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第28章 第二十五章

J·K·罗琳 5230 2018-03-15
在突然飄起的鵝毛般的雪片中,他們離開辦公室,羅賓手機裡存著她從網上姓名地址錄裡查到的各種地址。斯特萊克想先重訪塔爾加斯路,羅賓便把從網上搜到的結果告訴了他,此時他們正站在地鐵車廂裡,高峰期快要過去了,車廂里人不少,但已不那麼擁擠。濕羊毛、污泥和雨衣混合的氣味撲鼻而來,他們跟三個狼狽不堪的義大利背包客抓著同一根桿子,站在那裡交談著。 “在書店工作的那個老頭休假了,”羅賓對斯特萊克說,“要下星期一才能回來。” “好吧,那就到時候再找他。我們的嫌疑人是什麼情況?” 羅賓聽了這話,驚訝地揚起一根眉毛,但緊接著說:“克利斯蒂安·費舍爾跟一個女人住在卡姆登,女人三十二歲——大概是女友吧,你說呢?”

“有可能,”斯特萊克贊同道,“那就不方便了……我們的兇手需要安靜和獨處的環境,才能處理血衣——更不用說還有好幾磅重的人體內臟。我在尋找某個進出不會被人看見的地方。” “嗯,我在谷歌街景上看了那房子的照片,”羅賓帶著一絲不服氣說,“他們家跟另外三家共用一個入口。” “而且離塔爾加斯路好幾公里。” “但你並不真的認為是克利斯蒂安·費舍爾幹的,對嗎?”羅賓問。 “確實有點誇張了,”斯特萊克承認道,“他幾乎不認識奎因,也沒被寫進書裡——至少我沒看出來。” 他們在霍爾本下車,羅賓巧妙地放慢腳步,遷就斯特萊克的速度,看到他用上半身推動自己一瘸一拐地往前,她沒有發表任何評論。 “伊莉莎白·塔塞爾怎麼樣呢?”斯特萊克邊走邊問。

“獨自住在富勒姆宮路。” “很好,”斯特萊克說,“我們去偵察偵察,看她的花圃有沒有新翻過土。” “難道員警不會這麼做嗎?”羅賓問。 斯特萊克皺起眉頭。他完全清楚自己是一隻徘徊在案子周邊的土狼,指望著獅子們會在一根小骨頭上留下一絲殘肉。 “也許會,”他說,“也許不會。安斯蒂斯認為是利奧諾拉幹的,他不會輕易改變自己的看法。這我知道,我跟他在阿富汗一起辦過一樁案子。說到利奧諾拉,”他不經意地加了一句,“安斯蒂斯發現她曾在一家肉店打過工。” “哦,媽哎。”羅賓說。 斯特萊克咧嘴笑了。偶爾緊張的時候,羅賓的約克郡口音就會變得更明顯一些:他還聽她說過“娘哎”。 他們搭乘皮卡迪利線去往男爵府。地鐵里人少多了,斯特萊克鬆了口氣,坐在座位上。

“傑瑞·瓦德格拉夫和他妻子一同生活,是嗎?”他問羅賓。 “是的,如果他妻子叫菲奈拉的話。他們住在肯辛頓的黑茲利特路。還有一個瓊安娜·瓦德格拉夫住在地下室……” “是他們的女兒,”斯特萊克說,“剛出道的小說家,羅珀·查德的晚會她也去了。丹尼爾·查德呢?” “皮姆利科的沙瑟街,合住的還有一對名為內妮塔和曼尼·拉莫斯的男女……” “聽上去像是僕人。” “——他在德文郡還有一處房產:泰邦府。” “大概就是他目前養他那條斷腿的地方。” “范克特不在姓名地址錄上,”羅賓最後說,“不過網上有許多關於他生平的材料。他在丘馬格納外面有一座伊莉莎白時期的房產,名叫恩澤府。” “丘馬格納?”

“在薩摩賽特。他跟他的第三任妻子住在那裡。” “有點遠,今天去不成了,”斯特萊克遺憾地說,“塔爾加斯路附近有沒有單身公寓,可以讓他把內臟藏在冰箱裡的?” “我沒找到。” “那麼他跑去盯著犯罪現場時,住在什麼地方呢?或者,他那天只是過去懷舊一下?” “如果真的是他。” “是啊,如果真的是他……另外還有凱薩琳·肯特。我們知道肯特住在哪裡,知道她是一個人。安斯蒂斯說,奎因五號那天夜裡在她家附近下車,但她不在家。也許奎因忘記肯特去陪她姐姐了,”斯特萊克沉思地說,“也許奎因發現她不在家,就轉而去了塔爾加斯路?肯特從臨終關懷醫院回來可能去那兒跟他碰頭。我們接下來在肯特家周圍仔細看看。”

地鐵往西行駛時,斯特萊克告訴羅賓,有幾個證人聲稱在十一月六號那天,看見一個穿罩袍的女人進入那座房子,還看見奎因本人在六號凌晨從房子裡離開。 “可能其中一個證人看錯了或沒說實話,也可能他們都不靠譜。”他最後說。 “一個穿罩袍的女人。你說那個鄰居會不會,”羅賓猶豫不決地說,“是個變態的伊斯蘭恐懼症患者?” 在斯特萊克手下打工使羅賓開闊了眼界,看到公眾內心的恐懼和怨恨有多麼複雜和強烈,這是她以前沒有意識到的。斯特萊克偵破蘭德里一案後名聲大噪,大量信件湧到羅賓的辦公桌上,令她時而感到煩惱,時而感到有趣。 有個男人請求斯特萊克利用他傑出的才智,去調查“國際猶太人集團”對世界銀行系統的箝制,他為自己無法支付斯特萊克的費用而遺憾,但深信斯特萊克會因此而享譽世界。一個年輕女人從一家戒備森嚴的精神病院寫來滿滿十二頁長信,請求斯特萊克幫她證明她家裡的每個人都被神秘拐走,換成了一模一樣的冒牌貨。一個性別不明的匿名作家要求斯特萊克幫助他們揭露一項惡意濫用職權的全國性運動,他們知道這種運動正在公民諮詢局的每個部門展開。

“他們可能是瘋子,”斯特萊克贊同道,“瘋子愛謀殺。他們對謀殺案有感覺。人們必須先聽聽他們的意見。” 對面座位上一個戴伊斯蘭頭巾的女人注視著他們談話。她有一雙甜美的、水汪汪的褐色大眼睛。 “假設四號那天確實有人進入那座房子,必須承認穿罩袍是一個特別好的辦法,進進出出都不會被認出來。你還能想到別的辦法把臉和身體都藏起來,又不會引起別人懷疑嗎?” “還拿著一份清真外賣食品?” “據說是這樣。他吃的最後一頓飯是清真的?所以凶手才要把內臟掏走?” “還有這個女人……” “也可能是男人……” “——一小時後被人看見離開了房子?” “安斯蒂斯是這麼說的。” “這麼說來,兇手沒有在裡面等候奎因?”

“沒有,但可能在擺放餐盤。”斯特萊克說,羅賓嚇得縮了一下。 戴頭巾的年輕女人在格洛斯特路下了車。 “書店裡可能會有閉路攝像頭。”羅賓嘆了口氣說。自從蘭德里一案之後,她對閉路監視系統便非常著迷。 “我本來以為安斯蒂斯會提到這一點的。”斯特萊克贊同道。 他們在男爵府下了地鐵,出來又見大雪紛飛。他們在鵝毛般的雪片中瞇著眼睛往前走,在斯特萊克的指點下前往塔爾加斯路。他比任何時候都渴望能有一根拐杖。他當年出院時,夏洛特送給他一根華貴的麻六甲古董手杖,聲稱原來是她曾祖父的。古董手杖漂亮歸漂亮,對斯特萊克來說卻太短了,害得他走路時要把身子歪向右邊。後來夏洛特把他的東西打包,讓他搬離她的住處時,那根手杖不在其中。

他們走近那座房子時,發現法醫團隊還在那裡忙著調查。入口處貼了膠帶,一個女警官站在外面守著,緊緊抱著雙臂抵禦嚴寒。他們走來時,警官轉過臉來,盯住斯特萊克,瞇起眼睛。 “斯特萊克先生。”她用犀利的語氣說。 一個薑黃色頭髮的便衣男員警正站在門裡跟人說話,這時突然轉過身,看見斯特萊克,便快步走下濕滑的台階。 “早上好。”斯特萊克腆著臉說。羅賓心裡很矛盾,既佩服他的魯莽,又感到有些害怕。她對法律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敬畏。 “你來這兒做什麼呀,斯特萊克先生?”薑黃色頭髮的男人溫文爾雅地問。他把目光移到羅賓身上,羅賓隱約覺得他的眼神有些討厭。 “你們不能進去。” “真遺憾,”斯特萊克說,“那我們只能在周邊考察考察了。”

斯特萊克不顧那兩個員警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兀自瘸著腿從他們身邊走向一百八十三號,穿過大門,走上前門的台階。羅賓別無選擇,只能跟了過去。她走得很不自然,後面的兩雙眼睛如芒刺在背。 “我們在做什麼呀?”她輕聲嘟囔,這時他們來到磚砌的頂棚下面,脫離那兩個員警凝望的視線。房子裡似乎沒人,但羅賓隱約擔心會有人來開門。 “設想一下,住在這裡的女人凌晨兩點能不能看見一個穿斗篷的身影拎著一個大帆布袋離開一百七十九號,”斯特萊克說,“你知道嗎?我認為她能看見,除非那個路燈壞了。好吧,我們試試另一邊。” “真冷,是不是?”斯特萊克和羅賓重新走過皺著眉頭的員警及其同伴身邊時,對他們說,“過去四個門,安斯蒂斯說的,”他又輕聲對羅賓說,“那就是一百七十一號……”

斯特萊克又一次大步走上前門台階,羅賓又一次傻乎乎地跟在後面。 “知道嗎,我懷疑他是不是弄錯了房子,可是一百七十七號門口放著紅色的塑膠垃圾桶。穿罩袍的人是在垃圾桶後面走上台階的,這應該不容易看錯……” 前門開了。 “請問有何貴幹?”一個戴著厚眼鏡、言辭文雅的男人說。 斯特萊克道歉說走錯了門,這時那個薑黃色頭髮的員警站在一百七十九號外的人行道上喊了幾句聽不清楚的話。他見沒人回應,便跨過攔住房子入口處的塑膠膠帶,朝他們跑過來。 “那個人,”他指著斯特萊克,滑稽可笑地喊道,“不是員警!” “他並沒說他是員警。”戴眼鏡的男人微微有些吃驚地回答。 “好吧,我想這兒沒什麼事了。”斯特萊克對羅賓說。 “你難道不擔心嗎?”走回地鐵站時,羅賓問道,他們覺得有點好笑,但還是巴不得趕緊離開這裡,“你的朋友安斯蒂斯對於你這樣在案發現場周圍轉悠會怎麼說呢?” “估計他不會高興,”斯特萊克說,一邊東張西望地尋找閉路攝像頭,“但是讓安斯蒂斯高興不屬於我的工作範圍。” “他也夠大方的,把法醫鑑定的材料拿出來跟你分享。”羅賓說。 “他那麼做是為了警告我別插手這個案子。他認為所有的證據都指向利奧諾拉。麻煩的是,目前確實如此。” 路上擠滿了車,據斯特萊克觀察,只有一個攝像頭,但是旁邊還有許多條岔道,一個人如果穿著歐文·奎因那樣的提洛爾大衣或穆斯林罩袍,很容易滑出視線之外,誰也無法辨別其身份。 斯特萊克在車站大樓裡的地鐵咖啡廳買了兩杯外賣咖啡,然後穿過淺綠色的售票廳,出發去西布朗普頓。 “你必須記住,”他們站在公爵府站等候換車時,斯特萊克說,羅賓注意到他一直把重心放在那條好腿上,“奎因是在五號失踪的。那天是焰火節。” “天哪,真的哎!”羅賓說。 “閃光和爆炸。”斯特萊克說,一邊大口喝著咖啡,想在上車前把杯子喝空。地上結了薄冰,又濕又滑,他擔心自己端著杯子沒法保持身體平衡。 “焰火射向四面八方,吸引了大家的注意。那天晚上沒有人看見一個穿斗篷的身影進入房子,倒也並不令人驚訝。” “你是說奎因?” “不一定。” 羅賓思忖了一會兒:“你認為書店那人說奎因八號那天去買過書是在撒謊?” “不知道,”斯特萊克說,“現在下結論為時尚早,是不是?” 但他意識到自己相信這點。一座荒廢的房子在四號和五號突然有了動靜,這是非常耐人尋味的。 “說來滑稽,人們竟能注意到這些事情,”羅賓說,他們順著西布朗普頓站紅綠相間的樓梯往上爬,斯特萊克每次放下右腿都疼得齜牙咧嘴,“記憶真是個奇怪的東西,是不……” 斯特萊克的膝蓋突然一陣銳痛,他頓時癱倒在軌道上方鐵橋的欄杆上。身後那個穿西裝的男人發現一個大塊頭障礙物突然擋住去路,不耐煩地罵了一句,羅賓嘴裡說著話,往前走了幾步才發現斯特萊克不在身邊。她趕緊返回來,發現斯特萊克臉色蒼白地靠在欄杆上,疼得滿頭大汗,那些乘客都只好從他身邊繞著走。 “我的膝蓋,”他緊咬著牙關說,“好像出了問題。該死……該死!” “我們打車吧。” “這種天氣打不到車的。” “那就回去坐地鐵,回辦公室。” “不,我還想……” 斯特萊克站在格構鐵橋上,拱形的玻璃天花板上白雪正在堆積,他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強烈地感覺到資源匱乏。過去總有一輛車給他開。他可以把證人召來見他。他是特別調查科的,大權在握,掌控全域。 “如果你還想做事,我們就需要叫計程車,”羅賓堅決地說,“從這裡走到黎里路很遠的。你沒有……” 她遲疑了。他們從沒談過斯特萊克的殘疾,偶爾提及也是轉彎抹角。 “你沒有拐杖之類的東西嗎?” “我倒希望有呢。”他嘴唇麻木地說。硬撐著有什麼用呢?他連走到鐵橋那頭都感到害怕。 “我們可以買一根,”羅賓說,“藥店有時候能買到。我們去找找。” 接著,她遲疑片刻,說道:“靠在我身上。” “我太重了。” “為了平衡。就把我當拐棍好了。快來。”她堅決地說。 斯特萊克把胳膊搭在她肩膀上,兩人慢慢地走過鐵橋,停在地鐵口旁邊。雪暫時停了,但天氣竟比剛才更冷了。 “怎麼沒有坐的地方呢?”羅賓瞪著眼睛東張西望,問道。 “歡迎來到我的世界。”斯特萊克說,他們剛停住,他就把胳膊從她肩膀上抽回來。 “你認為是怎麼回事?”羅賓問,低頭看著他的右腿。 “不知道。今天早晨突然就腫了起來。大概不應該把假肢裝上,可是我討厭用雙拐。” “唉,在這樣的雪天裡,你怎麼可能走到黎里路。我們打一輛車,你回辦公室……” “不,我還要做事呢,”他氣惱地說,“安斯蒂斯相信是利奧諾拉幹的。其實不是。” 在這種程度的疼痛下,一切都簡化到了最基本。 “好吧,”羅賓說,“我們兵分兩路,你坐計程車去。好嗎?好嗎?”她追問道。 “好吧,”他敗下陣來,說,“你去克萊曼·艾德禮府。” “我要尋找什麼?” “攝像頭。藏血衣和內臟的地方。如果是肯特拿的,她不可能把它們藏在公寓裡。用手機拍照——看上去有用的都拍下來……” 他說的時候都覺得這點事少得可憐,但又必須做點什麼。不知怎的,他不停地想起奧蘭多,想起她那大大的、空洞的笑容,和那個可愛的毛絨大猩猩。 “然後呢?”羅賓問。 “去沙瑟街,”斯特萊克思索了幾秒鐘後說,“還是這些事。然後給我打個電話,我們找地方碰頭。你最好把塔塞爾和瓦德格拉夫的住址號碼告訴我。” 羅賓給了他一張紙。 “我幫你叫輛車。” 沒等他說聲謝謝,羅賓已經邁開大步,朝冰冷的街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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