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過了十二點,不自然的沉默降臨在我們之間,我忍不住問季裡子,“你是雙性戀,你家人知道嗎?”
“算知道吧。好像沒怎麼當真。”她看上去毫不擔心,“大概是因為我在上幼兒園時,就宣布自己男生女生都喜歡。”
“你還真早熟。”
“我反倒沒法理解為什麼其他小孩不喜歡同性。我的宣言很輕率,但那時還小,父母就沒當真,或許現在都是如此。他們要是當真了,就算關係再好,也不會允許我住在前任家教家裡。”
“那也是。”
“所以,我有點羨慕美保。”
“羨慕姐姐?為什麼?”
“美保和父母或許一生都無法相互理解,可還有弟弟,所以還有一絲安慰,對吧?”
“不,你太抬舉我了……你誤會了。我什麼都做不了。”
“是嗎?”
“姐姐的愛情和異性戀者的愛情其實沒有區別,在讀你的小說之前我完全沒意識到。更糟的是,我一直視姐姐為異類。”
沒錯,曾經罵姐姐是“變態”的富野香,我和她……有什麼不同?在不理解姐姐這一點上毫無差別。我甚至還假裝理解,並坦然輕鬆地換到了迫害姐姐的立場上,簡直醜陋不堪。
對決意拋棄家人和故鄉的姐姐來說,加深她的孤立感的無疑是,她一直當作好友信任的富野香的一句無心之言。或許我不會過分到像她那樣說出輕蔑歧視的話語。可無論表面態度如何,不可否認的是,我同樣站在把姐姐逼至絕境的加害者一方。
“雖然很丟人,還是得承認我曾經同樣不理解姐姐的痛苦,還錯誤地認為只要她恢復成正常的性取向,一切就都能圓滿解決了。”
“現在也是嗎?”
“現在的影二也是如此。我自己都這麼說了,當然毫無疑問。”
“我是問,影二,您也是如此嗎?”
“我說了,我就是我,較之以前毫無改變。只是……”
“只是?”
“我開始覺得不得不改變了,現在開始也不晚。姐姐因為我才選擇了不幸的婚姻,津門也受了牽連。如果可以改變過去,我會盡我所能。”
“也就是,阻止後天父親遭遇的那場事件?”
“沒錯,做不做得到先不管。說實話具體怎麼做才好我也不知道,所以才想和姐姐商量。”
“我也覺得這樣做比較好,希望能盡量幫您,哪怕是微薄之力。”
她的話讓我覺得她很可靠。語氣平靜,卻充滿威嚴和力量。不知是第幾次感嘆了,我還是很難相信她是個十四歲的少女。
我突然想到,剛才季裡子說羨慕姐姐,那句話應該是我的台詞才對。
我羨慕被這位少女所愛的姐姐。意識到自己的想法,我一下混亂了。反了吧,我應該羨慕的是季裡子,因為她被姐姐如此愛著,不……
自己都有點搞不懂了。話說回來,這根本不是羨不羨慕的問題吧。難道是我太累了,思考變得散漫了?
季裡子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站起身來。
“那麼,您今晚先休息吧。”
“呃,不,但是……”
“美保回來的話,我會叫醒您的。週一起就發生了這麼多事,不管怎樣,得先好好休息。”
“那倒是,可我不怎麼困。”
我急著等姐姐回來,想睡也睡不著。這句話沒說出口。
“反正,我先鋪好被子,您躺著等如何?不用勉強睡著,讓身體稍微休息一會兒也好。”
她都這麼費心了,我再拒絕就未免太失禮了。
“好吧,那就听你的。”
我脫掉毛衣,躺下來。剛才還覺得很興奮睡不著,但身體裡積累了太多疲勞,再也沒力氣說話了,很快陷入了沉沉的睡眠,有種好久都沒在被子裡睡覺的感覺。要是姐姐回來了,季裡子會叫醒我的。這種安心感伴著我入睡了。
但是……結果,姐姐那晚還是沒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