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異邦人

第27章 第一節

異邦人 西泽保彦 13479 2018-03-15
我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變成了貓,還被姐姐美保抱著。 因為是在夢中,我的視點並不固定,到處移動。一會兒感覺姐姐的手撓著我的脖子,我的喉嚨裡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一會兒又變成了第三者視角,我正注視著抱著貓的姐姐。 抱著貓的姐姐身體略微前屈,一臉溫和的表情。她在打盹,她懷中的我也在打盹。我以為是內容很乏味的夢——結果…… “過去,我很恨父親。”姐姐開口了,對著懷裡的貓,也對著第三者視角的我,“為什麼不可以養貓?我問他,他也不肯告訴我理由,只是不停地說不行、不行。我懷疑父親是想折磨我才反對的,因為根本沒有理由。難道是因為我們家是料理店,考慮到衛生問題才這樣說?應該不是,當時店里和住處是分開的。”

姐姐閉著眼繼續打盹,嘴也閉著,可她又在繼續講述。其實,不記得是何時,也許是我成為大學講師後打電話給她東京的住處時,她也說過相同的內容。 “如果父親只是單純討厭貓,倒還能理解。但事實似乎不是那樣。聽母親和其他親戚說,父親非但不討厭貓,還很喜歡。很奇怪吧,他竟會反對,說絕不准我養撿回來的貓。為什麼?是想折磨我吧。我只能想到這個理由。父親討厭我,因為我不是普通的女孩子,才反對我做想做的事,為的就是讓我不開心。對此我深信不疑,曾經一直一直……如此。” 姐姐一直保持著睡著的表情和姿勢,用讓人痛心的聲音繼續訴說著。 “可是後來我明白了,父親絕不是想折磨我,他只是害怕養有生命的東西。那段時間影二剛來我們家,就是祥一死後不久。父親當然不會把自己的兒子和貓放在一起考慮。但即使是寵物,養的時候也會產生感情,更何況父親很喜歡貓。就算每天寵愛,不知什麼時候還是會迎來死別,那才是最令人痛苦的。父親已經不想再悲傷了,才會如此反對。”

“那些事莫非是母親說的?”我問道。 “不是,是這段時間不覺想到的,我想起了那時候的事。” 打盹中的姐姐突然睜開眼,她的樣子就像碰到了熱氣的雪花一般,迅速霧化了。同時,我從貓變回了人。 眼睛是睜開了,可我沒能立刻把握自己所處的狀況。整整思考了五分鐘,我才終於想起自己誤入了過去的世界。真奇怪,我在后宮町車站和沙灘上打盹時,一睜眼就立刻把握了現狀,難道是因為窩在被子裡,沉迷於逃避現實的舒適中不可自拔,遲遲不肯回歸現實? 最讓我困惑的是,旁邊身裹毛巾被酣睡的少女。這……到底是誰啊?怎麼都想不起來,我陷入了沉思。 這位與其說可愛,不如說有著成人美貌的少女,張著嘴,發出“嘎——呼——”的打鼾聲。過了一會兒,大概是覺得熱了吧,“唔”地發出不爽的呻吟,裹著牛仔褲的腿一腳踢飛毛巾被,四肢成大字形攤在榻榻米上,真豪放。

所謂美少女就應該有甜美優雅的睡相——這恐怕只是幻想。即使是美少女,該打鼾時還是會打鼾,也會有睡相糟糕的時候。這個道理我當然懂,可一旦親眼目擊,幾百年的戀慕之情也會一掃而空吧。人類真是容易被印象左右的悲哀生物啊。 不可思議的是,現在這位一會兒嘰嘰咕咕說夢話,一會兒又用手指擦口水或蹭鼻子的少女,卻與這種渾然天成的模樣十分相稱,不僅不會幻滅,還會讓人覺得很有魅力。想到這兒,月鎮季裡子這個名字終於浮現在腦中。 此時的我第一次明白了姐姐的心情——被這位少女奪走心,愛上她的心情。 我保持坐姿注視著季裡子。眼前這有失女性儀態、天真無邪的睡姿,無疑是屬於十四歲少女的。可如果《茴香果實之酒》中的描寫源於現實,這位少女已經誘惑了姐姐,和她相愛了。直到昨天為止,我還難以想像,但和季裡子多少接觸了一些後,很自然就接受了這一點。

據說人的視線中不僅能傳達心情,還包含物理上的刺激,她大概察覺到了什麼,毫無徵兆地睜開了眼。我們的視線對上了。 一時間,不只我,似乎季裡子也僵住了。她大概是剛醒來,腦袋不清醒,沒能立即理解狀況吧。 她還是先我一步回過神來,撓著頭坐起身,來回環視室內,又對著我正坐,低下頭。 “早上好。” “你、你好。” 我想鞠躬,全身都痛了起來,特別是背上、腿肚子和膝蓋。骨子裡痛得厲害,我一下子被拉回了現實。沒辦法,這三天我合計走了六十五公里以上的路。剛走完時因為興奮,還認為自己還能走,可畢竟這把年紀了,休息了一晚的身體開始發出悲鳴。 “到底怎麼回事?” “呃?” “美保昨晚似乎沒回來。”

這句話終於讓我想起了姐姐。真是糊塗了,對我來說這才是最重要的,我卻被這名少女的魅力奪走了心。真不願這麼想。 “似乎是這樣呢……”我看看枕邊的手錶,早上八點多了,“果然還是跟誰喝酒去了吧,然後順便就住在哪個熟人家了。” “那倒不會。如果是那樣,美保會先回來這裡一趟再出去,或者會聯繫我。” “姐姐很少不跟你打招呼就住在外面?” “是的,這種情況還是第一次。到底是怎麼搞的?” “難道是事故?” “我可不願那麼想。” 季裡子站起身,朝浴室走去。更衣室兼盥洗室也在那裡。裡面傳來嘩啦嘩啦的水聲,我以為她要洗澡,結果她拿條毛巾擦著臉走出來了。 “影二也趕緊洗把臉吧,我們該走了。”

“呃,去、去哪裡?” “去這附近的咖啡店,那裡有報紙,還有電視。” 對啊,這房間裡沒有電視,姐姐也沒訂報紙。如果想看新聞,就只能出去。 “不在咖啡店也能看新聞,但不管怎樣,我們都得吃早飯。啊,您不用擔心。”季裡子從牛仔褲的口袋裡拿出黑色的錢包給我看,“我來付錢。” 她帶著我走進商店街的咖啡店。店裡擠滿了穿著西服的客人,我還擔心沒位子坐,不過快到上班時間了,只稍微等了一下,店裡就馬上空了。 我坐在電視機旁的位子上,從報刊架上拿下當地報紙。昭和五十二年,八月十日星期三。所幸沒有外處市發生交通事故的報導,電視上正好新聞節目播完,情報為零。 “看來,沒發生什麼事故呢。”我從平攤在桌上的報紙上抬起頭,“到底怎麼了?”

“如果美保昨晚回家途中遇到交通事故,今早應該會登在報紙上。報紙上也沒有其他大事件,那可能不是事故……哎呀!” “怎麼了?” “這個,寫錯了吧。”季裡子指著報紙上的天氣預報欄,“上面寫著全縣范圍內,今明兩天都是晴天。其實從今晚到明早都會下雨,至少縣東部是這樣。這份預報是錯誤的。” 說起來,我記得在這個還沒顯示降水率的時代,天氣預報不是很準。不過的確如季裡子所說,這則預報錯了,因為今晚會下雨。不知道外處市如何,至少后宮町肯定會。這也意味著就快到父親被殺的明天了。 “知道未來真有趣……抱歉,現在可不是說有趣的時候。” “沒關係,不過……到底怎麼了?這可完全不像姐姐的作風。”

“難道是被綁架了?” “呃,綁架?被、被誰?” “比如說被父親,用綁架這個詞好像不太好。比如他跑到美保工作的地方,強行把她帶回了老家。” “那……”我一瞬間緊張了,但馬上想到一個理所當然的道理,搖了搖頭,“不,不會那樣的,絕對不可能。” “為什麼?” “如果是那樣,現在后宮的老家肯定一片騷亂,那麼,我——這個時代十七歲的永廣影二不可能不知道。可我二十三年前完全沒有姐姐被父親強行帶回家的記憶。” “這樣啊,原來如此,是呢。後天,不,就是明天了。父親被殺,在新聞上得知此事的美保回到老家擔任喪主。接下來會變成這樣吧。” 告訴她這些未來的明明是我,她卻不帶一絲懷疑地複述,真奇怪。當然我很感激她完全相信我。

“為了出席葬禮回到老家的美保,那時有沒有哪裡受了傷呢?” “呃,沒,心理上不知道,但身體上沒什麼特別大的變化。如果有,我肯定記得。” “那麼,我們可以放心了,她肯定沒碰到交通事故什麼的。前提是影二的時間滑動不會干涉過去,改變歷史。” “對啊,真複雜。現在要怎麼做才好呢,你能否想到她會去的地方?” “唔……想不到。我聽她說過在街上碰到學生時代的朋友,但那之後怎樣就不知道了。對了,我給短大打個電話看看,或許能知道昨天美保什麼時候下的班。” 季裡子與正好端來早餐的服務生擦身而過,她朝店內粉紅色的公用電話走去。那也是不能用電話卡的機種,設計不美觀,而且感覺很重。 “啊,你好,不好意思。”聲音偶然會傳到桌子這邊,詳細內容聽不清,“哎?”她發出好幾次驚訝的聲音,“嗯,嗯,這樣啊,知道了。謝謝你了。”

“怎麼樣?” “美保她……”回到桌邊的季裡子壓低聲音,“今天請假了。” “哎?” “就在剛才,八點多的時候,電話裡請的假。” “真的嗎?” “順便說一下,美保昨天跟往常一樣,稍微加了下班,大約六點左右就離開短大了,好像沒有跟同事去吃飯的跡象。” “那麼,姐姐現在在哪兒呢?” 雖然搞不明白怎麼回事,季裡子和我還是先把早餐塞進肚裡,然後回到“真籠莊”。姐姐既然今天不上班,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回來了。不,說不定已經回來了。我抱著這種期待,但回去後,房裡空無一人。 “至少……”季裡子把鋪在地上的被子疊好,收進壁櫥,然後搬出矮腳桌,開始泡茶,“既然美保聯絡了單位說要休假,那她應該沒事。不知道那是不是她本人的意志。” “你是說……她果然還是被綁架了嗎?” “或者,被叫出去了。比如,父親提出有事想談。不過,父親到底怎麼知道美保的地址的,這點還不清楚。” “如果是那樣,我剛才也說了……” “嗯,我知道。但您父親說不定瞞著家人呢?如果是那樣,十七歲的影二不知道事情經過也不奇怪。” “或許是那樣吧,可我很難認同。首先,我很難想像父親會提出有事想談。父親是個父權至上的老頑固。他的思維模式是,自己說的肯定是對的,該讓對方上門道歉。要他提出妥協根本不可能。就算父親想打探是否能相互妥協,姐姐也像是會聽的人吧,正因為知道這種談判一開始就不成立,姐姐才徹底放棄,決心和家人斷絕關係的。” “被你這麼一說,確實,就算對方想打探,會答應談判也不是美保的作風。徒勞就是徒勞,她就是能果斷下結論。” “沒錯,這方面和父親很像。那麼,姐姐到底是去見誰了呢?啊,當然不一定是去見誰了。” 沉默降臨。季裡子輕輕撓著頭,突然快速起身,朝浴室走去。她一回來就從衣櫃裡取出毛巾和內衣。 “得出結論沒這麼快,我先去洗個澡。” “哎?” “昨晚打算通宵的,結果穿著衣服睡著了。”季裡子扯著T恤的布料給我看,“難受死了。” 看來季裡子經常想來就來,還在房裡備著自己的換洗衣物。她是只有暑假如此,還是平日就和姐姐維持著這種半同居狀態,我不得而知。 季裡子重新熱好昨天的洗澡水,一刻不耽誤地進了浴室,沒有一絲介意我的樣子。屋子很小,窗戶又關著,更衣室裡衣物的摩擦聲聽得一清二楚。過了好久,終於響起了嘩啦嘩啦的水聲。她似乎淡定自若,我可冷靜不下來了。 我一個勁地祈禱千萬不要發生什麼瘋狂的事,其他的女性還好,要是和季裡子犯了錯,姐姐會傷心的。這是我死都不願意看到的。不過,正是禁忌的關係才充滿了誘惑。 她用毛巾擦著頭髮,走了出來。大概很熱吧,她只穿著薄薄的吊帶衫和熱褲。我本來就鬱悶,這下眼睛更不知該往哪裡放了。她雪白的皮膚上染了一層淡淡的粉色,身軀如小男孩般纖細,與女性的玲瓏有致無緣,卻醞釀出愈發妖豔的誘惑力。 “關於明天會發生的殺人事件。”季裡子對我的苦惱毫不知情,突然提起話題把我拖回了現實,“根據您昨天所說的,感覺除了美保,永廣家的人都有不在場證明?” “可以這麼說吧。父親的死亡推測時間裡,津門和母親一直在店裡,我則在朋友家。” “昨天我忘了問,各位離現場分別有多遠呢?” “從我家到沙灘,唔……走的話,十分鐘應該夠了,我所在的朋友家就更近了,走五分鐘左右。” “假如準備好自行車,在很短的時間內往返現場,也是有可能的吧?” “嗯,但先聲明,我不是犯人。” 十七歲時的我不可能有那種膽量。不要說把父親叫出去了,就連在自己家,都不敢和他說話,更不要說殺他了,絕對不可能。就算真把他叫了出去,我即使有勇氣站在父親面前,一旦察覺到有發展為爭執的苗頭,大概會拔腿就跑。 “動機呢?” “呃,動機……是指我的嗎?” “不止您,還有所有家人,或者別人的也行。關於父親被殺的理由,您心中有什麼線索嗎?” “完全沒有。你要知道,父親既不吸煙,也不去夜店。即使因為工作,偶爾被客人勸兩杯,他也不是那麼喜歡酒,玩女人就更談不上了。他連個稱得上興趣的興趣都沒有,滿腦子都是工作。或許我不該這麼說,可他真的是個無趣的人,所以他跟人的交往也很少,會引發糾紛的事情就更難想到了。” “那麼,會跟他產生糾紛的人,就只有美保了吧?” “可以這麼說,不過姐姐的不在場證明是成立的。” “會不會有因為美保而對父親抱有加害之意的人呢?比如說影二本人?” “說我對和姐姐對立的父親沒有反感,肯定是騙人的。但因此就想和父親談談的想法我是不會有的。採用正面進攻,我這種膽小鬼還遠遠不夠格。” “津門,或者母親呢?” “對於父親獨善其身的態度,母親一般都默不作聲。基本上,她不會站在姐姐那邊,而是站在父親的立場上。關於這件事,很難想像她會對父親有意見。所以,特地把父親叫出去,還不小心殺了他的人,應該不存在於家族內。” “真的是那樣嗎?” “什麼意思?” “影二您讀推理小說嗎?” “偶爾。” “這是推理小說中常有的模式。昨天一個勁兒地說科幻、科幻,今天我又要改變宗旨,走推理小說路線了。這麼饒舌,還請多多見諒。” “不會。”跟我想的一樣,她果然是個大書蟲,“推理小說怎麼了?” “小說和現實中的搜索也基本相同。發生殺人事件的情況下,最先被懷疑是犯人的,是具備了什麼條件的人呢?” “條件?是否有動機的意思嗎?” “簡單說來就是那樣。具體而言,因為被害者的死亡,會得到某種特定利益的人,會被最先懷疑。” “得到利益……” “比如說,可以繼承故人遺產的人,或者情敵。總之,因為被害者之死,有所得的人是誰,這是搜查和推理的基本原則。” “但是,因為父親的死得到利益的人根本不存在。他又沒什麼遺產。” “有店啊——永廣亭。” “你難道在懷疑津門?那不可能。無論怎樣,父親都打算讓他繼承。” “但那是以和美保結婚為條件吧?” “沒有那回事。對父親來說,那的確是最理想的發展。但他經常掛在嘴邊的是,就算津門不和姐姐結婚,他也會慢慢地把店讓給津門或者其他人。告訴我這些的不是別人,正是姐姐。” “那是指,呃,未來的美保嗎?” “沒錯,隨著時間流逝,她也終於承認了這個事實。對於姐姐的頑固,父親比誰都清楚。他知道姐姐不可能繼承家業,早就放棄了,應該也是以此為前提跟津門商量店的未來的。” “原來如此。” “津門完全沒有殺父親的理由,就算默不作聲,總有一天店也會是他的。” “但是,也有默不作聲就絕對無法到手的東西。” “那是什麼呢?” “美保。” “呃?” “津門如何看待作為女性的美保?不是未來,而是現在。”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沒正式問過他。不過,父親提出讓他和美保結婚時,聽說他好像表現得很積極。沒準兒他很戀慕姐姐。” “倘若津門愛慕美保,她現在和家人斷絕聯絡,音信全無,這樣下去只怕無緣再見。對津門來說,察覺這一點不算難吧?” “是的,那時連高中生的我都覺得很緊張,搞不好這一生都再也見不到姐姐了。” “您不用擔心這個,因為……啊,說這個會跑題的,還是先不談。”季裡子停下來,隔了一會兒才道,“比如說,津門無論如何都想見到美保,而且希望她能回老家和自己結婚——如果是這樣,又會如何呢?” “如何……”完全不明白她想說什麼,“當然也有這種可能性,雖然不確定。” “我想,這莫非就是動機?” “動機?”我呆住了,“什麼的動機?” “殺人動機。” “什、什麼意思?” “剛才不是說了,因為父親的死得到利益的會是誰。如果津門愛慕美保,以殺人事件為契機,就能實現願望,對吧?” “等、等等!”我嚇得差點說不出話來,“我還以為你要說什麼呢……你是認真的?” “您也一樣。影二,您絕對沒把美保當姐姐看,沒錯吧?” 我一句話都說不出,如果被其他人指出這一點,我或許會勃然大怒,但對方是季裡子,我反而有衝動,想讓深藏在心裡的東西曝光。 “美保不是真正的姐姐,而是表姐,因此自己可以和她締結婚姻。想見美保,可這樣下去說不定再也見不到了。十七歲的影二焦慮不已,腦中突然閃過一個主意:要是父親死了,而且還是會上電視的死法,嚇了一跳的美保說不定就會回到老家……” “住口……”我想怒吼,卻只發出微弱嘶啞的聲音。我有些眩暈,不是因為季裡子的假設不著調,而是因為當時的自己確實陷入了這種妄想。要是父親突然死掉,姐姐就沒法繼續隱藏去向,說不定就會回到自己身邊。 沒錯,要是父親死掉——我的這個願望如果稱之為殷切,也太過黑暗了。只要父親從這個世上消失,姐姐就能回到老家了,也不會再有無聊的爭執,盡是好事。我確實這樣想過,還自嘲那是可怕的妄想……不。 不,那真的只是妄想嗎?難道是我殺的嗎?十七歲時的我,對父親……舉起巨大的石頭,砸向他的頭,然後親手把他一動不動的身體拖向海岸邊。一瞬間我被這種錯覺攫住了。不,真實到很難想像那是幻覺…… 季裡子麵無表情地註視著我,嘟囔道:“我很壞心眼嗎?” “不……我……” 我這才注意到自己滿身大汗。我剛剛開始期待父親能夠死去,他的遺體就真的被發現了,那時的衝擊,那種罪惡感,一下子湧上回憶。 那時起,我一直認為自己對父親的死,以及遺體現場的謎團毫不關心。其實不是那樣的。那是罪惡感的反作用。 這場悲劇難道是自己的錯?對十七歲的影二來說,那太現實了,無法當作錯覺拋棄。因為我的妄想,使父親不得不死去,我怎麼都抹不去那種罪惡感,只好裝出漠不關心的樣子。 跟我沒關係,我對父親這個人本來就毫不關心,對他的死也沒興趣。我強迫自己這麼想,封印了自己的內疚之情。 “雖然有點跑題。”季裡子的手碰到我的手臂,我一下子恢復了自我,“我剛才本想說的事,現在就告訴您吧。美保打算等影二成為大學生,就去偷偷見您。” “呃?”她說,“要是弟弟考上了東京的理想的大學,就能背著家人去見他,要想辦法和他取得聯繫。所以,影二您覺得無法再見到美保,那是錯的,錯的。” “但是、但、但是……”對於父親的死,我或許太后悔自己自欺欺人的態度,語氣聽起來像是我真的不小心殺了人,“我確實不知道姐姐的心情,可我不會因為這種理由去殺父親。應該說,無論出於什麼原因,我都沒有那個膽量。” “我稍微解釋一下為什麼我會這麼想。犯人把父親的遺體拖到海岸邊,是為了什麼呢?問題就在這兒。” “怎麼回事?” “昨天我說過,這場事件恐怕是偶然,現在這個想法也沒有改變。但是,把遺體拖到海岸邊這個行為另當別論,因為其中有明確的意志和理由。從結果上說,或許不小心殺掉父親的犯人,突然想到要利用這個事實。” “利用……” “具體而言,犯人想把父親的死作為誘餌引美保回家。這不是殺人動機,而是棄屍的動機。” “你說的,我不是不明白……但是,有必要搬到海岸邊嗎?如果是那個理由,把遺體放在現場不管,效果也一樣。” “不小心殺掉父親的犯人心情大概搖擺不定吧。一開始他想處理掉遺體,才將遺體拖到海岸邊。他可能想準備好重物和船,將遺體完全沉進海裡。但將遺體搬到海岸邊時,他腦中突然浮現出剛才我講的方法:不處理並就此放置。這樣自己也可以獲利。於是他改變了方針。” “但是,沉進海里和放在岸邊,有什麼差別嗎?” “假設處理遺體成功了,父親可能被當作失踪處置。那便不足以產生讓美保回家的衝擊力。按常識考慮,讓人類的屍體完全沉沒比較困難,屍體終有一天會浮上來。但那需要時間。既然事件暴露需要時間,美保回家的時間也會被推後,想早點見到她的犯人選擇了把屍體放在顯眼的地方。” 我不覺佩服起她這番奇妙的假設。但我沒有光顧著佩服,如果她說的是對的,那就意味著,犯人不是津門佳人,而是十七歲的影二,也就是我。 “如果那是真相,犯人到底是出於什麼目的把父親叫去海濱的?” “那就不知道了,但肯定是關於美保的事。” “可那通電話打來時,我和母親都在場。” “說起來,津門呢?那時他在店裡嗎?” 我試著回憶店裡現在(或許要說二十三年前)的樣子:“好像不在。” 不會錯的,那時在店裡的確實只有母親和我。雖說是以前的事,但畢竟那是我目擊到的父親生前的最後一個畫面。不可能弄錯。可是,等等。 “等等,我記得父親出門時對津門交代準備事務的情景。也就是說,電話打來時,津門不在,但那之後他來到了店裡。” “如果您的證言正確,那嫌疑犯候補就只剩下津門一個人了。”季裡子光著腳在榻榻米上伸長腿,靠在衣櫃上,然後抱起手臂,“不,不一定是那樣。” 我等著她繼續說,她卻陷入了沉思,漫長的沉默降臨。 “接下來我要說的只是一種假設,希望您這樣理解。”聽完她這段開場白,我以為她肯定會繼續討論事件。我錯了。 “如果,現在的影二想和這個時代的女性做愛……” “呃,餵,突然說什麼呢?” “只是個假設。您覺得能做到嗎?” “什麼覺不覺得,你……” “對方是我或者別人都可以,如果影二想和對方發生肉體交涉,肯定做不到。” “當然了,這種事怎麼可能。” “不是精神上的抵抗,而是物理上的不可能。” “物理上?為什麼?” “因為性交導致懷孕,會怎麼樣呢?” “呃,啊!” “胎兒的父親是來自未來的男性,現在這個時間點上,還未進行性交的十七歲影二也存在,於是產生了矛盾。” “這樣啊!”我終於明白了季裡子想說的,“原來如此,也就是說,和昨天的圓珠筆是同樣原理?” “沒錯,這個時代的人無法觸碰影二帶來的圓珠筆。如果強行觸碰,圓珠筆就會消失。在這個時代的紙上也無法寫字。從未來帶來的東西,只可能存在於影二身邊,而不允許與這個時代的物質接觸。至少,可能留下可見結果的接觸會是這樣的。” “可見的結果……” 這句話讓我豁然開朗。三天前的晚上剛到竹廻機場時的景象浮現在眼前。在自動販賣機前排隊買機場大巴的車票時,我從隊伍中抽身,肘部不小心撞上後面的男孩。本該流著鼻血倒在地上的男孩,下一秒就平安無事地和母親一起買車票了…… “出了那種事啊。”對於我簡單的說明,季裡子點點頭,露出深感興趣的表情,“不過那也是理所當然的現象,和那支圓珠筆無法在這本大學筆記本上寫字是一個道理。影二不可能傷害這個時代的人,因為如果傷害到對方,會留下傷痕。” “那就是可見的結果吧。” “做愛的結果是胎兒。假設我現在對影二熱情相逼,會怎麼樣呢?影二的身體會和圓珠筆一樣暫時消失嗎?還是說,男性生殖器無法勃起,或者女性生殖器會打不開,變成無法進行性交的狀態?” “應該不是後者吧。”大概是被季裡子淡然的口吻帶動了,我也不知不覺地認真回答起來,“我自己應該不會消失。和圓珠筆的情況不同,小物件可以變個戲法,但一個大活人憑空消失,那可就麻煩了。月鎮你或許能接受這個狀況,但考慮到隨時可能被第三者目擊,我的肉體應該不會消失。”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很有說服力的解釋,可真是那樣嗎?我想試一下,可以嗎?” “你怎麼能……” 她一動不動地盯著我,我有些怯弱了。我突然聞到了一陣甜甜的香氣,是季裡子身上散發出的香皂的香味,我腦袋有些暈。通常要是碰到這種狀況,身體應該會有反應,但我完全感覺不到興奮。也就是說…… “好像不行呢。果然有什麼抑制機能。” “是嗎?對不起。” 季裡子將身體靠了過來,她的動作太過自然,我反而無法拒絕。等我恢復神智時,她的嘴唇已經離開了,我的嘴上依然留著濕濕的觸感。 “真的呢,沒有消失。身體的狀態還是沒變?” “是說沒覺得興奮?嗯,是沒什麼反應。” “心情方面如何呢?” “心情……” “什麼都……”季裡子再次把嘴唇靠了上來,這次留下了舌頭光滑的觸感,又離開了,“感覺不到嗎?” “那個……這麼說可能有點掃興,做這種事,對月鎮來說不是對姐姐的背叛嗎?” “我只是好奇而已,這個藉口也不行?” 她的笑容天真爛漫,和她太過成熟的言行完全不配。我反复確認了無數次,她才十四歲。 “您昨天說自己是單身。在原來的世界沒交女朋友?” “完全沒有,至少現在是。” “那麼,曾經有?” “有……吧,不好說,至少沒有深入交往的經驗。” “為什麼呢?” “為什麼……沒有遇到吧。” 一動不動注視著我的季裡子的瞳孔近在眼前,我心神不寧起來。對了,並非沒有遇到,也曾有過讓我感到命中註定的女性。對方也委婉地表現過好意,可全都沒有發展到深入的關係。 那是…… “我現在對美保的感覺,影二也感到了嗎?” 奇妙的既視感襲來,這到底是什麼?我突然明白了,我在被誘惑。就像《茴香果實之酒》中敦子和扶美初吻的場景。敦子快要迎來期末考試,身為家教的扶美來到她的房間教她功課。途中,敦子突然喃喃道—— “我現在精力超集中。” “哎呀,”扶美純粹覺得開心,“那就好。” “所以,現在你對我做什麼,我都感覺不到。嗯,就算被撓痒癢。” “真的嗎?” “真的,不信,扶美你撓我癢癢試試,來。” 扶美覺得好玩,對敦子撓痒癢。兩人之間的肌膚接觸解禁了。敦子一次次表明自己集中精力學習,什麼都感覺不到,讓扶美做出各種舉動,直至接吻。 在扶美看來,那隻是開玩笑的進一步發展。但接吻後,她卻完全陷入了敦子的誘惑中。 不過,《茴香果實之酒》是從敦子的視角寫的,扶美的內心是如何感知的,我不得而知。 在敦子眼中,扶美似乎產生了動搖,這份動搖變成了解放真實自我的喜悅,兩人便發生了肉體關係。 “對姐姐,先是讓她撓你癢癢吧,和現在對我的戰略上有共同之處。我指的是誘惑的方法。” “是的,哎呀呀,我對美保那麼做的事,影二知道啊?” “我讀了那部小說。” “原來如此,我把實際體驗直接寫進作品裡了呀。唔,好像太隨便了。” “我剛才就想問,你愛姐姐吧?” “當然愛她。” “那麼,為什麼要做這種事呢?” “我剛才也說了,我對美保的感覺,對影二也有。我將影二和美保同化了。” “同化?” 季裡子離開我身邊,打開衣櫃的抽屜。她拿出的是毛衣。衣身纖細,是女式的。和我昨晚脫下來疊在公文包旁的毛衣花紋完全一樣。 “這……難道是姐姐織的?” “沒錯。”季裡子輕鬆地套上毛衣,鑽出腦袋,“它們是一對呢。其實,我還想把手錶給你看的,不過美保戴著。” “兩個都是和我的湊成一對的嗎?” “昨天我這麼說時,影二好像很吃驚。您不知道嗎?” “完全不知道,直到現在才……” “看來,美保一直沒打算對影二本人說。” 是的,姐姐一直默不作聲,二十五年來關於這塊手錶,二十七年來關於這件毛衣,一直保持沉默。她有和我成對的東西這件事,她不曾提起一句。 “為什麼姐姐……” “因為她想擁有連接影二和自己的紀念之物。畢竟暫時見不了面,至少到影二順利進入東京的大學為止都無法見面。她知道這一點,所以想把能感覺到您的東西帶在身邊。” “為什麼啊……” “因為沒把您當作弟弟吧?” 季裡子自始至終都是一副若無其事的口吻。淡淡的低音讓人感覺不到揶揄的意思,反倒有一絲高興。但是,怎麼會呢…… “就像我也沒把她當作姐姐一樣?” “正是那樣。” 我至今為止沒有和任何一位女性深入交往,原因就在此。無論遇到如何優秀的女性,我都會不自覺地將她們和姐姐比較。即使是奉承,四十五歲的姐姐也談不上美麗。至少和以前比起來差多了。但我無論如何都無法對別的女性感興趣,無非就是因為我依然迷戀著已經不如以前美麗的姐姐。 “影二,您對我來說一直是個謎。” 我呆住了,是個謎的明明是季裡子才對。 “我嗎?為什麼?” “剛才您問我愛不愛美保,我愛她,我也被她所愛。但是,即使在我的面前,美保也毫不隱藏對您的思念,毛衣和手錶都是如此。對於和自己分居兩地的影二,她正抓緊一分一秒傾注愛意。所以,我一直想找個機會見見您。” “你把姐姐的心情說得好像真的似的。但她只能愛女性,至少我一直都這麼認為。還是說,她和月鎮一樣,是雙性戀?” “就我看來,美保對男性完全沒有興趣,是個純正的同性戀。不過,只對影二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 “說穿了,影二對美保來說,或許不是男人。” “不是男人……那是什麼?” “唔,比如,貓?” “貓?”我呆住了。 無論聽到多麼意外的回答,都要忍住,我是這樣告誡自己的,可萬萬沒想到是貓。比起吃驚,更多的是茫然。這小丫頭真是的,完全猜不到她下一步的言行。 “美保很喜歡貓。” “這我當然知道……” “對美保而言,影二是接近於貓的存在,我突然想到這一點。” “你是說,我像貓?”我想起今早剛做的夢,突然覺得很不舒服。 這小丫頭,難道看穿了我的內心?她偷窺了我腦中的東西,還調查我剛做的夢的內容。雖然覺得這不可能,但面對她那混雜著純真與狡猾,而又無比美麗純淨的眼神時,我無法立刻否定。而且,連時間滑動都發生了,那讀心術也…… 等等,我突然想到,那或許不是單純的偶然或者讀心術,可以有其他的解釋。 不是別的,正是時間循環。由於我從二〇〇〇年時間滑動到一九七七年,未來和過去陷入了循環,也就是在兜圈子。至少這二十三年間,我被關在過去與未來的螺旋狀時間循環中。 那麼,我今早夢到自己變成貓,是因為曾聽過季裡子剛才那番話,對此有印象。在時間循環中,過去與未來的因果關係經常逆轉。季裡子並沒有偷窺我腦子裡的內容,而是我記得她說過的話。沒錯,本不知道時間滑動這個詞的我,在誤入這個世界時無意識地用了“滑入”這個詞,和這是一個原理。 “我和貓,有那麼像嗎?” “不是影二的外表,而是美保的感覺。對她而言,貓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只是一起生活的重要夥伴,影二也是如此。” “我還是雲裡霧裡。” “影二對美保而言,像貓一樣,既非男人又非女人。” “你能再說得簡單點嗎?” “美保曾經還有一個弟弟吧,好像是病逝的。” “嗯,是祥一。因為他的離世,我才成了永廣家的養子。” “詳情我不清楚,以前聽說美保對祥一怎麼都無法喜歡。” “呃……”我被這句意外的話嚇呆了,“怎麼可能!” “你為什麼驚訝呢?” “因為……因為姐姐從小就很疼我,那肯定也很疼愛祥一啊,對她來說都是弟弟。” “這個啊,美保說,她覺得祥一是'男人'。” “男人……是指性的意思嗎?” “我想也有那個意思。” “但是,祥一死時還是個小孩,十歲左右。” “當然不是指感覺到了性方面的威脅。與年齡無關,與祥一的人格也無關,重要的是美保如何定位祥一的性別。這或許只是我的想像,祥一本人的人格並沒有問題。而且美保肯定並不討厭他,但對她而言,祥一到底還是男性,不知不覺就怎麼都喜歡不起來了,也許是不習慣吧。” “不習慣……” “如果是完全沒有關係的外人,就算對方是男性,美保也能輕鬆地對待。她並沒有男性恐懼症,也沒有性方面的興趣。可如果對方是家人,情況就不同了。怎麼說呢,正因為日常接觸度很高,所以無法輕鬆地對待。” “那麼,對方如果是我呢?” “影二在戶籍上是弟弟,事實上卻是表弟。剛才也說了,如果有那個意思,締結男女關係也不奇怪,也就是無限接近於外人的家人。這種微妙的立場,或許是美保感覺影二不是'男人'的原因之一。” 說實話,我無法完全理解季裡子的說明,反而越來越混亂。一直以來,我深信姐姐對我關愛有加,只因當我是祥一的替身。 “那麼,美保和影二能做愛嗎?我不知道。應該做不到吧。她是個對男性身體沒興趣的同性戀。但影二和其他男人不同,是無限接近於'女人'的存在。用剛才的比喻,影二對美保而言同貓一樣,既非男又非女。可影二到底是人而不是貓。硬要說的話,感覺像是能讓她安心的存在。” 我被季裡子繞來繞去的說明弄得有點煩躁,同時又有種全身戰栗的感覺。那與我從懂事時起,每當想到姐姐就希望自己生為女兒身的心情產生了微妙的共鳴。 “所以,您不妨這麼想,”季裡子再次把身體靠過來,手臂纏上我的脖子,“現在,我被美保附身了。” “這就是……剛才你說的同化嗎?” “嗯。”她的嘴唇靠近,“或者,把您設定為被美保附身如何?” 我來不及詢問那是什麼意思,視線被遮擋,柔軟的觸感支配了我。 “看。”她在我耳邊低喃道,“您也穿上那個吧。” 我花了一會兒時間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疊著的毛衣。我模仿剛才季裡子的動作,輕鬆地套上毛衣,鑽出頭來。 “我們終於重逢了。”她說話的對像不是我,而是我身上的毛衣。我晚了一秒才意識到這點,以及季裡子不是作為季裡子,而是代她身上姐姐的毛衣說話。 季裡子的手觸到我的毛衣,眼睛憐愛地註視著它。本來一被她觸碰就會消失的未來的毛衣,此刻卻從容地接受著季裡子的愛撫,留了下來。 當時的我還沒餘地思考這一狀況的奇妙之處,只是被毛衣奇妙的命運迷住了。這兩件自織好後二十七年都沒機會見面的毛衣,終於穿越時空重逢了。 說不定,我和姐姐的關係也是如此。無論我多愛美保,都無法與她結合。如果想結合,就只能用穿越時空這種不合常理的方法。在我和美保之間,必須放上一個過去世界的季裡子。被美保附身的是我,還是季裡子?已經無所謂了。 在我發呆的間隙,季裡子從壁櫥裡拿出被子舖好,讓我仰面躺下。我一下恢復了神智,無意識地想推開她。季裡子悠然地對我笑著。 “我經常對美保做的事,接下來要對影二做,完全沒問題,對吧?” “什麼?” “我說的是現在影二的特殊狀況。作為男人無法啟動自己的功能,那作為'女人'的話……” 她堵住我的嘴。隨著舌頭的動作,唾液一點點流了進來。 “可以的,可以相互愛撫。影二沒有像圓珠筆那樣消失,我們可以像這樣相互感覺對方的肌膚,這就夠了。即使不做讓性器結合的粗俗行為,女性之間也可以經常這樣相互愛撫。” “但是,我不是女人。” “普通男女的性愛和女同性戀的性愛,有什麼不同?” “呃……” “沒什麼不一樣,除了插入行為。那麼,這就是女同性戀的性愛。至少插入行為之外的都能做到。現在您不是永廣影二,而是永廣美保。這樣想就行了,對吧?” 真的是那麼簡單的事嗎?我雖然有所懷疑,卻沒有說出來的氣力,只是默默地接受季裡子的愛撫。 我忽然想到一件奇怪的事。季裡子——這名少女真的只有十四歲嗎?或許肉體確實如此,但現在少女的意識之中,會不會進入了成人的人格?比如說…… 比如二〇〇〇年,三十七歲、已經成為作家的月鎮季裡子的意識,時間滑動到這名少女的身體中?我是身體回到過去,但她只有意識附身在十四歲的自己的肉體上。我陷入了妄想。 不知什麼時候,我的衣服被脫去了,或者是自己脫的?季裡子裸著身子,撲在我身上。 她吮吸著我的脖頸。手指撫摸著我的肌膚。 我突然聯想到,這是《茴香果實之酒》裡扶美委身於敦子愛撫的場面。方才季裡子說讓我變成美保,而我並沒那個心情。 但不可思議的是,我現在毫不費力就讓自己帶入了欠塚扶美這個架空的角色,或者說與她同化了。 輕易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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