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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越極限

超越極限

横山秀夫

  • 偵探推理

    類別
  • 1970-01-01發表
  • 183873

    完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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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超越極限 横山秀夫 4305 2018-03-15
老式火車“哐當”一聲停了下來。 位於群馬縣最北部的土合火車站,向北去的站台在深深的隧道裡,乘客下車以後,要想見到陽光,需要再爬486級台階。可以說,攀登谷川岳就是從這裡開始的。 悠木和雅早早地就換上了沉重的登山靴,所以,覺得腳指頭伸展很不自由,但是他心想:“上去再換就好了。” 其實,悠木和雅就算沒有換上登山靴,要想一口氣爬上去,也是很困難的。他在用紅色油漆寫的“300階”前邊的小平台上站住,決定休息一會兒再往上爬。 這使他想起了十七年前,安西耿一郎在這裡,對他說的那番話:“這486級台階,對於每個想挑戰谷川岳衝立岩的人來說,都是一個小小的考驗。如果在這兒都要喘口氣歇一歇,就沒有攀登那座魔鬼山的資格!……”

十七年前,是因為毫無規律的記者生活,損害了他的健康,現在已經57歲的悠木和雅,身體狀況就更差了。心跳數肯定比當年又增加了很多。 攀登衝立岩! 雖然這個決心,在悠木和雅的腦子裡,已經漸漸地淡漠了,但是,安西耿一郎那閃爍著堅毅的光芒的大眼睛,從來都沒有在悠木的心裡消失過。安西——這個把大山當作知心朋友的,老登山家說過的話,也一直在悠木和雅的耳邊迴響,特別是那句話:“為了下山才爬山的嘛!……” 悠木和雅抬頭向上看了看,繼續爬剩下的那186級台階。 “為了下山才爬山的!……”悠木和雅一直在琢磨著,這句謎一樣的話的含義。現在,他心裡總算有了一個答案,可惜的是,最有權利判斷他的答案,是否正確的安西耿一郎,已經不在人世了。

爬出隧道,只見初秋的大地,蕩漾著淡淡的秋光。下午兩點多了。涼風吹來,拂過面頰,悠木和雅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雖然同為群馬縣,但這裡的氣溫和空氣的味道,跟悠木和雅住了很長時間的高崎市,氣候都非常不一樣。離開紅瓦屋頂的車站售票處,順著291號國道向北走,越過一個鐵路道口,再穿過一個築有防雪牆的隧道,眼前豁然開朗。首先吸引眼球的,是右邊擁有一大片草坪的土合陵園。 陵園裡有一座“昔日碑”,是當地一個叫水上町的小鎮立的。碑上刻著迄今為止,因為攀登谷川岳而遇難的779個登山者的名字。把谷川岳稱作“魔鬼山”並不足以說明它的恐怖;這裡還被人們稱為“墓葬山”、“吃人山”。連綿的山峰,海拔兩千多米,在這裡爬山遇難的人,比地球上任何一座山都要多。究其原因,這個地區氣候變化無常,是最主要的一個方面。

但是,如果谷川岳沒有諸多以“一之倉澤”為代表的、岩石裸露的山峰的話,它就不會馳名全日本。征服未曾攀登過的懸崖峭壁,成為第一個登上某座山峰的登山家,吸引著各路英豪海嘯般向谷川岳卷將過來。聽說土合火車站修好以後,他們都是飛跑著,跨越那486級台階的。他們分秒必爭地沖向谷川岳的各個山峰,很多人攀登上去,也有不少人墜崖身亡。於是,谷川岳越被說成是危險的山,有血性的登山家們,就越往這裡跑,結果反倒使“昔日碑”上刻下的名字越來越多。 衝立岩,是被各路登山英雄稱為“不可能的代名詞”、“最後一道難題”的一座山峰,多少年來沒有人登上過衝立岩的頂峰。後來,隨著攀岩用具和登山技術的進步,這裡開闢了十幾條攀登衝立岩的路徑,而登山家們付出的犧牲,也自不待言。 “惡中之惡”,是衝立岩得到的最後一個代名詞。

“餵!……我說悠木啊,咱們乾脆去爬衝立岩吧!……”安西這麼建議說。 悠木和雅跟著安西耿一郎,事先到衝立岩觀察過,也進行過攀岩訓練。 17年前的那一天,他們應該帶上攀岩用的保險繩等用具,挑戰衝立岩的,可是,悠木卻沒有能夠如約前往。 就在他們相約好,一起攀登衝立岩的前一天夜裡,日本航空公司的一架大型噴氣式客機,在群馬縣上野村山中失事,520人在一瞬間失去了寶貴的生命。悠木和雅作為當地地方報紙——《北關東新聞》的一名編輯,沒有去谷川岳,而是到另一個“墓葬山”拼搏去了。 那麼,奔向衝立岩的安西耿一郎呢…… 一陣嘈雜的人聲,把沉浸在往事中的悠木和雅,突然拉回到了現實世界,抬頭一看,前邊就是谷川岳纜車的始發站了。寬闊的停車場裡,來來往往的人群,好不熱鬧。沿著兩旁擺滿了出售土特產的小攤兒的舊路前行,走了沒多遠,就看見了登山嚮導中心的房子。悠木抬起手腕看了看表,還差五分鐘三點,離約好的時間只有五分鐘了。

“您好!……請問您參加哪個登山隊呀?”悠木和雅剛剛在嚮導中心的長凳上坐下,一個胳膊上戴著袖標的嚮導就走過來,笑著跟他打了個招呼,在他的身邊坐下來。 雖然悠木和雅為了攀登衝立岩,把自己全副武裝了起來,內行人還是一眼就能看得出來,他不是一個經常爬山的人。他背包上的頭盔,告訴別人他不是參加一般登山隊,而是參加條例上指定的,危險地帶的登山隊的,嚮導的眼睛裡,還是流露出了疑問:嘿,你小子能行嗎? “一之倉澤,明天攀登衝立岩。”悠木和雅說著,拉開了腰間坤包的拉鍊,從裡邊取出一張登山許可證來。那是他十幾天以前,把申請書寄到登山嚮導中心,由這裡蓋了章又寄給他的。 “什麼,衝立岩?”嚮導小聲嘟囔著,把視線落在了申請書上。首先引起他的注意的是年齡。悠木和雅在填寫登山履歷的時候,一度大傷腦筋。雖然他在攀岩練習場裡,練習過一段時間,但是,卻並沒有攀登過真正的山崖。

嚮導的笑臉漸漸維持不住了,就在他正要說什麼的時候,從登山嚮導中心的房子裡,走出來一個高個子年輕人。年輕人一邊快步走向悠木和雅,一邊說著:“對不起,我來晚了!……” “燐太郎!原來是你帶他爬衝立岩哪!……”正要說什麼的嚮導,馬上把想說的話咽了回去,放心地站起來到別處去了。 “你可把我給救了。”悠木和雅苦笑著點頭說。 被嚮導稱作“燐太郎”的年輕人,今年29歲,是當地登山者協會裡,年輕的攀岩能手。聽悠木和雅這麼一說,他馬上露出雪白的牙齒笑了。 安西燐太郎有著一雙閃爍著堅毅的光芒的大眼睛,酷似他的父親安西耿一郎;但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性格,則完全繼承了他的母親。據耿一郎說,他本來想給兒子取名叫作“連太郎”的,這樣的話,把姓“安西”和名的第一個字“連”放在一起,就是“安西連”,跟德語單詞“用保險繩把兩個人連在一起”的發音相同。

“沒想到,我的這點小聰明,一下子就被我老婆看穿了,她也知道這個德語單詞!……我只好繳械投降……”安西耿一郎那爽朗的笑聲,又在悠木和雅的耳邊迴響起來。 “悠木叔叔,小淳呢?” “啊,沒有聯繫上。”悠木和雅說話的時候,沒有看燐太郎的臉。兒子小淳在東京,那天給他打電話的時候,兒子卻不在家,他只好對著錄音電話,說了今天的計劃,可是,小淳一直沒有回音。 “就咱倆去!……”悠木和雅又說,“一開始我就是這麼打算的。” “知道了。咱們怎麼辦?先在這兒住一夜也可以。” “不了,今天就趕到出合,在那裡搭帳篷過夜。我想早點兒過去看一看,已經十七年沒有再來過了!……”悠木和雅頗為感慨地說。

安西燐太郎見悠木和雅的熱情挺高,愉快地點了點頭,轉身去拿攀岩用具。 看著安西燐太郎的背影,悠木和雅感到一陣眩暈。燐太郎十三歲的時候,悠木和雅就認識他了。燐太郎長大了,不但體格健壯,思想也很成熟,更叫人高興的是,這孩子非常誠實,心眼兒也特別好。 兩個月以前,他們在群馬縣縣政府的所在地——前橋市見過一面。在一個叫作“齋場”的停車場裡,悠木和雅看見燐太郎,獨自一人站在那裡。他遙望著藍天,眼睛是潮濕的,但是,燐太郎絕不是在哭。悠木站在他的身後,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燐太郎依然遙望著藍天,自言自語地說:“爸爸,您到底還是向北走了……” 安西燐太郎背著攀岩用具返回來,對悠木和雅說:“準備好了。”

“嗯,那就走吧。” 兩個人離開登山嚮導中心,順著號稱有九十九道彎的林蔭小路前行。坡不太陡,在路兩旁濃密的山毛櫸樹林的遮擋下,空氣也變得濃濃的。地上的干草踩上去,發出沙沙的聲響,一群群猴子不時機警地,從前方橫穿過林蔭路,從這邊躥到那邊。 安西燐太郎默默地前行,一句話也不說。悠木和雅跟在他的後邊,看著他的背影往前走。 17年前悠木跟著安西,到衝立岩事先觀察的時候,走到“一之倉澤”的出合,到底用了多長時間,現在已經不記得了,只記得那幾乎垂直的懸崖峭壁好,像是從天而降,突然出現在眼前的。當然,今天也是。 走在路中間的安西燐太郎,身子突然向右邊避讓了一下,這是暗號,意思是前邊有情況。悠木和雅嚇得趕緊屏住呼吸,站在原地不動了。

高高聳立的黑糊糊的懸崖峭壁,突然出現在了眼前,看上去很像歐洲中世紀的城堡要塞。雖然山崖距離悠木站的地方,還有相當一段距離,但是,那黑糊糊的山崖,似乎隨時都要倒將下來,把他壓個粉碎。巍峨的山峰彷彿要刺破青天,上面的空間明顯變小了。 在悠木和雅看來,形容這樣的山峰的詞不能用“壯觀”,只能用“威懾”來說。 “一之倉澤”拒絕人類前來拜訪。悠木覺得,大自然正是為了強烈地表達這個意思,才構築了這個巨大的城堡的。 衝立岩猶如“一之倉澤”——這個巨大城堡的衛兵,巍然挺立。尖銳的峰頂,讓人看了,有一種被利刃刺殺的痛覺;浄獰的峭壁,更叫人感到恐怖。垂簾似的懸崖,似乎被折斷了幾次,帶著幾分淒慘,也帶著幾分陰險。真不愧是“惡中之惡”這個代名詞。 攀登衝立岩——有這種慾望的人能有多少呢?不,應該說,只有有了這種慾望,才會走上通往衝立岩的路——那是登山家的路。 “我爬得上去嗎?”悠木和雅不小心,竟然把心裡話都說出來了。 “當然爬得上去。”安西燐太郎說完,立刻走下乾涸的河床,物色搭帳篷的地點去了。 悠木和雅依然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17年前就感到的恐怖,完全把他控制住了。不過,那時候只是來看看,這回可要動真格的了。 兩座“墓葬山”交錯著在腦海裡浮現,最後重疊在一起。 17年前的那個夏天在心裡甦醒了。 史上罕見的飛機墜落事故。日本航空公司123次航班,因操作失靈,在群馬縣迷失了方向。悠木和雅也從那天開始,迷失了人生的方向。以前,他總是默默地,忍受著生活中的一切,不求過得多麼好,也不抱怨著什麼,只要能平平安安地過日子就行了。 那次事故完全改變了,他那枯燥無味的生活。事故發生以後,他跟龐大的對手,對峙了整整七天。在那些如同火烤般的、火辣辣的日子裡,悠木和雅認識了自己,並因此改變了自己人生的航線。 悠木和雅用挑戰的眼光看著衝立岩。落差330米的懸崖絕壁,跟東京塔一樣高,悠木要用自己的手腳攀上去。 安西耿一郎那閃爍著堅毅的光芒的大眼睛,正在面前晃動著。身上插了數不清的管子,被固定在醫院病床上的安西,大眼睛到死都在閃爍著堅毅的光芒。 17年來,那光芒從來沒有在悠木和雅的心裡消失過。 “安西耿一郎,你登上去了!……”悠木和雅心中暗暗驚嘆。 悠木和雅的視界模糊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又把吸進肺裡的空氣,慢慢地吐了出來。 不登上沖立岩決不罷休! 為了再一次親耳聽聽安西耿一郎的心聲,也為了深刻地反省一下自己17年來的人生。 1985年8月12日,一切的一切都是從那天開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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