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裁判有誤

第17章 第十五章

裁判有誤 安东尼·伯克莱 9536 2018-03-15
勞倫斯·巴特費爾德·陶德杭特先生謀殺珍·諾伍德案件的審判,於三月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在老貝利法院拉開了序幕。陶德杭特先生活像一位熱心的觀眾。 就在即將進行審判的四號法庭外,陶德杭特先生與他第一次見面的自己的辯護律師賈米森先生親切地握著手。賈米森先生是個瘦高個,頭上戴著的那頂假髮太小,讓他看起來顯得很是憂鬱。他上下觀察了一番陶德杭特先生,然後用一種沮喪的而帶有顯著蘇格蘭口音的聲音說:“這案子真是怪極了。” 歐內斯特爵士還像往常一樣,繼續擔當陶德杭特先生的導遊,引著他進入法庭,為他指明了被告席的位置,並把他介紹給一些聲名卓著的法律界人士。毫無疑問,陶德杭特先生一出場,便成為了場上的焦點人物。就連官員們也忘記了自己的尊嚴,一味地盯著他看。記者們蜂擁而至,想從他口中套出些上法庭之前的聲明或評論,但歐內斯特爵士行使了自己的特殊權力,把記者們統統隔開。

對於陶德杭特先生來說,這場審判實在是太不嚴肅了。他居然當庭跟律師們站在一起討論著天氣狀況。 然後,歐內斯特爵士大拍腦袋,像是猛然想起了自己的職責。他將陶德杭特先生安頓在證人席上,彷彿一名受過嚴格訓練的護士。 “但是我現在感覺很好。”陶德杭特先生抗議道。事實上,他這幾個星期以來確實感覺身體不錯,也許是他終於被允許下場活動了,因此他感到心情舒暢。 “老弟,”歐內斯特爵士嚴肅地回答道,“我的工作就是保證你在審判結束之前都活著。而且我也會竭盡所能做好我的這項工作。賈米森,幫他在證人席上添一個座位,好嗎?快點,你一定已經聽說了他的身體狀況了吧?” 賈米森先生也贊同讓他的客戶立即坐下來,但是他的語氣中透露著些許懷疑,他並不清楚這樣的請求是否會得到批准。

法庭裡充斥著交頭接耳的聲音。陶德杭特先生掃了一眼,發現包廂區扶手欄杆後,有一排頭伸出來打量著自己。那些人眼睛盯著他,嘴張得像鱈魚一樣大!他急忙移開了視線。 法庭裡已經人滿為患了。某人向陶德杭特先生指出了席間坐著的某位知名的法國律師和一位同樣著名的美國法官,顯然,他的案子引起了國際範圍內的巨大反響。陶德杭特先生還驚訝地發現席間坐著一群衣著華麗的女士,她們盯著他,彼此耳語,那種有失禮儀的舉止令他震驚不已。陶德杭特先生是個老式的紳士,他認為女人在公共場合就要有淑女的樣子。於是他頗為氣憤地詢問歐內斯特爵士那些人究竟是誰。 “一群賤人。”爵士粗魯地答道。 “但她們來這兒乾嗎?” “來說你的閒話,老弟,然後在談話中找到自己廉價的滿足感。”

“但她們是怎麼混進來的?” “啊,”歐內斯特爵士說,“這個你最好問問市長大人和郡治安官們。他們——” “噓!”年輕的福勒先生打斷了他的話,“他們來了。” 敲擊聲響起,聽起來是從法官的高台後傳來的,所有人都急忙起立,陶德杭特先生也跟著他們站了起來。接著,從傳來敲擊聲的那兒,走進來一小隊人。走在最前面的是市長大人,他穿著長袍,顯得壯碩而威嚴。緊跟在他身後的三位是市府參事、郡治安官和副治安官。最後出現的則是身材矮小、形如枯槁的法官大人,賈斯提斯·貝利先生。他不苟言笑,審判時沒有一句多餘的話。 這一小隊的人在台上坐了下來。市長大人容光煥發地坐在正中間。法官大人發出微弱的聲音,要求席間著名的法國律師和同樣著名的美國法官,上法官席同坐。整個法官席頓時擠滿了人。

“去吧。”歐內斯特爵士對陶德杭特先生耳語。 “去哪兒?”陶德杭特先生傻乎乎地問道。 “去被告席。” 空氣裡凝結著令人羞愧的氣氛,陶德杭特先生悄悄地裝作不經意地靠近被告席。一位警察禮貌地為他扶住打開的門,由於陶德杭特先生日前尚未被逮捕,因此法庭周圍並無警衛。發現身旁並沒有人擠著他,他感到自己迷失在廣闊的被告席中,於是頗感手足無措。所以他只能慢慢滑向前方,緊張兮兮地抓住被告席的欄杆,驚愕地望著法官。 接著,他注意到有人快速地吟唱著某些詩句。 “若有人可在至高無上的君王和被告席的嫌疑人面前,告知我主,國王的法官或者國王的首席檢察官,此嫌疑人曾做出任何叛國、謀殺或任何不端行為,那現在就請站出來。所有告發或提出證據之人,也請現在就站出來。列證、進言,他的聲音必被聆聽!因為若不如此,被告則可能獲釋,也可被假釋。天佑吾皇。”

才剛吟唱完,馬上就出現了一位頭戴假髮身披長袍的人,他從台上走下來,直接站到了陶德杭特先生面前。 “勞倫斯·巴特費爾德·陶德杭特。你被控於去年九月二十八日謀殺艾賽爾·梅·賓斯。你可認罪?” “呃?”陶德杭特先生大吃一驚。那一剎那,他慌亂地想到他的案子是不是跟其他人的案子搞混了,因為他完全想不起來曾經謀殺過一個叫艾賽爾·梅·賓斯的人。接著模模糊糊地想起了曾經被告知珍·諾伍德的真名是……嗯,肯定就是這個艾賽爾·梅·賓斯。 “哦,有罪。”陶德杭特先生疑惑地回答。他忽然注意到了歐內斯特爵士驚愕的表情,那表情正在變得越發驚恐,於是他忽然反應了過來。 “我的意思是,”陶德杭特先生試著冷靜下來,“我無罪。”

“你辯稱自己無罪嗎?”法庭書記員堅定地發問。 “無罪。”陶德杭特也在模仿他的這種堅定。 他緊抓著欄杆,感覺到所有的目光都會聚在他一個人的身上,接著更意識到他剛剛開了個多麼愚蠢的頭。他們會不會覺得他不但是無罪的,還是個瘋子?他胡思亂想著。 賈米森先生以一種並不懷有希望的語氣提出請求。 “法官大人,我謹代表被告出庭。他的身體狀況相當脆弱,法官大人,在即將宣誓的陪審團面前,您可否准許他坐下?” 法官點了點他古老的腦袋:“當然。” 賈米森先生看起來頗為吃驚。 一位面相和善的警察把椅子放在了陶德杭特先生的身後。他滿懷感激地坐了下來。所有的一切對他來說都有點不真實,就像在演出一出舞台劇一樣。

他帶著一種不真實的感覺,觀看著陪審團的宣誓。 “我必須得注意,”他告訴自己,“我正在審判我的生命。這實在是太有趣了。” 陶德杭特先生髮現轉瞬之間,他的生命已經交由一個由十位男人和兩位女人組成的陪審團。他們將裁判他的命運。他注視著他們,卻意識到他們都在躲避著他的眼神。陶德杭特先生微微臉紅,然後把目光轉向了那個矮個子的忙碌的法庭書記員。對於別人刻意迴避他的目光,他感到不大習慣。 書記員對著陪審團陳述。 “各位陪審團成員,被告勞倫斯·巴特費爾德·陶德杭特被控在去年九月二十八日,謀殺艾賽爾·梅·賓斯。在這份起訴書中,他辯稱無罪,現在此案交由各位,請各位在聽取證詞、查驗證據後,裁判他是否有罪。”

陪審團看起來極為嚴肅。 “別老是提到'巴特費爾德'。”陶德杭特先生煩躁地想著。他並不喜歡這個中間名,而且這二十多年來,他都成功地隱去了這個名字。 接下來,歐內斯特·普雷迪波爵士以一種閒散的態度起身,這讓陶德杭特先生微微吃驚了一下。他就像披著浴袍一樣,隨意地將長袍披在身上,開始以一種愉快而輕鬆的口吻發言。 “法官大人,各位陪審團成員,這是一起極為不同尋常的案件。誠如各位所知,另外一個人也因同一罪名而被起訴,並且被判罪名成立,現在正在等待被執行絞刑。而行刑日期也如大家所知,被推到了這場審判產生結果之後。這起案件本身就已經相當不同尋常了,而更加不同尋常的是,這是一起自訴的謀殺案。這起案件並非是由官方起訴,而是由一位市民,奧利弗·佛茲先生起訴的。

“佛茲先生以合乎政策卻並無先例的這種方式來進行起訴,是出於自己崇高的道德動機。對於此案來說,他的處境較為特殊,這一點,稍後他本人也會詳細解釋。實際上,就是由於他的處境頗為特殊,才令他無比確信賓斯小姐之死與陶德杭特先生有莫大的關係。兇手並非那個文森特·帕默,而他目前還被判了死罪。你們也將會了解到,佛茲先生為何如此確信。因為案發之前幾週,陶德杭特先生曾與佛茲先生有過私人會面,會面中向他透露過謀殺的意圖。然而當時,他並未決定謀殺對象,因而向佛茲先生諮詢合適的被害人人選。 “因此,當得知有位無辜者因此項罪名被判絞刑之後,佛茲先生便開始準備訴訟,以維護司法公正所犯下的可怕錯誤。當他開始著手此事後,據我所知,此項行為立即得到了陶德杭特先生的支持和讚同。因為陶德杭特先生更加急於將此錯誤的審判拉回正軌。除此之外,我個人還認為,自從坦承為那件謀殺案負責之後,他的表現變得既勇敢,又得體。因此,對我來說,這就是我的責任,”歐內斯特爵士極為嚴肅地說,“是一個令我痛苦的責任,但我不能逃避。我必須坦承一點,在文森特·帕默被捕之後,陶德杭特先生從國外趕回,立即向負責本案的有關單位——不用拐彎抹角了,我指的就是警方和代表法律的官方——坦承真相。然而當局毫不在意。

“我並不想對他們的此舉作出詰難,”歐內斯特爵士開始盡其所能地詰難起來,“但我實在不願意相信,他們之所以拒絕聽取陶德杭特先生令人吃驚的自白,只是因為他們已經逮捕了一個他們確信有罪的人。因為,他們並不想公開地承認自己的錯誤。我確信這種事情從未發生過。這種邪惡——沒有其他合適的詞語了——的行徑,絕不可能是由我們的警方做出來的。是的,他們確實相信自己抓對了人,同時也認定了陶德杭特先生只不過是怀揣浪漫主義情懷的好管閒事的怪人。但陶德杭特先生拒絕接受此事,他絕不能忍受讓一個無辜者身處險境,自己卻保持沉默。他們其實根本就不了解真相。這也是此案以這種特殊的方式起訴的原因。現在,被告席上站著的,是一個完全自由的人,如果他願意,便可直接離開法庭,立即消失。儘管有人起訴謀殺這一重大的罪行,但當局卻毫不在意,拒絕對他發出逮捕令。陪審團的各位大人,我現在站在這兒,就是要向你們證明,他們錯了,而佛茲先生是對的。 “法官大人,”歐內斯特爵士飽含感情地說,“我必須請您縱容我,聽我多說幾句。我很清楚,身為一名律師,我一般不該對自己經辦的案子,發表個人意見。不過我認為這個案子如此的不尋常,一點個人的解釋也許並無不當。在閣下的允許下,我只想以我個人在此案件的立場上說幾句話。法官大人,各位陪審團成員,我只想說,身為一位曾多次為政府和國王服務的律師,我此次會出現在這樣的場合,代理這樣的案件,必定會招致有關方面及我的同事們的嚴厲的批評。如若我沒有徹底地了解我的責任,我也不會承擔下這起案件。 “我很清楚我的責任。幾個星期以前,我只是因為偶然的原因接觸到了這個案子。當時我是目擊到證據的證人,而我們發現的這些證據,對於控告被告有罪是有所裨益的。你們將會親眼目睹不可思議的狀況,即律師走上證人席,陳述對於被告方不利的證詞。這種情形的確前所未見,在普通的案件中,這也許是違反我們律師這個行業的職業道德的,但對於這起特殊的案件,這一行為應該是合情合理的。我向各位說明這些,是因為接下來我將把我們所有的發現一一道來。這些發現讓我堅信,那位已經獲罪下獄的人其實是無辜的。正因為如此,我今天才會站在這個地方,隨此案一起出現在諸位面前。我來此並不是出於任何人的意願,而是純粹出於我的職業自尊,純粹出於司法正義,純粹而熱切地遵從於我內心的聲音。法官大人,各位陪審團成員,我真誠地希望各位能寬恕我的所作所為,因為我覺得無論對於你們,還是對於我自己,這都是我應盡的義務。 “現在讓我按照先後順序,將整件事向大家理清。為大家說明艾賽爾·梅·賓斯死亡的整個過程。 “去年六月十四日,陶德杭特先生前往拜訪他的醫生……” 歐內斯特爵士繼續簡單概括了陶德杭特先生之後的行動,從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只剩下寥寥的幾個月開始講起,提到了他確定自己未來方向的那次聚餐,提到了費舍曼的事,直到今天早上陶德杭特先生自願站在這個被告席上。 陶德杭特先生覺得他說得棒極了。 他略帶諷刺地想著自己是不是要拿支筆記下來,然後整理寫成評論發表在《倫敦評論》上。如果他最終被判有罪的話,那麼在他行刑日之前,確實有段很長的時間,可以把這些寫出來。 他認為這個想法很符合真正的科學精神,於是輕聲要來紙和筆,並嚴肅地記錄著。 “歐內斯特·普雷迪波爵士的開場白比我預期的更加簡潔有力,內容極具說服力。我想我們有贏的機會。” 在午間休息之前,只傳喚了一名證人,但那個證人非常重要:費瑞斯。 費瑞斯的證詞大致陳述了兩點內容:那場臭名昭著的聚餐上的對話,以及他身為《倫敦評論》編輯,與陶德杭特先生有著怎樣的私人關係。他坦承當時陶德杭特先生極力將話題引向他需要的方向。他希望大家討論一個被醫生宣告只剩下幾個月生命的人,可以為大眾作出怎麼樣的貢獻。而且他記得非常清楚,幾乎所有人都得出相同的結論,那就是謀殺。 “被告當時是否以側面詢問的方式,來徵詢有關此事的建議?而當時,你們建議他應該去謀殺?”歐內斯特爵士一臉震驚地大皺眉頭。 “很遺憾,當時我們並沒有嚴肅地對待這個問題,”費瑞斯微笑著說,“否則,我們絕不會給出這樣的建議。” “但事實上,你們確實對他是如此建議的?” “如果你真的那麼認為的話,那就是了。” “我確實這樣認為。” “那,”費瑞斯殷勤地說,“我就沒辦法反駁你了。” “但你根本沒想到被告真的會那麼做?” “我根本連想都沒想過。” “在知道他那麼做了之後,你是否會驚訝於這個事實?” 費瑞斯想了想說:“也許不會吧。” 接著,歐內斯特爵士開始了第二個問題。 “你跟被告很熟嗎?” “非常熟悉,我想。” “他曾在你手下的期刊工作過很長一段時間?” “這幾年來,他都是《倫敦評論》的定期撰稿人。而我擔任他的編輯。”費瑞斯巧妙地抓住這個面對公眾的機會,打了個小廣告。 “那麼在這段時間內,你不僅研讀過他的作品,還觀察過他的為人?” “當然。” 接下來,歐內斯特爵士問出費瑞斯在工作之內和之外,都曾與陶德杭特先生有過多次的談話。 “你與被告很熟識,你是否認為,被告有能力為自己的行為負全部責任?” “毫無疑問的。” “你從未見過他有任何不正常病症的情況?” “從沒有,就大病來說。” “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歐內斯特爵士帶著些蔑視問道。 “我的意思是,他或多或少有些小毛病,比如單身漢的習慣病之類的。” “毫無問題,這些小毛病,我們都有。但除了這些小毛病之外,你是否還留意到任何他看起來精神上不正常的行為?” “陶德杭特一直是我見過的心智最為健全的人。”費瑞斯說著,禮貌地向被告席微微鞠躬致意。 “謝謝你。”歐內斯特爵士問完了問題,坐下了。 費瑞斯以一種樂於助人的態度,禮貌地轉身面對賈米森先生的訊問。 “費瑞斯先生,”後者發問,“你是一名編輯嗎?” “我是。” “那想必你肯定讀過不少著作,不管是小說,還是紀實類的?” “沒錯。” “你讀過各種各樣的書,毫無疑問。舉個例子吧,出於工作的需要,你是否閱讀過一些有關心理學方面的書?” “非常多。” “包括犯罪心理學?” “是的。” “我不知道這樣說合不合適,我可否認為,你閱讀過這麼多相關的著作,那麼對於心理學包括犯罪心理學的現代原理,都非常精通呢?” “我不是專家。”費瑞斯回答道。他的回答像個反問句一樣,大家一聽到就會立刻相信他是個專家,“但是這些知識用來對付我的工作是足夠了。” “而在你曾經讀過的所有東西中,是否碰到過這樣的案例:一個人說服自己要去做某件大事或重要的事,這件事也許需要極大的道德勇氣,他會為此而全心全力地投入,但就在行動的節骨眼上,他緊張了,他的勇氣退縮了,他最終臨陣脫逃?” “這是個普遍現象。”費瑞斯以一種專家的門吻評述道。 “這樣的一個人,也會說服自己去殺掉某個他認為很討厭的人。他很有可能去購買了一把左輪手槍,甚至在決心動手謀殺的時候也怀揣著這把槍。然而在最後時刻,他卻緊張了,並拿著槍亂揮舞,威脅別人。有這種可能嗎?” “非常有可能。” “你認為有這種可能性嗎?” “哦,是有的。” “那麼,如果這個時候手槍湊巧走火,這有可能是因為持槍人對於火器並不熟悉所導致的。根據你的犯罪心理學知識,你是否還會認為這樣是蓄意殺人呢?” “不會。” “謝謝你,費瑞斯先生,”賈米森先生說道,他彷彿得到了比自己預期還要滿意的答案,“這非常有啟發性。你曾對法官和陪審團說過,你認為被告是你見過的心智最為健全的人。這是依據你自己所掌握的心理學知識來判斷的嗎?” “就我所掌握的那些心理學知識來說,”費瑞斯優雅地回答道,“我想我會得到這個結論。” “好,那麼,你是否依然維持這樣的證詞,不作改變?” “是的。” “那麼,費瑞斯先生,在這起假設的案件中,那個人說服自己去殺人,他蓄意地買了一把手槍,他接近了被害人,但是最終,他卻不是蓄意地扣下了扳機,你認為這個人還是個理智的謀殺者嗎?” “就以這些線索來判斷,”費瑞斯謹慎地說,“並不能得出此人心智是否健全的判斷。” “那你能否在法官大人和陪審團面前,對此稍作解釋呢?” “這只能說是一種典型的緊張失控行為,”費瑞斯慢慢向法官解釋道,“這一行為與人的心理異常沒有任何關係。我們每一個人都會因緊張而導致失控。不過這並非專家意見,我也不是這方面的專家。” “是的,”法官說,“賈米森先生,我必須問你一個問題。我對於這段交叉訊問的目的不是很明確。你是在打算證明被告人無法對自己的行為負責嗎?” “不,法官大人,”賈米森先生惱怒地回答,他激動得蘇格蘭腔更濃重了,“我的意圖剛好相反。我恰恰認為我的當事人完全可以對他的行為負責。” “之前歐內斯特爵士已經提出了這一觀點,那你現在的觀點跟他並無衝突。所以這一點也沒有再問的必要了。因為我不是很明白你進行此番訊問的目的。” “法官大人,我認為這一點會在其他環節中被反复地問起,”賈米森先生陰沉地說,“而這些訊問將會導致一些針對我的當事人心智狀況的懷疑。我想從這位與他頗為熟識的朋友身上取得足夠的證詞,以證明他是神誌清醒的。通過我的訊問,陪審團也可以聽到最有效最權威的觀點。” “非常好。”法官耐心地說。 賈米森先生陳述了他的觀點,並對一起早期問題提出了頗有針對性的準備和辯護方案。費瑞斯獲准離席,他禮貌地向法官輕鞠一躬,然後迅速離開。 “真沒想到,這個老賈米森還挺有兩下的,”歐內斯特爵士不無讚賞地說,“這招真是聰明絕頂。那段有關緊張失控的鬼話,使這個案件的辯護方向轉向了過失殺人罪。真是聰明絕頂。” 三人一同坐在艦隊街上的一家小餐館用餐。因為老貝利法庭跟一般的法庭不大一樣,連可供飢餓的律師和證人填飽肚子的餐廳都沒有。其他用餐者明顯很高興能與陶德杭特先生這樣有名的人坐在同一家餐館用餐。他們捨不得把眼睛從他身上移開,就邊看邊摸索著把飯塞進自己的嘴裡。 陶德杭特先生對於那些粗魯的注視已經頗為習慣了,他對於賈米森先生主導的辯護方向也大為讚賞。 “欲揚先抑,他還真是狡猾。”歐內斯特爵士在吃兩塊糕餅的間隙中說了一句。 “是啊。”陶德杭特先生看起來若有所思。他一點都不想接受那種拷問的折磨。如果這件事要在法庭上徹底解決,警方一定會派出一名代表對陶德杭特先生展開交叉訊問,然後再報告給陪審團。經過這項交叉訊問,警方想要證明陶德杭特先生無法為艾賽爾·梅·賓斯小姐之死負責的企圖心就一覽無遺了。但陶德杭特先生懷疑自己能否忍受那種拷問的折磨。跟我們大多數普通人一樣,陶德杭特先生自己都不確定自己能否當好一個證人。而且,他現在自我感覺記憶力很差,他私下里很是擔心一個聰明的控方律師會讓他當庭崩潰。 “不管怎麼說,你覺得我們現在做得怎麼樣?”他啜飲了一口牛奶。 “還行,不算糟糕,”歐內斯特爵士滿懷熱忱地說,“陪審團看起來還是疑惑不解,但我們會幫他們理清思路的。你會看到的。” 陪審團當然會疑惑不解。 整個下午,證人一個接一個地出場,都是來為陶德杭特先生的謀殺動機——或者說是他當時還在醞釀的模糊不清的謀殺動機——作證的。陪審團的思路並沒有變得清晰,反而愈加迷惘。陶德杭特先生密切注視著他們,並不時地做著筆記,心裡還不停地在嘀咕,找出十二個蠢人來這兒不是一件困難的事。陪審團中沒有一個成員能夠搞明白,為什麼一個人會願意犯下一起完全利他主義的罪行。殺害某個他並不認識的人,而為其他一些人謀得福利。 但同樣的話被重複了很多遍,即使是這樣的一個陪審團,他們應該對這個概念也了然於心了吧。陶德杭特先生確實曾不有這個念頭。那晚宴會上的每位成員(除了區特威克先生之外,因為他之後不久就會閃亮登場)都被傳喚來出庭作證,他們每個人都證實了費瑞斯的證言。緊隨其後的是幾名環球出版公司昀職工,比如年輕的威爾遜,他證明自己曾把費舍曼的故事從頭到尾講給了陶德杭特先生聽,並詳細地描述了那個人是多麼可惡,多麼令人討厭。歐吉維亞也談到了陶德杭特先生對他的那次訪問,還重複了後者憤怒的呼聲:“那個男的該被槍殺!”斯泰西斯、小巴特斯和班尼特都回憶了那天晚上辦公室的討論會以及一直躲在後面偷聽的陶德杭特先生。班尼特顯得很是緊張,而他緊張的原因,恐怕只有陶德杭特先生猜得出來。 小巴特斯也作證,陳述了當他在台階上不小心撞到陶德杭特先生時,他脫口而出地詢問去哪裡可以買到左輪手槍的事實。他表示那個時候,他注意到陶德杭特先生的表情毅然決然,像是一頭憤怒的公牛。緊接著,槍店老闆也證明了同一天陶德杭特先生在他的店裡購買了一把左輪手槍,並指出,就是作為證物呈堂證供的那把手槍。 依靠那麼多證人的證詞,歐內斯特爵士可以有充分的證據向陪審團證明,毫無疑問,陶德杭特先生在遇到諾伍德小姐之前,就懷有要謀殺某個害人精的強烈動機。陶德杭特先生必須慶幸曾發生過費舍曼事件這個小插曲。雖然當時看來,他算是徹底地失敗了。但這一事件的價值巨大,若是沒有這一插曲,恐怕陪審團根本連他的動機都無法接受。 “陪審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陶德杭特先生對歐內斯特爵士說。歐內斯特爵士就像個溫柔的母親,幾乎是把陶德杭特先生抱進了出租車,而區特威克先生跟年輕的福勒先生則忙著對付那些好奇圍觀的群眾。 “他們顯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歐內斯特爵士贊同道,“我就是要他們這樣。” 區特威克先生敏捷地爬進了出租車,車立即駛開,路旁是歡呼著的群眾。 “嗯,站在被告席上,感覺如何啊,陶德杭特?”區特威克先生交疊著他短胖的雙腿,靠在椅背上問道。 陶德杭特先生按摩著他瘦骨嶙峋的膝蓋。他那頂破爛不堪的帽子依舊戴在禿頭上。怎麼看他都不像一個謀殺犯。 “這感覺,就像是讓別人為你拍照。”他說。 陶德杭特先生現在可是倫敦最受歡迎的人物了。警方本來想派些人來警戒這個地方,現在看起來完全派不上用場。早就有大批的記者在他們房門外蹲點了,當他從出租車一步踏出,走向了第二撥歡呼的群眾,直到第二天上午一出門,又走進第三撥歡呼的群眾。他家四處都是人,有時候記者也想要得到採訪的機會,但他們都失敗了。因此大部分時間裡,他們只能記錄下陶德杭特本人的日常活動,或者記錄下區特威克先生(他現在是這個家裡的人了),陶德杭特先生的堂姐、女僕,還有歐內斯特爵士請來保衛陶德杭特先生性命的醫生和護士。 (陶德杭特先生表示過抗議,但沒用。) 每當他一到家,就立刻被醫院來的這兩個傢伙按住,不南分說地弄到床上去安頓下來。而區特威克先生在跟醫生以及兩位年邁的堂姐共進愉快的午餐之後,便喜滋滋地享用起了陶德杭特先生一直珍藏著的那瓶一九二一的拉斐特城堡葡萄酒。陶德杭特先生如果晚上狀況還不錯,就可以被允許參與到計劃的討論中來。 陶德杭特先生還想問醫生他的身體能否扛到審判順利結束,而區特威克先生則告訴他情況非常樂觀。 “他說,只要你能避免任何情緒上的劇烈波動,你就肯定能夠再活幾個月。”他說。對於陶德杭特先生能夠如此平靜地直面死亡這個問題,他倍感驚訝。陶德杭特先生談到死亡時的口吻彷彿是在說去戲院看戲,而不是前往另一個世界。 “哈!”聽到這個消息,陶德杭特先生顯然頗為滿意。 在這之後,那晚就沒什麼大事了。除了當晚十一點半稍後,陶德杭特先生堅持要他的律師過來,他一定要在遺囑中加一條。他打算在死後遺贈五英鎊給護士(陶德杭特先生毫無理由地極度討厭她),好讓她購買一整套查爾斯·狄更斯的作品。她居然不知道阿甘夫人咆哮的典故,陶德杭特先生私下里這樣想著。 班森先生早就辭職了,而現在,陶德杭特先生的遺囑上已經補充了近百條附加條款。最近五個月來,他的遺囑也被徹底地重寫了七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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