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一日,星期一。陰沉的天氣就和珞恩的心情一樣,她在門口和雅克道別。
八點五五分,她剛在局裡的停車場停好車,雨就分秒不差傾瀉而下。還有五分鐘,剛好足夠在羅伯茨向組員們自我介紹之前做下準備。
“有帶過嫌疑人回來審訊嗎?”她推門走進大辦公室,肖恩·羅伯茨正在問話。
屋子裡瞬間一片沉默,六雙眼睛齊刷刷地盯住她,等待回應。她的臉漲得通紅。這是他媽什麼情況?
皮特咳嗽一聲打破了屋裡的僵局。 “呃,沒有,我們還沒帶嫌疑人回來過,長官。”他撞上珞恩的目光,不自然地轉移了視線。
“警督,你是不是來晚了?”局長看著腕上的手錶問。
他這是什麼意思?是他自己叫她九點來上班,按她手錶的時間,還有新上司身後掛鐘上的時間,都顯示離九點還有三分鐘。
“你讓我九點鐘來,我現在不是來了嗎。”
“不,我記得很清楚,告訴你八點過來。我可不知道警督的辦公時間是朝九晚五呀。一會兒去我辦公室解決這個問題吧。”他的口氣像在打發一個搗亂的人,“你剛才說什麼,皮特?”
看著珞恩經過組員走進她自己的辦公室,皮特尷尬的神情表露無遺。他清清嗓子繼續向偵緝總督察匯報案子進展。
珞恩氣得頭上冒煙,但是她早該知道肖恩會跟她耍這套伎倆。他竟然敢在我的團隊面前這樣羞辱我?如果他就是為了把我甩掉,那他可要準備迎接一場血戰了。混蛋!
走過前台的時候,接待員遞給她一個氣泡信封。她先帶好手套,才再次拿起信封。看到熟悉的黑色馬克筆手寫筆跡,她便知道這信出自誰手,立刻打了個電話給雅克。
“嘿,你這麼快就又想我了?我才離開一個小時。”他打趣著,珞恩卻完全沒有開玩笑的興致。
“你能找人來取個東西嗎?”她的聲音隨著情緒跌到谷底。
“你又接到包裹了吧。你不願意自己拿過來嗎?我還是能擠出時間喝杯咖啡的。”
“我抽不出身。今天早晨遲到了,新局長正準備給我點教訓呢。你能安排一下嗎?”她掛了電話,重重地坐進椅子裡。
“新局長現在要見你,頭兒。”皮特在門前傳了個話。
珞恩一言不發,像一陣風似的掠過皮特,走過走廊。秘書是張新面孔,給了她一個招牌式的微笑,讓她坐下等等。秘書進了羅伯茨的辦公室過了十分鐘才出來,手裡拿著一個筆記本:“羅伯茨局長現在可以見你了,辛普金斯警督。”
羅伯茨用他黑色辦公椅的椅背來迎接珞恩。他正在講電話,珞恩就站在他桌前等著。過了一會兒,轉椅緩緩地轉過來,而轉椅上的男人正用雙眼緊緊盯著珞恩的臉。她無法再忍受他灼人的目光,只好走到他辦公室的書架前,但他的目光仍然盯在她身上,不放過她的一舉一動。
他掛了電話,珞恩才又走回桌邊。他的眼睛裡浮上了一層笑意,珞恩無措地在他面前倒換著雙腳。
這混蛋竟然都不叫我坐下。
“這麼多年過去了,你看起來不錯嘛,珞恩。”他假笑著說。
珞恩沒有回答,她知道這一點,但是他看起來也不錯。那不代表她還對他有感覺。
“看來你不打算恭維我。”他隨手拿起一支筆在手裡轉起來。
“你想怎麼樣,長官?”她已經浪費了夠長時間等他騰出時間來跟她說話了。
“我希望過去的嫌隙就讓它留在過去,不過你臉上的表情卻讓我不這麼想。”
“你已經明確表達了希望我們的關係怎麼發展了。一大早的羞辱,就是為了讓我看看你有多努力讓過去成為過去?如果你還耿耿於懷,現在就說個明白。我的團隊向來和諧,我希望今後也能這樣。”她冷靜地回應道。
“警督,我沒明白,我怎麼羞辱你了?”
“星期一九點回來報導,上星期四下午你就是這麼跟我說的。我被迫休息了一個週末,再來上班時發生了什麼?我的每週例會在我不在場的情況下進入了尾聲,你還在我的下屬面前指責我遲到。你耍這種伎倆究竟想得到什麼?”
“你肯定誤會我了,我確定我說的是八點。不管怎麼說,這件事就過去吧。我們還有正事要談呢。為什麼你的團隊認為你沒有能力處理好眼前的案子,我就不能介入呢?”
她難以相信自己的組員會這麼想,哪怕是暗示都不會,她知道如果有人在背後指責自己,皮特肯定會挺身而出。事件頻發的一周過去以後,珞恩發現再難有什麼事好讓她大驚小怪的了。
“你怎麼敢這麼說?”
他面無表情地說:“蔡爾茲警長告訴我,發生了四起謀殺案,卻連一個嫌疑人都沒抓來。是什麼原因呢,警督?”
“你知道光一起謀殺案就需要做多少調查嗎?更何況是四起!你想過得整理多少文件嗎?作為刑偵組長,我還必須旁觀所有的屍檢,視罪犯的殘忍程度而定,每次至少四到五小時……”她一口氣說完。
“你的脾氣還是跟以前一樣火爆,珞恩。”
“我必須提醒你一句,我們正準備帶嫌疑人回來問話,但你命令我回家休幾天假。”
“好藉口。”
“無論你怎麼說,事實就是這樣,長官。我的組員還告訴你什麼了?”
“恩,我想想,”他故意把椅子轉了一圈,故意想激怒珞恩,“啊,對了,還說什麼讓一個靈媒來參與查案。我真希望他們是在開玩笑。”
她吸了口氣,羅伯茨自鳴得意地笑了。珞恩反駁道:“事實上他們沒跟你開玩笑。如果不是卡蘿爾,我們也不會那麼快就找到最後一個受害人。”
“珞恩,所以啊,最後一個被害人到底還是被害人。你還是沒救下她,是不是?”
“是。但是——”
“不許再用她。你聽見沒有?”他瞪著珞恩,警告她不容反駁。
“蔡爾茲還告訴我,他懷疑奧利佛·格林納威殺了他母親。不過你拒絕把他帶進來問話。我可能是聽錯了吧,他還提到你說女人的直覺告訴你,他不是兇手。”
混蛋皮特,看我回頭怎麼收拾你。她在心裡咬牙切齒,同時又在想是不是羅伯茨在故意挑撥離間。
她冷靜地回答:“這不過是忽悠皮特,他有時候容易輕信。如果我感覺到什麼,就會跟他說是女人的直覺。每個警員都要靠感覺或者常識辦案,你能接受這說法吧。”
“那你為什麼不把奧利佛帶回局裡好好審問一下?”
“原因很簡單,他住兩百英里以外。而且他也不是那種會一個一個殺光家里人的類型。你知道他阿姨是另一個受害人吧?”他點點頭。珞恩接著說:“金·查爾頓,十六歲,他們住的這麼遠,我沒發現他們之間有什麼關聯。辛迪·克雷福德,也就是最後一個被害人,一直住這附近,我也看不出他們之間有什麼聯繫。”
“把他帶來。”局長說。
“你想怎麼辦都行。你想讓我來審問他還是由蔡爾茲來?”她竭力掩飾著心裡的沮喪。
“我來,如果你覺得可以的話。”
“可以啊。不過就是浪費時間罷了。”
“到時候就知道了。那個出租司機万科呢?你想過把他叫來局裡問話嗎?”
“我們在等他的不在場證明。”
“讓他直接來局裡,叫蔡爾茲審問他。”
“行。你想讓我做什麼?”
“你可以坐在隔壁觀察審問。”
“就這樣?”她的沮喪情緒終於流露了出來。
“有什麼問題嗎?我是個務實的領導,不像前任放任案子進展緩慢。按我說的做,能事半功倍,到時候你自然就知道了。安排警員去帶那兩個人,中午之前到局裡。請康沃爾的警力去接奧利佛。”
“我馬上就辦。”珞恩轉過身往門口走去。
“督察,從長遠角度來看你最好別跟我對著幹。這次我會待在這,我一直是個懷舊的人呢。”
珞恩無言地走了出去,帶上了門。
“皮特,到我辦公室來。現在!”她穿過轉門,一邊走向自己的辦公室一邊對皮特爆發。
他走進去的時候珞恩正盯著窗外。
“怎麼了頭兒?”
“坐吧,哥們。”她頭也不回地說。
“我做錯什麼了嗎,頭兒?”
“我可不知道背後捅人刀子還被列進好刑警守則裡了。”她冷冷地說。她的目光鎖定在一個推著嬰兒車的女人身上。天啊,她好想查利。
“等一下——”
“如果你不想跟我搭檔,我可以直接換人,你說句話就解決了。”
“餵!你這是什麼話?”皮特的臉因為生氣漲得通紅。
“肖恩·羅伯茨,我剛才見他時聊了不少有意思的事。他說你覺得我不能勝任這份工作啊。”
“嘿,我可不是上班遲到那一位。你要怪就去怪阿諾醫生吧。”
她轉過身瞪著他。
“我沒有遲到!是他讓我九點鐘到的。我什麼時候上班遲到過了?”
他聳聳肩:“不管怎麼說,你不在,他說他想介入這個案子。所以——”
“所以你覺得,山中無老虎——”
“你又開始胡扯了。如果你和羅伯茨之間有私人恩怨,不要扯到我的頭上。”
“哦,皮特,那可真是我不對了。我以為我有一個忠心耿耿的好搭檔顯然是錯了。”
“我只告訴了他跟案件有關的事。沒提一句關於你的事。但你一直抓著我不放,不如我直接去他辦公室,跟他講講你是怎麼把自己的生活給毀了的!”他向後推開椅子往門口走去。
她的神經崩潰了。 “站住,皮特。等一下,你坐下行嗎?”
皮特朝門上踢了一腳,把頭靠在門上。愧疚之情裹挾著珞恩,她不該質疑皮特的忠誠。
他們面對面坐下,注視著對方。幾分鐘以後,兩個人才冷靜下來,能夠好好談一談。
“所以你打算告訴我這傢伙到底是什麼人嗎?”
“不,我覺得應該由你自己去定奪一個人。”珞恩搖搖頭說。
“好吧,我覺得這個人還行。可是他能挑撥咱倆的關係,看來得引起重視。”皮特用手撫過他稀疏的頭髮。
“幾年前我們有過一些瓜葛。”
他點點頭:“行了,直說吧。”
“我欠你這個解釋,但是你別四處宣揚。”然後她把他們的那段糾纏不清的過去給皮特講了一遍。
皮特吹了一聲刺耳的口哨:“看來咱倆這回算是上了賊船了。”
“我跟你保證會沒事的,只要我們軍心不散,不被奸人挑撥。現在該你了,我不在的周末都發生了什麼?”珞恩很高興他們兩個之間的不愉快很快就過去了。
“就把沒處理完的線索處理了一下。我和特蕾西又去了一趟托妮出租車公司,把所有人都調查了一遍,除了一個叫約翰·司各特的。他的房東說,最後一次見他是半年前的事了,現在不知道他跑哪兒去了。我今天再去一趟托妮那邊,看看她有沒有新的消息。”
“他有前科嗎?”
“沒有,他是兩個沒有前科的司機之一。”
“好,等會我們去查。局長讓我把万科和奧利佛帶進來問話,而且還是同時。他希望你去負責万科,他會和奧利佛談談。”
“那你呢?”皮特一邊問一邊伸手搔搔臉的一側,每次他對一個主意感到不舒服的時候就會這樣。
“他讓我觀察這兩個審訊,顯然他覺得我是女超人一類的。順便說一句,我今天早上又接到一個包裹,雅克已經叫人來拿了。”珞恩開始整理桌上的一大堆文件。
“雅克,嘿?裡面裝了什麼?別告訴我是辛迪克雷福德的耳朵。”
“沒錯,還有一張字條,說這是拼圖的另外一塊。”
“你周末又接到兇手的電話了?”皮特問。
“謝天謝地,沒有。有新的女性失踪的報告嗎?”
“目前沒有。”
“我和康沃爾警察局的人聯繫一下讓他們帶奧利佛過來。他們應該兩點左右就能到。我們吃完午飯一起去接万科,順便去看看那個失踪司機住的地方。”
“行。我能問個私人問題嗎?”
“你意思是回到友好模式?說吧。”
“湯姆是因為你和醫生的情事才離家出走了嗎?”
“皮特你太離譜了。過去幾個月裡我和湯姆之間的問題你最清楚。跟雅克沒關係。你不能把早就出現的問題賴在他頭上。還有,我沒有,重複一次,我跟雅克沒事。”
“可剛開始查案的時候,你對他無法忍受,而現在……”
“我知道,我承認我判斷錯了。在他海德先生的外表下是一個化身博士。倒是提醒我了,週末我們一起過了一遍我的筆記,他有一個有意思的想法。”
“說來聽聽。”皮特顯然不信服她的說法。
“還得先說回卡蘿爾·珞德,她說那兩起謀殺案是錯殺。沒準金和貝琳達才是錯誤,多琳和那個社工辛迪之間其實有什麼聯繫。”
“好像挺有道理的。那你們覺得誰可能是他被害者名單裡最後一個?”
“不知道,我們沒討論那麼多。先把那幾個人帶回來,然後再查那兩個女人的背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