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性之罪

第15章 第十三章姐弟情戀

性之罪 何家弘 4999 2018-03-15
在1989年春假前一天的晚上,洪鈞又接到了希拉的電話。希拉說她加入了基督教會,希望洪鈞能作為“家人代表”參加她的“洗禮”。而且那是一次免費的“宗教旅遊”,地點在俄亥俄州。洪鈞對宗教不感興趣,但是他到美國後還沒有出過遠門,而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不花錢又正值春假,於是他欣然同意。 那天下午,洪鈞和希拉與二三十位講著他聽不懂的中國話的同胞共乘一輛大客車離開了芝加哥。一路上,他盡情欣賞窗外的景色——廣袤的田野和零星的農捨與高樓林立的城市形成鮮明的對照,使他對美國那得天獨厚的自然條件有了更為深切的感受。 晚上七點左右,他們到達了目的地——托萊多市郊的一家汽車旅館。據說這家旅館的老闆也是教會成員。

第二天上午是“全體大會”,會場就是旅館的大餐廳。來自北美各地的兩三百名華人教徒坐在一排排椅子上,前面還有個主席台。洪鈞覺得那形式不像什麼宗教活動,倒像一次學術研討會或演講會。開會之前,每人發了幾張歌篇,都是“聖經歌曲”。然後便有一個主持人來向大家報告本次活動的食宿經費,並讓大家在休息時把捐款放到門口的捐款箱內。由於主講人還沒到,主持人便教唱“聖經歌曲”,然後便互相“拉歌”——女教徒唱一遍,男教徒唱一遍,紐約的教徒唱一遍,多倫多的教徒唱一遍。那氣氛非常活躍,簡直就像個聯歡會。 兩位主講人終於來了。他們都在五十歲左右,講話很隨便,全沒有講經佈道那種裝腔作勢的口吻,也沒有肩負神聖使命的莊嚴神態。

第一個人講的主題是為什麼要信基督。此人頗有口才,講起話來口若懸河,而且邏輯性很強。他引用了很多“聖經語言”,不過其中心思想就是——人若不信基督,生活就總是“空虛又空虛”。例如,你剛獲得碩士學位時很高興,但很快就感到“空虛又空虛”了;你又讀博士,拿到學位後也高興了一陣子,但很快又感到“空虛又空虛”了。掙錢也是一樣。你掙了10萬塊很高興,但很快就覺得“空虛又空虛”;你又去掙,掙到100萬塊甚至1000萬塊,但你仍會覺得“空虛又空虛”。因此,你只有相信基督,時刻遵循基督的教誨並等待基督的降臨,你才會體驗到人生的幸福。 第二位的講演風格與第一位截然不同,他很講“理論聯繫實際”。他講的主題是如何理解《聖經》中的幾段話。按他的解釋,信基督就是要“享受基督”,就是要從“主”那裡得到物質的滿足和精神的歡樂,用最通俗的話講就是要“吃基督”!這種解釋顯然深受教徒們的歡迎,因為有不少人在高呼“阿門”!這位主講人很有說單口相聲的天才。他在講演中穿插了不少笑話和小故事,不時博得滿場笑聲。而且他自己在講到精彩處時,便邀問大家:“阿門不阿門啊?”於是眾人高呼“阿門”,會場氣氛轟轟烈烈!

主講人講完之後是大家即席發言,交流學習《聖經》的經驗和體會。眾人發言十分踴躍,但無非是講述自己如何認真學習《聖經》,如何自我反省等等。有一位教徒繪聲繪色地講述了他親耳聽到基督聲音的體驗,於是群情振奮,高呼“阿門”! 洪鈞心想,此人說的若是實話,那真該讓精神病醫生去檢查一下,他是否已經走火入魔形成“幻聽”了! 接下來的發言更是千篇一律。人們都用最簡單的語言向基督表示感謝和愛心,或者更準確地說,就是紛紛站起來帶領大家“高呼口號”!有的人由於激動或不習慣當眾講話,站起來後便有些語無倫次。但眾人也不管他說的是什麼,只要有人講話,便盡情高呼“阿門”。那會場的氣氛真是如火如荼! 坐在會場上,洪鈞既有新奇感又有似曾相識感。宗教活動採取這種活潑的形式雖是其始料未及,但這些場面卻使他不由自主地聯想到“文化大革命”中的“革命歌曲大家唱”,“活學活用毛主席著作”和“向毛主席表忠心”。聯想起這兩天看到的飯前祈禱和早晚祈禱,他感覺很像在中國的“文化大革命”期間革命群眾向偉大領袖毛主席的“早請示和晚匯報”。雖然他沒有親身經歷過,但是早已耳熟能詳。此時此刻,他不知這一切究竟是歷史的巧合還是人為的借鑒。他只能感嘆人類之間那無所不在的“共性”!

午飯後,洪鈞在院子裡遇到了希拉,他說下午不想听“經驗交流”,想去外邊的農場看看。這周圍都是空曠的農田,但不遠處有幾棟房子像是個農場。希拉也覺得“呼口號”很枯燥,便欣然同意了。 那果然是一個家庭農場,由一棟相當漂亮的住房和幾棟高大的倉房組成。在一棟倉房前面,他們看見一位五十多歲的老漢和一個小伙子正在修理一輛膠輪拖拉機,便上前問好並講明來意。那位老漢聽說他們是中國來的,非常高興,熱情地帶著他們參觀飼料庫和養豬場,並介紹農場的情況。那個年輕人是老漢的兒子,已經成家,不住在這裡。他們共同經營這面積約300英畝的農場,還養了幾百頭豬。大多數工作都由他們倆自己幹,只有在農忙季節才僱用短工。 參觀之後,老漢熱情地邀請洪鈞二人到他家做客。他家住一棟平房,約有七八個房間,平時只有老兩口住。室內鋪著地毯,家具也很漂亮,很現代化,客廳裡還擺著一架鋼琴。老漢說自己是個沒有文化的人,兒子也沒上大學,但他對生活很滿意,唯一擔心的就是收穫的糧食和出欄的豬賣不出去。老太太很熱情地招待客人,但很少插言,總是微笑著聽丈夫說話。這似乎與城里人有所不同。老漢還告訴客人,美國已經沒有那種農民聚居的“村莊”,農村地區都是像他們這樣的“家庭農場”。臨別時,老漢極認真地脫下工作服與洪鈞和希拉合影留念,並說他希望美中人民的友誼不斷發展。

離開農場之後,洪鈞和希拉沿著鄉村公路往回走。 紅色的夕陽給廣闊的田野罩上一層靜謐祥和的色彩,遠處那高速公路上移動的車輛似乎也放慢了速度。在美國這種節奏緊張、競爭激烈的生活環境中,此情此景真是難得的享受。 他們不約而同地放慢了腳步,並最終停下來,並排站在路邊。望著西邊的天地,他們都沒有說話,似乎是怕語言破壞這美好的氛圍。 過了很長時間,希拉才輕聲問洪鈞:“喬恩,你相信上帝麼?” “不信。你呢?” “我也不信。” “那你為什麼入基督教呢?” “因為我想'吃基督'啊!” “看來你贊成第二位主講人的觀點。” “其實我覺得第一個人講得更有道理。他說,人不應該有太多的慾求,因為許多欲求是無法滿足的,於是就容易走火入魔;但是人也不能毫無欲求,因為沒有欲求的人會覺得很空虛,生活乏味,無苦無樂。在世俗社會中,人們經常要遭受欲求和空虛的折磨,在兩種苦難之間徘徊,要么在慾火中烘烤,要么在空虛中煎熬。只有相信上帝,人才能擺脫慾火的焚燒,同時又不會陷入冰冷的空虛。仔細想想,他的話確實有一定道理呀!”

“你這不等於接受了基督教的觀點嗎?” “這不一樣,我是被共產黨教育出來的唯物主義者,不可能再相信上帝了。老實告訴你吧,我加入教會的動機也是很'唯物'的啊。” “你的話總是挺深奧的。” “其實一點兒也不深奧。我告訴你,對咱們這些中國留學生來說,要想在美國這個社會中找到立足之地,有三條可以選擇的道路:第一條是刻苦學習和努力工作;第二條是政治投機或貿易投機;第三條是巧聯姻緣或加入教會。對我來說,第一條路太辛苦;第二條路太卑鄙;只有第三條路最可取。但是,巧聯姻緣需要機遇,而加入教會既可以改善生活,又可以開拓機遇,所以我就決定當個基督徒了!” “你就不怕上帝來懲罰你?”

“信則有,不信則無嘛!我根本就不相信上帝,他又怎麼能懲罰我呢!喬恩,你幹嗎這樣盯著我?就好像我是個怪物似的!其實,我並不比一般的人更壞,只不過我不像很多人那樣把他們骯髒的內心世界掩藏起來,卻裝出一副高尚的樣子。我喜歡坦率,我憎恨那些偽君子!我記得有一位俄國作家曾經說過一段非常精彩的話——'假如這能使我們每一個人把他自己所有的秘密念頭都講述出來,把他所不敢說出來的和無論如何也不肯告訴人家的,把他連對最要好的朋友都不肯說的,有時連對他自己都實在不肯承認的東西,都毫不遲疑地公開出來,那這世界會臭氣沖天,使我們全都窒息致死哩!'你笑什麼,喬恩?你不同意他的觀點?也許,你覺得這世界上確實存在著高尚的東西。或者,你認為愛情就是一種非常高尚的東西。那你就錯了!愛情不過是生活中一段小插曲,不過是把人們聯結起來的一種方式。戀愛的雙方,誰不是想從對方那裡得到什麼來滿足自己的私慾呢?你看,我多麼坦率!即使我倆現在的樣子有點兒像姐弟戀,我也沒想把自己裝扮成一個淑女!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我真慶幸自己還沒有愛上你!” “咯咯咯!我真高興你也學會了坦誠!這樣我們又是一丘之貉了!不過,也許你以後會因為沒有愛上我而後悔的!到那個時候,你一定會後悔沒有能夠把我留在你的身邊哦。” “香腸做的鍊子鎖不住狗!” “你說什麼?” “人無法向驢子證明它是驢子!” “咯咯咯!喬恩,我喜歡你的幽默哦!咯咯咯!”希拉笑得彎下了腰。 夕陽被天邊的一片灰雲遮住了,但卻把灰雲的邊緣映照得五彩繽紛。 洪鈞和希拉向汽車旅館走去。一路上,他倆有說有笑,似乎剛才根本沒有進行過那一番涉及靈魂的對話。當他們回到旅館時,教徒們已經開始晚飯前的祈禱了。 第二天上午,新教徒的“洗禮”在旅館的室內游泳池舉行。希拉穿著淺藍色的很像睡衣睡褲的套服。見到洪鈞後,她快步走過來,緊緊拉著洪鈞的手。她似乎很激動,也很緊張,身體都在顫抖,但她什麼也沒說。

儀式開始了。希拉在莊重的樂曲聲中緩緩地走進游泳池,直到水沒到她胸部時才停住腳步。兩位站在水中的男教徒按照池邊主持人的指令,將希拉的頭向後仰按在水中,再迅速扶起——這就意味著基督已賦予她新的生命。於是,池邊的教徒們高呼口號,高喊“阿門”。 洪鈞悄悄地走了出去。 一個多月之後,西北大學法學院在芝加哥市區東邊密歇根湖畔的海軍碼頭大禮堂舉行了那一年的畢業典禮。 法學院的師生以及來自美國各地乃至世界各地的畢業生親友共聚一堂。畢業典禮莊重又熱烈,特別是當那二百多名畢業生被依次宣名登台時,台下的親友便站起來歡呼鼓掌。 畢業典禮之後,一輛輛大客車把師生及賓客拉回法學院。 法學院那由長廊連為一體的三棟大樓裡飄著氣球和彩帶,猶如一個盛大的節日。法學院準備了自助餐。師生和親友們端著盤子和杯子,有的坐著,有的站著,有的走著。談笑聲和歡呼聲四處飄蕩。平時穿著極其隨便的學生們也都一改裝束——男生們個個西裝革履;女生們人人花枝招展。

希拉穿了一件玫瑰色的旗袍,把她那苗條的身段勾勒得極富魅力。這獨特的服飾也使她大出風頭!大概她喝了不少酒,原本白皙的臉上透著紅暈,那對水汪汪的大眼睛更顯得楚楚動人。她很忙,洪鈞費了很大力氣才在一樓大廳的樓梯旁找到同她單獨談話的機會。 洪鈞端著酒杯走到她面前:“希拉,祝賀你拿到了法學碩士學位!” 希拉和洪鈞碰過杯,象徵性地喝了口酒,用左手輕輕地拍著自己的前胸,似乎是在驅逐體內的疲憊或壓力。 “謝謝你!雖然一個碩士算不了什麼,但畢竟是完成了出國留學的任務。我這兩年受的罪,也算是有了回報。要說呢,我應該很高興。可不知為什麼,我今天的心情很複雜,有點兒像參加婚禮,又有點兒像刑滿釋放。真的很奇怪!” “你結婚了嗎?” “你很想知道麼?” “隨便問問。” “那我就不告訴你了。” “我……真想知道。”洪鈞的臉有些微紅。 希拉莞爾一笑:“對我來說,只有'金榜題名時',還沒有'洞房花燭夜'哦。你滿意啦?” 洪鈞的臉更紅了,一時不知說什麼好,竟然把剛才在他心底閃過的一個問題說了出來——“你進過監獄?” “你這叫什麼話!”希拉收起了臉上的笑容。 “沒什麼,就是剛才……聽你說刑滿釋放,我就想……你別生氣。”洪鈞有些語無倫次。 “哦,我不會生氣的。”希拉的臉上又浮起了迷人的微笑。 洪鈞連忙換了個話題:“你找到工作了嗎?” “差不多了。”希拉顯然對這個問題不感興趣。 洪鈞沒話找話:“希拉,你今天真美!” “謝謝!你後悔啦?” “後悔什麼?” “你忘啦?我說過你會因為沒有愛上我而後悔的!人生中的機會本來就不多,而你又輕易放過了。希望你下次能夠把握住生活中的機會哦,乾杯!” 乾杯之後,希拉被一個同學叫走了。 洪鈞茫然若失地望著希拉的背影,站了許久,才漫步向連接法學院老樓和新樓的長廊走去。他站在巨大的玻璃窗前,望著那個被老樓和新樓包圍起來的花園。花園中間有一個巨大的手掌形狀的銅質雕塑,一些身穿畢業服的學生正在那裡照相。還有一些學生圍坐在草坪上,飲酒談笑。 洪鈞感覺自己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孤獨,這樣渴望愛情。他閉上了眼睛,但是希拉的身影又浮現在他的眼前。他嘆了口氣,用手揉了揉眼睛,掏出錢包,從夾層取出一張照片。他目不轉睛地看著照片上那個正含笑望著他的姑娘,在心中說道:肖雪,假如你跟我一起來美國留學,那該多好啊!分手三年多了,你的生活怎麼樣?你結婚了嗎?你幸福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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