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裁判有誤

第21章 第五部哥特式地牢

裁判有誤 安东尼·伯克莱 11504 2018-03-15
要說陶德杭特先生的判決在全國范圍內掀起了一場大風浪,這樣說都算是溫和的了。 每個人都說英國(而且英國人總是對其他人那麼說)的司法公正體系,是全世界最完善的。然而,現在就有兩個人因為同一起謀殺案而被判處死刑,其中一個必然是無辜的。無與倫比的大英帝國司法公正體系,能夠容忍這種錯誤和漏洞的存在嗎?能夠容忍無辜者遭受刑罰而有罪者逍遙法外嗎? 《時代》刊登了一篇頗具思想性的社論,社論認為司法體係並沒有問題,文中並沒有理會法官有關同謀說法的謹慎的態度,只是質疑了為何陶德杭特先生獲罪,同時文森特·帕默卻沒有獲釋的事實。 《每曰電訊報》也發表了一篇同樣頗具思想深度且長度也差不多的社論,但那篇文章其實沒說什麼新東西。 《新聞紀事報》則更加確定了西班牙的內戰是由於那個不幸的事件所導致的,報紙也傾向於認為陶德杭特先生的判決或多或少受到了政府的影響(該報猜測,當局是出於某種惡意的不可告人的目的而施加了影響)。流行的報紙都公開地狂歡,用最華麗的辭藻奉承著陪審團。不知道是因為什麼,流行的媒體從一開始便成為了陶德杭特先生的擁護者。

就像平時一樣,公眾在等待一個領袖。而政府也跟往常一樣,在等待著大眾領袖的意見。 實際上,公眾整整搖擺不定了四十八小時。在這段時間內,公眾截然分明地分成了兩派,一派認為陶德杭特先生是有罪的,另一派則認為陶德杭特先生其實是無辜的,他只是採取了利他主義的行為。支持後者的人都具有浪漫主義的情懷,兩方人數保持著微妙的平衡。部分認為陶德杭特先生有罪的人要求對他立即執行死刑,因為這一小撥人認為他是英國犯罪史上最壞的壞蛋。 接著,意見開始走入拐點。某些未知的傳聞流傳了開來:法西斯!陶德杭特先生就是這種人。他全憑自己的決定,認為誰該死,就殺掉誰。如果他不是法西斯,那什麼能算是法西斯?不管案子是否真的是他幹的,但只要他那麼想了,他就是個大壞蛋。而且,陪審團也認為他確實犯下了謀殺,不是嗎?陪審團認定的,就是公眾認定的。他才不是英國人!他是個法西斯!

《每日電訊報》因此而得到靈感,發表了一篇社論,以法西斯獨裁者看誰不爽就把誰當眼中釘除去的行為,與陶德杭特先生的行為進行了類比。 隨著公眾憤怒的漸漸平息,英國司法體制的不公正之處也早已被遺忘了。政府私下決定了一周三會地討論今後如何避免出現這種輿論的恐慌。當然,這些會議公眾並不知曉。最終,就像所有人知道的那樣,英國的司法體係依然是世界上最完善的。如果胡亂地修修補補,可能並不是一件好事。 現在,政府依然博得了人民團結一致的支持,他們終於可以心安理得地吊死陶德杭特先生了。 對於外界的這種輿論發展,陶德杭特先生全然不知。反正他現在的內心已經不再焦慮了,他對於那些輿論的小事也不再在意了。陶德杭特先生懷疑一個真正的智者(陶德杭特先生是個謙虛的人,但他認為他理應被授予“智者”這個頭銜)是否有機會近距離觀察到死刑犯在被判刑前後有怎麼樣的反應。他意識到了,這是他的責任。

怀揣這種興趣,他準備在被告席上與朋友們道別,並跟隨警衛離開。離開了朋友們,離開了他們的支持,這並不會也從來不會讓陶德杭特先生感到擔心。他現在對於自己變成了一個囚犯而感到無比新奇,陶德杭特現在正滿懷著這種興奮的好奇心。 審判結束後,現場曾出現了一個簡短的慶祝場景,歐內斯特爵士和陶德杭特先生互相慶祝,而區特威克先生在一旁向他們兩個道賀。這一幕在別人看來還會以為是婚禮,而不足陶德杭特先生的葬禮。醫生也找了個機會跟警衛說話,告訴他陶德杭特先生的健康狀況很不穩定,警告他們不能讓他走得太快,不能拿任何東西,不能經受任何體力活動,否則,警衛們將會發現一具屍體,而不是一個活生生的囚犯。警衛將這些話銘記在心,並保證在見到獄警的時候,會將這些話原樣告知。陶德杭特先生的告別儀式一片歡樂祥和的氣氛,不禁讓人覺得他是不是要外出度週末。

年邁而和藹的警衛,領著陶德杭特先生穿過玻璃頂的門,走下傾斜的混凝土斜坡。斜坡下是一扇大鐵門,穿過鐵門,向前是又長又狹窄的石質走廊。走廊的兩側是帶著玻璃頂的門,透過玻璃,陶德杭特先生能夠看到朦朧的身影和麵孔。裡面的人也都在默默地註視著他。 “是囚犯吧,我猜?”他愉快地問道。 “是啊,”警衛點頭說,“被判刑的,或是等待審判的。” “哦,還沒有經過審判的也關在這兒嗎?看起來有點過於嚴厲了。” “沒有其他地方可以關他們了。” “嗯,應該是這樣。”陶德杭特說道,心裡又為自己曾計劃的系列文章補充了一點。 陶德杭特先生自己也被帶進了一間昏暗的小牢房裡,然後被鎖在了裡面。那位友善的警衛對他說,他自己也不確定要關多久。

陶德杭特先生鼻子緊緊貼在玻璃上,望著外面的警衛、被判有罪的囚犯以及尚未接受審判的嫌疑人,來來去去穿過陰暗的走廊。他偶爾還能看到自以為很重要的頭戴假髮身披長袍的律師走過。 “真有趣,”陶德杭特先生觀察著,自言自語,“罪有應得啊。” 不久,他發現自己又被領上了走廊。在走廊的另一端,有一間辦公室,裡面有位灰髮的警官模樣的人正在黑板上用粉筆做著神秘的標記。陶德杭特先生問他在幹什麼,而他回答這些標記表示外面停放的囚車的數量,以及塞滿每輛囚車的囚犯。 “啊,囚車。”陶德杭特先生好奇地望著外面閃閃發光的黑色交通工具,囚車正將不同的罪犯送往不同的監獄裡去。 他忽然注意到警衛正略帶歉意地拿出一個丁零噹啷的金屬製品。

“哦,對了,”陶德杭特先生說,“手銬。這種情況下,還需要戴手銬嗎?” “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情況,”警衛咕噥道,“但這是規矩。” “老天禁止我違反任何規則,”陶德杭特先生愉快地抬起雙手,他對於結果非常滿意,“好,好,好。原來就是這種感覺啊。真有意思。” 他在辦公室裡登記之後,便被帶著坐上了某一輛交通工具。 令陶德杭特先生驚訝的是,囚車內居然還分了許多個小牢房。他被鎖在其中一間裡,空間很小,他勉強坐了下來。從身旁傳來的聲音,可以判斷出其他的小牢房也全都塞滿了人。過了一會兒,囚車出發了。陶德杭特先生知道目的地:位於泰晤土河北岸的著名的監獄。 “很幸運,”他沉思,“我沒有密室恐懼症。不過沒有空氣流通裝置,真是太可恥了。”

最後,這輛外觀很樸素的大卡車,終於停了下來。陶德杭特先生伸長的耳朵能聽到其他房間門開開關關的聲音。囚車又往前開了一點,接著他能夠聽到那些看不見的乘客夥伴們下車了。 陶德杭特先生到了。死囚的管理是非常嚴格的,管理條例如下所示: “每一位至此的被判處死刑的犯人,需在到達時立即接受搜身。任何典獄長認為具有危險性及不合適的物品都會被沒收。 “犯人將被關在一間牢房內,與其他囚犯隔絕,並無條件接受監獄管束。在典獄長經過上級長官的同意下,犯人可接受特定的飲食和運動。牧師可自由接近任何犯人,除非犯人的宗教信仰與英國國教相衝突。而宗教信仰與該犯人相同的神職人員仍可自由前往探視。除以上人士,任何不屬於監獄成員或未被准許探監的人,都不得接近犯人。如有例外情況的探視人,那此人必須具備監獄委員會發布的通行證。

“在準備行刑期間,除了有合法資格的人,其他人一律不准踏入監獄。 “被判處死刑之後,犯人可被親屬、朋友以及他想見的法律顧問探視,但必須有委員會親筆簽發的通行證才可。 “如果有人與死刑犯有重要事宜需要協商,必須獲得委員會親筆簽名的許可,方可進行此會談。” 閱讀了這些程序之後,陶德杭特先生髮現自己真的與世隔絕了。 他現在和眾人徹底分開了。直到其他人悉數離開他的視線之後,他才獲准走出囚車。原來他還打算在此稍作停留,以從牆外對監獄的圍牆建立一個細緻而完整的認識,但這一申請很明顯不會被批准。陶德杭特先生被善意而有力地抓著胳膊,穿過了庭院、通道和運動場,最終來到了他的住處。在這兒,除了短暫的放風呼吸新鮮空氣的機會,他將永遠不能離開。

“這就是死囚牢房?”陶德杭特先生極為好奇地詢問。 “這就是你要待的地方。”警衛迴避了這一問題。 陶德杭特先生環顧四周。儘管對於現在的監獄條件幾乎一無所知,但他知道,這是社會改革的議題之一。他驚異於這兒的舒適和寬敞。這地方與其說是個牢房,倒不如說是個房間。一扇裝有木柵的窗口鑲嵌在牆壁的高處,尺寸很大,這使得室內陽光充足,空氣清新。屋內還有幾把椅子,一張尺寸適中的桌子,房間盡頭還有一張看起來較為舒適的床。上面擺放著乾淨的枕頭、床單、毯子和被單。正對著床的牆壁上,懸掛著巨幅的《耶穌殉難圖》,而其他幾面牆上則掛著色彩明亮的圖畫。整潔的小火爐中,火焰正在歡快地燃燒著。 “但,這真是太舒服了。”陶德杭特先生說。

“典獄長一會兒會過來。”警衛說著,取下了陶德杭特先生手腕上的手銬。 陶德杭特先生摘下帽子——就是破舊得像文物一樣的那頂,把外套丟在椅背上,雙手抱膝坐在那兒。 不久,他便聽到了鎖孔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陶德杭特先生都忘記了他被鎖在這個令人愉快的房間裡——一個灰髮的高個子走了進來,他蓄著軍人一樣的灰色的鬍鬚,身後跟著一名深色頭髮的矮胖男人,還有另一位警衛。陶德杭特先生站了起來。 “典獄長好。”之前的那位警衛迅速起身致意。 “幸會。”陶德杭特先生禮貌地說。 “嗯,嗯,”典獄長回復道,然後撫摸著自己的鬍鬚。他看起來有些不自在,“這位是醫生。法辛蓋爾醫生。”陶德杭特先生鞠躬致意。 “嗯,我們都知道你的事,”醫生愉快地說,“我要看看你的動脈瘤。你的醫生剛剛通過電話跟我說明了情況。” “我知道那東西處於很不穩定的狀態。”陶德杭特先生有些不以為然地說道。 “哦,我們會照看好的。” 陶德杭特先生笑了起來:“嗯,確實。如果它沒法再撐一個月,那實在是太不幸了,是不是?” 典獄長皺了皺眉毛:“現在,陶德杭特,你必須理解……那些規定……希望你是明智的……” “我很樂意,”陶德杭特先生鞠了個老式的躬,回答道,“遵守所有的規章制度。是的,我相信你會發現我是個模範囚犯。” “是的,是的,嗯,首先我們要搜你的身。這無疑只是走走形式,但我們還是得照做。我想你可能會希望由我親自來執行這一操作。而現在,我得要求你先將自己所有的私人物品全部拿出來,接受檢查。” “我把東西全放在桌上吧,”陶德杭特先生親切地說,然後掏出了鉛筆、鋼筆、筆記本和金獵表,“我誠摯地懇請你,允許我保留這些物品。” “這就是你的所有物品?” “是的,我已經把其他所有東西都交給我的律師了。” “非常好。你可以保留這些物品。站起來吧,站好,”陶德杭特先生紋絲不動地站立著,那雙大手在他身上摸索著。 “很好,現在你可以去屏風後面脫下衣服,讓醫生對你進行檢查,然後你可以換上規定的衣物,”典獄長猶豫了一下,“如果你想洗澡的話也可以,但我想也許還是等會再說吧。” “我今早洗過了。”陶德杭特先生幾乎同時說道。 “很好。”簡單點了下頭,典獄長走出了房間。一位警衛在房內靠近火爐的角落那兒,拉下一張白色簾子。 陶德杭特先生對此舉動心懷感激,他躲到後面脫掉了衣服。 “先脫上衣和襯衫。”醫生喊道,在陶德杭特先生聽來,這聲音很輕柔。因為動脈瘤的關係,醫生的檢查也非常的小心。 “我知道這很不穩定,也許每一分鐘都有可能發作。”陶德杭特先生說道,他的話音裡帶著一絲對於自己即將死亡的抱歉。 “你必須立即上床,”醫生麻利地舉起聽診器,“還有,你必須一直待在這兒。” 陶德杭特先生突然想到,一直待在床上是個挺有吸引力的想法。 “最近壓力有點大。”他喃喃自語。 接下來的一兩天,有件事令陶德杭特先生有些煩心,真的只有那麼一件事。就是那兩名警衛,他們一直在牢房裡陪著他。不論他是在睡覺還是醒著,不論他是在看書還是在思考,不論他是在床上還是在其他地方,他們總是如影隨形。儘管他們不是一直緊跟著他,卻一直注意著他。陶德杭特先生一直都是一個孤獨的人,他習慣一個人獨處,因此在此情況下,他苦惱不已。 這並不是因為他們不是好夥伴,他們一共有六個人,兩人一組,八小時輪一次班。 陶德杭特先生最喜歡的是從中午值班到晚上八點的那一組警衛。這組人中年紀較大的那個名叫博什曼,也就是那個最初將他引入牢房的守衛。他是位身材高大的男人,雖然是禿頭,但嘴上如海象般的鬍鬚讓他不至於成為一個沒毛的人。他是個好夥伴,個性很好,而且總是隨時準備著照顧陶德杭特先生。另一個名字叫福克斯,他看起來就沒那麼輕鬆了,很明顯,他有些擔心。他是典型的軍人性格,待人有些硬,缺乏博什曼的那種友善。但陶德杭特先生跟他相處也沒有任何問題。事實上,他們三個在一起相處得非常好。牢房裡不時傳來陶德杭特先生的笑聲,博什曼偶爾爆出的狂笑聲,以及福克斯的笑罵聲。 陶德杭特先生確實和這些監獄看守越來越熟悉了。他喜歡他們,他們也常熱心地建議他玩些國際跳棋或者其他什麼能讓他暫時轉移注意力的玩意兒。他們並不是很樂意談論公務,不過有些時候,當福克斯出去的時候,博什曼會跟陶德杭特先生講一些其他死刑犯的故事,這讓他好奇不已。陶德杭特先生被他們的熱情所感動著。 “我們跟你一樣,心裡都不好受,”博什曼坦率地說,“甚至更加難過,特別是你這件案子。” “不用那麼難過,”陶德杭特先生微笑著,“說實話,博什曼,我自己可是樂在其中哦。” “該死的,我真的這樣相信呢。”博什曼撓著他的禿頭,看著陶德杭特先生安逸地躺在床上,擺出了一副滑稽的不明就裡的表情。 典獄長也經常過來聊天。他很快就不像初次見面的時候那麼窘迫了。陶德杭特先生那一次的窘迫是因為他那個時候臭名遠揚,且他們兩個人又來自同一社會階層,才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而現在,典獄長跟陶德杭特先生時常討論到現代刑罰改革,監獄條件以及類似的問題,這些問題他都很感興趣。陶德杭特先生很高興地發現那個人是非常有人情味的,他一點也不像文學或電影中的那種缺乏想像力的、刻板嚴肅的人。他為他提供了許多寫作素材,將來他打算整理了發表在《倫敦評論》上。 醫生也是一樣,每天來個三四次,時不時閒聊一下。而監獄中的牧師發現陶德杭特先生對宗教沒有興趣,他拒絕接受學習基督教的教義,也不願意討論靈魂的狀況。他也變成了一個好夥伴。陶德杭特先生只要需要他,他就隨叫隨到。 他從不缺少紙筆,無限量供應的蓋著監獄戳的紙張源源不斷地湧來,陶德杭特先生盡情地為費瑞斯的《倫敦評論》寫著一系列文章。他忍不住要恭維自己,在新聞評論史上,這一系列文章絕對是獨特的。 最後,說到衣食的安排,陶德杭特先生髮現自己並未獲准抽煙(其實是醫生不允許),而他也不想抽煙。他對於飯菜的安排非常滿意,甚至覺得這簡直是驚喜。經過一番詢問,他才發現他的伙食不是監獄的標準,而是基於醫院的標準。食譜是醫生特別提供的,比如早餐的培根炒蛋。 總的來說,監獄的生活非常舒服,環境很好,周遭也有一群友善的朋友。陶德杭特先生不免為他只能在監獄待很短的時間而感到遺憾(從判決之後,只有三個星期)。 事實上,這真是令人難以理解。陶德杭特先生被如此地對待,但他卻是個即將被吊死的人。 覺得此事無比諷刺的陶德杭特先生,某天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這座監獄裡有兩個死囚室,一個住著他;另一個,則依然關押著文森特·帕默。 他自己曾隱約地想過,當他獲罪時,文森特·帕默應該被立即釋放。然而當局並沒有把文森特·帕默從死囚室中放出來。看樣子他們是打算繼續把他關押在裡面。 兩天過去了,三天、四天……依然沒傳來帕默獲釋的消息。 陶德杭特先生知道,他不是唯一一個對此事感到不安的人。四十八小時之後,當局便覺得他們可以安然地對陶德杭特先生執行絞刑。然而,他們拿不定主意,是否該放帕默走。第三天,議會上提出了一項質詢。 帕默的案件差點被忽視了。議會上,質詢者認為既然後一次審判的陪審團認同了陶德杭特先生的說法,那麼帕默就應該獲釋。內政大臣也當即透露,當局絕不相信帕默會是陶德杭特先生的共犯。然而這種含糊不清的答案,沒有人會理會的。而第二天,報紙又推動了一波聲浪,認為帕默案件的證據不足,要求立即釋放帕默。但內政大臣就是不願意讓步。最終的妥協結果就是:帕默好歹不用待在死囚牢房裡了。他被轉移到了普通牢房,跟小偷、強盜們做上了鄰居。 對於陶德杭特先生來說,當典獄長告訴了他這個消息,他立即病發了,福克斯很快被召喚了過來,接著醫生也過來了。 “我沒事,”陶德杭特先生冷酷地說,“在帕默離開監獄之前,我才不會死掉呢。把你這該死的注射器收起來吧。” 醫生為了讓他鎮定下來,正打算給他注射一些嗎啡。聽到這句話他猶豫了。這時典獄長正好走了進來,他成功地接過了安撫犯人心理的工作。 “沒事的,陶德杭特,也許我不該告訴你,但現在所有的報紙都在要求釋放帕默,整個國家都在支持他。沒有一個政府敢違背公眾的意志。” “這還差不多。”陶德杭特先生咆哮道。 “幸好你來了。我想當時我正打算給他注射一針,他可能會抵抗的。你也知道,任何微弱的抵抗,都可能要了他的命。” “不管怎麼樣,我們都不能讓這種事發生。”典獄長耳語道。 陶德杭特先生那時正躺在床上,他筋疲力盡了。雖然那兩個人在門口很小聲地說話,但他還是聽得一清二楚。 當第二天那個矮胖的醫生來到牢房的時候,陶德杭特先生便不依不饒了。 “我要起床。”經過例行檢查之後,陶德杭特先生宣布。 “對不起,這恐怕不行。”醫生愉快地回答。 “哦,不行,為什麼?”陶德杭特先生不懷好意地笑了,“為什麼,呃?” “你的身體狀況不適合起身,會有危險的。” “那如果我要見訪客呢?” “我們會安排你在這兒見的。” 陶德杭特先生不懷好意的笑容更深了:“當然,我明白。你們必須讓我活著,對吧?” “當然啦。” “你們必須把我當一個乖寶寶一樣哄著,照顧著。我是你最寶貴的病人。不管付出什麼代價,你都要讓我活著接受絞刑,是吧?” 醫生聳了聳肩:“你知道情況的,陶德杭特,跟我一樣。” “有點殘忍,你不覺得嗎?” “我不想冒犯你。但這實在是太殘忍了,不過沒辦法。” “那麼,你不會讓我起床嘍?” “我不能。” 陶德杭特先生又笑了起來:“好啦,我很抱歉,醫生,但是我真的想起來,而且我也會起來。我看不出你有什麼辦法阻止我。” 醫生笑道:“勒索怎麼樣?” “你跟我一樣清楚。你不能用強力禁止我起床。如果你這樣做了,我就會掙扎。而如果我掙扎了……”陶德杭特先生看起來一臉惡意。 醫生直率地大笑起來:“你真是個聰明的囚犯。好吧,不過要是我允許你起床,你會好好表現嗎?” “我想跟你做一筆交易。”陶德杭特先生露齒一笑。他已經從頭到尾徹底思考過了,解決方案也成竹在胸了,“我想參觀監獄。如果你允許我這樣,並且能讓我偶爾沐浴一下陽光,我就保證一直都表現得乖乖的,直到行刑的那一天。怎麼樣?你同意嗎?” “這屬於典獄長的職權範圍,”醫生說,“介意在這兒等會兒嗎?我去問問他。” “一點兒都不介意。”陶德杭特先生和藹地回答。 醫生消失了。陶德杭特先生對警衛笑著說:“你知道嗎?我抓住了你們的小辮子。” 福克斯震驚了,他還從未想像過有人能在監獄裡抓住當局的小辮子,但博什曼大笑了起來。 “你是抓住了,這是事實。我們也曾被警告過,不能用蠻力對付你。好吧,好吧,你真是個聰明人。這就是事實。” “哈哈。”陶德杭特先生笑了起來。 典獄長對著陶德杭特先生大皺眉頭。 “我不能答應你的要求。規章制度都寫得很清楚了,你必須跟其他犯人隔離開來。他們連一眼都不能看到你。” “上帝啊,我真是太可悲了,現在,我能跟你私下里說兩句話嗎,典獄長?” 典獄長對警衛使了個眼色,他們走出了牢房。 “不,你留下,醫生。”陶德杭特先生命令道。醫生留了下來。陶德杭特先生小心翼翼地爬下了床,纖細的身體上披著粉紅色的睡袍。他緊緊抓住了桌子邊緣。 “我不想讓別人看到你們的挫折,”他對著典獄長嚴肅地評論道,“現在,請看好。我已經抓住了這張桌子的邊緣。如果你不同意我的請求,我就抬起這張桌子。這樣用力對於我來說是無法承受的。我會死在你們面前。問問醫生你就知道了。” 典獄長不安地看著他的同事。 “他說的是真的,”後者證實了這一點,“這會要了他的命。” 典獄長拽了拽他的鬍鬚:“陶德杭特先生,好商量,我們講道理嘛。” “我才不講道理!”陶德杭特先生反抗道,讓桌子稍微傾斜了一點。 “等等!”典獄長哀求道,“好吧,我自己沒有權力破壞這個規則。這可是監獄的基本規則啊。不,等等!你願意等我向內政部申請許可嗎?” “哦,當然。”陶德杭特先生禮貌地說。 典獄長長舒了一口氣。 “你跟他待在一起,醫生,我現在就去打電話。”說完他衝了出去。 醫生和陶德杭特先生互相看著對方大笑。 “你能不能上床等著?”醫生說。 “不用了,謝謝,”陶德杭特先生說,“我就坐在這兒。”他小心翼翼地坐在一把舒適的椅子上,靠近火爐,按摩著自己的膝蓋。 醫生點上了一根煙。典獄長消失了足足有二十一分鐘。 陶德杭特先生一見到他,就知道事情搞砸了。 “我很抱歉,陶德杭特,”典獄長直截了當地說,“內政部拒絕接受你的請求。另一方面,他們也覺得你不用一直待在床上。你可以起來,你平時可以在合適的地方做些運動。” “但是……”陶德杭特先生說。 “這就是我所有要說的了。”典獄長不給他機會。 陶德杭特先生非常生氣。他知道本來他已經搞定了的。但內政部實在是太狡猾了。他們還是不想吊死他。事實上,如果陶德杭特先生自己真的死了,他們反而會鬆了一口氣呢。沒有陶德杭特先生這檔子事的干擾,當局就可以憑自己的喜好隨意地處置文森特·帕默了。 “該死,”陶德杭特激動地爬回了床上,“該死。我一定要被執行絞刑!” 當局依然認為帕默是真正的兇手。這就是問題的癥結所在。 陶德杭特先生的抗議是徒勞。他嚴格按照監獄中牧師的指示發誓,帕默是完全無辜的。牧師允許他以《新約》起誓,他也相信了他。甚至連典獄長都相信了他。但內政部依然保持著官僚機構那種漠不關心的態度。而這一次,甚至連公眾的呼聲都無法打動他們。帕默繼續待在監獄裡,而內政部則發表了一份聲明。 “內政大臣,”聲明指出,“經過了最為完善的考慮,建議陛下暫緩執行文森特·帕默的死刑。他認為,這是明智的判決,用無期徒刑來交換他的生命。他認為儘管另有陪審團的審判結果認為他並不是蓄意謀殺艾賽爾·梅·賓斯的兇手,但這並不能排除他身為凶手同謀的邏輯可能性。內政部的最終決議將會在合適的時間發表。” 這份聲明激起了《時代》憤世嫉俗般的憤怒。 “大概,”社論寫道,“用無期徒刑來交換死刑,是為了讓所有人都感到滿意,包括相信帕默是有罪的以及認為帕默是無辜的人。那我們可以大膽向內政部保證,這樣反而會讓所有人都不滿意。而且,這是對大英司法公正的褻瀆。如果內政大臣假設帕默是有罪的,就可以將他關終身監禁,那法律還有什麼用?陶德杭特先生的案件審判之後,帕默的案件被忽略了,沒有合適的權威方願意對此案進行重審。若是經過重審,肯定可以還帕默一個清白。” 《時代》算是開了個頭。 《新聞紀事》上則全是有關這一話題的討論,這份報紙破天荒地沒有出現阿比西尼亞、西班牙以及失業問題。 但內政部依然泰然自若。而陶德杭特先生不得不待在床上,強忍著不生氣。 大眾騷動的結果總是一樣的,至少對於皇家郵政來說,那就意味著源源不斷的信件。陶德杭特先生有時一天會收到上千封寄給他的信件,但他一封都沒有拆開。此外,還有一些補藥、秘方藥、《聖經》、機械玩具以及鬼知道是什麼的東西。但是所有的這些在例行檢查的時候都被扣押了下來,陶德杭特先生因此而感到十分寬慰。 陶德杭特先生很少有訪客。他拒絕見費洛威,他見了費洛威夫人一面,那次會面只持續了幾分鐘。也還見了帕默夫人。他見過了班森先生幾次,因為他要多次修改遺囑。此外除了歐內斯特爵士、區特威克先生以及年輕的福勒先牛之外,他拒絕會見任何人。這三人被獲准進入囚室探監與躺在床上的陶德杭特先生交談,而兩位警衛則嚴肅地立在一旁。 在這些會面中,陶德杭特先生提出了是否上訴的建議。他認為這樣能延長公眾對帕默的關心時間,從而祈禱效果。但從有關當局的角度看來,上訴的風險非常大,搞不好反而會因為不合理,而導致徹底地翻案。所以,絕不能冒這樣的險。 離預定的行刑日期還有兩個星期。 陶德杭特先生不想就這樣被執行絞刑,但他討厭事情半途而廢。而毫無疑問,他自己的死能夠為帕默獲釋換來有力的籌碼。 “就像這樣的,”歐內斯特爵士指出,“絞刑架垂落之時,如果政府還不釋放帕默的話,憤怒的公眾恐怕會把他們的辦公大樓掀翻。在議會中,他們尚且沒有爭取到大多數人支持他們把帕默留在監獄裡,這一點他們很清楚。我們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等待了。” “可是,”陶德杭特先生焦躁地說,“我真希望他能證明自己的清白。” 但是所有的可能性早已被探索過了。沒有人能找到哪怕一丁點的證據來證明當那聲致命的槍聲響起時,帕默早已離開了諾伍德小姐的家,走上了那條路。 “那艘空的平底船,”歐內斯特爵士怒道,“有人保守了秘密。我很確定這一點。那晚有人跟你一起在花園裡,陶德杭特先生。” “我確實不知道。”陶德杭特先生對此也是愛莫能助。 “嗯,”歐內斯特爵士陰鬱地說,“區特威克先生還在尋找線索,但很遺憾,我想沒什麼用處。” 陶德杭特先生並未提請任何與帕默會談的申請。看起來那也是沒有用的。區特成克先生曾經見過他,歐內斯特爵士也見過,兩個人已經得到了所有能從帕默腦子中撬出來的信息。還有一位訪客,陶德杭特先生並不願意見。不過雖然百般無奈,他最終還是見了。 自從判決結果下來之後,菲莉西蒂·費洛威就一直激動地要見他。陶德杭特先生覺得見她沒什麼意義,而且他怕菲莉西蒂會情緒爆發,那會讓所有人都窘迫不已。最終他同意見她一面,但是條件就足在整個會面中,她不准說一個字。她只能點頭,或是搖頭,其他的都不行。菲莉兩蒂含淚同意了這一殘忍的要求。 “好吧,好吧,”陶德杭特先生以一種硬撐著的快活態度來歡迎她。她坐下來,憂傷的大眼睛一直盯著他。他覺得非常不舒服,於是急切地希望會面快點結束,“好吧,好吧,保持安靜,行吧?戲進行得怎麼樣?嗯,不錯,我——呃——我在遺囑裡給你留了一些股份,這樣你就能安心地做女主角了。是的,嗯。” 菲莉西蒂繼續盯著他。 “現在看這兒,我的好女孩,”陶德杭特先生煩躁地說,“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些什麼。你明白嗎?我告訴你,我什麼都知道。所以,你什麼也不要說了。你想要——上帝啊,這真可怕——你想要,我猜——嗯——對此表達自己感激的心情。我理解,我全部都能理解。我們都知道你的姐夫是清白的,而我也要你明白,我並不後悔——嗯——沒錯,後悔我所做的一切。那個女人是個禍害。但死亡並不會把一個惡魔變成天使。 “現在,請不要再想與這有關的事了。你的母親非常理智,你也必須保持理智。請別在我身上浪費更多的歉意了。我——嗯——我不喜歡這樣。你明白嗎?對我所做的一切,我都感到無比滿意。人生,你知道,對我來說,已經沒有別的意義了。哦,上帝,別那樣看著我,女孩!微笑,該死的,微笑啊!” 菲莉西蒂給了他一個淚水漣漣的微笑。 “我——我不想你被執行絞刑。”她半嚥下了這句話。 陶德杭特先生笑著說:“我還沒有被執行絞刑呢。另外,他們告訴我那個過程很快,沒有感覺的。我毫不懷疑,相比我的病痛,那算不了什麼。我只是在和它賽跑。哦,親愛的,開心點,”陶德杭特先生懇求道,“我們最終都會死去,你知道的。而且很明顯,我一個月以前就本該死去了。” “我已經寫了一封為你訴求緩刑的請願書。”菲莉西蒂耳語道。 陶德杭特先生皺起了眉頭,他不贊成這項舉動。在他看來,這些都像是在內政部的五指山里翻跟頭,這樣就會成為他們以後在此把帕默投入監獄的藉口。 “我希望你自己別摻和到這件事裡來。”陶德杭特先生嚴肅地說。 “但我已經摻和進來了!”菲莉西蒂哀號道,“我們都是。我把你捲進來了。如果不是我,你也不會——” “博什曼!”陶德杭特先生大叫道,“麻煩你,請她離開。” “不!”菲莉西蒂緊緊抓住桌子,叫道。 “你破壞了承諾。”陶德杭特先生指出。 “我——我不得不。”菲莉西蒂抽搐著鼻子。 “胡說!你必須學會控制自己。你是個演員,對吧?好,那就表演啊。你覺得我的訪客在我的牢房里大吼大叫,我會覺得開心嗎?” 菲莉西蒂盯著他。 “這樣好多了,”陶德杭特先生輕笑道,“現在,乖乖地回家去,理智的女孩。很高興能見到你,雖說場面有些令我難過,你看。別激動……對。” 菲莉西蒂轉臉面對著那個面善的警衛說:“你能允許我跟他吻別嗎?”她低聲詢問。 “很抱歉,小姐,我很遺憾,你不能靠近他。”博什曼看起來一臉抱歉,因為他破壞了陶德杭特先生的好事,拒絕了一個美女親吻他的要求。 陶德杭特先生對吻別才沒有什麼期待呢。他急忙聲援他:“不,不。你還不如給我一包毒藥呢。監獄裡的規章制度很嚴格的。只要——呃——揮手告別就行。是的,嗯,再見,我親愛的女孩,很高興你的戲大獲成功。事實上,我非常樂意為你效勞——也許,嗯——不止一個方面為你效勞。是的,嗯,再見了。” 菲莉西蒂凝視著他,她嘴巴張了又合。接著她用手摀住嘴,跑向了大門。福克斯跳起來,讓她離開了房間。 “哦,感謝上帝,終於結束了。”陶德杭特先生擦拭著他的眉毛,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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