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瘋狂下午茶

第5章 有鬍子的女人

瘋狂下午茶 埃勒里·奎因 15839 2018-03-15
費尼斯·梅遜先生是道寧-梅遜古立基事務所的執業律師,他們的業務多得幾乎消化不完。他有著肥大的鼻子,滿佈皺紋的眼睛,看了美國三十年來的訴訟事件,卻好像已經經歷了一百年。他直挺挺地坐在由司機駕駛的豪華轎車裡,口中發出有趣的聲音。 “那現在,”他以氣憤的語氣說道,“真的發生一件謀殺案了。我不能想像這世界會變成什麼模樣。” 埃勒里·奎因先生望著世界在刺眼的長島陽光下呼嘯而過,他想到,生命就像個西班牙少女,充滿了驚奇,沒一個是優雅的,不過都很刺激。因為他是個禁慾者,他過著純精神的生活,他也喜歡這樣;而因為他也是個偵探——他實在很厭惡這個名稱——他也得到這種的生活。然而,他並沒有說出他的感覺:費尼斯·梅遜先生看起來不像是會欣賞這種論調的人。

他慢慢地說:“世界很好,麻煩的是住在裡面的人。你是否能告訴我你對這些古怪的簫家人有什麼辦法。畢竟你知道,你們長島的警察不會太歡迎我的;而因為我預知會有困難,我希望能先有準備。” 梅遜皺眉說:“可是麥可跟我保證——” “噢,可惡的傢伙!他的威嚴是一種錯覺。讓我警告你,梅遜先生,我可能會一敗塗地,加上你們那些騎馬巡警蹂躪了證據——” “我警告過他們,”梅遜焦躁地說,“穆奇隊長今天早上打電話告訴我案件時我親自跟他說過。”他的臉沉下來了,“他們甚至不會移動屍體,奎因先生。我運用了——啊——一點點的影響力,你知道。” “果然如此,”埃勒里說著,調整他的夾鼻眼鏡,嘆了口氣,“非常好,梅遜先生。告訴我所有可怕的細節吧。”

“我的合夥人古立基,”律師用苦惱的聲音說道,“他原先經辦簫家的事務,約翰·簫,一個百萬富翁。在你的時代之前,我敢說。約翰·簫的第一任太太於一八九五年死於難產。孩子活了,名叫阿嘉莎,她現在已經離婚了,有一個八歲的兒子。在阿嘉莎之前還有一個孩子,跟著父親的名字命名。約翰現在四十五歲……不管怎樣第一任太太死後老約翰很快就再婚了,第二次婚姻後不久他自己就死了。第二任太太名叫瑪麗亞·潘妮·簫,她比她丈夫多活了三十多年。她是上個月才死的。” “過高的死亡率,”埃勒里說著點燃一根香煙,“到目前為止,梅遜先生,只是個平凡的故事。簫家的歷史和這件事——” “忍耐點,”梅遜嘆道,“老約翰·簫把他所有的財富都遺贈給他的第二任太太瑪麗亞。兩個孩子阿嘉莎和約翰,什麼都沒有,連信託基金也沒有。我猜想老約翰委託瑪麗亞來照顧他們。”

“我嗅出老套故事了,”埃勒里打個呵欠,“她沒有?繼母和前夫子女之間無法妥協?” 律師拭著他的眉毛說:“太可怕了。他們爭鬥了三十年,像——像野蠻人。分析蕭太太的行為,我會說她有憤怒的理由。約翰一直是個不學無術的傢伙:無禮、不檢點、相當邪惡。然而在金錢方面她對他相當不錯,如同我說過的,他已經四十五歲了,他這一輩子從來沒有做過一份工作,他還是個酒鬼。” “聽起來還挺有意思的。妹妹阿嘉莎呢,那個離了婚的人?” “是她哥哥的女性翻版。她嫁了一個跟她一樣沒有用的貪財者,當他發現她根本沒有錢時,他拋棄了她。蕭太太設法讓她靜悄悄地辦了離婚。她把阿嘉莎和她的兒子彼得接過來,從此以後他們就一直住在那裡。請原諒這麼殘酷的性格描述,我要你知道這些人的真面貌。”

“我們幾乎已經很親密了。”埃勒里笑道。 “約翰和阿嘉莎,”梅遜繼續說著,咬著他手杖的頭,“活著只為了一件事——他們繼母的死。如此他們才能夠繼承,當然一直到幾個月前,蕭太太都很慷慨地供給他們。但那發生了之後——” 埃勒里·奎因先生瞇起灰色的眼睛。 “你是說——” “這很複雜,”律師嘆道,“三個月前家裡有人試圖對老太太下毒!” “啊!” “圖謀沒有成功是因為特倫斯·亞倫醫生幾年來一直懷疑有這個可能性而保持警覺。氰化物放進了蕭太太的茶中,但沒有到她的手上,卻毒死了一隻家貓。我們沒有人知道是誰圖謀下毒。不過在那之後,蕭太太便改了她的遺囑。” “現在,”埃勒里說道,“我搞迷糊了。亞倫,呃?那產生了引人入勝的混亂,告訴我有關亞倫的事,麻煩你。”

“他是個相當神秘的老人,懷有兩種熱情:奉獻給蕭太太和繪畫的嗜好。他也算是個藝術家,雖然我對這個並不很懂。他住在簫家大約有二十年了。蕭太太不知從哪兒找來他這名醫生,我想只有她知道他的歷史,而他總是對他的過去保持緘默。她提供他豐厚的薪資,要他住簫家並擔任家庭醫生,我懷疑這是因為她預期她的繼子女會有所圖謀。我總覺得亞倫會這麼溫順地接受這種不尋常的安排,是為了躲避在外走動。” 他倆沉默了一段時間。司機把車駛離主幹道,轉入一條小碎石路。梅遜呼吸沉重起來。 “我相信你很滿意,”終於埃勒里透過濃密的煙圈說道,“蕭太太一個月前自然死亡?” “老天,是的!”梅遜叫道,“亞倫醫生不敢相信他自己的判斷,我們都非常小心,她死前和死後他都請了許多專家來。但是她的死因是心髒病末期的病變。她是個老女人,你知道,血栓症什麼的,他們是這麼說的。”梅遜看起來很憂鬱,“唉,你可以了解蕭太太對下毒插曲的自然反應。'如果他們是這麼墮落,'不久後她告訴我,'他們想要我的命,他們就不值得我為他們著想了。'接著她要我擬一份新遺囑,把他們兩個刪除,不留一分錢。”

“那可真是個警告啊,”埃勒里笑道,“應該可以有個更好的理由。” 梅遜輕敲玻璃說:“快一點,布羅。”——車子倏地向前——“在尋找受益人的當兒,蕭太太終於想起可以繼承簫家財產而不會讓她覺得是把錢丟到風裡去的人。老約翰·簫有一個哥哥叫做莫頓,一個鰥夫帶著兩個長大成人的子女。兄弟倆有一次狠狠吵了一架,莫頓就搬到英國去了。他在那裡賠掉了他大部分的錢。他自殺後,他的兩個孩子,伊迪絲和派西就只能艱難度日了。” “這些簫家人似乎都有暴力傾向。” “我想可能是遺傳的。嗯,伊迪絲和派西都滿有天分的,就我所知,他們在倫敦的舞台上以兄妹的形態表演歌舞,弄得還不錯。蕭太太決定要把她的錢遺留給伊迪絲,她的侄女。我寫信詢問後,發現伊迪絲·簫現在是艾蒂絲·羅伊斯太太了,沒有子女的寡婦,已經好多年了。蕭太太去世時我發電報給她,她立刻就搭下一班船過來了。據羅伊斯太太所言,她哥哥派西幾個月前在歐洲大陸死於車禍,所以她現在已是無親無故了。”

“那遺囑呢——明確地說?” “很怪異,”梅遜嘆道,“簫家產業有一段時間很龐大,但不景氣把它消弱成大約三十萬元。蕭太太無條件地把二十萬元遺留給她侄女。剩下的出人意料地,”梅遜暫停,目不轉睛地盯著埃勒里,“存入給亞倫醫生的信託基金。” “亞倫!” “他不能動用本金,但在他的餘生都可收受利息的收入。有意思吧,呃?” “這樣還不會太離譜。另外,梅遜先生,我是個多疑的人。這位羅伊斯太太——你確定她真的是簫家人?” 律師嚇了一跳,跟著他搖搖頭。 “不,不,奎因,不是那麼回事。這一點絲毫沒有問題。首先她擁有簫家人明顯的臉部特徵,你自己可以看得出來,雖然我會說她是相當——她對她父親莫頓·簫知之甚詳,而且我本人在古立基的陪同之下,她一到達我們就盤問她。她對她父親的一些瑣事以及伊迪絲·簫童年期在美國的生活都瞭如指掌,這些都不是外人所能得知的,我們完全相信她就是伊迪絲·簫。我們異常地謹慎,我跟你保證,尤其是約翰和阿嘉莎自從她童年後就再沒見過她了。”

“只是忽然想到某種可能而已。”埃勒里向前傾身,“那存在亞倫名下的信託基金在亞倫死後該怎麼處置?” 轎車無聲地向前開,律師嚴肅地凝視著馬路兩旁的白楊樹:“平分給約翰和阿嘉莎,”他小心地說道。車子在一個冷清的停車處停了下來。 “我懂了。”埃勒里說道,“所以是特倫斯·亞倫醫生被謀殺了。” 一位巡警護送他們穿越高大的殖民式大廳,來到偏遠寧靜的寬大老房子內,上了樓梯,有一位神情緊張的人在陰暗涼爽的迴廊裡巡查。 “喔,梅遜先生,”他熱切地說著,並走向前,“我們在等你。這位是奎因先生?”他的語調由溫軟急切轉變為刺耳懷疑。 “是的,是的。郡警探穆奇,奎因先生。你什麼都沒碰吧,穆奇?” 警探咕噥著走到一邊去。埃勒里發現這顯然是一間有兩個房間的套房,透過一個開啟的房門,他可以看到鳥眼紋的白色床單,稍遠一點的天花板上開了一個玻璃天窗,可以讓陽光射進屋裡,形成自然光畫室。畫圖用具散了一地,遠比醫藥工具還要多。畫架,油墨罐子,小調色盤,隨意掛的工作服,牆上則有大量的油彩和水彩的痕跡。

一個矮小的人跪在死去的醫生旁邊——僵硬的屍體,有著一頭飄搖的銀髮。傷口既明顯又深:一把短劍的精美浮雕把柄突出在死者的心臟部位。血跡非常稀少。 穆奇插嘴:“怎麼樣,醫生,有什麼發現?” 矮小的人站了起來並把他的用具放在一旁:“刺殺後立即死亡。正面的攻擊,你們看得出來。他在最後一刻曾試圖閃避,但不夠快。”他點點頭,拿了他的帽子,靜靜地走了出去。 埃勒里微微顫抖。畫室靜悄悄,走廊靜悄悄,邊廂靜悄悄,整幢房子都籠罩在幾近不可思議的極度寧靜之中。空氣中有一股難以描述的邪惡……他不耐煩地甩甩雙肩。 “那柄短劍,穆奇隊長,你有沒有加以驗證?” “是亞倫的。一向都放在這張桌子上。” “不可能是自殺,我猜想。”

“不可能,醫生說的。” 費尼斯·梅遜先生髮出一陣作嘔的聲音:“如果你要我,奎因——”他踉蹌地走出房間,發出可怕的回音。 死者的睡衣外面套著沾了油彩的工作服,僵直的右手裡有一枝畫筆,筆毛上沾了黑色顏料,還在緊緊地抓著。一個調色盤面朝下地落在他附近的地上……埃勒里的眼睛還是看著那柄短劍。 “佛羅倫薩的。我猜想。告訴我到目前為止你發現了什麼,隊長,”他心不在焉地說著,“我是指犯罪本身。” “少得可憐,”警探不開心地說,“醫生說他大概是清晨兩點被殺的——差不多八小時前。他的屍體是今早七點由一個叫做克魯奇的女人所發現的,她是這裡的護士,工作了好幾年了,標致的小姐!沒有人有案發時的不在場證明,因為根據他們的說法,他們都在睡覺,而且他們都是分開睡的,知道的就這麼多。” “少得可憐,毫無疑問,”埃勒里喃喃說道,“還有,隊長,亞倫醫生都習慣在半夜繪畫嗎?” “似乎是如此。我也想過那一點。但是他是個古怪的老傢伙,當他熱衷於某件事時,他可以二十四小時不休息。” “其他人睡在這廂房嗎?” “不,連僕役也沒有。似乎亞倫喜歡隱私,而不管他喜歡什麼——那位老夫人——上個月翹辮子的蕭太太——總是會說好。”穆奇走到門口叫道,“克魯奇小姐。” 她慢慢地從亞倫醫生的臥房裡走出來——一個高挑美麗又哭泣著的年輕女郎。她穿著護士制服,但她的名字和她的外觀間卻沒有什麼共通性。事實上,埃勒里以欣賞的眼光注意到,她是個相當吸引人的年輕女郎,曲線恰到好處。克魯奇小姐雖然帶著淚水,卻是他在這幢大宅內看到的第一道陽光。 “把你告訴我的跟奎因先生說。”穆奇簡短地加以指示。 “但那實在乏味,”她顫抖著說,“我像平常一樣七點前就起床了。我的房間在主邊廂,但這裡有一間儲藏室放置床單和其他東西……我經過的時候——我看到亞倫醫生躺在地上,插著刀子——門開著燈亮著。我尖叫。沒有人聽到,這裡太偏遠了……我一直尖叫,一直尖叫,最後蕭先生跑過來,還有蕭小姐。就——就這樣。” “你們任何人有沒有碰過屍體,克魯奇小姐?” “喔,沒有,先生!”她還是發抖。 “我知道了,”埃勒里說道,他的眼睛由死者身上移開,看到上方的畫架,不經意地,然後移開目光。突然間他往回看,他的神經一下子興奮起來。穆奇輕蔑地看著他。 “你,”穆奇冷笑道,“覺得怎麼樣,奎因先生?” 埃勒里跳向前。在大畫架旁的小畫架上有一幅圖。那是廉價的“加工”油畫,大量販售的複製品,是林布蘭特著名的自畫像系列,藝術家和他的妻子。林布蘭特本人坐在前面,他的妻子站在後面。大畫布上是已經完成一半的臨摹。兩個人物都已經由亞倫醫生畫上去了,而且也開始上色了:精力旺盛、面帶微笑、有鬍鬚的藝術家戴著華麗的深紫色的帽子,他的左手摟著穿荷蘭服飾的妻子。 而那女人的下巴被畫上了鬍子。 埃勒里目瞪口呆地比較加工油畫和亞倫醫生的摹本。前者所繪的是一個女人光滑的下巴,但醫生那幅,則被畫上拘謹的黑鬍子。不過畫得很倉促,彷彿這位老畫家在趕時間似的。 “老天,”埃勒里驚嘆道,兩眼發光,“這沒道理!” “你認為如此?”穆奇很快地接口,“我,我不知道。我對這有一個想法。”他對著克魯奇小姐吼道,“走吧!”她奔出畫室,兩條長腿快速閃動。 埃勒里茫然地搖搖頭並坐進一張椅子裡,摸索著香煙:“我又多添了一條皺紋,隊長。我第一次碰到殺人案件是鬍鬚藝術塗鴉學校的實例——你看過告示牌廣告上用鉛筆劃在男人和女人臉上的鬍子嗎?這是——”然後好像靈光一現,他瞇起眼睛突然說道,“阿嘉莎·簫小姐的男孩——那個彼得——在不在房子裡?” 穆奇神秘地笑著,好像他在玩味一個絕大的笑話,他走到大廳門口吼了些什麼。埃勒里從椅子上跳起來,跑到房間另一邊,拿了一件工作服回來,蓋在死者的屍體上。 一個小男孩帶著害怕又好奇的眼神慢慢走進房間來,尾隨在後的是埃勒里見過的最奇特的生物。這個怪物是個強壯肥胖的女人,大約六十歲,粗線條的五官,厚厚地塗上化妝品。她的大嘴唇用口紅描繪出完美的丘比特弓形;眉毛被撥得剩下細細的一條;鬆垮的雙頰上撲上兩塊圓圓的腮紅;皮膚上全部撲上一層厚厚的白粉。 但是她的服裝比她的臉孔還要驚人,因為她穿的是維多利亞式的衣服——束腰,有腰墊,長到腳踝,胸部高聳,還有細緻加蕾絲的高領……很快埃勒里想到了,這一定是艾蒂絲·簫·羅伊斯,如此可稍微解釋她的異常外表:她是個老女人,她從英國來,而且無疑地她還沉浸在少女時代的表演歲月中。 “羅伊斯太太,”穆奇嘲弄地說道,“和彼得。” “你好,”埃勒里低聲說道,移開目光,“喔——彼得?” 那男孩的五官分明,是個瘦小的孩子,他吸吮著臟兮兮的食指,瞪著眼看。 “彼得!”羅伊斯太太嚴厲地喊著。她的聲音與外表倒還相配:低沉、沙啞,還有一點嘶啞。甚至她的頭髮,埃勒里差一點就嚇了一跳,也是懷舊的——正統的深棕色,明顯是染的。這裡有一位不經過奮力掙扎不會輕易向年齡低頭的女性,他想著。 “他嚇壞了。彼得!” “夫人。”彼得囁嚅,還盯著看。 “彼得,”埃勒里說道,“看看那張圖。”彼得照辦了,不情願地,“你有沒有在圖上那個女的臉上畫上鬍子,彼得?” 彼得縮在羅伊斯太太龐大的裙子後面:“沒——沒有!” “很奇怪,是不是?”羅伊斯太太愉快地說,“我今天早上才跟穆奇隊長說過。我相信彼得沒有在那上面畫鬍子。他已經得到教訓了,是不是啊,彼得?”埃勒里警覺地註意到這位不尋常的女人一直把右邊眉毛揚起再努力地放下來,好像眼睛裡有東西在困擾她。 “啊,”埃勒里說道,“教訓?” “是這樣的,”羅伊斯太太繼續說著,一邊不自覺地持續她那奇怪的眼部動作,“昨天彼得的母親才在彼得臥室裡逮到他用粉筆在亞倫醫生的一幅畫上畫鬍子。亞倫醫生嚴厲地打了他一頓,他自己把粉筆痕跡給弄掉了。親愛的阿嘉莎對可憐的亞倫醫生感到很氣憤。所以你沒有畫,對不對,彼得?” “沒有。”彼得回答,他對地板上突起的工作服感到很好奇。 “亞倫醫生,呃?”埃勒里說著,“謝謝你。”然後他開始在房間裡踱步,羅伊斯太太則抓著彼得的手臂,用力把他拉出畫室。一位不可輕忽的女士,他尋思著,聽著她如雷震耳的腳步聲。跟著他回想到她穿的是平跟的鞋子,而皮革醜陋地突起,顯然是大趾液囊腫。 “來吧。”穆奇突然說道,並走向房門。 “去哪裡?” “樓下,”穆奇示意一個警員看守畫室後帶路前行,“我要給你看,”他們進到主建築內時他說道,“圖畫中的女人有鬍子的原因。” “真的?”埃勒里呢喃,沒有再說什麼。穆奇停在一間白色殖民地式的起居室門口,擺頭示意。 埃勒里往裡看。一個胸口空空洞洞如行屍走肉的男人穿著寬鬆的斜紋軟呢服癱坐在椅子上,凝視著手中的空酒瓶,手在發抖。他的眼睛泛黃並充血,他的皮膚則像一張紅血管蜘蛛網。 “那一位,”穆奇帶著嘲弄又有點勝利的口吻說道,“是約翰·簫先生。” 埃勒里注意到約翰擁有與他的堂姐羅伊斯太太同樣粗線條的五官,同樣的厚唇和窄鼻。由此觀之,在壁燈上面那幅繪有陰鬱惱怒面孔的老傢伙應該就是他父親。 埃勒里同樣也注意到在約翰·簫先生不穩的下巴上,長滿了一根一根的鬍子。 梅遜先生的下鄂有些淡青色,他在一間陰暗的接待間裡等著他們:“怎麼樣?”他低聲問道,極像向女巫祈求的人。 “穆奇隊長,”埃勒里說道,“有一個理論。” 隊長皺皺眉頭:“非常簡單。就是約翰·簫。我的直覺告訴我亞倫醫生畫上鬍子是提供兇手的線索。這附近唯一有鬍子的人就是約翰·簫。這不是證據,我承認,但可以朝這個方向查。不管你們相不相信,”他用力地咬了一下牙齒,“我打算要這麼辦!” “約翰,”梅遜緩緩說道,“他當然有動機。但我發現很難去……”他敏銳的眼睛閃動著,“鬍子?什麼鬍子?” “樓上有一個女人的下巴被畫上鬍子,”埃勒里說道,“那張臉是亞倫被殺時正在臨摹的林布蘭特畫作。鬍子是由醫生本人畫上去的沒錯。它有行家的筆觸,用黑色油彩畫上去的,在他的手裡還握著沾了黑色油彩的畫筆。這屋子裡沒有其他人也畫畫吧?” “沒有。”梅遜不安地說道。 “那就對啦。” “但即使是亞倫做了這麼——瘋狂的事,”律師抗議,“你怎麼知道那正好是他被攻擊之前畫的呢?” “噢,”穆奇咆哮,“那還會有什麼別的時候?” “哎,哎,隊長,”埃勒里說著,“讓我們科學一點。對你的問題有一個完美的解答,梅遜先生。第一,我們都同意亞倫醫生不可能在遭到攻擊後才繪上鬍子,他是立即死亡,因此他一定是在遭到攻擊之前畫的。問題是多久之前?還有,亞倫到底為什麼要畫那鬍子?” “穆奇說是提供兇手的線索,”梅遜低語,“可是——給警方這麼一個神奇的贈禮!這看起來太古怪了。” “有什麼古怪?” “呃,看在老天的分上,”梅遜說著,“如果他要留下兇手的線索,他為什麼不把兇手的名字寫在畫布上?他手裡有畫筆……” “完全正確,”埃勒里說道,“一個非常好的問題,梅遜先生。呃,為什麼他不呢?如果他是獨自一人——也就是說,如果他預期被害的話——他當然會把他的懷疑留下畫面資料給我們。因為他沒有留下這種資料,這顯示在兇手出現之前,他沒有想到他會被殺害。因此他是在兇手在場的時候把鬍子畫上去的。這樣我們就可以解釋這畫上去的鬍子是條線索。因為凶手在場,他不能寫出名字,兇手會發現而後加以摧毀。那麼亞倫就被迫採取巧妙的方法:留下線索但可以避開兇手的注意。因為他當時在繪畫,他採用了畫家的方法。縱使兇手發現了,他可能會歸咎於亞倫的緊張,不過顯然他沒有註意到。” 穆奇不安地扭動著:“嘿,聽著——” “但是女人臉上的鬍子,”律師咕噥著,“我告訴你——” “啊,”埃勒里夢幻般地說道,“亞倫醫生有個前例。” “前例?” “是的。穆奇隊長和我,我們發現亞倫醫生掛在彼得房裡的畫作,曾被彼得用粉筆加上鬍子。那是昨天的事,亞倫醫生為他這可惡的惡行痛打了他一頓。不過彼得畫鬍子這一手顯然留在了醫生心裡,當兇手與他談話或威脅他的時候,鬍子把戲就浮現出來了。顯然他認為它可以訴說一個故事,因此他用了它。那當然了,是個暗喻。” “我還是說這是徹頭徹尾的無稽之談。”梅遜嘀咕著。 “不是無稽之談,”埃勒里說道,“很有意思。他在林布蘭特妻子的下巴上畫鬍子。為什麼是林布蘭特的妻子呢?這就值得玩味了——一個死了兩個多世紀的女人!這些簫家人當然不會是後裔……” “神經。”穆奇直截了當地說。 “神經,”埃勒里說道,“在這種情況下這是很恰當的字眼,隊長。那麼是個大玩笑嗎?不太可能。如果亞倫醫生不是打算開玩笑,這到底是什麼?亞倫究竟想表達什麼?” “如果這不是那麼荒謬,”律師說著,“我說他是指向——彼得。” “比神經還更神經,”穆奇說,“很報歉,梅遜先生。我想,這孩子是唯一一個有不在場證明的人。他母親似乎對他很謹慎,她總是把他的門由外面反鎖。我今天早上自己發現的,而且他也不能從窗戶跑出去。” “好啦,好啦,”梅遜嘆道,“我想我是一片茫然。約翰,呃……你呢,奎因先生?” “我雖然很痛恨辯論,”埃勒里說道,“但我不同意穆奇兄弟的說法。” “喔,是嗎?”穆奇冷笑道,“我相信你有理由?” “我認為,”埃勒里說道,“我有。真實的鬍子和畫上去的形狀不相同。” 穆奇怒目而視:“那麼如果他指的不是約翰·簫,那他到底是指什麼?” 埃勒里聳聳肩:“如果我們知道這一點,我親愛的隊長,我們就什麼都知道了。” “哼,”穆奇吼著,“如果我認為這是菠菜,那我就會把約翰·簫先生拖到總局去,質問那老雜種直到我證明確實是菠菜為止。” “我不會那麼做,穆奇,”埃勒里很快地說道,“如果只是為了——” “我知道我的職責所在。”隊長沉著臉說道,然後他大踏步地走出接待室。 約翰·簫早就醉了,甚至連穆奇把他塞進警車裡他也沒有抗議。穆奇帶著他的獵物離開了,尾隨在後的則是裝著亞倫醫生屍體的殯儀館車輛。 埃勒里飢渴地在房間裡繞了一圈,皺著眉。律師蜷曲坐著,咬著手指甲。這房間,整幢屋子,所有的空氣中再次充斥著寧靜,一股不祥的寧靜。 “你看,”埃勒里尖銳地說著,“這件事中有一部分你還沒有告訴我,梅遜先生。” 律師跳起來,又跌坐回去咬著他的唇。 “他是個喜歡自找麻煩的人,”這時從門口傳來一縷愉快的聲音,他倆轉過身,駭然發現羅伊斯太太正望著他們。她像步兵一樣大踏步走進來,胸部上下震動。她用兩隻手把寬大的裙子由雙膝部位拉高一點並在梅遜身旁坐下:“我知道你在煩惱什麼,梅遜先生!” 律師急促地清著他的喉嚨:“我向你保證——” “胡說!我的眼力很好。梅遜,你還沒有介紹這位年輕人。” 梅遜嘀咕了一些撫慰的話。 “奎因,對不對?真迷人,奎因先生。自從我抵達後看到的第一個有吸引力的美國人。我能欣賞瀟灑的男人,我在倫敦舞台好多年了,而且真的,”她那可怕的低音如雷貫耳,“我以前不是這麼難看。” “我非常相信,”埃勒里說道,“但這與——” “梅遜在為我擔憂,”羅伊斯太太帶著小女孩似的傻笑說道,“一位最有良心的律師!他被嚇壞了,認為殺了亞倫醫生的人會選擇我為下一個犧牲者。我現在要告訴他,正如剛才你和穆奇在樓上時我已經告訴過他的,第一,我不會是個輕易的犧牲者——”埃勒里對這點也沒有懷疑,“第二,我不相信約翰或阿嘉莎,這是梅遜所想的——別否認了,梅遜——該為亞倫醫生的死負責。” “我從來沒有——”律師軟弱地說。 “呃,”埃勒里說道,“你的理論是什麼,羅伊斯太太?” “某個知道亞倫過去的人。”這些字眼從她的嘴裡迸出,好像是標了標點符號,“我知道他二十年前在一個極為神秘的情形之下來到這裡。他也許殺了某人,因此某人的兄弟或什麼的到這裡來復仇——” “很有創造力,”埃勒里微笑,“跟穆奇一樣有條有理,梅遜先生。” 羅伊斯太太哼了一聲:“他很快就會釋放約翰堂弟的,”她得意地說,“在正常情況下。約翰笨得可以,但他喝醉了時——他們沒有證據,對不對?一根煙,方便的話,奎因先生。” 埃勒里趕忙遞上他的煙盒。羅伊斯太太用一隻手挑了一根,埃勒里送上火柴時她笑得像流氓一樣,然後抽回香煙,吐出煙霧,同時蹺起腿。她抽煙的方式幾乎是俄羅斯式的,用手掌捧著香煙而不是用兩隻手指頭夾著香煙。好一個不同凡響的女人! “你為什麼這麼擔心羅伊斯太太?”埃勒里問道。 “呃——”梅遜遲疑了,在理智和慾望之間掙扎,“殺害亞倫醫生的人可能有雙重動機,你知道,也就是說,”他很快地加上,“如果阿嘉莎或約翰涉及——” “雙重動機?” “第一,當然囉,是把那十萬元轉給蕭太太的繼子女,如同我告訴你的。另外一點……呃,是遺贈給亞倫醫生的但書。在他的餘生提供給他一個家和收入,他的回報則是繼續關照全家人的醫藥需求,你知道,特別是對羅伊斯太太。” “可憐的瑪麗亞嬸嬸,”羅伊斯太太歌詠般地嘆道,“她一定是個非常高貴的人。” “我不是很了解,梅遜先生。” “我口袋裡有一張遺囑的副本,”律師摸索著拿出一張窸窣作響的文件,“就在這裡。'特別是要為我侄女伊迪絲·簫執行每月一次的健康檢查——如果亞倫醫生認為有必要還可增加次數——以確保她維持良好的健康狀況。這個但書'……注意聽,奎因!'這個但書我相信我的繼子女會諒解。'” “一條可笑的但書,”埃勒里點點頭,眨眨眼,“蕭太太賦予她所信賴的醫生責任要保持你的健康,羅伊斯太太,懷疑她的繼子女可能會圖謀——呃——圖謀你的生命。但他們為什麼要呢?” 第一次有類似恐怖的東西爬上羅伊斯太太的臉。她咬著牙,有一點顫抖地說道:“胡——胡說。我不相信——你認為他們可不可能已經試——” “你沒有覺得不舒服吧,羅伊斯太太?”梅遜警覺地叫道。 在那一層厚厚的粉下面,她粗糙的皮膚是慘白的:“不,我——亞倫醫生原本明天才要幫我做第一次檢查的。嗯,如果那……食物——” “三個月前曾試圖,”律師發著抖,“對蕭太太下毒,奎因,我告訴過你。老天爺,羅伊斯太太,你必須要小心點!” “好啦,好啦,”埃勒里打斷他們,“重點是什麼?為什麼簫家人要對羅伊斯太太下毒呢,梅遜?” “因為,”梅遜用顫抖的聲音說著,“當羅伊斯太太死亡時,她的財產就會回歸原主,也就是說自動變成約翰和阿嘉莎的。”他擦試著他的眉毛。 埃勒里從椅子上站起來,再一次如飢似渴地巡視了陰暗的房間。羅伊斯太太的右肩突然間又開始神經質地往上揚又降下來。 “這需要好好想一想,”他倏地說著,他的眼裡透著古怪,令他們倆不安地望著他,“我將在此過夜,梅遜先生,如果羅伊斯太太不反對的話。” “你,”羅伊斯太太用顫抖的聲音說著。這一次她害怕了,真的是害怕了,那裡有一個無法觸知的塵沙,像是慢慢接近的罪惡,“你認為他們是不是真的會嘗試……” “這是完全……”埃勒里冷冷地說,“具有可能性的。” 這一天在無止盡的朦朧中度過。很不可思議,沒有訪客,沒有電話,沒有穆奇的隻字片語,因此約翰·簫的命運還是曖昧不明。梅遜坐在前廊上,嘴裡的雪茄早已熄了,搖晃著像個乾枯的老娃娃。羅伊斯太太靜靜地退回自己的房間了。彼得在花園裡某處虐待一隻狗,偶爾會傳來克魯奇小姐含淚的聲音徒勞地訓誡他。 對埃勒里來說這是一段痛苦的、困惑的而且令人氣惱的惡魔時間。他在寬廣的房舍間漫步,像一個遊魂,抽著沒有味道的香煙而且思考……這房子裡似乎掛了一張瘆人的魔毯,令他神經緊張,他要使盡所有的意志力才能阻止自己撲向聽不到的聲音。更有甚者,他的心智已經渙散,他無法清楚地思考。一個兇手已經出現了,且這裡住著一屋子有暴力傾向的人。 他打了個冷顫,迅速地看了一眼肩後,聳聳肩,用力地把思緒扳回到眼前的問題上……幾個小時後他的思緒比較鎮靜了,開始能夠排出秩序,直到很明顯地出現了一個起點和一個終點。他變得安靜了。 他微微一笑,攔下了一個輕手輕腳的女僕,詢問阿嘉莎·簫小姐的房間位置。到目前為止,簫小姐都沒現身。這是最奇怪的。一股升高的戲劇性使他略感興奮…… 一個微弱的女聲回應他的敲門,他開了門,看到的是一個女的簫家人,和男性版本一樣瘦消又不討人喜歡。她緊緊地蜷曲在躺椅上,悲慘地凝視著窗外。她的睡袍用羽毛裝飾,在她赤裸的雙腿上則有靜脈瘤。 “怎麼樣,”她不悅地說著,也沒轉身,“你要幹什麼?” “我,”埃勒里說,“是奎因,梅遜先生找我來協助解決你的——呃——困難。” 她慢慢地把她的瘦頸轉過來:“我聽過許多關於你的事。你要我怎麼做,親吻你嗎?我相信是你教唆逮捕約翰的。你們是傻瓜,你們全部都是!” “正好相反,是你們可敬的穆奇隊長執意要拘禁你哥哥,簫小姐。他並不是被正式逮捕,你知道。即使如此,我也從頭到尾不贊成。” 她哼了一聲,不過她突然不自覺地用很女性化的姿勢把身體伸直並把兩條腿縮進睡袍內:“那麼請坐,奎因先生。我會盡我所能給你協助。” “在另一方面來說,”埃勒里微笑著坐在一張鑲金的法式椅子上,“不要太過責備穆奇。簫小姐。有一個很嚴重的罪名針對你哥哥,你知道。” “還有我!” “還有,”埃勒里遺憾地說,“你。” 她抬起她細瘦的手臂叫道:“噢,我多麼痛恨這個可惡、可恨的房子,還有那可恨的女人!她是我們所有煩惱的源頭。有一天她會得到——” “我猜想你是在說羅伊斯太太。但你這樣不是不公平嗎?根據梅遜的說法,很明顯地,當你繼母把你父親的財產贈於羅伊斯太太的時候並沒有受到任何脅迫。她們從沒見過面,從沒通過信,而且你的堂姐遠在三千英里之外。毫無疑問,這對你來說是很尷尬,但這不能說是羅伊斯太太的錯。” “公平?誰關心公不公平!她拿走了我們的錢,現在我們必須住在這里而且——被她養。這是難以忍受的,我告訴你!她在這里至少會待兩年——想想看,那個塗粉的老女人!——還有那段時間……” “恐怕我並不明白。兩年?” “那女人的遺囑,”簫小姐叫著,“我們這位親戚住在這裡並擔任女主人至少為期兩年。那是她的報復,那個卑劣的老巫婆!不知父親看上她哪一點……'為約翰和阿嘉莎提供一個家,'她在遺囑中寫道,'直到他們找到方法永久地解決他們的問題。'你覺得怎麼樣?我永遠忘不了這些話。我們的'問題'!喔,我一想到——”她咬著嘴唇,突然謹慎地側著眼睛看他。 埃勒里嘆口氣並走到門口:“真的?那麼如果在規定的期限之前有什麼事件讓羅伊斯太太離開這房子呢?” “錢就是我們的了,當然,”她閃著苦澀的勝利光芒,她深色的皮膚有些發青,“如果真的發生什麼事件——” “我相信,”埃勒里漠然地說,“什麼都不會發生。”他關上門,咬著手指頭站了一會兒,然後他相當莊嚴地微笑並下樓去找電話。 約翰·簫在當天晚上十點被送回來了。他的胸口更空洞了,手更抖了,眼睛更紅了,但他是清醒的。穆奇看起來像是一片暴雨雲。約翰走進起居室拿起一整瓶的酒,他獨自一人喝,以鋼鐵般的穩定意志。沒有人打擾他。 “沒事。”穆奇對埃勒里和梅遜吼道。 十二點時整幢房子都沉睡了。 第一道警報聲是由克魯奇小姐發出的。將近一點的時候她跑下迴廊尖聲叫道:“失火了!失火了!失火了!”濃煙在她纖細的腳踝後方,月光由迴廊的窗戶射進來,透過薄薄的睡衣,還可以看到兩隻顫抖的長腿。 迴廊整個沸騰了。房門猛地被打開,蓬亂的頭伸出來,尖聲問著問題,乾澀的喉嚨因煙霧而乾咳。費尼斯·梅遜先生沒戴假牙看起來好像老了一百歲,穿著棉質睡衣跑向樓梯。穆奇大踏步走上樓,後面跟著睡意朦朧、困惑的約翰·簫。骨瘦如柴的阿嘉莎穿著絲質睡衣拉著彼得,顫巍巍地走下樓,一面還尖聲叫著。兩個僕役倉皇地跑下樓,像驚慌失措的老鼠。 但埃勒里·奎因先生直挺挺地站在他的房間門外,靜靜地看著四周,彷彿在找什麼人。 “穆奇。”他以沉穩、有穿透力的聲音說道。 警探跑過來:“火!”他狂暴地說,“火源到底在哪裡?” “你有沒有看到羅伊斯太太?” “羅伊斯太太?見鬼,沒有!”他又跑回大廳去,埃勒里跟著他,若有所思。穆奇試了一個房間的門把,門鎖上了,“老天,她可能睡著了,還是已經——” “好啦,可以啦,”埃勒里往後站並說道,“不要再叫了,幫我把這扇門打破。我們可不希望她燒死在自己房裡,你知道。” 在黑暗中,在濃煙中,他們把自己甩向房門……在第四次進攻的時候,門由鉸鏈處裂成碎片,埃勒里跳進去。他手上拿著一支手電筒,強力的光束照射著房間各處……有個東西打到埃勒里的手,手電筒掉落在地上。下一瞬間埃勒里就在為生命奮戰了。 他的對手是個強壯、喘著氣的惡魔,孔武有力的手指掐住他的喉嚨。他掙扎扭動著,冷靜地摸索一個擱手的地方。在他身後穆奇喊叫著:“羅伊斯太太!是我們!” 一個尖銳冰冷的東西劃過埃勒里的臉頰,留下灼熱的線條。埃勒里看到一隻裸露的手臂。他用力扭轉,聽到有一個像鐵一樣的東西掉到地上。一位巡警進來,摸索著他的手電筒……埃勒里的拳狠狠地打到一個肥胖的腹部。他喉嚨上的手指放鬆了。巡警找到電燈開關了…… 羅伊斯太太被兩個男人壓著,躺在地上猛烈地顫抖。在鄰近的一張椅子上,放置瞭如山的維多利亞服飾,還有一個怪異實心的精巧物品,可能是個橡膠胸罩。她的頭髮也有些不對勁,似乎有部分頭皮不正常。 埃勒里輕輕咒罵並用力拉。她的頭皮整個脫落,露出粉紅帶灰的頭。 “'她'是個男的!”穆奇大叫。 “這樣,”埃勒里冷冷地說,一手緊緊地抓著羅伊斯太太的喉嚨,一手輕輕地拍著流著血的臉頰,“證明了思想的強大力量。” “我還是不懂,”隔天早上,當梅遜的司機載著他和埃勒里返回市區時他抱怨著,“你是怎麼猜到的,奎因。” 埃勒里揚起眉毛:“猜到的?我親愛的梅遜先生,那對奎因家族來說可視為一種侮辱。這可沒有牽扯任何猜測作業在內,只是純粹的推理——再加上利落的工作。”他考慮後又補充了一句,並撫摸著臉頰上那道細細的疤痕。 “唷,唷,奎因,”律師笑道,“麥可總是稱讚你把二加上二那種超凡的能力,我從來不相信,雖然我不是不聰明,不過我受的法律訓練使我比普通人多一點智力優勢,而且我剛才已經領教過你的——呃——法力,如果我現在相信,我會感到很幸福。” “懷疑論者,呃?”埃勒里說著,因為臉頰上的痛蜷縮了一下,“好吧,那麼我們就從我開始的地方開始吧——亞倫醫生遇害前畫在林布蘭特妻子臉上的鬍子。我們都同意他故意畫上鬍子留下兇手的線索。他會是什麼意思呢?他不會是指一個特定的女人,利用鬍子也只是作為吸引註意力的工具,因為圖畫中的女人是林布蘭特的妻子,一個歷史人物,但我們這齣戲的演員都是無名之輩。亞倫也不可能是影射一個真的有鬍子的女人,因為那將會是個怪物,但這兒可沒有怪物。他也不會是指一個有鬍子的男人,因為圖畫中就有一張男人的臉孔,但他根本沒有碰。如果他要影射兇手是一個有鬍子的男人——也就是指約翰·簫——那他就會把鬍子畫在林布蘭特沒有鬍子的臉孔上。再者,約翰是短而尖的鬍子,但亞倫所繪的是狀似方形的鬍子……你看這是多麼耗費心力啊,梅遜。” “繼續。”律師專注地說。 “那麼,把其他都刪除了之後,唯一可能的結論是,亞倫畫鬍子只是要標明是男性,因為臉部有毛髮是男性少數獨特的特徵之一。換句話說,把鬍子畫在一個女人的臉上——任何一個女人的臉,請注意——亞倫醫生事實上是在說:'殺我的人看似女人但實際上是個男人。'” “唉,我真該死!”梅遜喘著氣說。 “毫無疑問,”埃勒里點點頭,“好啦,'殺我的人看似女人但實際上是個男人。'顯示,無疑是偽裝。這屋子裡唯一真正的陌生人是羅伊斯太太,約翰和阿嘉莎都不會偽裝,因為亞倫醫生和你對他們都非常熟悉,亞倫定期地為他們做健康檢查,事實上,幾年來都是這個家庭的私人醫生。至於克魯奇小姐,暫不論她毋庸置疑的女性化,她不可能有動機去作為一個冒牌貨。 “現在,既然羅伊斯太太似乎是最有可能的,我想到我觀察到的些許現象和她這個人——也就是說,外表和動作。我很驚訝地發現有不少證據呢!” “證據?”梅遜重複著,皺著眉。 “啊,梅遜,那就是懷疑論者的問題:他們是這麼容易地使人討厭。當然!不同性別間嘴唇的差異很大。羅伊斯太太的唇小心翼翼地用口紅描繪出一個完美的丘比特弓形。這對一個老女人來說是很可疑的。持續地過度使用化妝品,特別是大量地撲粉,非常可疑,如果你想過,優雅的老婦人大量撲粉是很不尋常的,而且一個男人的皮膚,不管多麼仔細和頻繁地刮臉,一定比較粗糙,無法掩飾。 “衣著,真正強而有力的證據。為什麼要穿那麼奇異的維多利亞服飾?這個女人應該是來自舞台,是個屬於這個世界的女人,一個精於世故的人。但是她卻穿著十九世紀九十年代可怕的玩意兒。為什麼?很顯然的是要把填塞的身體裹起來,加以偽裝——穿著女人那種又薄又少又有現代感的衣服是辦不到的。還有領子——啊,領子!那是他的靈感來源。高領,你記得吧,遮蓋了整個脖子,但因為喉結是男性無法避免的特徵,高領就成為男扮女裝不可少的部分。還有低沉的嗓音,大幅度的動作,像男人般的腳步,平跟鞋……鞋子是更明顯的。不單是因為平底,而且是因為它們顯露出大趾液囊腫的跡象——男人穿女人的鞋子,不管鞋有多大,都免不了會長出那種令人痛苦的贅肉。” “即使我都同意這些,”梅遜抗議,“它們至多也只能算是通則,或甚至是巧合,但你卻辯說是結論。就這樣了嗎?”他似乎很失望。 “這些。”埃勒里緩慢地說著,“絕不是你所說的通則。不過這位狡猾的羅伊斯太太有三樣專屬於男性的習慣,那是毫無疑義的。第一,我第二次見到她的時候,她要坐下來之前先用雙手把膝蓋部位的裙子提高,那是說,一隻手在一個膝蓋上。那正是一個男人要坐下前會做的事:拉高長褲,以避免膝蓋部位產生突起。” “但是——” “等一下。你有沒有註意到她經常把右眉高高揚起然後又重重放下?除了長期使用單眼鏡片之外還有什麼會引發這種動作?而單眼鏡片是男人用的……最後是她獨特的習慣,把香煙從嘴裡拿出來,不像一般吸煙者一樣用食指和中指夾住,而是用手掌捧。用手掌捧正是抽煙斗者的方式,人們把手掌屈成碗狀承接由口中取出的煙斗。又是男人。我把這三個因素放在天平的一側,把你所說的通則放在另一側,我得到了平衡,我確定羅伊斯太太是個男性。 “哪個男性?呃,這是最簡單的部分了。你告訴過我,舉例來說,你和你的合夥人古立基詢問過她,而她展現出對簫家的特別是伊迪絲·簫的歷史的細膩了解。再說,男扮女裝需要有戲劇方面的能力,然後還有單眼鏡片的演繹——英國,沒錯吧?加上強烈的家庭貌似。所以我知道這位'羅伊斯太太'無疑是個簫家人,還是個英國的簫家人,也就是莫頓家庭裡的另一個簫家人——伊迪絲·簫的哥哥派西!” “可是她——他,我是說,”梅遜叫道,“他告訴我派西·簫幾個月前在歐洲死於一場車禍!” “天啊,天啊,”埃勒里哀傷地說道,“你還是個律師呢。她撒謊,就是這樣!——我是說'他',弄亂了一切。你的法律信函寄給伊迪絲·簫,而派西收到了,因為他們很可能住在同一個地方。如果是他收到了,這就很明白了,不是嗎,一定是伊迪絲·簫不久前死了,派西逮到這個機會,冒充她就可以為他自己撈到一筆財富。” “但是為什麼,”梅遜困惑地問道,“他要殺害亞倫醫生呢?他又得不到什麼——亞倫的錢是要給他的堂兄妹的,不是給派西·簫的。你的意思是有過去的牽連——” “不是這樣,”埃勒里說道,“當眼前的動機是如此簡單明了時,為什麼要去過去尋找呢?如果羅伊斯太太是個男人,動機就更明顯了。在蕭太太的遺囑條款之下,亞倫必須定期為家族成員進行健康檢查,特別要注意羅伊斯太太。阿嘉莎·簫昨天告訴我羅伊斯太太受制於遺囑,必須在這屋子裡住上兩年。那麼極為明顯,派西·簫唯一能夠逃避被亞倫醫生檢查的方法就是殺了亞倫,因為他的偽裝一經醫生檢查就會露出真相。簡單吧,呃?” “但是亞倫畫的鬍子——那表示他已經看穿了嗎?” “不是靠他自己。發生的情況可能是那冒牌貨知道第一次健康檢查迫在眉睫,前一天晚上就去找亞倫醫生提出條件,透露他自己是個男的。亞倫是個誠實的人,就拒絕接受賄賂。他那個時候一定是在畫畫,他很快想到,他不可能喚醒其他人,因為他住的地方離其他人很遠;他不能寫下攻擊者的名字,因為'羅伊斯太太'會看到而且會加以摧毀;他想到了彼得畫的鬍子,靈機一動,鎮靜地在'羅伊斯太太'與他談話時把它畫了上去。然後他就被刺殺了。” “那麼先前對蕭太太的下毒陰謀呢?” “那個,”埃勒里說道,“無疑不是約翰就是阿嘉莎。” 梅遜不說話了,有一段時間他們平靜地開著車。然後律師扭動著嘆口氣說道:“好吧,所有事情都考慮到了,我認為你應該要感謝上蒼。你的推理沒有法律證物支援,你很清楚,奎因,沒有具體的證據,你幾乎不可能指控羅伊斯太太是個男人,你能嗎?如果你錯了,她會怎麼反擊你!昨晚那場火是上帝的傑作。” “最重要的是,”埃勒里平靜地說,“我親愛的梅遜先生,我是一個具有自由意志的人。上帝的傑作發生時我會很感謝,但我不會坐在那裡痴痴地等待,因此——” “你是說——”梅遜瞠目結舌,張大了嘴。 “打一通電話,維利警官馬上趕來,煙霧彈是在死寂的夜裡闖入羅伊斯太太房間的裝備,”埃勒里舒舒服服地說,“還有,你不會剛好知道——啊——克魯奇小姐的永久住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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