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櫻子小姐的腳下埋著屍體1

第12章 第四章

“不是自殺。”櫻子小姐搭上警車後,第一句話就令人錯愕。 “咦?” “什、什麼意思?”山路先生和我面面相覷,櫻子小姐輕蔑地對我們哼了一聲,八成覺得我們怎麼連這麼簡單的事都不懂。 “結打得很漂亮,而且非常牢固。” “不是怕繩子鬆開嗎?” “可是男屍的左手戴著表喔。有些人的確會像我的未婚夫那樣,把表戴在慣用手上,不過絕大多數人還是會戴在非慣用手上。從屍體的皮帶扣法跟領帶打法看來,我想那男的十之八九是右撇子,但他的右手卻跟女屍綁在一起,這不是很奇怪嗎?要打結應該會空出慣用手才是。” “會不會是女方打的?”山路先生看著自己左手腕上的手錶說。他剛剛也是用右手拿原子筆,應該是個右撇子。

“不是沒有這種可能,但如果要綁緊彼此的手,希望死了也不分開,不是應該由力氣大的男方來打結嗎?如果雙方有共識一起死,由力氣大的人來綁才合理吧。” 沒錯,如果想綁著兩人的手一起殉情,需要用力綁到結分不開,由力氣大的人來綁才合理。 “會不會男方其實沒打算送死?” “沒打算送死卻沒有抵抗,那才奇怪呢。男方體格魁梧,體重大約八十五到九十公斤,就算失去意識,憑一個女人要把他搬到海邊、綁住手再往海裡跳,會不會太辛苦了點?” “跳入海裡,不就有浮力了?” 聽我這麼說,櫻子小姐搖搖頭。 “這一帶是淺灘喔。” “也是……這一帶是整片的淺灘,不適合游泳,上面也說這裡太危險,最好關閉海水浴場,地方人士卻說海邊沒有海水浴場太不通情理,所以……”

山路先生似乎在找藉口推託。 “還有,你們不覺得奇怪嗎?” “哪里奇怪?” “打的是撐人結,繩頭竟然往上拉?” 撐人結又稱繩結之王。 容易打又容易解開,卻相當堅固安全,船隻經常用撐人結固定在岸邊,我和爺爺去船釣的時候,就向船東學過怎麼打撐人結。 “撐人結啊,本來一般繩頭都是往上拉。”我歪著頭,在空中比著繩結的模樣。 “是啊,但你得想想在自己手上打結的情況。” “在自己手上?”聽她這麼說,我再次舉起手,發現要用單手在另一隻手上打撐人結有點困難,頓時發現她說不是自殺確實有道理。話又說回來,也可能只是殉情對像不肯幫忙才變成這樣,所以我又試著在腦海裡用撐人結綁自己的手。

至此,我終於發現一件事:“對喔……手要面對自己,所以繩結方向會相反。” 一般蝴蝶結或雙重結的繩頭都是往橫向拉緊,撐人結則是繞個圈再往上掀,所以繩結呈現8字形,上下分明。 “沒錯,如果是自己打的結,繩頭必須往手心方向拉;既然手心就我們看來是朝下,那繩頭就應該往下拉。” “繩頭是可以朝著自己拉,但這樣非常不好打結,反而不自然。不應該選擇這麼麻煩的繩結才對……” “還有一件事,判斷溺死屍體的時候有兩個重點。我不喜歡妄下斷言,但第一點,溺死者的手里通常會抓住海草或砂石之類的東西,就算是自殺,死前的痛苦也會令人不禁想緊抓什麼東西來求生。如果是雙人殉情,通常手裡會抓著對方的頭髮。” “對方的頭髮……”

“死亡的痛苦肯定遠超過微不足道的愛,明明是為愛而死,死前卻寧願把對方壓進水里企圖活命,這就是求生本能啊。” 櫻子小姐冷笑起來,我和山路先生覺得一點都不好笑,只能面面相覷、低下頭去。求生本能確實不容忽視,但不惜把對方壓進水里也要苟延殘喘的事實,實在太教人心碎、感傷了。 “所以你才要確認手裡有沒有抓住東西嗎?” 語畢,櫻子小姐笑了,那笑容之天真燦爛,令人難以想像她正在談論屍體。 “第二點是嘴角。” “嘴角?” “溺水的刺激會使肺臟分泌黏液,混合肺裡的空氣與外來的水,會形成白沫從摳鼻冒出來,但是看那兩具遺體手上既沒抓著東西,口鼻也沒有白沫。” “……”駕駛座傳來一聲悶響,我看過去,原來是山路先生默默用頭撞了方向盤。

“沒錯,印像中是沒有這些跡象。”山路先生皺眉低吟,然後深深地嘆氣。 “兩人身上的釦子都還完好,屍體又沒有泡水太久,所以得考慮有第三者殺了這兩個人,綁住他們的手再扔進海裡。” “小姐,你才看了遺體幾分鐘,怎麼懂這麼多?” 不用說,山路先生已經明白自己誤判了殉情自殺的問題,語氣帶著焦躁與詫異。 “很簡單啊,我希望眼前的屍體是他殺,但你們不是。” “櫻子小姐,小心你的語氣啦。”櫻子小姐說得好像希望死者受難一樣,我不禁出口勸戒。 “我沒有亂說,或許'希望'算是語病,遺憾的是,人類並非野生動物,屍體不會隨便出現在荒郊野外,所以只要在外面碰到屍體,我都覺得不自然。當然有很多情形是病死,但我第一步會先思考有沒有第三者介入——我們只是刻板印像不同罷了。老實況,只要驗過屍,就可以從肺臟積水、屍斑狀況、傷口生物反應等資訊輕易判斷是不是溺死,問題是現在法醫人手不足,警察也不喜歡重大刑案,只要看起來像是自殺,你們可能連查都不查就用'自殺'草草帶過。沒有人喜歡惹麻煩,只要有殉情這個好理由,就不需要進一步調查——這就是我和你們最大的不同。”

“你是說,我們警方並不希望碰到刑案?” “我是說你們給人這樣的感覺。當然,我知道一定有些警察天生疑神疑鬼,但我不是在討論特例。山路巡查,你本人是怎麼看的?你們才剛說看起來像殉情,不打算深入調查,可是,你自己不也覺得遺體有些不對勁嗎?所以才會准我去看。” 山路先生沒有回應,我看是默認了。 “是啊,法醫學者其實也不喜歡收遺體,國家提撥的預算有限,每驗一次屍,大學就要虧不少錢。要正確驗出一具遺體的死因,大概需要二十萬日圓,可能還更高;每次驗屍的國家補助款只有七萬日圓,想查明真相,還得多多仰仗大學的施捨。” 聽說遺體解剖可以分成三大類,有犯罪嫌疑的屬於司法解剖,沒有犯罪嫌疑但死因不明的屬於行政解剖,是衛生行政的一環,死在醫院的人則會委託臨床醫師解剖,稱為病理解剖。以這次的情況來說,警察的態度將決定走司法解剖或行政解剖,但日本並沒有“驗屍官”這種頭銜,而且只有東京都與一府三縣等大城市才有所謂的“法醫”,所以都是由最近的大學醫學院法醫學老師來解剖,也就是像櫻子小姐的叔叔這類人。

“才七萬?這麼少會不會太奇怪了?” “沒錯,媒體經常胡亂指責警察破案率低迷,其實是整個國家不想認真去破案。能驗屍的醫師本來就不多,而且要是來了具死因不明的遺體,似乎沒有必要特地解剖查叫死因,只要在死亡報告上寫個'心臟衰竭'就結束了。就算屍體假造了不自然的殉情狀況,警方也不必扛任何責任,死者家屬更不會來抗議。” 櫻子小姐又開心地科科冷笑,我和山路先生還是笑不出來。 “不過,這次應該是他殺,請鎖定固定東西時會想到撐人結的對象。我看那結還多打了一圈補強,應該是熟悉繩結的人,通常會想到消防員、漁夫或登山家,但也說不准,畢竟任何人都能學撐人結。” 撐人結確實不難,我去船釣的時候,也經常打撐人結,但它應該不算普遍。比方說,櫻子小姐的撐人結就是和我學的。撐人結用來綁舊報紙雜誌的時候相當牢固,她在跟我學之前,也沒聽說過撐人結,鎖定常接觸船隻或繩索的人確實合理。

“我看了看,兩人手上的婚戒款式並不相同,應該是兩個不同家庭的人,只要用殉情結案,雙方家屬肯定馬上私下處理。如果連這點都考慮進去,確實是相當精明的棄屍方法,可是執行手法太幼稚了,只要一驗屍,立刻就能從肺部積水、生物反應等跡象查出是不是溺水,可見兇手為人狡猾卻不太聰明……那都無所謂啦,反正跟我沒關係,兩份骨頭也不會分給我。” 櫻子小姐說完,心滿意足地雙手抱頭,靠在座位上休息。她這人只想探究真相,對善惡毫無興趣,查明真相後,便對犯罪內容失去興趣。 “你們如果想用殉情結案省事,就這麼辦吧。” “哪裡,小姐的話很值得參考。” 山路先生又用頭撞了兩下方向盤,彷彿在責備自己,然後抬頭嘆了口氣,無奈地踩下油門。

“你這種人在警界已經很少見了,這樣升不了官喔。” “或許吧。” “不過,現在又不是江戶時代,哪有人殉情還會把手綁在一起,跳進這麼淺的海裡?燒炭、開瓦斯……還有一大票方法可以死得更簡單又確實呀。” 我也這麼想,但並沒有說出口,因為不需要再對山路先生落井下石了。 於是我們一路保持沉默到警察局,原本親切和藹的山路先生,突然變得像陌生人一樣對我們一板一眼。我原本開始有點欣賞他,看到他這樣的態度不禁失望,但也沒辦法,畢竟櫻子小姐太懂得怎麼討人厭了。 由於氣氛尷尬,做完筆錄後,我說想搭計程車回去,山路先生卻還是把我們送回櫻子小姐的車旁。回程一樣靜悄悄地,我們幾乎沒說半句話,直到來到離海水浴場不遠的地方,山路先生才小聲地開口說:“今天承蒙關照。”

“哪裡,是我們給你添麻煩才對。” 我連忙低頭道歉,看見山路先生在後照鏡裡淡淡一笑,原本以為是對著我笑,不過他的視線應該是望著櫻子小姐。 櫻子小姐依然對我們不感興趣,百無聊賴地聽著iPod裡的音樂。她喜歡重金屬樂團,肯定完全沒聽見我們兩個說了什麼。 “櫻子小姐。”我覺得山路先生實在太可憐,於是用手肘頂了頂櫻子小姐。 “怎麼了?” “山路先生都跟我們打招呼了,不聽人家說話沒禮貌。” “招呼?” “啊,不用了!我也沒說什麼……” “……” 山路先生再次沉默,我很後悔自己多管閒事,反而讓氣氛更僵,不過當警車停在櫻子小姐的車後面,我們三人都下了車之後,他又再次笑著向我們道謝。 “真不好意思,耽擱兩位到現在。兩位還沒吃午餐吧?” “是啊……”看看智慧型手機,已經下午三點了。 “方便的話,要不要去我朋友店裡一趟?他是賣壽司的,味道還不賴,我請他好好招待兩位。如果我能陪兩位一起去是最好,可惜……” 山路先生說著,表情顯得相當遺憾。 我和櫻子小姐上車後,山路先生依然在路邊送行,我們按下車窗向他道別,他則一手撐著駕駛座的車窗,表情比第一次見面時溫和,對我們說:“哪天有機會,務必再來玩喔。” “好啊。對了,如果那塊頭蓋骨沒人認領,就送來我這邊吧。” 櫻子小姐的口氣不知是認真還是開玩笑,逗得山路先生淺淺一笑,我想他認為是開玩笑,但櫻子小姐恐怕是認真的,她肯定對那頭蓋骨愛不釋手。 “今天真的承蒙關照了。” 聽我這樣道別,山路先生顯得有些孤單,一臉欲言又止的樣子,所以我沒關上車窗,用手肘頂了一下櫻子小姐。 “怎麼啦?”櫻子小姐詫異地看著我和山路先生,只見山路先生舔舔乾燥的嘴唇,點頭下定決心。 “雖然老師已經退休,但仍被尊稱為北海道的法醫之神……九條小姐,你不打算繼承老師的衣缽嗎?” “媽媽不准我這麼做。” “也是。坦白說,假如我女兒每天都在切割屍體,我也不好受吧。” “是這樣嗎?” “當然啊,真是可惜了。” 山路先生說著,深深嘆了口氣。 “我確實怕麻煩,但要是兩具遺體沒有偷情,家屬的心情也會好過一點。我們畢竟只是'派出所的小警察',做不了什麼大事。不過,這次的殉情自殺案,我會盡量發聲,無論誰怎麼說,我都不會讓這案子以自殺結案!” 他一席嘔心瀝血的真心話,帶著一股就算與上司作對也要逮捕兇手的堅定決心,令我印象深刻。 “外遇加殉情,對家屬來說真的是醜聞啊。” 山路先生抬頭喃喃自語,接著說句:“路上小心。”隨即往後退了幾步。 櫻子小姐的Kangoo車緩緩駛動。 車子一往前進,他就對我們舉手敬禮,然後深深一鞠躬,直到我們的車子轉過路口都沒有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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