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瘋狂下午茶

第3章 吊死的特技演員

瘋狂下午茶 埃勒里·奎因 15145 2018-03-15
很久很久以前,在訂位系統、一天五場、戲院宿舍、地鐵網絡和綜藝雜誌出現之前,百老彙的萌芽時期,在規劃第一場雜耍表演的時候,就已經定下了規矩:特技表演排在第一個。 為什麼特技表演要排在第一個?從來沒有人解釋過;不過節目單上所有的人,包括特技表演人,大家都很清楚,這不過是一個名義上的禮遇罷了。因為即使在演藝業的幼儿期,大家就已經公認,第一個節目是獲得最少掌聲的節目。多年來,不管在什麼場所,不管人們對他們的稱呼有何不同,特技表演人總是雜耍大餐的開胃菜而已。因為如此,時至今日,他們雖然賣力地隨著序曲的節奏表現著他們奇妙的肌肉,他們的表演卻也代表著整個特技表演人的沉默和韌性。 雨果·賓克霍夫一點都不了解他這個行業的奇怪背景。他只知道他的父親在德國一個巡迴劇團中也是特技表演人,所以他擁有強壯的肌肉以及絕佳的精力和彈性,而且沒有什麼比一個閃閃發亮的鞦韆更能讓他感到滿足了。有了他的鞦韆、他的瑪拉和從西雅圖到歐茨巧比的觀眾的掌聲,他覺得非常滿意。

雨果以瑪拉為榮,她是個小巧結實又漂亮的女人,她像貓一樣輕快敏捷,並有著貓樣的綠色眼睛。他是在經紀人布萊格曼的辦公室見到她的,他那寬闊胸膛下的內心告訴他,這是他的命運,他的女人。當他們在印第安那波利斯的第三場和第四場表演之間結婚時,就是瑪拉把表演重新命名為“阿特拉斯及其夥伴”。這是瑪拉費盡唇舌去爭取更好的報酬,是瑪拉構思並把最後一幕的轉輪焰火做得盡善盡美,是瑪拉那玲瓏的身材和在高空鞦韆上柔軟的迴轉,以及她那慵懶的微笑,使“阿特拉斯及其夥伴”成為“由東岸到西岸最精彩的特技娛樂”,並且贏得了綜藝雜誌的大幅報導,更使他們與布萊格曼旗下一流的表演者並駕齊驅。 每一個人都喜歡他的瑪拉,賓克霍夫知道得非常清楚。誰能抗拒她呢?在波士頓與舞群合作演出的男中音,紐瓦克的喜劇演員,水牛城的踢踏舞者,華盛頓的慢板芭蕾舞者。現在有更多了——泰斯·寇斯比(歌唱和快板者),偉大的戈爾迪(胡迪尼的傳人),水手山姆,低級喜劇演員。他們依照同一個節目單表演了好幾個星期,他們也都愛著睡眼朦朧的瑪拉,而賓克霍夫以寬容的微笑,愚蠢遲鈍地因為他們的羨慕而沾沾自喜。難道他的瑪拉不是世界上最好的女特技演員和最可愛的動物嗎?

而現在瑪拉死了。 就是賓克霍夫本人,在那溫暖的春夜,帶著憔悴苦惱的容貌,傳達出這個警訊的。直到清晨五點鐘,瑪拉還沒有回到他們位於四十七街由戲院供宿的房間。昨晚在大都會戲院演出結束之後,他還陪同他的妻子研究新花樣。他們彩排之後,他匆忙地換衣服,把她留在他倆的更衣室中。他與布萊格曼有個約會,要討論新合約的條款。他答應稍後與她在房間內會合。但等到他回去之後——噢!沒有瑪拉。他急忙趕回戲院,但戲院的門已經鎖上了。他整個晚上都在等待…… “或許是出去喝酒了,兄弟,”西四十七街派出所的值班警察打著哈欠說,“回家睡一覺就沒事了。” 但賓克霍夫很激動,用了很多手勢:“她從來沒有這樣過。我也打了電話到戲院去,但沒有人接聽。隊長,找到她,拜託!”

“這些討厭鬼,”值班警察對一個懶洋洋的刑警嘆口氣,“好吧,巴爾第,看看你能做些什麼。如果她在哪個餐館吃東西的話,好好給她一拳。” 所以巴爾第和那蒼白的巨人就一起出來,看看他們能做些什麼。他們發現大都會戲院上鎖了。如同賓克霍夫所說的,當時已經接近清晨六點,太陽已漸漸出來,巴爾第把賓克霍夫拖進一間餐廳去喝咖啡。他們在戲院附近一直等到七點,守門兼司鐘的老波卡來了,才替他們開門。他們走到後台“阿特拉斯及其夥伴”的化妝室,發現瑪拉被吊死在一根灑水管上,漂亮的脖子上纏繞著一條又舊又髒的繩索,粗得像繫船索。 賓克霍夫坐下來像個啞巴,兩手抱著蓬鬆亂發瞪著她妻子懸掛的屍體,那深沉的哀傷彷彿是天神掉到地面上了。

當埃勒里·奎因先生穿過後台一大群嘈雜的記者和刑警,向化妝室門口的維利警官證明他的身份之後,他發現他的警官父親正在一大堆雜物的小房間內,面對一群緊張的戲院人員,進行簡單的偵查。現在才不過九點鐘,埃勒里咕噥著。但不論是高大的維利警官或是矮小的奎因警官,對他的咕噥都充耳不聞。事實上等他快速地瞄了一眼還掛在灑水管上的屍體之後,他的咕噥立刻就停止了。 賓克霍夫紅著眼睛,癱坐在他太太化妝桌前的椅子裡。 “我什麼都告訴你們了,”他低聲說道,“我們排練新的招式。我走了,是為了與布萊格曼先生的約會。”一個肥胖、眼光冷峻的男人,經紀人布萊格曼,草草地點點頭,“全部就是這樣了。是誰——為什麼——我不知道。”

維利警官以輕柔的貝斯嗓音敘述事實。埃勒里再看一眼死去的女人。在緊身衣下,她那結實的大腿肌肉因死亡而僵硬突出。她的綠色眼睛睜得大大的。而她輕微的擺動好像在跳著死亡之舞。埃勒里轉頭看著其他的人。 在那裡的有管區警員巴爾第,他突然間變成新聞記者最歡迎的人。一個高高瘦瘦看起來像賈利·古柏的人,叨了根煙站在布萊格曼的旁邊——泰斯·寇斯比,那個牛仔歌者,他倚著臟兮兮的牆壁,冷酷厭惡地盯著偉大的戈爾迪。戈爾迪有個鷹鉤鼻,光滑的黑須,修長的手指以及黑色的眼睛,他什麼都沒說。滑稽演員小山姆,在他疲憊的眼睛下有紫色的眼袋,而他似乎迫切地需要喝酒。但劇院經理喬·凱利則不需要,因為他聞起來就像是釀酒的人,而且他不斷地說著醉語和淫穢的話。

“你結婚多久了,賓克霍夫?”奎因警官咆哮著問道。 “兩年。在印第安那波利斯結的,警官先生。” “她以前有沒有結過婚?” “沒有。” “你呢?” “沒有。” “她或你有沒有仇人?” “老天,沒有!” “你們情感好嗎?” “我們彼此相愛。”賓克霍夫喃喃說著。 埃勒里走到屍體旁邊往上看。她的手腕被反綁在身後,用的是一條臟兮兮的毛巾,她的腳踝也一樣。她的腳離地一米。一張壞了的梯子靠在牆上,已折疊起來。他凝神思索:一個人站在梯子上可以很輕易地夠到灑水管,把繩索拋過去,並把屍體吊起來。 “梯子被發現的時候就是靠在那面牆上的嗎?”他低聲問警官,他正好來到他身後,興趣盎然地註視著死者。

“是啊。它平常都是放在靠近燈光控制板的地方。” “那麼就不是自殺了,”埃勒里說道,“至少這有些意義。” “身材不錯,不是嗎?”警官羨慕地說。 “維利……這是一個美麗的麻煩。” 那條臟繩子使他著迷。它緊緊地繞了死者的喉嚨兩圈,平行地,遮住了她的肌膚。就像烏干達女人的鐵項鍊一樣,在她右耳下方打了一個大結。另外一個結則把繩子固定在水管上方。 “這條繩子是從哪兒來的?”他突然問道。 “綁在後台的一個舊皮箱上,奎因先生。皮箱已經放在這裡好幾年了。在道具間。裡面沒有東西,是某個團員留下的。要看看嗎?” “我聽你說的就可以了,警官。道具間,哦?”他踱回門邊,再次端詳人群。 賓克霍夫還在喃喃地訴說他和瑪拉是多麼的快樂,他會怎麼對付絞瑪拉美麗脖子的那個可惡的魔鬼,他的大手痙攣般地開開合合。

“她就像是一朵花,”他說,“就像是一朵花。” “瘋子,”經理喬·凱利罵道,移動雙腿像個頭昏眼花的拳擊手一樣,“她是個放蕩的女人,警官,要我來說的話。”然後他斜著眼睛看著奎因警官。 “放蕩的女人?”賓克霍夫艱難地說道,霍地站了起來,“這是什麼意思?” 滑稽演員山姆快速地眨著他那腫脹的小眼睛,並用沙啞的聲音說著:“你瘋了,凱利,瘋了。你說這個乾什麼?他醉了,長官。” “醉了,我醉了嗎?”凱利氣得大聲尖叫,“好吧,那你問他!”他用顫動的手指向一個瘦高個子。 “這是怎麼回事?”奎因警官的眼睛有些發亮,“到這裡來,各位先生。你是說,凱利,賓克霍夫太太和寇斯比……有一手?” 賓克霍夫發出像個被困大猩猩的聲音並跳向前。他的長手臂像枷鎖一般地緊緊掐住牛仔的喉嚨。維利警官抓住他的手腕,反剪到背後,普魯提則抓住他的另一隻手臂。他掙扎著,但眼光卻不曾離開那個瘦高個子。瘦高個雖然沒有動,但臉卻變得非常蒼白。

“把他帶走,”奎因警官告訴維利警官,“叫幾個人看著他,把他留在外面直到他冷靜下來。”他們把大口喘氣的特技表演者架出房間,“好了,寇斯比,說吧。” “沒有什麼好說的,”牛仔慢吞吞地說,但是他的聲調有一些凝滯,而且他的眼睛也瞇成了一條縫,“我是得克薩斯洲人,我不會輕易被嚇倒的,警察先生。他只不過是個北歐佬。至於那個突眼的傢伙,”他惡毒地瞪著凱利,“他最好學會把他的陷阱關好。” “他是個大混蛋!”凱利尖叫,“不要相信他,長官!那個無賴與她的死脫不了乾系,我告訴你!從芝加哥到賓城,她一路上都和他眉來眼去的!” “你說夠了,”戈爾迪平靜地說,“你看不出來他醉了嗎,警官,而且不負責任。瑪拉是——很好相處的。她曾經偷偷地跟寇斯比和我喝過一兩杯——賓克霍夫不喜歡她喝酒,所以她從不在他面前喝——就只有這樣。”

“只是友誼性的,嘿?”奎因警官低聲說道,“那麼,是誰在說謊?如果你知道什麼具體的事情,凱利,說出來。” “我知道我所知道的事,”凱利冷笑,“既然說到這裡,長官,戈爾迪可以告訴你一些關於那蕩婦的事。他應該可以!前幾個星期他才把她從寇斯比那裡搶過來。” “不要吵,你們兩個,”當那得克薩斯州人和黝黑絡腮鬍的人爭吵時,奎因警官大吼道,“那你是怎麼知道的呢,凱利?” 死去的女人輕輕地擺動,繼續著她那無聲的舞蹈。 “前幾天我才聽到得州佬叫戈爾迪滾開,”凱利很快地說,“因為他的誘拐,而且我昨天才看到戈爾迪與她在包廂裡糾纏,那怎麼說?一般的扭打,戈爾迪。他真能纏!” 沒有人再說什麼。高大的得州佬瞪視著那醉漢,手指頭都變白了,魔術師戈爾迪除了呼吸外什麼都沒做。然後門打開了,兩個人進來了——助理法醫普魯提醫師和一個紅臉孔、步履蹣跚的人。 每個人都鬆了一口氣。奎因警官說道:“正是時候,醫師。不過先不要碰她,讓布雷福先看一下上面那個結。去啊,布雷福,在水管上面。用梯子。” 步履蹣跚的人拿起梯子,把它架好,挨著屍體爬上去,看了看在女人耳後和水管上方的繩結。普魯提醫師捏一捏死者的腿。 埃勒里嘆口氣然後開始踱步。沒有任何人注意到他,大家都目不轉睛地註視著在屍體旁邊的那兩個人。 有件事困擾著他,他不知道是什麼,不能清楚地找到根源。或許只是一個飄蕩的感覺,只是關於那安靜搖晃的緊身衣女人的一股張力的氣息罷了。但那令他很不安。他有那種感覺…… 在那女人梳妝台的第一個抽屜裡,他發現一把上膛的左輪手槍——一隻小巧光亮有珍珠把手的點二二手槍,槍托上有姓名縮寫M·B。他瞇起眼睛望著他父親,奎因警官點點頭。所以他又多走了幾步。然後他突然停下來,他的銀灰色眼睛充滿懷疑。 在房子中間的木桌上,一堆零碎的物品間有一把尖銳的鍍鎳拆信刀。他小心地把它拿起來,瞇著眼睛對著光,看著它那閃閃發光的刀鋒。但沒有血跡。 他把它放下並繼續搜索。 接著他注意到的是在房間另一邊地板上的一個廉價瓦斯爐。它的瓦斯管連在牆上的瓦斯供應口上,但瓦斯開關是關上的。他摸一摸小瓦斯爐,它像石頭一樣冰冷。 然後他懷著古怪的感覺走向衣櫥。不出所料,就在敞開的衣櫥門裡面,有一個木箱子裝滿了木匠的工具,最上面是一個沉重的鋼製榔頭。在箱子附近的地板上有許多木屑,而且衣櫥門的邊緣是才刨過的,還沒有油漆。 此時他的眼睛變得銳利起來了,而且深深感到興趣。他很快地走到奎因警官身邊,低聲問道:“左輪槍。那個女人的?” “是的。” “最近取得的?” “不,結婚沒多久賓克霍夫就買給她了。為了自我保護,他說的。” “保護效果很差,我說。”埃勒里聳聳肩,看一看總局來的人。那個臉紅紅步履蹣跚的人才剛剛由梯子上下來,帶著很驚訝的表情。維利警官回來後,帶著一把小刀爬上梯子。普魯提醫師在下面等待。警官開始切割綁在灑水管上的繩子。 “衣櫥裡的工具箱是乾什麼的?”埃勒里繼續問道,目光沒有遠離死者。 “舞台木匠昨天來這裡修理那個門,好像是扭曲了還是怎麼了。工會的規定很嚴格,所以他沒做完就走了。裡面有什麼?” “裡面,”埃勒里說道,“什麼都有。” 戈爾迪靜靜地觀察他的嘴巴,埃勒里似乎沒有註意到。小個子的滑稽演員山姆縮在牆角,眼睛注視著警官。得州佬無意識地抽煙,沒看任何人也沒在看任何東西。 “每件事都很簡單。這是我所碰到過的最不平常的事件之一。” 奎因警官看起來很迷惑:“但是,埃勒里,看在老天爺的分上——最不平常的事件?這是什麼意思——” “你應該曉得的,”埃勒里不耐煩地說,“三歲小孩都看得出來。仔細想想你就會覺得驚訝。這個房間裡有四件唾手可得的武器——一把上膛的左輪槍、一把拆信刀、一個瓦斯爐和一個榔頭。而兇手卻刻意用毛巾綁住那女人,刻意地離開這個房間,刻意地穿過舞台到道具間去,從一隻棄之有年的舊皮箱上取下臟繩子,把繩子和燈光控制板旁邊的梯子帶到這個房間來,用那個梯子把繩子拋上水管並打上繩結,然後把那女人吊起來。” “嗯,但是——” “嗯,但是為什麼?”埃勒里叫道,“為什麼?為什麼兇手不用那四種簡單方便的方法——射擊、刺殺、窒息、敲擊——而要那麼麻煩地去吊死她?” 普魯提醫師跪在死去女人的旁邊,她已經被警官放到骯髒的地板上了。 那個紅臉的人蹣跚地走過來說道:“這考倒我了,警官。” “什麼考倒你了?”奎因警官問道。 “這個繩結。”他的手指上拿著一截帶著繩結的繩子,“打在她耳朵後面的那個很普通,即使要用來擰斷她的頸子也有困難。”他搖搖頭,“但這一個,這個打在水管上的結——呃,長官,它考倒我了。” “一個不常見的繩結?”埃勒里緩慢地說,對它的複雜構造感到困惑。 “我從沒見過,奎因先生。這些年來我一直是局里關於繩結的專家,但我從來沒看過這種繩結。這不是水手的繩結,我可以告訴你這一點,而且這也不是西部式的。” “或許是個業餘者的傑作,”奎因警官喃喃說道,把繩子在他的手指間拉動,“這個結有可能是這麼打出來的。” 那專家搖著頭:“不,長官,我可不這麼認為。這是一種變化結。不是一個意外,打這個結的人很清楚自己要打成這樣。” 布雷福蹣跚地走開,普魯提醫師也抬起頭來:“該死,在這裡我什麼都不能做,”他說,“我必須把這個屍體帶回停屍間繼續工作,助手已經等在外面了。” “她什麼時候死的,醫師?”奎因警官皺著眉頭問道。 “大概是昨天午夜。沒辦法再說得更確切了。當然了,她是死於窒息。” “好吧,給我一個報告。可能沒什麼,但那也無妨。托馬斯,把門房帶過來。” 等普魯提醫師和停屍間的人把屍體帶走,而維利警官把守門兼司鐘的老波卡帶進來後,奎因警官咆哮道:“你昨天晚上幾點鎖門的,先生?” 老波卡聲音沙啞而緊張兮兮地說:“對天發誓,警官,我沒有其它意思。只是假如凱利先生知道的話他會開除我的。我真的很困——” “怎麼回事?”奎因警官柔和地說。 “昨天最後一場表演結束之後,瑪拉告訴我她和賓克霍夫要排練一個新招式。我不想等,你知道,”這老人哭訴著,“看到沒有人會在這屋子裡待那麼晚,清潔女工也都走了,除了舞台的門之外,我把所有東西都鎖上了,然後我對瑪拉和賓克霍夫說:'等你們走的時候,只要關上舞台的門就好了。'然後我就回家了。” “可惡,”奎因警官生氣地說,“這下子我們永遠不知道到底誰進來過誰沒有。任何人都可能潛回來而不被發現,或是先躲起來等到——”他閉上嘴,“你們這些人,昨晚表演結束後都到哪裡去了?” 三個男演員都嚇了一跳。戈爾迪最先開口,他那平和的聲音現在有些不安:“我直接回到房裡去睡覺了。” “有人看見你進去嗎?你和賓克霍夫住同一個地方嗎?” “沒有人看見我。是的,是同一個地方。” “你呢,得州佬?” 那牛仔慢吞吞地說道:“我散步到一個地下酒家,在那裡喝醉了。” “什麼酒家?” “不知道。我醉了。早上在我的房間醒來,頭痛得要命。” “你們這些人的處境都很危險,”奎因警官諷刺地說,“甚至無法為自己提供一個好的不在場證明。好吧,你怎麼樣呢,喜劇先生?” 那滑稽演員熱切地說:“喔,我可以證明我在哪裡,警官。我到熟識的餐廳去了,而且我可以找到二十個人證。” “什麼時間?” “大約是午夜。” 奎因警官哼了一下說道:“走開。但不要太遠,我或許還需要你們。在我發脾氣之前,托馬斯,把他們帶走。” 很久很久以前——可以追溯到大野獸徘徊在樹林間的時候——說出“特技演員應該排在第一個”的那個劇場經理,同時也奠定了一條律例:表演一定要繼續下去。幾乎沒有任何理由。或許會有些意外發生,少年與女馴獸師私奔,扮演小姑娘的女演員可能會喝醉了,右邊第五排的小姐可能會在劇場裡發羊癲瘋,更衣室可能會失火,但表演都要繼續下去。即使是殺人案件也不能動搖這個金科玉律。表演必須繼續下去,不管是地獄、漲潮、名叫凱利的醉鬼經理,或是驚人的特技演員吊死事件。 所以一點也不奇怪,大都會戲院又開始接待顧客,一點也看不出來前一個晚上才有一個女人在這裡被殺害,而警員和刑警帶著懷疑的眼光漫遊在後台。 這個謀殺案只不過是演藝界的一樁意外罷了,在綜藝版可以佔兩欄的報導。 理查德·奎因警官坐在第十五排的硬椅上焦燥不安,埃勒里坐在他旁邊陷入沉思。埃勒里一直認為太奇怪了,所以他們留下來看現場表演。等待的時間內放映了一部電影——這部影片很糟糕,奎因警官說他已經看過了——一段新聞影片,一段動畫卡通…… 等到銀幕上出現“敬請等待”的時候,埃勒里站起來說道:“我們到後台去,有個——”他沒有說完。 他們通過右邊佈滿灰塵的票房,經過一道由穿制服的警員把守的鐵門來到後台。整個舞台和側翼都籠罩在一股不尋常的寧靜之中。經理凱利坐在燈光控制板旁邊一張壞了的椅子上咬著手指頭。沒看到任何一個雜耍演員。 “凱利,”埃勒里突然說道,“這裡有沒有望遠鏡之類的東西?” 這個愛爾蘭人目瞪口呆:“你要那東西幹什麼?” “拜託。” 凱利叫住一個路過的舞台工作人員,他消失一會兒,再出現時就帶來望遠鏡了。奎因警官嘟囔著:“然後呢?” 埃勒里調整望遠鏡:“我不知道,”他說著,聳聳肩,“只是一個預感。” 樓下正廳傳來一陣音樂:序曲。 “《詩人和農人》,”奎因警官嗤之以鼻,“難道他們就沒有新的東西嗎?” 但埃勒里什麼也沒說。他只是等著,望遠鏡也準備好了,兩眼注視著打了腳燈的舞台。一直到最後一個音符消逝,看台中傳出零落的掌聲,報幕卡片打出“阿特拉斯及其夥伴”的時候,奎因警官的怒氣才慢慢消除,甚至也感到有興趣了。因為當帷幕拉開時,就是賓克霍夫本人鞠躬微笑,他那巨大的身軀穿著膚色的緊身衣;在他身旁站著一位高大的金發女人,她至少有一顆金牙,在腳燈的照射下閃著光。她也穿著膚色緊身衣。因為賓克霍夫有著特技演員的溫馴和彈性,他堅持要照常演出,所以經紀人布萊格曼就派了另一個搭檔給他。這兩個陌生人在第一次表演前花了一個小時排練兩人間的擁抱、抓握、擺盪以及倒立。表演總是要繼續下去。 賓克霍夫和那個金發女郎表演了一連串複雜的翻筋斗和走鋼索的花樣。樂隊演奏著刺耳的音樂。鞦韆往舞台方向沉下來。簡單的擺盪,空中翻筋斗,鼓手擂鼓並敲擊鐃鈸。 埃勒里沒有使用望遠鏡,他和奎因警官以及凱利站在舞台側翼,他們都沒有說話,雖然凱利呼吸聲很重,彷彿剛從深海中出來的人,迫切需要空氣。一個小小的奇怪人形出現在他們旁邊,埃勒里慢慢地轉過頭。但那隻不過是矮小的滑稽演員水手山姆罷了,他穿著比他身材大三號的海軍制服,他的臉上塗了大量的油彩。他面無表情地註視著賓克霍夫。 “他很不錯,不是嗎?”終於他以細微的聲音說道。 沒有人回答。不過埃勒里轉向經理並低聲說道:“凱利,張大眼睛看——”然後他的聲音低到連滑稽演員和奎因警官都聽不到。凱利看起來很困惑,他那充血的眼睛又睜大了一點,但他點點頭,併吞了口口水,眼光專注在舞台上旋轉的人影上。 等到表演全部結束,樂隊奏出結束曲,賓克霍夫鞠躬微笑,女郎屈膝行禮,再次露出她的金牙,帷幕迅速地降了下來,埃勒里看著凱利。但凱利只是搖頭。 報幕卡片換成“水手山姆”。一陣輕快的音樂突然響起,然後那個穿著過大海軍制服的小個子露齒笑了三次,好像是硬擠出來的,一個深呼吸之後,匆匆忙忙地跑到舞台上,然後整個人趴在地上,臉突出在腳燈之外,黑暗的觀眾席上響起一陣笑聲。 他們從舞台側翼中觀看,安靜無聲。 滑稽演員的表演很有趣。他不但模仿水手,還模仿水手喝酒的樣子。他時而胡說八道,時而蹣跚欲倒,時而安靜無聲,然後又突然地喋喋不休。他描述一個神話般的航程,讓自己爬上一個想像的桅杆,然後再一次沉默地表演啞劇,全場笑翻了天。 奎因警官突然說道:“嘿,他像傑米·巴頓一樣好,他也表演那套醉鬼把戲。” “不過是個笨蛋罷了。”凱利從嘴角擠出話來。 水手山姆以一種複雜快速的游泳形式退場。他站在舞台側翼,氣喘吁籲,臉上汗如雨下。他跑出去鞠個躬。觀眾掌聲如雷,欲罷不能。他消失了。他又出現了。他再度消失。他的臉上有一股固執的神情。 “山姆!”凱利小聲叫他,“看在老天的分上,山姆,即時表演繩子把戲。看在老天的分上,山姆——” “繩子把戲?”埃勒里輕聲地說。 喜劇演員舔一舔他的唇。他的肩膀下垂,而他再度滑行到舞台上。一陣笑聲之後,全場迅速鴉雀無聲。山姆匍匐前進,模糊地眨著眼睛。 “嗨喲!”他突然大叫,“給我繩子!” 一條三英尺長的紙糊雪茄從舞台的另一側丟到舞台上。笑聲。 “現在!繩子!繩子!”那個小個子嘶吼著,跳上跳下。 一條黑色的繩子從頂棚溜下來,神奇地繞在他瘦消的肩膀上。他掙扎著,追著它的尾端攀爬。他展現出神奇的飛躍動作,但總是夠不到繩子的尾端,而他愈和繩子搏鬥,就愈是深深地陷入黑色的繩圈之間。 觀眾簡直瘋狂了。這個人太好笑了,即使是凱利那陰沉的臉孔也開朗起來了,甚至奎因警官都出現微笑了。表演結束時,兩個舞台工作人員出來,把喜劇演員拖離舞台,他現在看起來只是裹在繩子裡的貨物罷了。在油彩之下,他的臉像粉筆一樣白。他很輕易地由繩圈中脫身而出。 “好傢伙,”奎因警官笑道,“表演很精彩!” 山姆喃喃地說些什麼,然後步履艱難地回到他的化妝室去。黑繩子就丟在原地。埃勒里看了它一眼,就把注意力轉回到舞台上去了。音樂又換了。一個很悅耳的男中音繚繞在戲院中。樂隊正在演奏“山腰上的家”。帷幕升起,是泰斯·寇斯比。 這位瘦高的男士穿的是華麗的舞台牛仔裝,看起來很有威嚴。皮套內那把珍珠槍托六連發的手槍也不顯得唐突。他戴著大型的白色墨西哥帽,遮住一張瘦消的西部臉龐。他的腿有一點彎曲。這是一個真實的人物。 他唱著西部歌曲,用他柔和的得州腔調訴說著有趣的故事,從頭到尾他的手都不停地玩弄著韁繩。他賦予韁繩生命。從帷幕拉開的時候開始,韁繩就一直在動,不管是說笑話、順口溜、甚至到最後的結束曲“最後一回合”,它都沒有停過。 “繡花枕頭。”凱利鄙夷地說,並眨著他那充血的眼睛。 埃勒里第一次拿起望遠鏡。等得州佬鞠了最後一個躬,埃勒里拋了一個質疑的眼神給經理。凱利搖搖頭。 戈爾迪在一陣雷聲和閃電中進場,他披著撒旦般的黑色斗篷,紅著臉。他的穿著確實讓人印象深刻。他的黑眼睛發亮,他唇上的鬍鬚顫動著,而他的嘴巴突出,像個老鷹。但不論是他的嘴或是他的手都沒有停過。 魔術師有一段順口溜可以使觀眾覺得有趣,並且引開人們對他雙手的注意力。他的表演內容倒沒什麼特別之處,只不過是技巧純熟,使人著迷。他表演神奇的撲克牌。他用硬幣和手帕所表演的魔術,對外行人來說也是很神奇的。他的晚禮服明顯地隱藏著許多驚奇。 他們懷著漸漸升高的情緒觀看他的把戲。埃勒里直到現在才注意到,賓克霍夫還穿著緊身衣蹲在另一側,他感到有些驚訝。賓克霍夫的眼睛盯著魔術師的臉孔。他無視那變化多端的手指,快速移動的身軀。他只看著臉……賓克霍夫的眼神中既沒有憤怒也沒有怨恨,只有警戒。他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埃勒里想戈爾迪應該不知道賓克霍夫的注視,不然他的手恐怕沒辦法這麼順了。 雖然有張力,那魔術師的表演仍有些冗長。有些花招用到一些奇形怪狀的東西,由助理在後台操縱。全場都看他的,完全在他的掌握之中。 “表演得很好,”奎因警官以驚訝的語氣說道,“這個雜耍團真不賴。” “馬馬虎虎。”凱利嘀咕。他的表情有一些古怪。他也非常專心地看著表演。 然而突然間舞台上出了差錯。樂隊似乎很困惑。戈爾迪完成了一個把戲,鞠躬,就走進舞台側翼去了。連帷幕都還沒有準備好,樂隊已經開始演奏另外一支曲子。指揮的頭左右擺動,有點驚慌,有點質疑。 “怎麼回事?”奎因警官詢問道。 凱利叱罵:“他遺漏了最後一個戲法。好傢伙,埃勒里……嘿,嘿!”他對著魔術師吼叫,“完成你的表演,天殺的!趁觀眾還鼓掌時!” 戈爾迪臉色非常蒼白。他沒有轉過身來,他們只能看到他的左臉頰和他挺直的背脊。他也沒有說話,只是滿心不情願地趕回舞台。賓克霍夫在另一邊看著,而這一次戈爾迪看到他了,很震驚。 “到底是怎麼了?”奎因警官輕聲說著,像個少女般地警覺。 埃勒里拿起瞭望遠鏡。 一個鞦韆快速地由頂棚降到舞台上——簡單地用兩條細長的繩索吊著一塊鋼板。一條平滑的黃色繩索,看起來很新,也隨著從上方掉到舞台上。 魔術師做得非常非常慢。全場鴉雀無聲,連音樂都停了。 戈爾迪拿起繩子在上面弄了一下。他的背遮住了他所做的事。然後他轉身,並舉起他的左手。他的左手腕上打了一個很大很複雜的繩結,並留下黃繩子的尾端。他拿起繩子的另一端,輕輕躍起,抓住鞦韆。大約在胸口的高度,他穩住鞦韆,再一次轉身以便擋住他要做的事。等他轉回來時,大家看到繩子的另一端以相同的方法結在鞦韆的鋼板上。他舉起右手做信號,鼓手開始擂鼓。 鞦韆立刻開始上升,他們看到那繩子只有四英尺長。隨著鞦韆的上升,戈爾迪柔軟的身軀也跟著上升,他吊在鞦韆鋼板下的距離就是接到他手腕的繩子的長度。等到魔術師的腳離開舞台兩英尺高時,鞦韆就停下來了。 埃勒里透過望遠鏡瞇著眼睛仔細地看。賓克霍夫蹲在舞台的另一邊。 戈爾迪現在開始在空中扭動、踢腿、跳躍,以證明他己經牢牢地被綁在鞦韆上,縱使以他的體重也無法解開繩結:事實上,愈扭愈緊。 “這把戲不錯,”凱利喃喃說道,“一秒鐘內會有一道特別的簾幕降下來,過八秒鐘升上去時,他就會站在舞台上了,繩子則落在地上。” 戈爾迪以嘶啞的聲音喊道:“好了!” 但就在這個時候埃勒里對凱利說:“快!放下簾幕!馬上。通知頂棚上的人,凱利!”凱利跳起來行動。他喊了一些聽不懂的話。遲疑了一秒鐘後,大帷幕放下來了。全場目瞪口呆,大家以為這是戲法的一部分。戈爾迪瘋狂地掙扎著,用他那隻能活動的手去夠鞦韆。 “把鞦韆放下來!”埃勒里站在舞台中央叫道,向上面驚惶的人招手,“放下來!戈爾迪不要動!” 鞦韆砰的一聲降下來。戈爾迪趴在舞台上,嘴巴大張著。埃勒里拿著一把小刀跳到他身邊。他粗暴地割著繩子。割開了,切斷的繩子尾端吊在鞦韆上晃動。 “你現在可以起來了,”埃勒里說著,有一點喘,“這就是我要的繩結,戈爾迪先生。” 大家都聚集在埃勒里和戈爾迪的旁邊,戈爾迪好像站不起來了。他坐在舞台上,嘴巴還是張開的,眼睛裡都是恐懼。賓克霍夫也來了,他的肌肉僵硬。還有寇斯比、水手山姆、維利警官、凱利、布萊格曼…… 奎因警官注視著鞦韆上的繩結。然後他慢慢地從口袋中取出那截吊死拉瑪的髒繩子。上面也有繩結。他把它放在鞦韆繩結的旁邊。 一模一樣。 “好吧,戈爾迪,”奎因警官懶懶地說,“我想這全都是你搞的鬼。起來,老兄。我要以謀殺罪名扣押你,你所說的任何一切——” 賓克霍夫,那強壯的阿特拉斯,不發一語地撲向在地上的那個人,大手掐在戈爾迪的喉嚨上。最後靠著得州佬、維利警官和凱利經理三個人的力量才把他拉開。 戈爾迪大口喘息,摸著他自己的喉嚨:“不是我做的,我告訴你!我是無辜的!是的,我們有——我們生活在一起,我愛她。但我為什麼要殺她?我沒有。看在老天的分上——” “豬,”賓克霍夫嚎叫著,胸膛劇烈起伏。 維利警官拉著戈爾迪的領子說:“來,到那邊去……” 埃勒里慢慢地說道:“非常漂亮。我很報歉,戈爾迪先生。人當然不是你殺的!” 震驚的沉默降臨了。後面傳來帷幕的聲音。主題圖片閃耀在銀幕上。 “但那個結,埃勒里?”奎因警官以疑惑的聲音問道。 “沒錯。那個結。”埃勒里不顧消防規定點了一根煙並大口吞吐,“瑪拉·賓克霍夫的吊死事件從一開始就困擾著我。她為什麼被吊死?有四種更簡單、更快速、更容易成功、更方便的方法,兇手為什麼偏好用吊呢?如果兇手選擇用困難的方法、複雜的方法、迂迴的方法來殺害她,那他一定是故意的。” 戈爾迪張著嘴看著,凱利的臉則灰一樣慘白。 “但為什麼,”埃勒里呢喃著,“他要刻意選擇用吊的方法呢?很顯然,因為絞死可以提供兇手獨特的好處,是其他四種方法無法提供的。那麼到底絞死可以提供什麼好處,是射擊、刺殺、瓦斯、敲擊所無法提供的呢?換句話說,絞死有什麼特徵是射擊等方法所沒有的?只有一點:使用繩子。” “呃,但我還是不明白——”奎因警官皺眉說道。 “喔,這已經夠清楚的了,爸。就是因為繩子,兇手才會刻意選擇這種方法。但到底這個繩子——用來吊死瑪拉·賓克霍夫的繩子,有什麼特別重要的地方?它的繩結——獨特的繩結,獨特到連總局的專家都認不出來。換句話說,用了這麼一個繩結就好像留下一個指紋。這是誰的繩結?魔術師戈爾迪的——而且我懷疑是他的獨門絕技。” “我不懂,”戈爾迪叫道,“沒有人會我的繩結。這是我自己創造出來的——”然後他咬著他的唇並默然。 “正是如此。我知道舞台魔術師會自己創造打結的方法,胡迪尼不就是——” “戴維博兄弟也是,”魔術師喃喃說道,“我的結就是由他們的創造變化出來的。” “原來如此,”埃勒里緩緩說道,“所以我說,若是戈爾迪先生要殺瑪拉·賓克霍夫,他會刻意選擇只有他一個人才會的方法嗎?那麼會不會是他習慣性、潛意識地打了這個特殊的結呢?有可能,但他為什麼選擇用吊,而不用另外四種更簡單方便的辦法呢?”埃勒里拍拍魔術師的背,“所以我說——很報歉,戈爾迪。答案是有人刻意選擇絞死加上繩結的方法,把你牽連進來。” “但他說沒有人知道他那復雜的繩結,”奎因警官咆哮著,“如果你說的是真的,埃勒里,一定有人偷偷地學會了。” “很合理,”埃勒里低語,“有任何意見嗎,先生?” 魔術師慢慢地站起來,把他的衣服拍乾淨。賓克霍夫呆呆地望著他,望著埃勒里。 “我不知道,”戈爾迪說,臉非常蒼白,“我以為沒人知道,即使是我的技術助手。但我們巡迴表演同樣的節目已經好幾個星期了。我想如果有人真的要……” “我明白了,”埃勒里滿懷心事地說,“所以這是一條死巷了,嗯?” “死巷的開口,”他父親鼓掌,“多謝你的協助,兒子。你幫了大忙!” “我老實地告訴你,”埃勒里第二天在他父親的辦公室說道,“我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我唯一能確定的一點就是戈爾迪的無辜。兇手很清楚有人會注意到戈爾迪用在他掙脫繩子把戲上所用的特殊繩結。至於動機——” “聽著,”奎因警官嗤之以鼻,發起脾氣來,“你看出來的我都能看到。他們每個人都有動機。寇斯比被那個女人甩了,戈爾迪……你知不知道這幾個星期以來他一直繞著瑪拉打轉?想盡辦法要贏得她的好感。至於凱利也跟她有一手這事,老早是大都會公開的秘密。” “毫無疑問,”埃勒里傷感地說,“情慾的召喚。她在這一點上是一個很迷人的小東西。薄伽丘音樂劇的真實版本,愚蠢的丈夫戴綠帽——” 門開了,助理法醫普魯提醫師走進來,腳步沉重,臉色惱怒。他坐下來並把腳放在奎因警官的桌子上。 “猜猜怎麼了?”他說。 “我不擅長猜謎。”奎因警官酸溜溜地說。 “給你們一個小小的驚奇,對我來說也一樣:那個女人不是被吊死的。” “什麼!”奎因父子同時喊道。 “事實如此,被吊起時已經死了。”普魯提醫師瞇著眼看著他的半截雪茄。 “好了,我會下地獄了,”埃勒里輕聲地說道。他從椅子上彈起來,搖晃著醫師的肩膀說,“普魯提,看在老天的分上,另這麼自鳴得意!到底是什麼殺了她?槍、瓦斯、刀子、毒藥——” “手指。” “手指?” 普魯提醫師聳聳肩:“毫無疑問。我把那段臟繩子從她脖子上拿下來時,我發現有清楚的指印留在皮膚上。繩子係得很緊,但縱使如此,還是有指印,先生們。一個男人用手使她窒息而死,然後再把她吊起來——為什麼,我不知道。” “很好,”埃勒里說,“很好,”他又說了一遍,並坐下來,“非常有趣。我開始嗅出壞老鼠的味道了。告訴我詳情,好醫生。” “確實古怪。”奎因警官低聲說道,咬著他的鬍子。 “還有更古怪的呢,”普魯提醫師慢條斯理地說,“你們都看過許多被勒死的屍體,手指印有什麼特徵?” 埃勒里專心地看著他:“特徵?”他皺著眉,“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喔!”他的銀灰眼睛發光了,“不要告訴我……通常印痕是向上的,大拇指對著下巴。” “聰明的小孩。可是,這些印痕不是,它們全都是向下的。” 埃勒里呆呆地看了好一會兒,然後他抓住普魯提醫師的手,猛烈地搖著:“我找到了!普魯提,老兄,你就是邏輯學者,祈禱我解答吧。爸爸,來吧!” “這算什麼?”奎因警官皺著眉頭,“我還是不懂。到哪兒去?” “到大都會去。緊急事件。如果我的表夠準的話,”埃勒里很快地說,“我們正好可以目睹另一場表演。然後我可以告訴你為什麼兇手既不使用射擊、刺殺、窒息或敲擊的方法把瑪拉送上西天,也不用絞死的方法!” 然而,埃勒里的表畢竟不准。他們到達大都會時已經中午了,而且還在播放主題圖片。他們立即到後台去找凱利。 “凱利,或是被稱為波卡的老人,那個管理員,”埃勒里嘀咕著,催促他父親快走,“只有一個問題……” 一個巡邏的人讓他們進去。他們發現後台是空的,只有賓克霍夫和他的新夥伴在練習一個新的花招。鞦韆放下來了,賓克霍夫用他強有力的腳倒掛在鞦韆上,嘴裡咬著一個橡膠螺旋錐。在他下方,則是轉得像個陀螺的金發女郎,螺旋錐的另外一端在她的嘴裡。 凱利不知從哪裡冒出來,埃勒里說道:“喔,凱利。其他的人是不是都在?” 凱利又喝醉了,他搖晃著並模糊地說道:“喔,當然。當然。” “叫所有的人到瑪拉的化妝室來集合。我們還有一點時間,不用再問問題了,爸爸。我應該知道的,要不是——” 奎因警官揮揮手。 凱利搔著他的下巴,搖搖晃晃地走開了:“嘿,賓克霍夫,”他疲倦地喊著,“停下來,過來。”他走向化妝室。 “但是,埃勒里,”奎因警官咕噥著,“我不明白——” “這件事單純得近乎幼稚,”埃勒里說道,“現在我已經看到了我所懷疑的。來吧,父親大人,不要妨礙表演。” 等到大家都聚集在死者的化妝間,埃勒里靠在化妝桌旁,看著灑水管,說道:“你們中間的一個最好坦白承認……你看,我知道是誰殺了那位女士。” “你知道了?”賓克霍夫沙啞地說道,“是誰——”他停下看著其他人,愚蠢的眼光四下飄移。 但沒有人說話。 埃勒里嘆口氣:“那麼好吧,是你逼我滔滔不絕的,甚至重拾回憶。昨天我留下一個問題:為什麼瑪拉·賓克霍夫是被吊死的,而不用其他四種更簡便的方法?而我說了,也證明了戈爾迪先生的無辜,原因是絞死要用到繩子,以及戈爾迪的獨一無二繩結。”他揮舞著他的食指,“但我忘了另外一個可能性。如果你在一個被勒死的女人脖子上發現繩子,你會以為她是被繩子勒死的。我完全忽略了一個事實,那就是用吊的方式除了可以用到繩子之外,同時也能達到另一個目的:遮住脖子。但為什麼要把瑪拉的脖子遮起來?用一條繩子?因為繩子不是使受害人窒息的唯一方法,因為用手指就可以使被害人窒息致死,因為勒斃會在脖子上留下痕跡,而且因為凶手不希望警方知道瑪拉的脖子上有手指痕印,他以為用繩子緊緊地纏繞不但可以遮掩,甚至可消除痕印——當然這是全然的無知,因為在死者身上,這種記號是不能根除的。但這是他所想的,也是為什麼當瑪拉死後,他會想到把她吊起來。選擇繩子,留下戈爾迪的繩結把他牽連進來,只不過是個次要的原因。” “但是,埃勒里,”奎因警官叫道,“那沒有道理。如果他真的把那女人勒死了,我不認為單就脖子上的手指印痕就可以把他自己暴露出來。你不能比對指印——” “非常正確,”埃勒里慢吞吞地說,“但你會注意到脖子上的手指印是錯誤的方向。在這裡,不是向上的,而是向下的方向。” 還是沒有人說話,小小的房間裡,眾人的呼吸沉重,卻都很沉默。 “你們看,各位,”埃勒里尖銳地繼續說道,“當瑪拉被勒住時,她是從上往下被勒住的。但這怎麼可能?只有兩種情況才可能:要不就是她被勒住時,她是頭下腳上地被吊在兇手的上方,或是——” 賓克霍夫笨拙地說道:“是的,是我做的。是的,是我做的。”他反复地說著,就像是唱片跳針了一樣。 擴音器中傳出一個女人的聲音:“但我愛你,親愛的,愛你,愛你,愛你……” 賓克霍夫的雙眼冒火,然後他向著戈爾迪走了一小步:“昨天我對瑪拉說:'瑪拉,今晚我們練習新花樣。'第二場結束後,我看到瑪拉和那個豬頭在佈景後面親吻。我聽到他們談話,他們在愚弄我。我計劃,我會殺了她。等到我們練習時,我就殺了她。”他把他的臉埋在手裡無聲地啜泣。這真可怕,戈爾迪似乎被嚇得動彈不得。 賓克霍夫喃喃道:“然後我看到她喉嚨上的痕跡,它們是顛倒的。我知道這一定會被發現,所以我拿了繩子把痕跡遮起來。然後我把她吊起來,用那隻豬的繩結,她有一次告訴我他曾做給她看——” 他停下來。戈爾迪啞聲說道:“老天,我不記得——” “把他帶走。”奎因警官低聲地對門口的警員說道。 “這一切都很明顯,”埃勒里稍後喝著咖啡解釋著,“要不是那女人倒掛在兇手的上方,就是兇手倒掛在那女人的上方。那強壯的手掌只要一捏……”他顫抖著,“那一定是個特技演員,你知道。然後我想到賓克霍夫自己說他們在練習一個新花樣——”他停下來吸煙思考。 “可憐的傢伙,”奎因警官喃喃說道,“他並不壞,只是笨。唉,而她也得到了應有的懲罰了。” “天啊,天啊,”埃勒里說道,“哲學,警官?我實在對犯罪的道德層面沒有興趣。對這個案子我只感到氣惱。” “氣惱?”奎因警官悻悻地說,“我覺得你是夠厲害的了。” “我是嗎?但我確實是的。我對記者朋友是如此的缺乏想像力感到氣惱。” “好吧,好吧,”奎因警官嘆了一口氣,“我認輸了,怎麼回事?” 埃勒里微笑:“沒有一個報導這個案子的記者寫出完美又明顯的標題。你看,他們忘了這裡面有一個角色的名字叫做——這麼明顯,老天爺——戈爾迪。” “標題?”奎因警官皺著眉頭。 “喔,天啊。他們怎麼能夠不稱我為亞歷山大,而且把這個案子稱為'戈爾迪之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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