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X的悲劇

第5章 第三景

X的悲劇 埃勒里·奎因 5699 2018-03-15
現在,他們一行全擠到後車門邊了,在又濕又熱的污濁空氣中幾乎窒息。通過售票員位子時,眾人一陣拳打腳踢又推又擠。高大如一座塔的隆斯崔率先向車廂內擠進去,巧麗這會兒被擠開了,不得不放下隆斯崔的左手臂,只能拼命跟著同行的眾人。 售票員又動口又動手,想辦法把乘客弄進車內,又得奮力關起那扇折疊的黃色兩層車門。後門處一堆人擠在那兒,搖著手中的零錢,售票員誰也沒理,只顧著關緊車門,招呼司機發動車子。一些沒能擠上車的人絕望地散落在原地,已被淋成落湯雞了。 隆斯崔的身子隨著電車搖晃著,他右手搖著張一元鈔票,越過其他乘客的頭頂遞向售票員。車內本來就悶得可以,儘管所有的車窗完全密閉隔絕了雨水,車內空氣的濕度還是非常高,這更令人喘都喘不過氣來。

售票員一邊吆喝著,也是奮鬥了半天,才拿到隆斯崔手中的鈔票。乘客你推我擠,把隆斯崔弄得像只被激怒的大熊一樣咆哮起來,最後,他總算找回了零錢,用肩膀頂出一條血路和同伴會合。在車廂的中段位置,他找到了巧麗和其他人,巧麗緊緊抓著他的右臂靠著他,隆斯崔則拉著吊環平衡身體。 傾盆大雨中,電車走走停停地駛向第九大道,在紊亂不堪的車陣裡,每前進一英尺都得費極大的勁兒,把引擎吼得隆隆作響。 隆斯崔的手伸進口袋裡,摸他的眼鏡盒,就在這一瞬間,他忽然咒罵了一聲飛快地抽回手,銀眼鏡盒倒是順利掏出來了。 巧麗問:“怎麼啦?” 隆斯崔不解地檢查自己的左手,大拇指和手指尖有幾處地方冒出血,他感覺眼前有點搖晃起來,臉部僵硬地扭曲著,呼吸也發著輕微的咻咻聲:“一定是割到什麼了。媽的會是什麼鬼……”他的腦袋開始混濁起來,電車這時猛一踉蹌搖晃著停了下來,所有人一起向前倒,本能地,隆斯崔左手抓住吊環,巧麗則緊緊抱著他的右臂,電車又突然住前衝了幾英尺。隆斯崔掏出手帕使勁按按出血的地方,把手帕放回褲子口袋裡,然後從盒裡拿出眼鏡,再把眼鏡盒放回口袋,他取下夾在右腋的晚報,像是要打開來——忽地整個人像陷入一片越來越濃的煙霧中一般。

電車停在第九大道上,群情嘩然的候車乘客猛捶緊閉的車門,但售票員搖著頭,雨越下越大,電車又緩緩上路。 隆斯崔忽然鬆開吊環,一字未讀的報紙掉落在地,他手按著額頭,急急地喘氣,並且極其痛苦地呻吟起來,巧麗驚駭地抱著他的右臂,求助般地轉頭張望著…… 電車這時開到第九大道和第十大道的交接處,在宛如迷宮的車堆裡,仍是走一步,停一步,走一步,停一步。 隆斯崔大口喘氣,全身僵直地痙攣著,眼睛睜得像個嚇壞的小孩,而且,像個洩了氣的氣球般,整個人崩垮了,坐在他面前的年輕女郎腿上。 這位女郎黑髮黑眼,搽很重的胭脂,相當漂亮,正和她的男伴聊天,男的是個體格很魁梧的中年男子,站在隆斯崔的左側,見狀立刻拉著隆斯崔無力的手臂,生氣地大吼:“嘿,起來,你他媽的以為你在哪兒?”

但隆斯崔毫無反應地從女郎腿邊滑下,重重倒在車地板上。 巧麗應聲叫起來。 剎那間全車一片死寂,隨即,車上所有的乘客一陣騷動,皆伸長脖子向這邊看,隆斯崔同行的一干人開始奮力擠過來。 “怎麼搞的?” “是隆斯崔!他倒啦!” “醉了是嗎?” “嘿,留神——他昏倒了!” 柯林斯及時抱住跟著頹然倒下的巧麗。 濃妝豔抹的年輕女郎和她粗壯的護花使者,這下可真嚇住了,兩人臉色發白,話都說不出來,女郎更是一下跳到旁邊,緊抓著男的臂膀,花容失色地看著地上的隆斯崔:“老天爺,”她突然慘叫出聲,“誰趕快想想辦法啊?你,你看他眼睛!他——他……”她噗嗦噗嗦抖個不停,把臉埋到男伴的身上。 德威特呆立一旁,兩手緊緊絞著,亞罕和羅德合力把隆斯崔的沉重身軀抬到年輕女郎原先的座位上,鄰座的意大利裔男子也立刻起身,幫著兩人讓斜靠椅上的隆斯崔平躺下來,此刻,隆斯崔的眼睛死魚般睜著,嘴巴半張,虛弱的喘著氣,口中並開始冒出白沫。

這波騷動此時已傳遍全車,一聲有力的斥喝聲之後,滿車的乘客合作地靠向兩旁,讓路給一位袖子上標示著警官肩章的壯警察,這名警官碰巧搭這班電車,站在前門駕駛座旁邊,司機也煞住車了,和售票員兩人跟著擠過來一探究竟。 警官粗暴地推開圍成一團的隆斯崔同行眾人,俯身檢視著躺下的隆斯崔,隆斯崔身體再度抽搐了一下,就再也沒動靜了。警官直起腰來,陰鬱地說:“死了,看樣子!”說著他們目光忽然瞥見隆斯崔的左手,只見手指頭一帶像被什麼刺傷一般,有十幾處傷口,血球已凝結成一小團一小團,而且有發腫的現象,“像是謀殺,餵!你們這一幫人,別靠過來。” 警官用看嫌疑犯的眼神注視著這群和隆斯崔同行的人,他們也本能地立刻緊攏成一堆,像是彼此護衛抵禦外敵一般。

警官大喊著:“任何人都不准下車——聽到沒有?留在原地!餵,你!”他又專橫地對司機說,“車子也不准開動,你回你的駕駛座,門窗也保持緊閉——曉得了嗎?”司機奉命走開了,“還有你,售票員,你趕快跑去第十大道轉角那兒,找正在執勤的交通警察,要他馬上聯絡管區警察,還有要他一定馬上聯絡到總局的薩姆巡官,都記下了嗎?等等——我來開車門,我可不允許誰趁著開門偷偷溜走。” 警官親自帶著售票員到後門,親手拉下拉桿開了門,旦一等售票員奔入雨中便立刻把門頭上,售票員快步沖向第十大道,警官又下令給一位身材高大而其貌不揚的男子:“你來負責看著,誰都不准碰車門,知道嗎?”該名男子很榮幸似地連連點頭,警官這才又一路擠回隆斯崔的屍體所在處。

電車後面是一整排動彈不得的車子,不耐煩的喇叭聲咒罵聲連綿不絕,嚇得半死的車上乘客,只能眼睜睜瞧著外面一堆人。有個人臉貼在滾著雨水的車窗往裡窺探,這時,負責看門的高個子丑男子大喊:“嘿,警官,這兒有個警察想上車!” “等等!”警官不放心,還是自己去開了後門,放進來一位交警,交警行了個禮,說:“警官,我是第九大道執勤警員,聽說這裡出事了?有沒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 “似乎有人在車上被殺了,”警官關好門,對看門的男子又使個臉色,後者默契十足地表示同意,“當然要你幫忙,我已派人通知管區和總局的薩姆巡官,你到前門那裡,確保誰也不准上車,誰也不准下車,留心著前門。” 兩人一起往前走,警官回到隆斯崔屍體處,交通警察則一路向前,努力擠到駕駛座那兒。

警官大叉腰,注視著隆斯崔:“誰第一個發現的?”警官大聲問,“這兩個座位原來是誰坐的?”年輕女郎和中年意大利男子同時開口,“一個個來,你先來,叫什麼名字?” 年輕女郎還在抖:“埃米莉·杰威特,我——我是個速記員,下班要回家,這個人他——他剛剛倒在我腿上,我趕快起來,讓位子給他。” “你呢?先生。” “我叫安東尼奧·方塔納,我什麼也不知道,這個——男的他倒了,我就起來,把位子讓給他。”意大利人回答。 德威特走上前來,他這時顯得很鎮靜:“警官,我比較清楚事情的經過,這個人叫哈利·隆斯崔,是我的合夥人,我們正要一起參加晚宴——” “晚宴?哦?”警官不懷好意地掃了眾人一眼,“晚宴,大家一起吃吃喝喝,很和氣很愉快的那種晚宴是吧。這位先生,我看你先留著氣力,待會兒直接講給薩姆巡官聽好了,我看到售票員和我們一個警察同事來了。”

說著,警官馬上擠到後門處,售票員正拍著門,雨水從他的帽舌奔流而下宛如瀑布,旁邊站著一位警員。警官還是親手開門,同樣,兩人一上車,他就立刻關上車門。 警員行了個舉手禮:“第十大道執行警員墨洛報告。” “很好,我是十八區的達非警官,”警官板著臉說,“通知總局了嗎?” “是的,省區這邊也聯絡了,薩姆巡官和管區的警員應該隨時會到。巡官有交代,要車子立刻開到四十二街和第十二大道交口的綠線車庫去,他會直接趕到那裡,巡官還交代任何人不准碰觸屍體,此外,我也聯絡了救護車。” “他用不上救護車這玩意兒啦,墨洛,你就留在後門邊這兒,任何人不准離開車子。” 達菲警官轉頭問客串了半天看門狗的高個醜男子:“兄弟,有沒有誰想溜呢?車門有沒有開過?”

“沒有。”好幾名乘客合唱般同聲回答。 達菲這才走到駕駛座:“餵,司機!馬上把車開到終點站,停到綠線車庫裡去,馬上!” 紅臉的愛爾蘭裔年輕司機低聲說:“警官,可是那不是我們車的車庫,我們是第三大道線,我們不——” “少羅嗦!叫你開就開。”達菲呵斥了一聲,又轉頭對第九大道的執勤警員下令,“你鳴警笛,要車子讓路,你——叫什麼名字?” “希坦菲德,8638號。” “嗯!希坦菲德,你也同時看守前門,剛剛有人想下車嗎?” “報告警官,沒有。” “司機,我問你,希坦菲德來之前,有人想下車嗎?” “沒有。” “很好,出發吧!” 電車緩緩開動,達菲回到屍體這兒來。巧麗正啜泣著,普拉克輕拍她的手安慰她,德威特則皺著一張臉,彷彿保護屍體的衛兵似的,直挺挺立在隆斯崔前。

電車駛進空曠的紐約綠線車庫,迴聲隆隆作響。一大群便衣警員靜靜站立,看著車子開進來,車庫外頭大雨依然傾盆。 灰色頭髮、強而有力的下巴、一對銳利的灰眼珠——湊在臉上醜陋得近乎滑稽,這是個巨人般的大漢,他用手拍拍車子後門,看門的墨洛趕忙高聲喊達菲,達菲走過來,一眼就認出薩姆巡官那獨一無二的龐大身影,忙不迭地拉開車內拉桿,兩層的車門折疊開來,薩姆上車後示意達菲關門,又對等在車外的警員做個手勢,這才順著走道往前走。 “嗯,處置得不錯,”薩姆似乎漫不經心地瞧著屍體,“達菲,怎麼發生的?” 達菲小聲對著薩姆的耳朵報告,薩姆還是一臉無所謂的神情:“隆斯崔,喔?那股票商……嗯,誰叫埃米莉·杰威特的?” 年輕女郎縮在中年護花使者的羽翼之下走向前,中年男子很敵意地瞪著薩姆。 “小姐,你說你看見這個人倒下來,在他倒下之前,你有沒有註意到什麼不太尋常的地方呢?” “有的,”女郎激動地說,“我看見他的手到口袋裡拿眼鏡,一定是被什麼弄傷了,我看到他手抽出來時流著血。” “哪個口袋?” “他外套的左口袋。” “什麼時候發生的?” “呃,在車子停在第九大道前一點點。” “時間是多久之前呢?” “呃,”女郎轉著她那烏黑的眼珠子,“車子重新開到這兒大約花了五分鐘。而他倒下來距離車子開動又差不多五分鐘,而這個,應該只有幾分鐘時間——二到三分鐘吧——從他手弄傷到他倒下來這段時間。” “不到十五分鐘前,對吧?左口袋是嗎?”薩姆跪下來,從他褲子後口袋摸出手電筒,用力扯開死者的上衣左口袋,用手電筒照著查看口袋內部,接著,他滿意地咕噥兩聲,放下手電筒,改換一把不小的削筆刀,小心翼翼地割開口袋一側的縫線,於是,用手電筒一照,可清楚地看到有兩件物品閃閃發光。 薩姆並不急著把東西拿出來,保持原狀繼續查看,其一是個銀眼鏡盒子,薩姆仔細研究了好一會兒,裡頭原來裝的眼鏡,如今歪掛在死者紫黑的鼻樑上。 薩姆再次把注意力移回口袋,另一件東西是樣奇特的小玩意兒,一個小而圓的軟木塞子,直徑約一英寸,上頭插了至少五十根尋常可見的縫衣針,每根針露出軟木塞約四分之一英寸,整體構成一個一英寸半的精巧凶器,每根針尖上凝著紅褐色的不知名物質,薩姆用刀插起軟木塞前前後後看著,發現軟木塞另一面露出的針尖也同樣凝結著紅褐色的物質——一種焦油般的粘稠物質,薩姆拿到鼻端使勁聞了一下:“像黴掉的香煙味道,”他回頭對達菲說。 達菲站在他肩膀後探頭探腦地看著:“媽的,我寧可一整年薪水不拿,也不要碰這玩意兒一下。” 薩姆站起來,摸著自己的口袋,掏出個小鑷子和一包煙。香煙倒出來放回口袋,他熟練自如地用鑷子夾著軟木塞上的針,小心地從隆斯崔的口袋弄出來,放到剛剛空出來的香煙盒上,跟著,他低聲吩咐了達菲幾句話,達菲立刻離開,不一會兒就帶來薩姆要的東西——一份報紙。薩姆用了六張報紙把它密密包起來,再整個交給達菲。 “警官,這跟炸藥沒兩樣,”薩姆露齒一笑,站起身來,“你就當炸藥般小心捧著,由你負責保管這個玩意兒。” 達菲一聽,緊張得身體整個僵直起來,拿東西的手伸得遠遠的,好像這才比較保險。 薩姆完全沒理會隆斯崔同行一幫人的急切目光,徑自走到前門處,詢問司機和那裡的乘客,又回頭到後門一帶,用同樣的問題詢問售票員和那裡的乘客,最後,才又回到隆斯崔屍體前,他對達菲說:“還算好,警官,從第八大道那隻死鳥上了車之後,就沒個鬼下過車……這樣,你讓墨洛和希坦菲德回去,這邊人手夠了,還有,要求外頭拉起警戒線全面封鎖這裡,所有乘客馬上要下乾淨。” 達菲仍像捧著尊神一樣捧著那包致命的東西,從後門下了車,售票員也是一等達菲下車,就緊緊關上車門。 五分鐘後,後門再度打開,從後車門外的鐵踏階一直到車庫的樓梯口,警察和刑警站成兩排,薩姆要隆斯崔同行的這群人先下車。一行人成一列縱隊默默下了車,直接被領到車庫二摟的接待室裡,接待室的大門旋即關上,外頭有一名警員站崗,裡面還派了兩名刑警負責監視。 隆斯崔同伴一行人下車後,薩姆跟著指揮車上的所有其他乘客下車,同樣排成一列縱隊,殘兵敗將一樣好長的一串,通過同樣的兩排警察夾成的兩道,到二樓另一間頗寬敞的休息室裡,室內派了六名刑警看管。 現在,空空曠曠的車上就只剩薩姆單獨一個了——單獨一個陪著攤平在座位上的死者。 他靜靜瞧著那張扭曲變形的臉,在刺眼的車內燈光直射下,死者的雙眼仍睜著,瞳孔詭異地放大。這時,外頭救護車的警笛聲喚醒了薩姆,兩名穿白衣的年輕男子先沖下車來,後頭尾隨著一個矮胖男子,戴著老式的金框眼鏡,頭上戴一項系葡萄農夫的灰色小布帽子,後面的帽簷翻起來,前頭則軟軟垂著。 薩姆拉開後車門拉桿,探頭出去,“這裡,謝林醫生。” 這個矮胖人物,正是紐約地區的法醫,氣喘吁籲地爬上電車,兩個助手跟著上車。謝林醫生彎身查看死者時,薩姆伸手到屍體左口袋中拿出那個銀眼鏡盒。 謝林醫生直起身來,“巡官,這硬邦邦的東西你要我在哪兒處理啊?” “二樓,”薩姆促狹地擠擠眼,“把他抬到二樓接待室裡,和他那堆朋友繼續開宴會,這樣,”他冷冷補了一句,“不很好玩嗎?” 謝林醫生指揮兩名助手抬人時,薩姆先下了車,他叫來一名刑警:“副組長,你馬上去辦件事,我要你仔仔細細、從頭到尾給我搜一遍這輛車子,車上每一片廢物都不可放過,全都收集起來。然後,順著隆斯崔那群同伴和其他乘客所走過的路,也地毯式地給我搜一遍,我要百分之百確定,沒有任何傢伙偷偷扔掉任何東西。皮波第,這樣夠清楚了吧,很棒一件差事,不是嗎?” 皮波第笑起來,受命而去,薩姆跟著又招呼:“警官,你跟我來。”達菲仍誠惶誠恐地捧著那個報紙包的凶器,有氣無力地笑著,一言不發跟隨薩姆走上樓梯到二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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