺的人,都能留下某種信息,讓我們能沿此追踪兇手,不管這個信息如何隱晦不明,這樣,在犯罪和因果報應之間,必將更為牢靠,而且簡單易行。” “不管如何隱晦不明?真的嗎?”布魯克質疑。 “當然是真的,布魯克先生,任何信息都比完全沒有信息強。” 這時,出現了一個高個子男人,帽子壓低速著雙眼,臉色蒼白且痛苦不堪,他從車廂前端走進來,步履踉蹌地撲向談話的四個人。他似乎有點站不穩,全身倚靠在列車座椅的綠色格子靠背上,隨著列車的顛動搖晃著,很慢地盯著四個人中的德威特。

雷恩住了嘴,困惑地抬眼看著這位不速客,德威特厭惡地說:“柯林斯。”雷恩的眼中一下子流露出興趣的光彩。 布魯克說:“你喝醉了,柯林斯,想幹什麼?” “你不說話沒人當你啞巴,訟棍,”柯林斯粗暴地說,他的雙眼血紅欲滴而且滿是怨恨,焦點始終鎖在德威特一人身上,“德威特,”他極力想說得文明些,“我想單獨和你談談。”他把帽子往上推,努力扮出一個和悅的笑臉,但只能勉強擠出一個極噁心的嘲諷笑容,德威特則可憐兼可厭地回答他。 兩人相視交談時,雷恩的眼光從柯林斯痛苦的臉掃到德威特凜然的臉,交替不休。 “聽著,柯林斯,”德威特以頗親切的聲調耐心說話,“我一再告訴你,這件事我完全無能為力,原因也都告訴你了,你為什麼要把自己弄得這麼不可理喻呢?你難道不知道,你這麼做已嚴重打擾了別人的私人聚會?像個漢子趕快離開吧!” 柯林斯緊繃的嘴垮了下來,血紅的雙眼一下子漾滿淚水淹了開來:“聽我說,德威特,”他微弱地說,“你一定得跟我談談,你不知道這對我有多重要,德威特,這是——這是關乎生死的,”德威特露出躊躇之色,眾人更是目不轉睛看著柯林斯,這個人的慘狀和最無法示人的人性全赤裸裸攤在眼前。柯林斯察覺了德威特的動搖,像溺水的人抓住稻草般想緊緊地握住這一絲機會,他急切萬分地說,“我保證,我發誓,如果你再給我一次私下談話的機會,我絕不會再來打擾你——就這一次,拜託你,德威特,我拜託你!” 德威特冷靜地盯住他:“你說真的嗎?柯林斯?以後不會再打擾我是嗎?再不會像現在這樣找我麻煩是嗎?” “是是!我一千一萬個保證!”希望的火焰在血紅的眼中熊熊燃起,幾乎是到了恐怖的地步。德威特一嘆,站了起來,向三人致個歉,於是,這一對冤家對頭往車廂後走去。 德威特低頭不語,柯林斯則如連珠炮一般大聲講個不停,雙手飛舞、解釋再三,而且眼睛一刻也不敢眨地盯著德威特避開的木然臉孔——正待跨出車廂門的德威特忽然想起什麼,把滔滔不絕的柯林斯留在原地,回到三個友人的座位邊來。 證券商伸手到他心口的背心口袋裡,取出他負責購買的一疊單程票,他自己的新回數票則放回原處,單程票遞給亞罕:“富蘭克,車票還是放你這兒保險些,”他說,“我不曉得這場瘟疫得搞多久,列車員可能這期間來查票。” 亞罕點點頭收下,德威特交代完又往車後走。那頭,柯林斯奄奄一息呆立著,德威特一到,他頓時又生龍活虎起來,急急地爭辯著。兩人穿過車廂門進了最末一節車廂。在他們剛跳入本節車廂時,從這節車廂還能短暫瞥見兩人,跟著,雷恩他們看到柯林斯和德威特繼續前行,消失在黑暗的末節車廂中。 布魯克說:“玩火的人終將自焚,我看這個人是完蛋了,德威特才不會傻得去幫這樣一個人。” “我想,他還在指望德威特為隆斯崔的胡說八道負責,”亞罕分析道,“就算德威特真跳出來幫他,我也不會意外,你不覺得嗎?他現在心情好得不得了,重獲新生的喜悅也許會讓他願意幫忙收拾隆斯崔的爛攤子。” 雷恩沒講話。他轉頭看向未節車廂,但當然沒辦法看見那兩個人了。這時,列車員從前一節車廂進來,逐個剪票,大家把注意力收回來,方才那劍拔弩張的氣氛也平和了下來。查到羅德時,羅德向列車員指著車廂中段雷恩三人所在,見到德威特不在位子上,有點驚訝。列車員走過來,亞罕遞上去六張票,並告訴列車員,同伴中還有一名有事暫時離開,應該很快會迴座。 “好的。”列車員回答,在車票上剪了洞,塞回亞罕座位上方的票夾子裡,就離開了。 三個人繼續天南地北地開聊。幾分鐘之後,不耐久坐的亞罕抱歉了一聲,站起來,手插口袋,在車廂後方走道來回踱步舒活筋骨。雷恩和布魯克的話題則轉到遺產的問題。 雷恩引述一個有趣的真實案例給布魯克聽,發生在多年之前,當時他尚未退休,正巡迴整個美洲大陸演莎士比亞;布魯克則以專業的態度,列舉了好幾個引發法律爭議的問題遺囑。 列車仍奔馳向前,雷恩兩次回頭看向末節車廂,但不見德威特和柯林斯回來。一抹憂色悄悄浮上老演員的眼睛。在和布魯克談話的短暫間隙。他分心陷入沉思中,但沒一會兒,他莞爾地微笑起來,搖搖頭,好像要甩開自己的胡思亂想,又熱切地和布魯克討論起來。 車子開到波哥塔站停了下來,這是位於哈肯薩克近郊的一個小站。雷恩看著窗外,列車很快重新起動。這時,老演員眼中的憂色再次浮現出來,而且比上回要嚴重。他看了一下腕上的手錶,指針清晰的指著12點36分,布魯克察覺到了,一臉困惑地看著他。 突然,雷恩急急地站起來,把布魯克給嚇得低喊出聲:“很抱歉,布魯克先生,”雷恩口氣甚急,“也許我太神經質了,但德威特先生到現在還沒回來,讓我覺得非常不安,我到後面車廂看一下。” “您覺得不對勁嗎?”布魯克聞言也驚慌起來,他也立刻起身,跟著雷恩往車後走去。 “我真心盼望是我神經過敏。”兩人匆匆從亞罕身邊走過。 “兩位,怎麼啦?”亞罕問。 “德威特一直沒回來,雷恩先生覺得不對勁,”律師焦慮地回答,“你也一起去看看吧,亞罕。” 雷恩一馬當先,他們穿過通往後一節車廂的車門,才一進去,就猝然停步,車廂看起來空空如也;於是,他們三人走進去搜尋,果然這最末一節車廂完全沒有他們的踪跡。 三人面面相覷。 “呃,他們跑哪個鬼地方去啦?”亞罕低語,“我沒有看到他們任何一個回來過,你們呢?” “我沒特別留意,”布魯克說,“但我認為他們沒有走回來。” 雷恩也並未百分之百地註意此事。他走到一扇車門旁,隔著玻璃看看外頭飛馳後退的黝黑田野。跟著,他深入微光朦朧的末節車廂,仔細查看這節車廂的後門。透過玻璃往外看,後頭是列車到達新堡站時所加掛的一節特別車廂,也是這班列車現在的真正尾端,以供明天早晨高峰時間列車開回威荷肯時運輸大批上班人群所用。雷恩下鄂一收,急急地說,“兩位,我要進去查看一番,布魯克先生,得麻煩你拉住門讓它開著,借點光線,裡頭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他抓住門把用力一拉,門應聲而開,並未上鎖。好一陣子,三人站著瞇眼以適應幾乎全然無光的車廂,什麼也看不見,稍後,雷恩猝然然一轉頭,屏起氣…… 門的左邊是個小隔間——這是列車白天加掛車廂入口們見的方形小隔門特別席。車廂的前端牆壁和作為本節車廂最前端座位靠前的另一面牆壁,構成這個小隔間的前後界線;外側則是一面尋常的車窗,靠走道這邊則開敞著不設牆和門,雷恩就立身於此。隔間內,和車廂其他座位沒兩樣,是兩人座的長椅兩兩相對,在靠前牆車窗一面的座位上,德威特人就坐在那裡,頭部低垂著抵住胸口。 黑暗之中,雷恩兩眼怒睜,德威特似乎睡著了,布魯克和亞罕從後頭擠了上來,雷恩跨了進去,站在座椅間輕柔地推推德威特肩膀,但毫無反應。 “德威特!”他尖利地喊了聲,邊用力搖著那不動的軀體,還是毫無反應。但這一回,德威特的頭卻微微一側,可瞥見他的眼睛。隨即又恢復原來垂頭抵住胸口的姿勢……那雙眼睛,即使在近乎黑暗的微光中,仍可看出是一雙睜開卻全然空洞的眼睛。 雷恩彎身下去,伸手按在德威特的心口。 他馬上直起身,搓著手走出隔間,亞罕全身顫抖如一株風中的白楊,兩眼死死盯著這黑暗中幽靈般的屍體;布魯克則失聲地喊出:“他……他死啦!” “我手上沾了血,”雷恩說,“布魯克先生,麻煩你讓車廂門保持開著,我們需要點光線,至少得等到我們找到個知道電燈開關在哪兒的人來。”他穿過亞罕和布魯克走向原來的末節車廂,“還有,請不要碰他,你們兩位。”他直截了當地說。兩人都沒回話,他們縮在一塊,兩眼驚魂不定地一直看著德威特。 探頭看了看,雷恩找到他所要的,走過去伸長手臂,狠狠地按了好幾下——那是車上的緊急按鈴。跟著,一聲吱吱嘎嘎的剎車聲音,整個列車去勢不止地繼續滑前,再一個踉蹌,終於搖搖晃晃地停了下來,亞罕和布魯克兩人猝不及防地抓著彼此,才免於跌倒。 按了鈴的雷恩跨過車廂連接處,走入他們座位所在的光亮車廂內,他靜靜站立等著。殷波利這會兒一人獨坐打盹,羅德和珍緊靠一起,頭幾乎是相抵著,此外一些不認識的乘客,不是睡就是靜靜讀報看雜誌。一會兒,車廂前端的門猛一拉開,兩名列車員沿著過道,一路跑過來,所有睡著或閱讀的乘客,全都驚醒或丟開手中的報刊雜誌,探頭看出了什麼事;珍和羅德也一齊抬頭,眼睛瞪得老大;殷波利也醒了,站起身來一臉愕然。 兩名列車員奔跑著:“誰按的鈴?”跑在前頭的一個喊著,他是個看起來頗易怒的小個子先生,“幹嘛?出了什麼事啦?” 雷恩低聲說:“發生了一件很嚴重的意外,列車員,麻煩你勞駕跟我去一趟。” 珍、羅德和殷波利三人齊奔過來,一些乘客也湊了過來,不知所措地問出了什麼事。 “哦,不,拜託你,德威特小姐,你等在這兒,千萬別和我們去;羅德先生,麻煩你帶德威特小姐迴座;還有殷波利先生,你最好也留此地幫著照料德威特小姐。”雷恩意在言外地看著羅德,羅德的臉色刷地白了,他抓著發慌的年輕女郎的手臂,半扶住半拖走迴座位。這時,另一位列車員也到了,是個高壯的男子,他推動著簇擁的乘客,“拜託拜託,請回您座位,沒有什麼事,現在就請迴座……” 雷恩帶著兩名列車員,走回加掛車廂,布魯克和亞辛仍宛如化石般一動也不動,他們直瞪著德威特屍身。一位列車員已打開車廂牆上的電燈按鈕,燈光一來,原本昏暗的車廂便清清楚楚了。雷恩三人跨入車廂,輕拍猶如墜入噩夢不醒的亞罕兩人,高個子列車員謹慎地關上車門。 一名個子矮小而年紀大的列車員走到屍體地點,彎腰查看,胸前掛著的金表垂盪著,他伸出乾癟的指頭搖搖死者左胸口。 “彈孔在這兒!”他叫起來,“謀殺……”他慌忙起身看雷恩,雷恩接口說:“列車員,我應該提醒你不要碰現場任何東西,”說著,他從皮夾掏出張名片,遞給老列車員,“我受警方委託,參與調查近日一連串的謀殺案,”他說,“我想,對這件意外事件該由我做主。” 老列車員有點不放心地仔細看著名片,然後遞回給雷恩。他搞下帽子,抓著滿頭白髮。 “這個嘛,該怎麼辦呢?”他語氣微怒,“又不能證實你所說的,我是這班列車的第一列車員,按規定,只要發生在這列車上,任何時間任何緊急事件都該由我負責處理……” “聽著,”布魯克打斷他,“這位是暫瑞·雷恩先生,他幫忙調查不久前的隆斯崔和伍德兩樁無頭命案,你得聽他的。” “哦,是嗎?”老列車員摸著下巴。 “你知道這死者是誰?”布魯克又說,聲音急得岔了,“他叫約翰·德威特,是剛剛跟你說的那名死者隆斯崔的合夥人。” “你不用說了,”老列車員說著,還是有點不放心地看看只露半邊臉孔的德威特,“我想起來了,我還說這人怎麼這麼面熟,他很久以來就常搭乘這一線列車。好吧,雷恩先生,我聽你的,你說該怎麼做?” 在布魯克和老列車員說話期間,雷恩一直靜靜站著,但眼中有煩躁之色,這時他立刻說:“先把所有的車門和車窗緊閉,並確實看守好,立刻去辦,交代司機馬上把車開到離此最近的車站——” “下一站是提尼克站。”高個子列車員插嘴。 “不管是什麼站,”雷恩繼續說,“要司機以最快的速度開車,還有,立刻打電話到紐約警察局——找薩姆巡官,也許他人在總局或家裡不管,總之找到他,還有紐約郡的布魯諾檢察官,可能的話也盡量通知到。” “我會通知站長立刻聯絡。”老列車員想了一下回答。 “好極了,還有和這樁意外有關的所有單位,所有的;另外,到提尼克站後把列車停到分道鐵軌上。對了,你怎麼稱呼?” “我叫波普·勃登利,”老列車員嚴肅地應道,“雷恩先生,你交待的事我都了解了。” “勃登利,既然都清楚了,”雷恩說,“就麻煩你立刻確實執行。” 兩名列車員走向車門,勃登利告訴年輕的列車員:“我去傳話給司機,你來負責車門管制部分,懂了嗎?艾德華。” “沒問題。” 兩人下車,跑過一節節車廂,每一節車廂的車門都擠著想一探究竟的乘客。 列車員離去後,謀殺現場安靜了下來。亞罕虛脫般倚在走道邊的盥洗室門上,布魯克也靠在車門上,雷恩則憂傷地看著死去的德威特。 雷恩說,並未回頭:“亞罕,你是德威特最好的朋友,我想,你得擔負起一樁並不愉快的任務,由你來把這個噩耗告知他的女兒。” 亞罕僵著身子,舔舔嘴唇,但還是沒說什麼走了。 布魯克重新靠回車門,雷恩也又哨兵般立在屍體旁邊,不說,不動,沒多會兒,有微弱的哀叫聲音從前面車廂傳過來。 又過了幾分鐘之後,列車搖晃著鐵製的巨大身軀,開始緩緩地起動,雷恩和布魯克仍恍若未覺。 車外,漆黑一片。 列車燈光輝煌,卻像條垂死的毛蟲躺在提尼克站邊的一片漆黑夜色中。車站裡有些候車的乘客,一輛汽車這時呼嘯而來,刷一聲急剎在鐵軌邊,一群人凶神惡煞般撲向動也不動的列車。 這群凶神惡煞似的人物是薩姆、布魯諾、謝林醫生和一群刑警。 他們火速排開一小簇人群——包括列車工作人員、一名司機和調車人員。一名刑警手拿提燈率先沖往末節車廂緊閉的門,但薩姆後發先至,就擦著刑警的臉部先一步到達,跟著,他狠狠地擂著車門。有輕微的叫聲從車內某處傳來,“警察來啦!”列車員勃登利拉開門,鉤上了牆上的掛鉤保持車門開著,並放下鐵製活動踏階來。 “警察是嗎?” “屍體在哪兒?”薩姆問的同時,一行人乒乒乓乓全踩上來了。 “這邊,最後面的加掛車廂。” 一群人又衝往加掛車廂。薩姆一行很快看見死者,旁邊,雷恩靜靜站著,還有一名當地的警員、提尼克站站長和那名年輕的列車員。 “謀殺,是吧?”薩姆看向雷恩,“這又是怎麼發生的,雷恩先生?” 雷恩輕輕動了動:“巡官,我永遠無法原諒自己……一樁膽大無比的命案,太膽大了。”他彷彿一瞬間蒼老了,臉上皺紋深刻。 謝林醫生把那頂永不分離的爛布帽子推往後腦勺,外衣敞著,單腳跪在屍體旁就動起手來。 “有人碰過屍體嗎?”法醫低聲問著,手指動作毫不稍歇。 “雷恩,雷恩先生,”布魯克提醒,“謝林醫生問您,有沒有人碰過屍體。” 雷恩機械般地回答:“我搖了他幾下,他的頭部曾轉向一邊,但又彈回原來的姿勢,我又彎身摸了他胸口,手上沾了血,除此而外,再沒第二個人碰過他了。” 接下來,現場一片安靜,所有人靜靜看著謝林醫生表演。法醫對著屍體的彈孔聞了聞,用力扯開死者上衣,子彈從外套左胸前的手帕口袋處射入,直接命中心臟,當然,這件外套已報銷了。 “鐵丸子穿過他的外套、背心、襯衫、內衣和心臟,乾淨利落,一槍斃命。”謝林醫生宣布。傷口如法醫所言頗為乾淨,外套上只沾了少許血跡,每一層衣服的彈孔都成為一圈血紅起皺的破口,“我想,一小時前斷氣的,”法醫邊繼續說著,邊看著腕上手錶,跟著,他按按死者的手捲和大腿肌肉,並試著動動死者的膝關節,“應該沒錯,差不多12點30分斃命的,也許更早幾分鐘,這沒辦法說得太精確。” 眾人看著德威特已經僵冷的臉。恐懼和驚嚇的神情扭曲了整張臉的原樣,這樣的神情似乎並不難解析——這是不加掩飾的一種赤裸裸的害怕,鑽入死者圓睜的雙眼裡,躺在下巴每一道拉緊的肌肉上,並且遺留在臉上每一條喪失勇氣的驚恐線條中…… 謝林醫生仍輕柔地繼續檢驗,所有人的眼珠子也跟著他的手指從死者臉部開始一路下移,當法醫抓起死者左手時,每雙眼睛也跟著抵達此處。 “看看這兩根指頭,”法醫說,眾人看,非常詭異,死者的拇指、無名指和小指自然內曲,但中指卻緊緊繞在食指上頭,扭曲成一個古怪的樣子。 “哇,什麼鬼——”薩姆率先叫起,布魯諾彎下腰,其他人只能繞過他的後腦勺看。 “天啊!”這一聲輪到布魯諾,“是我瘋了還是怎麼的?啊?——”他驚叫起來,“不可能的,應該不可能啊,這不是中世紀歐洲……這明明是一種驅魔避邪的手勢嘛!” 全場鴉雀無聲。好一會兒,薩姆開了口:“媽的,真像偵探小說,十塊賭你一塊,廁所里八成還藏著個青面僚牙的吃人妖怪。” 沒人笑,只有謝林醫生說:“不管它代表什麼意思,事實如此。”他試著拉開這兩根纏一塊的手指,拼得臉紅脖子粗也沒能成功,謝林醫生解嘲地一聳肩,“嵌得可真緊,而且僵得跟塊木頭一樣,大概德威特有輕微糖尿病,這可能連他自己都還不曉得,否則,應該不至於現在就僵成這副德性……”說著,法醫抬頭斜瞟著薩姆,“薩姆,要不要試試把手指扭成這個樣子看看。” 快彎成機器人的眾人,眼睛又齊移到薩姆身上。薩姆二話不說,伸出右手,費了好大一番勁兒才順利讓中指交叉於食指上。 “中指再繞過去點,薩姆,”法醫氣定神閒地指點,“用力壓緊,嗯,對,這才像德威特弄的,現在,你試試看保持個幾秒鐘……”巡官遵命,但似乎艱難得臉都漲紅了。 “很費勁對吧?薩姆,”法醫直截了當說,“這是我驗屍生涯中最有趣的經歷之一,這兩根指頭纏得真緊,連人死之後都還不鬆開來。” “我不相信那種什麼驅魔避邪的解釋,”薩姆鬆開手指,木木地說,“這是三流小說的破爛情節,跟用雙手捧水一樣蠢,打死我我都不信——而且,傳出去會被社會大眾笑死。” “既然如此,你的合理解釋又是什麼?”布魯諾打回一耙。 “這個嘛,”薩姆沉吟下來,“好吧,也許是兇手搞的,故意把德威特的手指扳成這個樣子。” “胡說八道,”布魯諾斷然反對,“你這說法比剛剛那個還荒謬,朗朗乾坤,兇手幹嘛那麼無聊去扳被害人指頭?” “呃,這難講哦,”薩姆說,“很難講哦……雷恩先生,您意下如何?” “我們非得在這謀殺案中到傑塔托里不可嗎?”雷恩動了動身子,“我認為,”他的聲音異常虛軟,“今天晚上,德威特對我所講的一個故事深有所感,如此而已。” 如墜雲裡霧裡的薩姆正待追問什麼意思,卻被站起身來的謝林醫生給打斷了。 “好啦,在這裡我能做的都做完啦,”法醫說,“有件事絕對錯不了,他是瞬間斃命的。” 這麼長一段時間以來,雷恩首次有了明顯的舉動,他拉了下法醫的手臂:“你確定嗎?醫生——瞬間斃命?” “是啊,絕對沒錯,子彈,應該是點38口徑的,直接貫穿右心室,這也是唯一的傷口——光從外觀的檢查是如此。” “頭部呢?沒任何傷口嗎?沒任何暴力打擊的跡象嗎?——身體其他部位也都沒有嗎?” “一處也沒有,除了一顆子彈跑進心臟裡面,沒任何其他傷痕,而且我還敢告訴你,這是我這個把月以來,所看過一堆彈孔裡最乾淨利落的一個。” “謝林醫生,你的意思是說,德威特不可能是在中槍瀕死前做出這個手勢?” “好,我講白了,”謝林醫生有些肝火上升了,“我剛說他瞬間斃命,不是嗎?天底下哪裡有瞬間斃命卻又有中槍瀕死這回事?一顆硬槍子兒貫穿心室,瞬間——啪,就掛了,一切了賬,人死如燈滅,人不是天竺鼠是吧,這你也曉得,人和天竺鼠當然不一樣嘛。” 雷恩沒笑,他轉向薩姆:“我想,巡官,”他說,“根據我們這位火氣十足的法醫大人所說,我們可弄清一件有意思的事。” “啊,什麼?他吭都來不及就掛了。我也看過幾百具這種瞬間斃命的屍體,哪還有什麼花巧可言。” “巡官,這裡的確有點新花巧可言。”雷恩說。布魯諾滿臉問號看著雷恩,但雷恩並未再說下去。 薩姆甩甩頭,排開謝林醫生,彎身看著死者,開始仔細查看死者的衣服;雷恩移了個位置,以便能同時看到薩姆臉部和死者屍體。 “這是什麼?”薩姆低問,他從德威特外套內側口袋裡掏出一堆包括信件、支票本、鋼筆、列車時刻表和兩本回數票。 雷恩冷冷地說:“有一本是舊回數票,在被扣押時過期了;另一本是他今晚才買的新回數票,上這班車前買的。” 薩姆應了聲,翻看著舊回數票裡如郵票般邊緣打著齒孔的車票,車票已磨得邊角起毛了,封面和內部有一大堆沒一麼意義的塗鴉:某些是摹畫著列車員查票剪票的記號;某些則是仿印刷體寫下的字跡——最多是各式幾何圖形,幾乎每張都有,完全顯露出德威特凡事精確的基本性格,大部分的車票都撕去用掉了。跟著,薩姆檢查新的那本,車票原封不動,也沒任何記號,正如雷恩所說的,出事前在威荷肯站買的。 “這裡哪個是列車員?”薩姆問。 穿藍制服的老列車員回答:“我是,名叫波普·勃登利,是這班車的第一列車員,巡官你想問什麼?” “認得死者嗎?” “呃,”波登利慢條絲理地說,“在你來之前,我已經告訴過在場的雷恩先生,死者的臉孔我很面熟。現在我想起來了。他這些年常坐這班車來來回回。好像是到西安格塢,對吧?” “今晚你在車上見過他嗎?” “沒有,他沒坐我收票那頭,你看見他了嗎?艾德華。” “今晚我也沒有,”粗壯的年輕列車員講起話挺害羞,“我也一樣,我認得他,但今晚也沒看到。我到前一節車廂查票,他的一些朋友坐那兒,裡頭一個高個子拿給我六張票,說他們還有一位有事暫時離開。後來,我也一直沒看見他。” “你不找他收票嗎?” “哦,我根本不曉得人在哪裡,心說大概上廁所去了,那是最可能的,我也不會想到有人待在不開燈的車廂裡,平常沒有人會跑到這裡來的。” “你說你認得德威特?” “他叫這名字是嗎?呃,他還算常坐這班車,我認得他的樣子。” “坐了多少回呢?” 艾德華把帽子往後推,摸著禿腦門想著:“巡官,這也說不上來,到底有幾次也沒個數,就是來來去去吧,我想是這樣子。” 瘦小的勃登利忽然擠上前來:“先生,我想這我可以替你查出來,你曉得,每晚這班午夜的班車由我和艾德華負責,因此,我不難查到他搭過幾趟這班夜車。麻煩你把舊的那本車票借我看看,”他說著從薩姆手上拿過那本陳舊起毛的車票本子,打開來,伸給薩姆看,在場其他人也全都簇擁上來,在薩姆肩後伸長脖子。 “這個,你看,”勃登利客串起偵探,指著已撕去車票的存根部分說,“每搭一趟車,我們就撕張票收走,且在存根剪洞,你只要找到記號加起來就有答案了,圓的——那是我剪的洞,就這種看到沒有——以及打叉的——那是艾德華·湯普森的,一算就知道他一共搭過幾次本班車,因為這班車除了我們兩個,沒有第三個列車員,明白了吧?” 薩姆研究著票本子:“這可真有趣,一共有四十個記號,在這四十次裡,我想有一半是坐往紐約方向的列車吧——不一樣的洞,是吧?” “沒錯,”老勃登利說,“早上的車——別的列車員,每個列車員剪的洞都不大一樣。” “好的,”薩姆繼續,“晚上回西安格塢有二十次,在這二十次裡——”他算得頗快,“你看,你和你的搭檔的記號加起來十三個,意思是搭過十三次,這就表示,他搭這班車的次數多於正常下班6點左右的車嘍……” “看來我也算個偵探了,”老列車員咧嘴露一口白牙,“先生,你要的答案出來了,存根上的洞不會騙人的!”說完,很是得意地笑出聲來。 布魯諾皺著眉頭說:“我敢打賭兇手一定曉得德威特這個習慣,常搭這班車而比較少搭正常的下班通勤列車。” “看來是這樣,”薩姆直起身子來,“現在,讓我們再搞清楚其他方面。雷恩先生,今晚出事前後到底是怎樣?為什麼德威特會跑到這節車廂來?” 雷恩搖搖頭:“出事的經過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車子開出威荷肯站不久,麥克·柯林斯——” “柯林斯!”薩姆叫起來,布魯諾也應聲擠上前來,“柯林斯?也在這班車上嗎?老天爺,您怎麼不早講?” “拜託,巡官,稍安毋躁……柯林斯要不就早下車了,要不就還在車上,在我們發現德威特被殺後,我立刻要售票員馬上把車門車窗完全關閉,確定沒有任何人有辦法離開車子,因此,除非他在屍體發現前就下車,否則他哪裡也去不了。” 薩姆仍咕噥著,跟著,雷恩以水波不興的平穩聲調,將柯林斯找上德威特,要求做最後一次晤談的情況,整個從頭講一遍。 “於是,兩人就跑這車廂來了?”薩姆問。 “巡官,我沒這麼講,”雷恩修正他,“這是你太一相情願的推論,當然有可能如此,但我們看到的僅僅是,兩個人跨入我們後面一節的車廂,如此而已。” “好吧,是不是這樣我們馬上就可查出來。”薩姆叫來幾名刑警,下令找尋這個消失的柯林斯。 “薩姆,屍體要擺在這裡嗎?”問話的是謝林醫生。 “就先這樣吧,”薩姆不耐煩地說,“我們先到前面去盤問一下。” 於是,一行人出了這節車廂,只留一名刑警守護著德威特的屍體。 聞此噩耗的珍·德威特整個人近乎崩潰,靠在羅德的肩上啜泣,亞罕、殷波利和布魯克則呆坐在座位上,一臉茫然。警方已清查了整個車廂,其他的乘客都被請到前頭的車廂去了。 謝林醫生從走道走來,低頭看著已然哭得虛弱的年輕女孩。他一言不發打開醫療箱,拿出個小瓶子,要羅德去倒杯水過來,跟著,他把瓶子打開送到女孩抽動不已的鼻子下。 女孩喘著氣、眨著眼、身子戰栗著。羅德端了杯水回來,珍急切喝著像個極口渴的小孩,醫生摸摸她的頭,並塞了個藥丸到她四中。幾分鐘之後,珍總算平靜了,她躺了下來,眼睛閉上,頭枕在羅德的腿上。 薩姆安穩地坐在綠格子座椅上,舒服地伸伸腿,布魯諾滿臉陰鬱地看看他,把布魯克和亞罕叫過來,兩人無力地站起來,臉色蒼白而扭曲。布魯諾簡單詢問了一些問題,包括在麗池飯店的晚宴、往威荷肯的波輪、在碼頭終站的等候,登上列車到柯林斯的出現云云。 “德威特如何?”布魯諾問,“很開心是嗎?” “從沒那麼開心過。” “我也從來沒見他那麼快樂過,”亞罕低聲地插嘴,“審判,等待——然後是宣判……我才在想他總算躲開了電椅……”他說著又身子一顫。 一抹氣憤之色這時閃過律師臉上:“現在,這件殘酷的謀殺案可充分證明德威特是無辜的,布魯諾先生,要不是你們沒腦筋地胡亂逮捕和審訊,他現在可能還活得好好的!” 布魯諾默然無語,良久—— “德威特太太人呢?” “她今晚沒來。”亞罕簡明扼要地說。 “對她來說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布魯克律師補了句。 “什麼意思?” “現在,她不用再擔心離婚的問題了。”布魯克乾巴巴地說。 檢察官和巡官交換個眼色:“所以說,她也沒在這班車上?”布魯諾問。 “就我所知是沒有。”律師不開心地別過臉,亞罕搖著頭,布魯諾又看向雷恩,雷恩只聳聳肩。 這時,一名刑警來報告,車上沒有找到柯林斯。 “餵!剛才那兩個列車員死哪裡去了?”說著,薩姆把原來就在他面前不遠的兩名藍制服列車員招過來,“勃登利,你在車上看到過一名個頭高高的、滿臉通紅的愛爾蘭人嗎——記不記得收過這樣一個人的票?” “他戴著,”雷恩接口補充,“一項氈帽,低低的,幾乎蓋住眼睛,穿一件斜紋軟呢外套,有點酒意。” 老勃登利搖搖頭:“我絕對沒查到過這樣一個人,艾德華呢?” 年輕列車員也搖搖頭。 薩姆站起來,走到前面車廂,找到幾名和德威特一行人同車廂的乘客,問了幾個問題。 沒有人記得有柯林斯這麼個人,更甭談他的舉止行踪,薩姆只好空手而返:“哪個人有印象柯林斯從本節車廂走回來的?” 雷恩回答:“我確信他也沒走回來,巡官。他必定是從後面那兩節車廂中的一個溜下車的,這很容易,隨便打開個車門跳下車就行了。我確定,在德威特和柯林斯離開,到悲劇發生這段期間,列車曾停靠過幾站。” 薩姆跟老列車員要來張時刻表,仔細研究。依據時刻表顯示,薩姆推斷,柯林斯可能溜下車的車站有小碼頭站、瑞吉菲公園站、西景站等,甚至包括波哥塔站。 “好極啦,”他說著,轉身下道命令給一名刑警,“帶幾個人去這些車站查查,務必找出柯林斯的行踪,我相信他必定在這些車站中的一站下車,也必定有跡可尋。一有結果立刻打電話回提尼克站找我報告,去吧!” 一隊刑警領命而去。 “然後,你們兩個,”薩姆又問兩位列車員,“仔細想想,在小碼頭站、瑞吉菲公園站、西景站和波哥塔站,可有乘客下車?” 兩名列車員立刻七嘴八舌地回答,每個站當然都有一些乘客下車,但不知道詳細人數,更別提這些人是誰。 “也許,可能記得其中一兩位,”老列車員的腔調又懶洋洋起來,“如果再見到面的話,但我們不可能知道他們的姓名住址,就算他天天搭這班車。” “偶爾搭乘的就更不知道了。”年輕的湯普森列車員補了一句。 布魯諾說:“薩姆,正如柯林斯神不知鬼不覺地溜下車一樣,兇手也極可能在完全不被目擊的情況下動手,然後躲起來等,等車子一靠站,偷偷打開靠鐵道而不是靠月台一邊的門,只有兩名列車員,他們不可能留意到所有的車門。” “當然沒錯,誰都可能做到,”薩姆低聲咕噥著,“乾脆希望有哪個傢伙不小心撞見,兇手站在屍體前面,手上還握著冒煙的槍還省事點……哦對了,他的槍哪裡去啦?達菲,有沒有找到兇槍?” 達菲警官頭搖得像撥浪鼓。 “每個地方每個縫隙都給我再仔細搜一遍,兇手極可能把槍扔在車上再逃跑的。” “我以為,”雷恩說,“巡官,你不如派些人手沿這條鐵道搜尋,也有可能兇手把槍扔出車外。掉在鐵道邊的某處。” “有道理,達菲,兩樣都立刻去做。” 警官也得令而去。 “現在,”薩姆繼續說,但一隻手卻無力地撐著額頭,“現在幹骯髒活兒的時刻到了,”他看向與德威特同行的六人,“殷波利!你先來,可以嗎?” 瑞士人舉步維艱地上前,疲憊得眼圈都泛黑了,甚至他平日那有棱有角的短尖鬍鬚也濕軟無力。 “例行公事,”薩姆話中有濃厚的解嘲意味,“你在車上做了什麼?人坐哪裡?” “我原來和德威特小姐、羅德先生坐一道,但我想他們兩個可能不希望有第三者打擾,所以我告退換了個座位。後來,我打了個瞌睡。跟著,我唯一記得的就是,雷恩先生人在車門邊,兩名售票員從我身邊跑向他。” “睡著啦?” 殷波利眼一抬:“是啊,”他有點被冒犯他說,“你不信啊?坐渡輪又坐車,晃來晃去,晃得頭很痛。” “哦,原來如此,”薩姆似乎一直對挪輸此人甚感興趣,“因此,你就再沒有別的可貢獻給我們代表正義公理的美國警方了?” “抱歉,我睡著了。” 薩姆沒再理他,走向座位上相儒以沫的珍與羅德,他俯下身,輕輕拍了女孩的肩膀;羅德氣憤地往上瞪一眼,珍則淚痕猶濕地坐起身來。 “抱歉得打擾你一下,德威特小姐,”薩姆粗聲地說,“如果你能回答幾個問題,可能對破案大有幫助。” “餵,你發神經了是嗎?”羅德吼起來,“你沒看到她這樣子還問問題?” 薩姆沒回嘴靜靜看著這盛怒如公雞的年輕人,珍低聲地說:“問吧,什麼都儘管問,巡官,只要能抓到——知道到底是誰……” “德威特小姐,抓人這事交給我們。我問你,在車子駛開威荷肯站之後,你和羅德先生做了什麼事?” 她空洞地看著薩姆,有點不懂薩姆的問題:“我們——我們大部分時間坐在一起,一開始殷波利先生也坐一道,後來,他就移到別的座位去了,我們談話,一路在說話……”她咬著唇,淚珠又在眼眶打轉。 “然後呢?” “後來羅德也離開了一下,我記得有幾分鐘時間我一個人坐……” “他離開過?真的?好吧,那他去了哪裡?”薩姆斜瞥年輕男孩一眼,羅德靜坐不動。 “哦,他從那個車廂門出去,”她指著車廂門,通往前面那個車廂,“他沒說去哪兒,還是你說了但我忘了?嗯,羅德?” “沒有,我沒跟你說,親愛的。” “殷波利先生走開之後,你有沒有看過他?” “一次,就是羅德離開那陣子,我回過頭去,看他坐在離我們不遠的後面位於上,我也看到亞罕先生在走道踱過來踱過去,後來,羅德就迴座了。” “什麼時候的事。” 她嘆口氣:“這確切時間我也記不上來。” 薩姆忽然直通通對著羅德:“羅德,我想單獨和你談談……餵,殷波利或謝林醫生也可以,麻煩其中一個過來一下,陪著小姐坐一下!” 羅德有點不樂意地起身,把座位讓給走來的矮胖法醫,法醫極世故地立刻和女孩恍若無事聊起天來。 薩姆兩人沿走道往前走:“聽著羅德,”薩姆問,“實話實說,你跑到哪裡去了?” “這說來話長,巡官,”年輕男孩聲音堅定,“我們在碼頭等渡輪時,我無意中註意到——呃,滿不尋常的,我看到巧麗·布朗和她那個怪男友,叫普拉克的,他們和我們坐同一艘渡輪。” “真的!”薩姆緩緩點下頭,“餵,布魯諾,你來一下,”檢察官應了聲。 “羅德說,他今晚看到巧麗·布朗和普拉克也出現在渡輪碼頭,你趕快來。”布魯諾吹了聲口哨跑來。 “不止如此,”羅德繼續說故事,“後來下了船,我又在威荷肯終點站見到了她們,靠碼頭附近,兩個人好像在爭什麼,後來我就一直留意,因為——呃,因為事情有點怪。我沒在候車室見到她們,上車時我也沒再見到她們。但車子開動後,我愈想愈不放心,儘管我並沒看到他們跟上車來。” “為什麼不放心?” 羅德陰沉下來:“布朗這個女人很難纏,我不知道她會幹出什麼來,你想想在隆斯崔出事調查的時候,她那樣野蠻不可理喻地咬住德威特先生。反正,我就是不放心,所以離開珍一下,好確認她們是否真地沒跟上車來。我找了整個車廂,沒見到他們,所以我走迴座位,這才比較放心。” “你也看了末節車廂嗎?” “哦,就是沒有啊!誰想到會有人躲在那麼暗的車廂裡。” “你找人時,大約車子開到哪一站?” 羅德聳了一下肩:“我記得才有鬼,那時哪有心情注意這些。” “你迴座後,還注意到其他人做了什麼呢?” “呃,這個,我有印象的是,亞辛來來回回走了兩趟,還有雷恩先生和布魯克律師在講話。” “有沒有註意到殷波利?” “沒印象。” “好,先這樣子,你趕快回去陪德威特小姐,我想,這時候只有你能照顧她。” 羅德急急迴座,布魯諾和薩姆低聲討論了一會兒,薩姆伸手叫來看守前車廂門的刑警:“去通知達菲,找找車上有沒有巧麗·布朗和普拉克這兩人——達菲認得她們的樣子。” 刑警立刻通知達菲,沒太久,達菲警官那大個子晃進車廂裡來:“老大,一無所獲,那對男女找不到,也沒任何乘客記得見過兩個這樣的人。” “知道啦,達菲,這件事的後續由你來負責處理,找幾個人立刻行動,最好你親自出馬,趕回市區看能不能查出這一對野鴛鴦的行踪。那女的住格蘭特飯店,如果不在,試幾家夜總會或酒吧什麼的,那是普拉克的老巢,這兩人也許正躲在哪個角落情話綿綿。有任何結果立刻電話回報,如果情況需要,就留在現場盯著。”達菲咧嘴一笑,離開了。 “那麼現在,換布魯克了。”薩姆和布魯諾沿走道往回走,雷恩和布魯克坐一起,布魯克隔著車窗看著外頭的車站停車場,雷恩則閉著眼,靠著座椅後背休息。薩姆坐上兩人對面座位的動靜驚擾了他們,兩人分別轉頭睜眼,注意力聚焦薩姆身上。同行布魯諾則遲疑了一下,想想又回頭往前面車廂去。 “布魯克,你這邊呢?”薩姆心頭沉重地問,“天啊!我累得跟孫子一樣,偏偏被這檔子事弄得覺也睡不得——情形如何?” “什麼情形如何?” “在這一長段船途和車途中,你做過些什麼事?” “我一直坐這椅子,直到雷恩先生想去看看一直沒回來的德威特和柯林斯。” 薩姆看向雷恩,雷恩一點頭:“於是輪最後一個傢伙啦,”薩姆一扭頭,“亞罕!” 這位平日精神奕奕的退休老人此刻步履蹣跚。 “車子開動之後,你都做些什麼?” 亞罕笑起來,卻一點兒也不幽默,:“巡官,跟玩捉迷藏一樣是吧?好的,我沒做什麼特別的,我和雷恩先生、布魯克先生聊了半天,後來,我想伸伸懶腰動一動,就站起來,沒去哪裡,只在走道上踱來踱去,就這樣。” “有沒有註意到什麼?比方說有其他人走到後面車廂去之類的?” “說真的,我沒注意到什麼,也根本沒留意,如果你問的是這個意思的話。” “那你總能說說看到什麼了吧?”薩姆怒得吼了起來。 “也沒看到什麼,巡官,什麼都沒有,原因是,事實上我的腦子裡一直在想一個很有意思的開局手法。” “一個什麼東西?” “一個開局手法,巡官,就是棋局開始一連串相關的著數的手法。” “哦,我忘了,你是個棋痴,好吧,亞罕,我知道了。” 薩姆轉過臉來,發現雷恩的灰眼珠正好奇地盯住他。 “當然,巡官,”雷恩開口了,“你也得問我幾個問題。” 薩姆沒好氣地說:“如果您真注意到什麼,您會自己告訴我的,不,雷恩先生,您並沒發現什麼礙眼的東西,我也用不著費口舌問您。” “說真的,”雷恩聲音低下來,“這是我生平最嚴重的失手,也是最大的羞辱,居然讓一件謀殺案,就這麼發生在我耳目可及之處……”雷恩低沉地註視著自己的雙手,“這麼近……”他一抬頭,“不幸的是,我沉迷在和布魯克律師愉快的討論話題中,什麼也沒留意,當然,我一直很焦慮,而且焦慮不斷增強,也正因為這份焦慮,才驅使我後來起身去查看那兩節不開燈的車廂。” “我猜,在這節車廂時您並沒有註意周遭的事物是吧?” “非常丟臉,巡宜,你說的沒錯,我的確沒有。” 薩姆站了起來,檢察官這時又回到這節車廂,扶著座椅走道那頭走來。 “我剛和坐這車廂的其他乘客都談過了,”布魯諾說,“沒有一個人注意到有什麼不對的事,也沒人記得哪個人會在走道走過和哪個人沒走過。說實話,我從沒碰過這麼徹底的一群睜眼瞎;其他車廂的乘客就不用說了,一問三不知。” “好吧,但好歹我們還是得留下每個人的姓名住址。”薩姆離開去發下幾道指令,這段期間,包括布魯諾、雷恩一幫人都啞口無言,雷恩用他專心思考時的慣有姿勢坐著,兩眼閉上。 一名刑警火燒屁股地直奔薩姆跟前:“有結果了,巡官!”他邊跑邊叫,“剛才有電話過來,咱們有一組找到柯林斯的行踪了!” 現場沉鬱壓人的空氣,瞬間爆出火花。 “好傢伙,”薩姆的大嗓門,“怎麼說?” “有人在瑞吉菲公園站看到他,他搭了輛計程車直奔紐約市區。這是我們派出的一名同事報回來的,他估量柯林斯會回到他的公寓,果然在幾分鐘前柯林斯進了家門,電話裡說,看那光景應該計程車沒去哪兒,直接到家的。後來我們這位同事留住了計程車司機——現在人帶在局裡頭,目前,幾名兄弟守在柯林斯住處周圍,請求指示。” “好好,好極了,電話沒掛吧?” “這一通還在線上。” “傳令下去,別打草驚蛇,除非柯林斯打算開溜才可動手,大概一小時後我會親自趕去那邊,但切記切記,如果那個愛爾蘭佬有開溜的舉動,別跟他客氣,當場抓起來!” 報信的刑警又火速沖出車外,薩姆的大腳丫子用勁踩了踩車子走道,開心得很。這時,又有一名刑警走過來,薩姆看向他,滿懷期待。 “怎樣?” 這回刑警搖頭了:“槍還沒找到,沒在車上,我們還搜遍了每個乘客身上,也沒有,另外,外面沿鐵道搜查的也沒有尋到的消息,他們還在找,但外面黑得跟地獄一樣。” “再找……達菲!”一抹意外之色浮上了薩姆的大瞼,達菲警官它那宛若正方形的身子應聲出現,他可能是整個紐約市最壯、最巨大的一個人,“達菲!你他媽的還不走,在那裡搞什麼花樣?” 達菲脫下帽子,擦擦他一頭汗的腦門,笑瞇瞇的:“我正進行我私人的小小偵探遊戲。老大,我在想,不知道巧麗·布郎這娘們是否還窩在格蘭特飯店老巢裡,我打電話問櫃檯,看是否人還在裡面。我曉得老大你馬上得四處跑,所以我才趕著打電話——我跟自己打賭,看看能不能在你走前,先為你弄到這個消息。” “嗯,所以呢?” “她在!老大!”達菲得意地大聲說起來,“她在,而且,如果普拉克那小子沒跟她一塊兒窩在飯店裡,我他媽的就頭上長角,不是人生父母養的!” “幾時回飯店的知道嗎?那兩隻鳥。” “前台說,在我打電話的幾分鐘前,他們才剛飛回巢,而且登登登一起上了套房。” “知不知道他們原來幾時離開飯店的?” “這就不曉得了。” “幹得好,在我們直搗柯林斯住處前,先順路到飯店去拜訪一下,你再打個電話給格蘭特飯店,要他們留心兩人的行動,你自己找輛計程車先趕去。” 達菲警官擔任先頭部隊,他正要跳下列車。迎面一排生面孔的大漢,由一名中等身材的淺色頭髮男子率領,意圖爬上列車車廂。 “餵!你們幹嘛的?”達菲出聲制止。 “讓開,警官,我是本郡的地方檢察官。”達菲自討沒趣地低咒了聲,下車辦事去了。 布魯諾一見立刻上前,兩人熱烈地握著手。這位中等個子的男子是柏根郡的檢察官,名叫柯爾,他笑著抱怨,睡得好好的,卻被布魯諾捎來的信息從熱被窩中挖起來;布魯諾把柯爾引到出事的加掛車廂,柯爾公事公辦地大概檢查了德威特已僵冷的屍體。接著,棘手的問題來了,有關此事的管轄問題該歸由何方,兩名檢察官認真地爭論起來。布魯諾指出,儘管謀殺案發生於柏根郡內,但毫無疑問,這是紐約郡隆斯崔命案和哈德遜郡伍德命案的相關後繼案件,於情於理應始終如一由紐約郡來接手。雙方意見陳述告一段落,大眼瞪著小眼。 柯爾一攤手:“下一樁命案,我看會發生在佛利斯柯郡。好吧,布魯諾,案子交給你,我從旁協辦,全力配合就是。” 兩人說著往前走,此刻,整班列車吵得跟菜市場一樣。一輛新澤西醫院的救護車到了,跳出兩名實習白人醫師,在謝林醫生的指揮之下,將德威特的屍體抬下車。法醫大人瀟灑地揮手告別,搭上救護車揚長而去。 列車上,所有乘客你推我擠的被聚在一塊兒,進行最後的姓名和住址登錄工作,由薩姆親自在現場用他的大嗓門吼叫指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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