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生死之門

第2章 第二章

生死之門 埃勒里·奎因 7979 2018-03-15
那座小橋是短而上翹的凸面,它凸出的式樣很可笑,伊娃·麥可盧站在凸出的斜坡上,靠著欄杆,凝視著橋下的黑暗。 橋下的水很少,除了月光照射到的地方以外,都是黑色的。水是如此的少,如果什麼東西掉在橋下水中間的話,所起的漣漪,只要三秒鐘就能到達水塘的邊緣。伊娃三歲時就知道了這一點,因為她曾經在心中計算過。 這裡的一切都很小:橋邊的陰影中,那多節的、矮小的、被稱作柚李子的樹上,長滿了芳香的花朵;那池塘,卡倫客人們幽暗的身影之外的細細的嘈雜聲,那多皺褶的日本式的燈籠,像小型的手風琴一樣在空中穿成一串,顯出無形的活力。在從礎礎磯、索部、富士和班塔扎麗等地方帶來的精美的多彩浮雕寶石,以及鶯尾、紫藤、芍藥——所有卡倫喜愛的日本的花卉中,伊娃感到自己像是一個玩具王國里發育過度的女學生似的。

“我究竟出了什麼問題呢?”當她看到一圈圈漣漪在擴大時,她苦苦地思索著。 這是一個她不時要反問自己的問題。直到最近,她悄悄地成熟了,成為一個健康而又無精打采的年輕人。她並沒有感到過真正的痛苦,也沒有過真正高興的感覺;她只是成熟了。 “把人們的頭腦刺痛!” 這是麥可盧醫生曾經提出的好想法。伊娃在南塔斯凱特的樂園中長大了,帶著海風的鹽味,夾雜著野花的豐富的刺鼻氣味,使人感到活潑可愛。醫生把她送到最好的學校——那些學校的情況,他事先都進行過周密的調查。他給她提供錢,優良的環境,所有的衣服,精心挑選照顧她的女傭。他使她那沒有母親的房屋變成了她真正的家。並且,他用那些同樣確實的知識,影響著她的性格,指導她身體的衛生保健。

儘管在那些成形的歲月中,伊娃並沒有經歷過刺痛的情感。 她知道她正在成形——即使是一株植物,在其生長過程中,也必然會有一段茫然的感性過程。像所有成長著的事物一樣,她感覺到生命的軌跡是通過她的身體,通過她在一些特別的事物中的活動,塑造並且成就了她;用非常新鮮的意味深長的事物充實她,使她完整。這樣的目標很遙遠,決不可能一蹴而就。 這是令人興奮的時期,甚至是有趣的時期,而且,就像一株植物僅僅是愉快一樣,伊娃投入了熱情。 但是那時,突然地,她的某些事物走入了黑暗,猶如一些可怕的輕有機體吞下了太陽,使世界淹沒在邪惡的、不自然的色彩中。 快活、可愛、生活單調的她,變成了日日夜夜大部分時間都在憂心忡忡的人。食物失去了滋味;流行時尚,以往總是令人興奮,現在莫名其妙地變得呆滯無趣了;她與為她做女服的裁縫狠狠地吵了一架;她的朋友們,原先與她一起相處得非常美好,現在卻變得令她無法忍受了——她永遠地失去了其中的兩位,就因為她對她們說出了她們自己的某些明白無誤的實情。

這一切全都非常神秘。那些戲劇,那些她喜愛的書,那些富有魅力的凱勞威的演唱會和托斯卡尼指揮的交響樂,那些雞尾酒宴會,那些在波士頓、紐約的商店裡精心搜求而得的特價商品,那些閒談,那些舞蹈,在這一切之中,她總是第一流的!所有這一切嗜好和活動,曾經充滿在她那愉快的經歷中,但不知何時,這一切都一起消失了,就好像有個串通的陰謀在針對著她。她甚至曾粗暴地對待她那心愛的寶貝——那是在中心公園的馬厩中的她最寵愛的一匹馬——以致她那寶貝如此地憤怒,非常無禮地在馬道中間把她摔了下來。她身上摔著的地方,直至現在還在疼痛。 所有這一切令人驚奇的徵兆,全部在一個異乎尋常的春天,在紐約降臨了——麥可盧醫生自從放棄了在南塔斯凱特的房屋之後,只是偶爾在周末才會來一次——如果麥可盧醫生哪怕只具有一般人的觀察力的話,也會給它們一個簡單的診斷,真正地把這些徵兆減小。但是這可憐的人,這些天來太沉迷於那些冒險故事中了,以致沒有看到近在自己鼻尖之處的事情。

“啊,我希望我已經死了。”伊娃對著池塘中的小漩渦大聲地叫道。而在那一刻,她真的要這樣做了。 小橋吱吱嘎嘎地作響了,從它顫抖的那一面,伊娃知道有一個人正從她背後向這邊走過來。她感到她自己漸漸變暖起來,變得比正常黃昏時要更溫暖。如果是他那就太愚蠢了—— “為什麼要這樣?”一個年輕的男聲問道。這不僅是一個男人的聲音,而且是一個青年男子的聲音,而且更麻煩的是,這聲音相當可惡地帶著嘲笑。 “走開。”伊娃說道。 “你想使我在餘生都良心不安嗎?” “別自找不愉快,馬上走開。” “看著這裡,”那聲音說道,“在你下面是水,而你看起來是相當的絕望。你想要自殺嗎?” “荒唐!”伊娃發火了,周圍發出噢噢的聲音,“池塘中的水不過兩英尺深。”

他是非常大塊頭的青年人,幾乎和麥可盧醫生同樣大,並且他可鄙的漂亮。注意到這一點時伊娃有些懊惱了。並不僅僅如此,他穿著晚禮服,而這在一定程度上會使事情更糟糕。與人們公認的麥可盧醫生那帶有皺紋的眼睛同樣尖銳的眼光射在她的身上,而伊娃卻完全覺得他像是個孩子。 她決定不再睬他,轉過身朝欄杆走去。 “噢,現在過來,”大塊頭青年說道,“我們不能讓她這樣走了,我有一定的社會責任。如果不是淹死,那會是什麼——在月光下用氰化物?”說著,這個令人討厭的人向她靠了過來。她能夠感覺到他的存在,但她仍然固執地一直看著水。 “你不是作家,”青年沈思著說,“儘管這裡有成堆的作家。你太年輕,而且我還要說,太不顧一切。這種類型在今夜這個地方已經過剩了。”

“不,”伊娃冷冰冰地說,“我不是作家。我是伊娃·麥可盧,我希望你能離開這裡,越快越好。” “伊娃·麥可盧!老約翰的女兒?好吧。”青年看上去很高興,“我很高興你不屬於那邊的一堆人——我真的感到高興。” “啊,你高興啦,”伊娃嘲諷地說,希望自己發出的聲音越陰沉越好,“真的嗎!”聲調變得越來越壞。 “令人憎惡的作家。藝術家的怪誕的偶像,所有那一群都是,並且沒有一個長得漂亮。” “卡倫·蕾絲非常漂亮!” “沒有一個女子過了三十歲還是漂亮的。漂亮是年青。在那以後就是做作。沒什麼是他們所謂的'有魅力'。我對你說,你能給你未來的繼母的,只是卡片和鐵鍬。” 伊娃喘著粗氣:“我認為你最——最粗魯無禮!”

“我看他們是透過他們的外表,”年輕人漫不經心地說道,“對我們中間其餘的人也是如此——或者更深入。” “你——是誰?”伊娃氣得有些結巴了。她想,她從來沒見到過比這更可惡的人。 “嗯,”他一邊說,一邊琢磨著她的輪廓,“月亮,水,漂亮女孩在研究她在水中的倒影……儘管是悲觀的見解,我說還是有希望的。”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和你談話,”伊娃用強忍著氣憤的聲音說,“我正在觀察金魚,我要弄清它們是什麼時候睡覺的。” “什麼!”那可惡的青年叫道,“那麼,它比我想像的情況還要糟。” “真的嗎——” “觀察月光下的池塘,想弄清金魚什麼時候睡覺,這是個比你希望死掉更糟的信號。” 伊娃轉過身來,給他一個最冰冷的凝視:“我可以問問你,你到底是誰嗎?”

“好,好,”那年輕人用滿意的語調說,“我們總是擁有積極的情緒,像發怒,在病態的情況下,它就是好的信號。我是一個叫做斯科特的人。” “或者你走開,”伊娃粗魯地說道,“或者我走,斯科特先生!” “你沒有必要如此趾高氣揚。斯科特,理查德·巴爾,這是我曾經有過的惟一的名字,而且是個'博士',當然,你盡可以叫我迪克。” “噢,”伊娃小聲地說,“那個斯科特。”她曾經聽說過理查德·巴爾·斯科特博士。除非她離開了巴塔哥尼亞這地方,否則她就不可能不聽到有關理查德·巴爾·斯科特博士的事情。 有些時候,她的朋友們談起理查德·巴爾·斯科特博士來,會談得嘴上起泡,並且,在許多女性的寓所中,談論拜訪理查德·巴爾·斯科特博士在帕克大街的豪華辦公室的情形,成了一種時髦的嗜好。人們已經知道,甚至一些有了孩子的婦女們,帶著複雜的病痛,也會突然地精力充沛,穿上晚禮服,去參加斯科特博士在豪華旅館舉行的雞尾酒會,至少她們想讓人們以為是這樣。這些傳說,傳到喜怒無常的伊娃耳朵裡時,已經是十分的狂熱了。

“所以你應該明白,”斯科特博士說,眼光若隱若現地看著她,“為什麼我會擔心,純粹是職業的反應。是骨頭和狗那樣的業務關係。請坐下。” “請你再說一遍!” “請坐下。” “坐下?”伊娃咕噥著,想知道她的頭髮看起來是什麼樣子,“為了什麼呢?” 斯科特博士挑高了一隻眼睛。除了無數的螢火蟲以及遠處傳來很小的嘈雜聲之外,在日本式花園的這一部分,他們倆是單獨相處的。 他把堅硬的涼手放到伊娃的手上,而她很惱火,就像感觸到了鵝掌上的丘疹。她絕少感觸到鵝掌上的丘疹。於是她再一次冷落了他,把自己的手拿開。 “不要再像個孩子,”他安撫地說道,“坐下,脫掉你的鞋子和長統襪。” “我不做這類事情!”伊娃氣喘吁籲地說,對有損她的尊嚴感到震驚。

“把它們脫下來!”大塊頭的年輕人突然帶著威脅地吼起來。 伊娃服從命令,轉瞬之間,她發現自己已經是在小橋旁邊池塘邊緣的石頭上了。她想她肯定是在做夢了。 “現在,”斯科特博士在她旁邊蹲下,精神勃勃地說,“讓我們看看。啊!可愛的腿,可愛的腳,可愛的足弓。我看出他們還沒有墮落。它們要……把它們放在池水中,請。” 為著她全部秘密的苦難和精神錯亂,伊娃開始享受這種情境了;它瘋狂,而且浪漫,就像一些內容空洞的書中所缺乏的事情一樣。他確實是個不尋常的醫生,她勉強地暗自承認了這一點,那些傳說並非都是誇大其辭的。 “真可愛,”斯科特博士若有所思地反复說著。 伊娃為感到有嫉妒的劇痛而震驚了。他以前肯定做過這類荒唐的事情,肯定是的,那肯定是確定無疑的。這是他職業技術的一部分。一個上流社會的醫生!伊娃發覺後,失去了一些享受的感覺。她知道所有有關斯科特博士的事情。精明的青年們都會用這種方式,臨床的方式。寄生蟲——麥可盧醫生這樣稱呼他們。英俊,當然英俊——這是被俘獲的愚蠢女性的弱點。他們對於社會是個威脅,伊娃認為這一點是沒有什麼可爭辯的。 她將向他表明。想想他又抓住了另一條魚,是這樣的嗎?麥可盧醫生的女兒!毫無疑問,這是一個絕佳的廣告宣傳,懸掛在他的辦公室,就像——就像一具皮貨……當伊娃覺得他握住她的腳踝時,感到了震驚,想要奪回長統襪,卻把長統襪拋到了池塘里,濺起了水花。 “真可愛,”斯科特博士心不在焉地又說了一遍。 水的涼爽包封了她的赤腳,通過她那發熱的皮膚,擴展到她的雙腿。 “涼嗎?”斯科特博士問道,仍然是心不在焉。 伊娃虐待自己了。從她的嘴裡說出來的全都很溫順:“嗯——是。” 斯科特博士好像被自己的想法震動,清醒起來。 “很好!現在,年輕的女子,你回答一些個人的問題。” 伊娃即刻變得強硬了,但下一刻,由於水的感覺讓人如此愉快,她又鬆懈下來,而後片刻又被自己激怒了。 他點了點頭,這完全像他期待的那樣。 “熱的腳,短的脾氣,並且反過來也是這樣。在溫暖的天氣中不會有錯誤的治療。” “這是通常為考試所做的準備嗎,斯科特博士?”伊娃刻薄地問道。 “什麼?” “我是說——在你的辦公室中,你也有個水池嗎?你為月亮做了些什麼?” “噢,”斯科特博士有點茫然不解地說。 “我猜想,”伊娃高興地扭動著足尖,感嘆道,“這是從吃日本式火鍋,或其他什麼東西而來的。” 斯科特博士感到奇怪地凝視著她。然後他再一次清醒起來,並且說:“你知道,當年輕的女子有自殺的衝動時,我們必須懷疑有很多的原因。”他在她旁邊的水泥地上坐了下來,“你多大年齡呀?” “沒有表格嗎?”伊娃反問道。 “什麼?” “二十。”伊娃順從地說了出來。 “消化得怎樣?” “非常好。” “食慾呢?” “直至最近,”伊娃灰暗地說,“我像母豬一樣能吃。” 斯科特博士審視著她挺直的背部,圓滑的雙臂,以及隨著月光在輕輕搖曳的、整潔的、模型般的輪廓。 “嗯——”他說道,“那是清爽的。最清爽宜人的。” 伊娃在銀色月光的陰影中笑了。大部分她的朋友,都是不斷地與食慾這個共同的敵人作鬥爭,睜大雙眼擔心著她們自己的體重。 “你體重多少?”斯科特博士繼續問道,仍然在觀察著。 “一百一十八(磅),”伊娃回答道,並且邪惡地加了一句,“脫光了秤的。” “好,好!做不做大量運動?” “僅僅騎馬多一些。” “在早晨起床時,有沒有虛弱的感覺——骨骼疼痛嗎?” “都很好,不痛。” “有沒有記憶力衰退——注意力難以集中的問題?” “一點也不,”伊娃拘謹地說,但下一刻,她再一次對自己發怒。保持嫻靜!她到底怎麼了?她緊緊地閉上了雙唇。 “你的新陳代謝方面沒有什麼明顯不妥的地方。睡得好嗎?” 伊娃叫喊著,把腳從池塘中拿出來。一條金魚非常自然地一點一點地咬著她扭動著的足尖,像在食餌。伊娃狠下心來,又把雙腳放回了水中。 “睡得像死人一樣。”她斷然地回答。 “夢多嗎?”斯科特博士問,假裝沒注意到伊娃的動作。 “非常多,”伊娃說,“但是,不要問我夢見的是什麼,因為我不會告訴你。” “你已經是這樣了,”斯科特博士冷冷地說,“好吧,讓我們看看。得到患者自己的診斷,在精神病學的病例中,經常是很有幫助的——暫時還看不出有什麼體質方面的問題。你認為你有什麼毛病?” 伊娃以明顯的動作從池塘中拖出她的雙腿,用手撫摸著她們,冷冷地觀察著這個年輕人。 “現在,請不要為難。你誤解了。我在排練一齣戲劇的台詞——在下星期為我的居住區的孩子們演出的戲劇。” “'我希望我死了',”斯科特博士重複了這句話,“我認為對孩子們來說,這有些病態。” 他們的眼光像鎖在了一起,而才過一會兒,伊娃又把雙腿放回池塘中,她感到忽冷忽熱,冷、熱以使人驚恐的速度飛快的交替著。 “有關金魚什麼時候睡覺的說法,全都是胡扯,”大塊頭青年慢吞吞地說道,“不要給我說這些。你有沒有可以說說知心話的女性朋友?” “一大群。”伊娃僵硬地說。 “舉個例子?我想我知道一些你們那伙人。” “好吧,有卡倫。”伊娃說,同時努力去想出一些不同的人來。 “胡扯。她不是女子。她是一朵雲!並且她年齡也是你的二倍。” “我不再喜歡別的女子。” “男人怎麼樣?” “我憎惡所有的男人!” 斯科特博士吹口哨了,就像巨大的光源降落了。 他躺在池塘邊的草地上,用雙手支撐著他的頭:“不安靜,嗯?”他對著斑斑點點的天空評論說。 “有些時候。” “就像你想踢一個人時,有時候你要收束你的雙腿?” “為什麼?” “你居住區的兒童們,會突然讓你的神經緊張?” “我並沒有那樣說——” “夢中的事情使你感到羞愧?是的,我知道這種情況。” “我從來沒說過——” “對著明星畫像發呆——霍華德,山形牆的威嚇?” “斯科特博士!” “並且當然了,”斯科特博士朝月亮點點頭說道,“這些天你常在鏡子中觀察自己,比平常更多些。” 伊娃如此驚恐,她開始哭了。 “你怎麼知道——”但她隨即咬住了嘴唇,感到非常地羞愧,就像被剝光了衣服。任何一個人怎麼能和醫生結婚呢?她猛烈地責問自己。同一個——一個帶著人性聽診器的人在一起生活,那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那個人了解你的每一瞬間。這是真的。他說的一切都是真的。正因為全都如此真切,又如此令人發窘,所以伊娃恨他了。她從沒有想到過,她會恨一個人恨得如此強烈,就像恨他一樣。如果一個年老的醫生剝奪了你神聖的秘密,那是足夠壞的事情,而一個年輕的醫生呢……她聽說他的事情是在他剛剛過了三十歲的時候。那他又怎麼會有任何的尊敬呢。 “我怎樣知道的呢?”草地上的斯科特博士夢幻般地說道。她感到他的目光在她光著的肩膀上游盪,她肩膀上至少有一處在像刀口一樣的刺痛,“原因呢,那正是生物學。正是它使嬰兒成為可能。” “你——你真正——令人毛骨悚然!”伊娃叫道。 “像你一樣令人震驚。春天——二十歲——她說她憎恨男人……啊,我的舅媽!” 伊娃偷偷地觀察著水中的自己。某些事物正在她的身體內部發生——在胸隔膜一帶有點沸騰,又熱又在跳動。 “當然了,從來沒有戀愛過。”斯科特博士小聲說道。 伊娃赤著腳彈跳起來:“現在我要離開!” “啊,神經受到了觸動。坐下。”伊娃坐下了。那種沸騰真是最奇妙的事情。他知道她的不幸,並且自然地,他是那最讓她難以忍受的人了。可是,那沸騰的區域正在擴大,到達了她的胸口,並且開始使呼吸困難起來,“那麼,那就是你需要的,那就是你想得到的。斯科特博士為年輕女子開的處方,愛,或者你們女子稱它為別的什麼東西。好好地做吧。” “再見。”伊娃說道,她幾乎要流下淚來。但是,她沒有走開。 “你有麻煩了,”斯科特博士說,並且以她知道的奇怪的方式,看著她的腦袋背後,“你被你的環境壓得透不過氣來。智囊,天才,名望——全都在你周圍,壓抑著你。給你自己兩千美元一套的新衣服,並且找個丈夫,那麼你就不再會感到另外的疼痛或痛苦了。” 最令人窒息的沉寂落下了。它並不是那種在醫生和患者之間落下的沉默,而是在日本式庭院的水邊,醫生在難得的月光下,指導女青年的一次測驗。 更加奇特的是,伊娃突然感到她不再是患者了。就像他的自信心傳給了她,使她充滿了力量,而他卻有點空虛了……這種感覺的到來,就像閃電的一擊。不一會兒日本蟬的叫聲離去了,接著這世界都順從地頭朝下了。幾個月以來她內心的絕望,全部奇蹟般地消失了,溶解在那沸騰的區域,而這種沸騰現在已經在她的全身攪動著。 另一個奇特之處是,現在那男青年沈默了。她希望她能夠再一次聽到他的聲音,並且,在這同時,她對一種奇妙的力量很清醒,就是說他能說話,而且由於她的緣故,那將是一種不同的聲調。 伊娃以前從沒有經歷過這種危險的時刻。但是,她本能地知道現在就是這樣的時刻,而且,這種危險是她從來沒有體味過的最令人愉快的事情。 她聽到了他在她背後草地上的呼吸,呼吸聲那麼響,超過了一個醫生應有的程度。而她卻感到高興,在解放的幸福即將噴出之時,她知道這種奇妙的力量,這是一個有力的女子的感覺——在恰當的時刻,在恰當的男人身上,而以前她從來沒有在任何人身上感受到這種力量。 於是她用手掌去握住了他。她冷靜地知道,儘管他在她旁邊躺著,而她的背筆直,對他來說難以理解。她知道她只要轉過身去,就會做些甜蜜的事情,而這是不可能發生的。 但是現在,她有她的時機,她感到了一種不可抵抗的推動力要去抓住它,使它走投無路。她慢慢地開始了,背仍然轉向他,卻故意地把扔掉的長統襪放到了他的腿上。他沒移動。然後她集中地做了件事,就是套上了她的鞋子。螢火蟲在他們中間和四周閃爍著。一切聲音都像是行星那麼遙遠。池塘中的喘息聲打破了這一切——這靜寂,這緊張,這甜蜜的敵意。 醫生! 於是伊娃的懶散上升了,僅僅是在這時,她才轉過身去看著他,讓他知道她的苗條的身材,在薄紗中扭動的腰枝,是多麼美好。而現在,她是在他上面,並且他必須仰視她的細長的高度,她的冷漠,她的愉悅,以及她心靈深處的震顫。 伊娃感覺好像是一個淑女騎士戰勝了龍的龐大身軀,並且,她抑制著咯咯的笑聲,以及把腳放在他胸膛上的衝動。但是,她覺得好像是做了瘋狂的事情。她以前從沒有感到如此的強壯,而且無責任感。 “好吧,你是醫生。”她看著正面的他說道。 他睜大男人的眼睛,向上凝視著她,好奇而又有點氣憤。那片刻保持著寂靜,她幾乎能夠感覺到他的胳臂的堅硬,以及她會有的震顫。這庭院中的薄紗,聲音,生命,以及黑暗,都把他們推下清醒的邊緣。她甚至高興地用她的知識,品味著他的生氣,她感到驚訝的是他的防禦……她能夠看到他身體的收縮,準備好了從草地上跳起來。 “伊娃!”麥可盧醫生喊叫的聲音。 伊娃感到渾身冰冷。斯科特博士用他的腳爬起來,開始用力地拂去他自己身上瑣細的雜物。 “啊,你在這裡,”麥可盧醫生咆哮著,把橋踏得吱吱響。 然後他看見了那個男青年,並且停了一下。伊娃抓住她的手帕,站在他們之間。 寒冷消失了,並且帶著沸騰的幸福回來了。在那互相察看的兩個人之間,伊娃開始大聲地笑了。那個中年人用他那顯著的銳利的淺藍色的雙眼審視著那個年輕人,而那個年輕人則回報以在某種程度上是好鬥的目光。 “爸爸,這是理查德·巴爾·斯科特博士。”伊娃鎮定自若地說道。 “你好,”麥可盧醫生說。 斯科特博士含糊地說道:“低雅鬥”(日語“你好”),並且把他的雙手放入衣袋中。伊娃知道他真的是非常生氣了,因而非常高興。 “你好,”麥可盧醫生又咕噥地說。 “你好,”斯科特博士皺著眉頭。 並且,他們已經互相衡量著對方,含著潛在的敵意,而伊娃卻是如此高興,以致她感到要暈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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