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第51章 第四十八章

J·K·罗琳 7287 2018-03-15
花園裡很荒涼,寒冷刺骨。斯特萊克踩在齊腳脖子深的雪中,感受不到寒意正滲入右邊的褲腿。平常聚集在平整草坪上吸煙者的人們,都選擇了去街上。他在凝固的白色中踏出一條孤獨的溝壕,周圍是一片肅穆無聲的美,最後他停在一個圓圓的小池塘旁,池水已凍結成灰白色的厚冰。一尊胖乎乎的丘比特青銅雕像坐在一個巨大的蛤殼中央。它戴著雪做的假髮,手中的弓箭沒有瞄向能射到人的地方,而是直指漆黑的蒼穹。 斯特萊克點燃一支煙,轉身望著燈光耀眼的俱樂部窗戶。那些就餐者和侍者就像剪紙在明亮的熒幕上移動。 如果斯特萊克對那個男人判斷正確,他一定會來。對於一個作家,一個痴迷於把經歷變成文字、酷愛恐怖和怪異主題的人來說,這難道不是一個非常誘人的機會嗎?

果然,幾分鐘後,斯特萊克聽見一扇門打開,傳來音樂和談話聲,隨著門關上聲音又立刻低弱下去,接著是輕輕的腳步聲。 “斯特萊克先生?” 黑暗中范克特的腦袋顯得格外的大。 “到街上去不是更方便嗎?” “我願意在花園裡做這件事。”斯特萊克說。 “明白了。” 范克特的語氣裡微微有些笑意,似乎他打算至少暫時遷就一下斯特萊克。偵探猜想,在一桌焦慮不安的人中間,作家被單叫出來跟這個害得大家不安的人談話,這對追求戲劇感的作家是有吸引力的。 “怎麼回事?”范克特問。 “尊重你的意見,”斯特萊克說,“詢問對《家蠶》的評論分析。” “又來了?”范克特說。 他愉快的心情隨著雙腳一同冷卻。雪下得又密又急,他把大衣裹得更緊一些,說道:“關於那本書,我想說的都已經說過了。”

“關於《家蠶》,我聽說的第一件事,”斯特萊克說,“就是它使人聯想到你的早期作品。恐怖和神秘的象徵主義,沒錯吧?” “那又怎麼樣?”范克特說,把手插進口袋。 “結果,隨著我跟一個個認識奎因的人談話,越來越清楚地發現,大家讀到的那本書跟奎因自己聲稱在寫的東西只是依稀有些相似。” 范克特的呼吸在臉前形成一團白霧,模糊了斯特萊克隱約看到的輪廓粗重的面容。 “我甚至還見過一個姑娘,說她聽過書中的部分內容,但那部分內容沒有出現在最後的書稿裡。” “作家經常刪改,”范克特說,一邊移動著雙腳,肩膀聳起來貼近耳朵,“歐文刪改的力度再大一些會更好。實際上,有幾部小說可以完全刪掉。” “書裡還出現了他所有早期作品的翻版,”斯特萊克說,“兩個陰陽人。兩個沾血的麻袋。那些不必要的性描寫。”

“他是個想像力有限的人,斯特萊克先生。” “他留下一篇潦草的筆記,上面有一些看上去像是人物的名字。其中一個名字出現在一卷用過的打字機色帶上,那是在員警封鎖書房之前拿出來的,可是在最後完成的書稿裡卻沒有那個名字。” “那是他改變主意了。”范克特不耐煩地說。 “那是個普通的名字,不像完成的書稿裡的名字那樣有像徵性或代表性。”斯特萊克說。 他的眼睛漸漸適應黑暗,看見范克特五官粗重的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好奇。 “滿滿一餐廳的人目睹了可以說是奎因的最後一餐,以及他的最後一場公開表演,”斯特萊克繼續說道,“一位可靠的目擊者說,奎因嚷嚷得整個餐廳都能聽見,說塔塞爾不敢代理那本書的原因之一是'范克特的軟蛋'。”

他不能肯定出版公司那些惶恐不安的人是否能清楚地看見他和范克特。他們的身影跟樹木和雕像融為一體,但意志堅決或不顧一切的人,仍然能夠通過斯特萊克香煙的那一星點亮光辨別他們的位置:那是神槍手的準星。 “問題是,《家蠶》裡沒有任何內容是關於你的陰莖的,”斯特萊克繼續說道,“也沒有任何內容寫到奎因的情婦和他那個年輕的變性人朋友是'迷失的美麗靈魂',而他跟她們說過要那樣描寫她們。而且,誰會往蠶上潑酸呢,一般都是把它們煮沸取繭子。” “所以呢?”范克特又問。 “所以我被迫得出這個結論,”斯特萊克說,“大家讀到的《家蠶》,跟歐文·奎因寫的那本《家蠶》不是同一本書。” 范克特不再移動雙腳。他一時怔住,似乎在認真考慮斯特萊克的話。

“我——不,”他說,幾乎是在自言自語,“那本書是奎因寫的。是他的風格。” “真奇怪你這麼說,因為對奎因的獨特風格比較敏感的其他人,似乎都在書裡發現了另一種陌生的聲音。丹尼爾·查德認為是瓦德格拉夫。瓦德格拉夫認為是伊莉莎白·塔塞爾。克利斯蒂安·費舍爾說是你。” 范克特像平常那樣鬆弛而傲慢地聳了聳肩。 “奎因想模仿一位更優秀的作家。” “你不認為他對待那些真人原型的方式有點奇怪的不統一嗎?” 范克特接受了斯特萊克給他的煙和火,此刻默默地、饒有興趣地聽著。 “奎因說他的妻子和代理都是他身上的寄生蟲,”斯特萊克說,“這話令人不快,但任何一個人都會對那些靠自己掙錢養活的人拋去這樣的指責。他暗示情婦不喜歡動物,並且含沙射影地說她在製造垃圾書,還令人噁心地暗指乳腺癌。奎因那位變性人朋友得到的嘲諷是發聲訓練——而那姑娘聲稱已經把自己寫的傳記拿給奎因看過,並把自己內心最深處的秘密都告訴了奎因。奎因在書裡指責查德事實上殺害了喬·諾斯,還粗魯地暗示查德實際上想對喬做什麼。另外,他還指責你對你第一任妻子的死負有責任。”

“所有這一切,要么是眾所周知,大家早就議論紛紛的,要么就是一種隨意的指控。” “但這不能說明這樣寫對人不造成傷害。”范克特輕聲說。 “同意,”斯特萊克說,“這本書給了許多人仇恨奎因的理由。但是,書裡唯一真正透露的一個秘密,就是暗示你是瓊安娜·瓦德格拉夫的父親。” “我告訴過你了——差不多告訴過你了——在我們上次見面的時候,”范克特說,語氣顯得很緊張,“那個指控不僅是無稽之談,而且根本不可能。我不能生育,其實奎因……” “——其實奎因應該知道的,”斯特萊克贊同道,“因為你患腮腺炎時,你和他表面上關係還不錯,而且他已經在《巴爾扎克兄弟》那本書裡嘲笑過這件事了。這就使得切刀所受的那個指責更顯奇怪了,不是嗎?似乎那是某個不知道你不能生育的人寫的。你讀這本書時,絲毫沒有想到這些嗎?”

大雪紛紛地落在兩個男人的頭髮上、肩膀上。 “我認為歐文根本不在意是真是假,”范克特吞雲吐霧,慢悠悠地說,“爛泥沾身洗不掉。他就是把爛泥到處亂甩。我認為他是想盡可能多地製造麻煩。” “你認為他就是因為這個才早早寄了一份書稿給你?”范克特沒有回答,斯特萊克便繼續說道,“這是很容易查清的,你知道。快遞員——郵政公司——都會有記錄。你還是告訴我吧。” 沉吟良久。 “好吧。”范克特終於說道。 “你什麼時候拿到的?” “六號早晨。” “你是怎麼處理它的?” “燒掉了,”范克特簡短地說,跟凱薩琳·肯特完全一樣,“我看得出來他想幹什麼:故意激起一場當眾爭吵,最大限度地宣傳自己。這是失敗者的最後一招——我可不打算滿足他。”

隨著花園的門再次被打開和關上,又傳來一陣室內的喧鬧聲。猶豫不決的腳步蜿蜒踏過積雪,然後,黑暗中浮現出一個高大的人影。 “我說,”伊莉莎白·塔塞爾裹著一件毛領厚大衣,沙啞著嗓子問,“這外面在做什麼呢?” 范克特一聽見她的聲音,就想轉身回去。斯特萊克猜想他們上次是什麼時候在少於幾百人的場合與對方見面的。 “稍等片刻,好嗎?”斯特萊克請求作家。 范克特遲疑著。塔塞爾用低沉嘶啞的嗓音對斯特萊克說話:“平克曼惦記邁克爾了。” “有些事你不妨了解一下。”斯特萊克說。 雪簌簌地落在樹葉上,落在冰封的池塘里,丘比特坐在那兒,把他的箭對準天空。 “你認為伊莉莎白的寫作'是拙劣的衍生品',對嗎?”斯特萊克問范克特。 “你們都曾學習詹姆斯一世時期的複仇悲劇,因此你們的寫作風格有些相似。但是我想,你非常善於模仿別人的作品。”斯特萊克對塔塞爾說。

他早就知道,如果他把范克特叫走,她肯定會跟過來,早就知道她會擔心他在外面的黑暗中會告訴作家甚麼。她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雪落在她的毛領子上,落在她鐵灰色的頭髮上。斯特萊克就著遠處俱樂部窗戶透出的微弱的光,依稀能夠辨認出她面部的輪廓。她那緊張而空洞的目光著實令人難忘。她有著鯊魚那樣呆滯、無神的眼睛。 “譬如,你把埃爾斯佩思·范克特的風格模仿到了極致。” 范克特無聲地張大嘴巴。在那幾秒鐘裡,除了落雪的簌簌聲,四下里只有伊莉莎白·塔塞爾肺部發出的勉強可以聽見的呼哨聲。 “我從一開始就認為,奎因一定抓住了你的什麼把柄,”斯特萊克說,“你根本不像那種會讓自己變成私人提款機和打雜女僕的女人,也不可能選擇留下奎因、放走范克特。言論自由什麼的都是胡扯……那篇模仿埃爾斯佩思·范克特的小說、害得她自殺的諷刺作品,是你寫的。這麼多年來只有你的一面之詞,說歐文把他寫的文章給你看過。實際情況是反過來的。”

四下里一片寂靜,只有大雪不斷堆積的簌簌聲,和伊莉莎白·塔塞爾胸腔裡輕輕發出的奇怪聲音。范克特目瞪口呆,看看代理,又看看偵探。 “員警懷疑奎因在敲詐你,”斯特萊克說,“但你編了個感人的故事糊弄他們,說你借錢給奎因是為了奧蘭多。超過四分之一個世紀以來,你一直在還歐文的債,是嗎?” 他想刺激伊莉莎白說話,可是她一言不發,繼續直勾勾地瞪著他,在慘白的、相貌平平的臉上,一雙空洞的黑眼睛像兩個黑洞。 “我們一起吃飯時,你是怎麼描述你自己的?”斯特萊克問她,“'一個百分之百清白的老處女'?不過你給自己的失意找到了一個發洩口,是不是,伊莉莎白?” 范克特原地動了動,伊莉莎白那雙瘋狂而空洞的眼睛突然轉向他。 “那滋味好受嗎,伊莉莎白?姦淫和殺戮你認識的每一個人?惡毒和淫穢的總爆發,向每個人報仇雪恨,把自己描繪成那個無人喝彩的天才,狂砍亂劈每一個擁有更成功的愛情生活、和更美滿的……” 黑暗中一個聲音在輕輕說話,斯特萊克一時不知道它來自哪裡。 那聲音奇怪、陌生、尖厲而病態:是一個瘋女人想要表達無辜和仁慈的聲音。 “不,斯特萊克先生,”她輕聲說,像一位母親告訴困倦的孩子不要坐起來,不要掙扎,“你這個可憐的傻瓜。你這個可憐的人。” 她強發出一聲笑,引得胸腔劇烈起伏,肺里傳出呼哨聲。 “他在阿富汗負了重傷,”她用那種怪異的、溫柔低緩的聲音說,“我認為他有炸彈休克症。腦子壞掉了,就像小奧蘭多一樣。他需要幫助,可憐的斯特萊克先生。” 隨著呼吸加速,她的肺部咻咻作響。 “你應該買個面罩的,伊莉莎白,是不是?”斯特萊克問。 他似乎看見她的眼睛變得更黑、更大,兩個瞳仁隨著腎上腺素的激增而放大。那雙男性般的大手彎曲成爪子。 “以為自己設計得很周到,是嗎?繩索,偽裝,保護自己不受酸液侵蝕的防護服——但你沒有意識到你會因為吸入煙霧而身體受損。” 寒冷的空氣使她的呼吸更加困難。在驚慌中,她的聲音彷彿充滿性的亢奮。 “我想,”斯特萊克說,帶著恰到好處的冷酷,“這簡直把你逼瘋了,是不是,伊莉莎白?最好希望陪審團能相信那一套,是不是?真是浪費生命啊。你的事業泡湯了,沒有男人,沒有孩子……告訴我,你們倆之間有沒有過失敗的媾和?”斯特萊克注視著那兩人的輪廓,直言不諱地問,“這個'軟蛋'……讓我聽了覺得這才是歐文在那本真的《家蠶》裡對現實的影射。” 那兩人背對著亮光,他看不見他們的表情,但他們的肢體語言給了他答案:立刻避開對方,轉過來面對他,像是表示出某種統一戰線。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斯特萊克問,注視著伊莉莎白黑乎乎的輪廓。 “在埃爾斯佩思死後?可是後來你又移情別戀菲奈拉·瓦德格拉夫,是不是,邁克爾?看得出來,保持那種關係並不麻煩,是不是?” 伊莉莎白倒抽一口氣。似乎斯特萊克擊中了她。 “看在老天的分上。”范克特吼了一句。他已經對斯特萊克很惱火了。斯特萊克沒有理睬這句含蓄的指責。他仍然在伊莉莎白身上下功夫,不斷刺激她,而在大雪紛飛中,她那咻咻作響的肺在拼命地獲取氧氣。 “奎因在河濱餐廳忘乎所以,開始大聲嚷嚷那本真的《家蠶》裡的內容,肯定把你給激怒了,是不是,伊莉莎白?而且你還警告過他,書的內容一個字也別透露?” “瘋了。你真是瘋了,”她耳語般地說,鯊魚般的眼睛下擠出一絲笑容,黃色的大板牙閃閃發光,“戰爭不僅讓你變成殘廢……” “很好,”斯特萊克讚賞地說,“這才是大家跟我描述的那個盛氣凌人的女強人……” “你跛著腿在倫敦轉悠,一心就想上報紙,”她喘著粗氣說,“你就跟可憐的歐文一樣,跟他一樣……他多麼喜歡上報紙啊,是不是,邁克爾?”她轉身向范克特求助,“歐文是不是酷愛出名?像小孩子躲貓貓一樣玩失踪……” “你慫恿奎因去藏在塔爾加斯路,”斯特萊克說,“那是你的主意。” “我不想再聽了,”她輕聲說,大口呼吸著寒冷的空氣,肺裡發出聲聲哨音,然後她提高音量,“我不聽,斯特萊克先生,我不聽。沒有人會聽你說話,你這個可憐的蠢貨……” “你告訴我,奎因貪婪地想得到稱讚,”斯特萊克說,也把音量提高,蓋過伊莉莎白想要壓倒他的高亢尖利的獨白,“我想,他幾個月前就把他構想的《家蠶》的全部情節告訴了你,我想,書里以某種方式寫到了這位元邁克爾——也許不像虛榮狂那麼粗俗低級,而是因不能勃起而受到嘲笑?'你們倆的報應來了',是不是?” 正如他預料的那樣,伊莉莎白聽了這話倒抽一口冷氣,停止她那癲狂的獨白。 “你告訴奎因《家蠶》聽上去非常出色,會成為他最優秀的一部作品,會獲得巨大的成功,但他最好對書的內容保持沉默,千萬不要聲張,以免惹來官司,也便於一旦公開後引起轟動。這個時候,你一直在寫你自己的那個版本。你有足夠的時間把它寫好,是不是,伊莉莎白?二十六年獨守空房,作為牛津的高材生,你到現在能寫出一大堆書了……可是你會寫什麼呢?你根本就沒有過完整的生活,是不是?” 伊莉莎白臉上閃過赤裸裸的憤怒。她的手指在彎曲,但她控制住了自己。斯特萊克希望她屈服,希望她妥協,但那雙鯊魚般的眼睛似乎在等待機會,等待他露出破綻。 “你根據謀殺計劃精心創作了一部小說。掏空內臟和用酸潑灑屍體,並沒有什麼像徵意義,只是用來妨礙法庭取證——但每個人都把它看成了文學。” “你還讓那個愚蠢而自戀的混蛋與你共謀,一起策劃了他自己的死亡。你告訴他,你有一個絕妙的主意,可以讓他達到最大限度的名利雙收:你們倆上演一場公開的爭吵——你說那本書太有爭議了,不能出版——然後他就鬧失踪。你就開始散佈關於那本書內容的傳言,最後,當奎因讓別人找到他時,你就保證他一舉成名,大紅大紫。” 伊莉莎白在搖頭,可以聽見她的肺部在費力地喘氣,但那雙呆滯的眼睛仍然死盯著斯特萊克的臉。 “他交了書稿。你推遲了幾天,一直等到篝火夜,確保有許多美妙的聲音轉移別人的注意力,然後你把幾份假的《家蠶》遞給費舍爾——為了讓更多的人議論這本書——遞給瓦德格拉夫和這位邁克爾。你假裝上演一場公開爭吵,之後跟踪奎因去了塔爾加斯路……” “不。”范克特說,顯然已無法控制自己。 “是的,”斯特萊克毫不留情地說,“奎因沒想到要害怕伊莉莎白——那可是他本世紀東山再起的同謀者啊。我認為,他幾乎忘記了。” “這麼多年他對你所做的一切是敲詐,是不是?”他問塔塞爾,“他已經養成了一種習慣,缺錢問你要,你有求必應。我懷疑你們早已不再談到那篇仿作,而當年正是它毀了你的生活……” “你知道我認為奎因讓你進屋後發生了什麼嗎,伊莉莎白?” 斯特萊克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一幕:拱形的大窗戶,屋子中央的屍體,像一幅猙獰可怖的靜物圖。 “我想,你讓那個天真、自戀的可憐蟲擺姿勢拍宣傳照片。他當時跪著嗎?真書裡的主人公是在懇求或祈禱嗎?或者,他像你的《家蠶》裡那樣被捆綁起來?奎因喜歡那樣,是不是,被捆綁著擺造型?他被捆綁後你很容易走到他身後,用那個金屬制門器砸碎他的頭,是不是?在附近煙火聲的掩護下,你把奎因打昏,用繩子捆起來,剖開他的身體……” 范克特驚恐地發出一聲窒息的呻吟,可是塔塞爾又說話了,裝出一副安慰的腔調,低言細語:“你真應該去看看病了,斯特萊克先生。可憐的斯特萊克先生。” 接著,斯特萊克吃驚地看到她探過身,想把一隻大手搭在他落滿雪花的肩頭。斯特萊克想起這雙手曾經做過的事,本能地往後一退,她的胳膊落空了,重重地垂在身體旁邊,條件反射般地攥緊手指。 “你把歐文的內臟和那部真正的書稿裝進一個大帆布袋。”偵探說。伊莉莎白已經離他很近,他又聞到了香水和常年抽煙混合的氣味。 “然後,你穿上奎因的大衣,戴上他的帽子,離開了。去把偽《家蠶》的第四份書稿塞進凱薩琳·肯特的信箱,為了最大限度地增加嫌疑者,也為了誣陷另一個女人,因為她得到了你從未得到的東西——性愛,友情。她至少有一個朋友。” 伊莉莎白又假笑一聲,但這次笑聲裡透著躁狂。她的手指仍在一屈一伸,一屈一伸。 “你和歐文肯定會特別投緣,”她低聲說,“是不是這樣,邁克爾?他是不是會跟歐文相處得特別投緣?變態的幻想狂……人們都會笑話你的,斯特萊克先生。”她喘得更厲害了,慘白、僵硬的臉上,瞪著那雙呆滯而空洞的眼睛。 “一個可憐的瘸子,想再次製造成功的轟動效果,追趕你那大名鼎鼎的父……” “所有這些你有證據嗎?”范克特在紛飛的雪花中問道,他因為不願相信而聲音粗啞。這不是寫在紙上的悲劇,不是舞台上的死亡場景。他身邊站著學生時代的密友,不管後來的生活對他們做了什麼,但想到他在牛津認識的那個難看、蠢笨的姑娘,竟然變成了一個能犯下詭異謀殺案的女人,他覺得實在無法忍受。 “是的,我有證據,”斯特萊克輕聲說,“我找到了另一台電動打字機,跟奎因那台的型號完全一樣,裹在一件黑色罩袍和沾有鹽酸的防護服裡,還放了石頭增加重量。我碰巧認識一個業餘潛水夫,他幾天前把它撈了上來。它原先一直沉在圭提安某處臭名昭著的懸崖——地獄之口底下,多克斯·彭吉利那本書的封面畫的就是那個地方。我想,你去拜訪彭吉利時,她領你去看了那裡,是不是,伊莉莎白?你是不是拿著手機獨自回到那裡,跟她說你需要找個信號好的地方?” 她發出一聲恐怖的呻吟,像一個男人肚子被打了一拳發出的聲音。剎那間,沒有人動彈,接著塔塞爾笨拙地轉過身,磕磕絆絆地跑起來,離開他們身邊,返回俱樂部。門打開又關上,一道長方形的橙黃色亮光閃了一下,隨即便消失了。 “可是,”范克特說,往前跨了幾步,又有些狂亂地扭頭看著斯特萊克,“你不能——你得去阻止她!” “我想追她也追不上呀,”斯特萊克說,把煙蒂扔在雪地上,“膝蓋不給力。” “她什麼事都做得出……” “可能是去自我了斷。”斯特萊克贊同道,掏出手機。 作家呆呆地望著他。 “你——你這個冷血的混蛋!” “你不是第一個這麼說的人,”斯特萊克說,一邊按下號碼,“準備好了嗎?”他對著手機說,“咱們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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