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生死之門
生死之門

生死之門

埃勒里·奎因

  • 偵探推理

    類別
  • 1970-01-01發表
  • 148889

    完全的
© www.hixbook.com

第1章 第一章

生死之門 埃勒里·奎因 5330 2018-03-15
當卡倫·蕾絲蠃得美國重要的文學大獎時,她那頗受歡迎的出版商,竟然能夠成功地說服她在公眾場合露面,這使包括出版商自己在內的每個人都感到吃驚,因為卡倫·蕾絲歷來被看作極端自負的人。 更令人驚訝的是,蕾絲小姐許諾,要在華盛頓廣場她自己整潔的房子後面的曰本式庭院中舉行露天聚會。 有許多重要人物都來參加了這次聚會。他們在人群中間,就像葡萄乾鑲嵌在蛋糕上,使得到場的每個人都非常髙興。但這些人的高興勁兒,沒一個能比得上蕾絲小姐的出版商。他做夢也役想到,他所有財產中最難辦的那部分,會同意把自己當作展覽品,而且還是在她自己的庭院中! 而贏得文學大獎,對於這個瘦小、靦腆、文靜而又漂亮的女性來說,似乎只是平常的事情。一九二七年,她悄然地離開日本以後,就一直在華盛頓廣場後面的住所中幽居著,同時從她的避難所中送出那些有著不可思議的描寫,並有漂亮裝幀的小說作品。以前曾經見到過她的那些人,發誓說,他們從來沒有看到過她是如此的激動、如此的友好。

但人群中的大部分人,以前卻從沒機會見到她,這就使得這次聚會與其說是歡慶得獎,不如說是她的初次亮相。 因為女性通常被認為像小鳥一樣容易受到驚嚇,她也可能因此會經受痛苦的磨難。事實上,她似乎是在挑戰那些對她的忽視。她身上穿著少女式樣的華麗的日本和服,腦後那藍黑色的頭髮梳成蓬鬆而光滑的日本式樣。即使是現場那些眼光非常挑剔的貴族們也放棄了挑剔。卡倫透過這古雅的裝束,把她的優美傳送了出去,這使得那些人知道,挑剔是沒有意義的,因為她即使穿上十五世紀最流行的女裝,也不可能比現在這身日本式樣的裝束更加悠閒大方。她頭髮中像牙和翡翠的髮簪就像鑲嵌了瑰寶的王冠,實在可以說,卡倫那天晚上猶如王室貴族一樣。她壓抑著心中的興奮,顯示出訓練有素的平靜,接待著她的客人,就像女王在加冕典禮上的表現一樣。

《升起的八朵雲》的著名作者,是一個柔弱得像羽毛一般的小生物,正如一位紳士詩人所評論的那樣,一陣香風也會把她吹得搖搖晃晃,一陣大風就會把她的身體刮走。她的臉頰蒼白而瘦削,上面小心地塗抹了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化妝品。事實上,她看起來是生病了,她在行走時,常常腳跟不穩,顯示出她因神經衰弱而造成的疲乏。 只有她的一雙眼睛充滿了活力。這雙眼睛是高加索人的那種灰色,在紫羅蘭色的眼底中閃閃發亮,就好像是在她那相當神秘的過去,在某些地方的打擊中,學會了收縮。那些太太小姐們用罕見的寬宏大量,一致認同她是出奇的漂亮,像天上的仙女一樣,青春永在;認同她像東方的瓷器,或者像她自己小說中描寫的那種奇妙的陶瓷製品。

每個人都認同,卡倫·蕾絲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但實際上並沒有任何人知道她究竟是怎樣一個人,因為她從不外出,像一個修女一樣,把自己封閉在她的房屋和庭院中。同時她的房屋難以接近,她的庭院的圍牆又高,所以有關她的生平的材料,就令人氣餒的缺乏。她是一個默默無聞的美國移民的女兒,她的父親在日本東京的帝國大學教授比較文學,並且在那裡去世。她的大部分的生活都是在日本度過的。而這些幾乎就是人們所知道的一切。 卡倫站在外國樣式的庭院中間的小亭子裡主持著聚會,準備著她叫做“插諾於”的日本人的儀式。她用悠閒的唱歌似的語調發出一種奇特的聲音,與這種聲音相比,就顯出她的英語只是後天學習而得,而並非先天遺傳而來。她的少女般的雙手在忙碌地攪動著綠色的茶葉末,茶葉末放在一隻相當粗糙的、朝鮮式的、厚厚的、陳舊的陶器中。一個穿著日本服裝的非常老式的的婦女靜靜地站在她的後面,就像一尊保護神。

“她的名字叫可紐梅,”當有人問到這個老婆婆時卡倫回答解釋說,“這是一個最高貴、最慈祥的人呵。她已經跟隨我——嗯,有一個多世紀了吧。”在這一瞬間,卡倫的漂亮的、疲倦的臉上閃現出一絲不可理解的陰影。 “她看起來像是日本人,但實際上她並不是,”亭子裡面那群人中有一個人說道,“她不是很小嗎?” 卡倫發出嘶嘶聲,人們把這些聲音都當成了日本語,那個老女人鞠了個躬,就啪噠啪噠地走開了。 “她聽得懂英語,”卡倫帶有歉意地說,“儘管她從來沒有學習把英語說得比較流暢……她並不是從日本本土來的,她出生在一個叫綠礎的島嶼上。正如大家所知道的,那是個群島,位於東中國海的邊緣,在台灣——你們稱作福摩薩——和中國大陸之間。他們比日本人還要矮小,但身材更勻稱。”

“我也認為她並不是完全的日本人。” “關於他們的血統,人種學者還有不同的看法。有人認為綠礎人具有阿伊努人的血統,他們身體多毛,鼻子比較好,臉頰不那麼平板,正如大家看到的那樣。而且他們是這個世界上最溫雅的民族。” 一個高高的戴著夾鼻眼鏡的年輕人評論道:“溫雅就是要有溫雅的行動。蕾絲小姐,他們的溫雅是什麼樣的溫雅?” “問得好,”卡倫帶著她那罕有的微笑回答說,“我相信在綠礎島上,三百年以來,那兒都沒有過足以致人死命的武器。” “這樣的話,我也完全贊同綠礎人是溫雅的,”高個子的年輕人有些後悔自己的冒失似地說道,“那是個沒有謀殺的伊甸園!聽起來真令人難以置信。” “不過我得說明,那並不是完全典型的日本模式。”卡倫的出版商插嘴說。

卡倫瞥了他一眼,接著她開始把盛茶葉的陶碗傳上一圈。這時一個文學方面的記者提出了一個問題。 “嚐嚐……不,我不記得拉夫卡迪奧·海倫了。我才剛剛七歲時,他就去世了。但我的父親比較了解他——他們曾一起在帝國大學教書……不是很有趣味嗎?” 有趣的是這個反諷語,而不是茶。第一個接到陶碗的是那個戴著夾鼻眼鏡的高個子年輕人,他的名字叫奎因,現在是一個還沒有出名的偵探小說作家。 但奎因先生當時並沒能夠偵探出那個人話語中的反諷,當他有所覺察時已經是較晚的時候,在那不太愉快的情境之下了。在這一刻他只注意到茶的美味,儘管他心裡認為這只是污穢的東西。他把陶碗傳給了下一位,一個帶著學生般謙恭的中年男子,但這人拒絕了茶葉,並把陶碗繼續傳下去。

“所有的事物我都將和你共享,”那個大塊頭的男子充滿感情地對卡倫解釋說,“但細菌除外。” 每個人都笑了起來,因為這是個公開的秘密,約翰·麥可盧醫生比世界上其他任何人都更了解卡倫·蕾絲,並且確實地,他在很短時間內了解了更多。他的胖胖的身材上的銳利閃亮的藍眼睛很少離開卡倫的臉龐。 “呀哈,醫生。”一位曾經撰寫過關於新英格蘭的小說——一部平板乏味的作品——的太太叫道,“你並沒有詩人的氣質啊!” 麥可盧醫生反駁道:“細菌也沒有啊!”這使得連卡倫都在暗自發笑。 雜誌的那個男人,就是剛才讓人回想起拉夫卡迪奧·海倫去世的那一位,最後說道:“不要怪我多嘴,蕾絲小姐,你大概有四十歲了吧?” 卡倫開始攪拌另外的陶碗中的茶,並沒有說話。

“值得注意,”奎因先生咕噥著,“有人告訴我說,四十歲才是生命開始的時候。” 卡倫把羞怯而謹慎的目光盯在麥可盧醫生的胸膛上。 “那不過是一種巧合。生命會在五十歲開始,也會在十五歲時開始。”她輕輕地吸了口氣,“當幸福開始時,生命才開始。” 女人們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品味著卡倫話中的含義。 因為卡倫已經在她們心中留下了印記,而且已經贏得了她們的男人的注意。她們中間的一個,懷著相當的敵意問麥可盧醫生,他是怎樣想的。 “我從來沒有實習過婦產學。”他唐突地回答說。 “約翰。”卡倫叫著他。 “好吧!”他揮動著粗壯的手臂說,“我對生命的開始不感興趣,我對它的結束感興趣。”沒有一個人去解釋他話中的含意,因為麥可盧醫生是死亡的撒旦,死亡的天敵。

有一段時間人們靜下來。作為經常與死亡搏鬥的麥可盧醫生,他的強有力的話語有時會使人們緘默不語。關於他的一些事情,還有謎團需要清理,甚至那些足以致人死命的污垢,碰上了他都毫無危害,因而人們對他身上的白大褂和那石炭酸的氣味都會感到有些不舒服,就像對一些神秘宗教中高高的祭司的感覺一樣。於是一些關於他的傳說就出現了。 對於金錢和名望,他毫不在意。也許正如一些嫉妒他的同行苛刻地評論的那樣,他之所以不在意,是因為這兩者他都擁有得太多。對於他來說,大部分的人都好像是顯微鏡下的蠕動著的微生物,那些生物只有在實驗室裡的解剖中,才有適宜的位置,而這些生物如果惹惱了他,他就會用他那毛乎乎的、沾滿防腐劑的手爪,不耐煩地把它們拍擊下去。

他是一個不修邊幅的、漫不經心的人。沒有一個人能夠記起,他是哪一刻沒有穿著他那件老式的褐色的外套,外套沒有熨整,並且開始脫毛,邊緣變成絨毛狀,悲哀地附著在他的肩膀上。他是一個強壯的,又是一個疲倦的人,儘管他並不在意他的年齡,但他看起來好像有一百歲了。 這是一個古怪的充滿矛盾的人,他使人們感到好像是個孩子,也許各方面他都是個孩子,除了他的工作之外。他是個憤怒的、無依無靠的、在社交上羞怯的人,而對於人們對他的看法,他完全沒有意識到。 現在他用懇求的目光看著卡倫,就像小孩子在緊急狀況下看著自己的母親一樣,他不明白為什麼每個人都停止了談話。 “約翰,伊娃在哪兒?”卡倫趕忙問道,她的第六感察覺了他這片刻的困惑。 “伊娃?我想我看到她在——” “我在這兒。”高高的姑娘在亭子的台階上回答道。但是她並沒有進來。 “她在那兒。”麥可盧醫生高興地說,“你玩得愉快嗎,寶貝?你——” “你一直在那兒嗎,親愛的?”卡倫問道,“這些人你都認識嗎?這是奎因先生——是吧?——這是麥可盧小姐。這是——” “我想我們都見過面了。”伊娃·麥可盧帶著禮節性的淡淡的笑容回答道。 “噢,我們還沒有介紹過吧?”奎因先生如實地說,帶著樂意地站了起來。 “爸爸,你的領帶又蹭到耳朵下面了,”麥可盧小姐說,她不答理奎因先生,並且冷冷地瞥了瞥其他的人。 “哎,”卡倫嘆息道,“想讓他保持體面些簡直是不可能的。” “我很好。”麥可盧醫生咕噥著,又回到角落去了。 “你也寫作嗎,麥可盧小姐?”那位詩人急切地問道。 “我可什麼事情都不做,”麥可盧小姐用悅耳的聲音回答道,“噢,卡倫,對不起,我看到熟人了。” 她走開了,把那需要磨練的詩人留在背後,消失在嘈雜的人群中。人們正在享用著各種外國式樣的食物,這是大批日本僕人為晚會提供的。但是她並沒有同任何人說話,當她往庭院盡頭的小橋走去時,她的確是緊緊皺著眉頭。 “醫生,你的女兒很可愛。”一位俄國的女作家氣喘吁籲地說,她的酥胸被緊縮的薄紗勒得一條一條的,“她看起來是多麼健康啊!” “理應如此。”麥可盧醫生回答道,他的領帶隨著話語顫動著,“完美的標本,並且保存完好。” “燦爛的雙眼。”詩人並非理想化地說,“縱然對我有那麼點疏遠。” “這是偉大的標誌。”卡倫的出版商說,對每一個人都微笑著,“醫生,到底為什麼你還沒決定在十二月時去斯德哥爾摩呢?想想看,哪個人會冷落世界醫學大獎的獲得者呢?” “沒時間啊!”醫生叫道。 “他不能冷落他們,”卡倫說,“約翰從不冷落任何人。他就像個嬰孩。” “這就是你為什麼要嫁給他的原因吧,親愛的?”俄國女士問道,她比以前喘得更厲害了。 卡倫笑笑:“再來點茶吧,奎因先生。” “如此的浪漫,”那位新英格蘭小說家尖聲地說,“兩位大獎獲得者,兩個天才,你也許會說,他們兩人的遺傳基因結合起來的新生命——” “再來點茶吧?”卡倫平靜地說。 麥可盧醫生忍不住要對這位太太怒目而視。 事實真相是,對於這個好醫生來說,生命是在五十三歲才開始的。他從來沒有想過他的年齡問題,同樣他從來沒有想過有關青春的問題,而青春卻向他撲來,緊接著是青春的愉快和刺激。 對於醫學大獎,如果能夠不喪失平靜的生活的話,他是會接受的。得獎就意味著那些令人討厭的事物,如報紙的訪問、醫學機構的邀請、榮譽學位的授予之類,總是要包圍著他。他冷漠地處置了整個事情。他甚至沒有去斯德哥爾摩,儘管在去年秋天,他接到了要他去那兒領獎的通知。一個新的研究課題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而“五月”基金仍然在紐約,在惡性腫瘤基礎研究的領域,悄然起步。 但是陷入與卡倫·蕾絲的愛河,使他如此地驚駭和心煩,以致有幾個月他走開了,陷於令人不滿的寂寞之中,直率地自己與自己爭辯,甚至直至現在,他仍然對這個問題非常敏感。這是一個該死的、不符合科學原理的課題——一個他已經了解了超過二十年的女人!他能夠記起十七歲的卡倫,那是個沉悶的小女孩,在東京蕾絲的住所中——住所的東南方可以看到富士山像冰淇淋一樣高聳的山峰——她用那些簡直無法回答的有關莎士比亞的問題,去煩擾她那很有耐性的父親。 那時麥可盧醫生還年輕,在日本已到處亂跑,與早期的癌症研究有了聯繫。但是在這些歲月中,他對卡倫並沒有什麼想法,除了那些否定的評價之外。當然,對她的姐姐伊絲特,那就不同了——那時,他常常思念伊絲特,思念她那滿頭金發,思念那雙玉腿,她就像傳說中的女神一樣。但是卡倫——噢,在一九一八年至一九二七年期間,他竟然一直沒有見過她!那時真幼稚。自然地,由於感情的原因,當她離開東方到紐約定居時,他成了她的主治醫師——往昔的時代,都是這類事情。一些東西證實了,壞的事情令人感傷。做了卡倫的主治醫師後,就把他們分開了,剩下的只是職務上的關係…… 事實並不是這樣。當他閒散地穿過日本式庭院裡的人群時,他平靜下來,自己暗自嘲笑自己。他不得不接受自己的改變,現在死去的是模型,他已經相當欣賞那種重新體驗青春的感受。他甚至仰望著月亮,產生了一個瘋狂的、不符合科學原理的想法,希望在這栽滿了奇怪的、有強烈氣味的、日本的花木的小庭院中,只有自己和卡倫單獨在一起。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