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邪惡催眠師3·夢醒大結局

第2章 第一章大學惊現無頭屍

九月七日,晚七點二十二分。龍州大學家屬區七號樓304室。 潮濕的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死者失去了頭顱和雙手,鮮血從三個碩大的傷口處流出來,連成了一片巨大的血泊。 現場已經拉起了警戒線,刑警們各司其職,有的在搜尋現場物證,有的在負責拍照記錄。兩個身穿白大褂的法醫位於核心處,一男一女。其中胖胖的中年男子正是龍州市公安局法醫鑑定中心的主任張雨,另一名女子則要年輕許多。 忽聽外圍值守的干警說了句:“羅隊來了!”屋中人便齊齊停了手中的活兒,往門口方向看去。兩名男子一前一後走進了大家的視線。當先那人中等個頭,方臉短髮,整個人看起來瘦削精悍。此人正是大名鼎鼎的傳奇警探——龍州市刑警隊隊長羅飛。

羅飛拉起警戒線,貓腰鑽進圈子。他一邊戴上發套、手套和鞋套,一邊衝著屋內的同事們點點頭,說了句:“大家辛苦了,繼續吧。”於是眾人又紛紛投入各自的崗位。羅飛的目光則跟隨著他們,迅速將屋內情形掃了一遍。 這是一間老式民居,進門後便是一個廳堂,面積大約在二十平方米左右。廳堂內置有沙發、茶几、餐桌餐椅、電視電話等居家常見之物。這些家具家電的款式都比較過時,但保養得還不錯。 廳堂左手邊是廚房和衛生間,羅飛踱過去看了兩眼。廚房很整潔,不像是經常開伙的樣子。衛生間裡的陳設也很簡單,洗漱台上只有一塊肥皂,未見牙具。 主人並不在這間屋子裡常住——羅飛在心中作出這樣的判斷。 廳堂右手邊是一間獨立的小屋,屋門緊閉。羅飛暫時沒有走向那邊,而是邁步往廳堂的沙發處走去——那裡正是死者倒斃的地點。

屍體夾在沙發和茶几之間,呈頭東腳西的半仰姿態,其後背斜靠著沙發的底座,兩條腿則伸到了茶几下面。茶几似乎遭受過蹬踹,向一側歪斜著,一個瓷質茶杯摔落在不遠處的地面上,碎片無規則地散佈在茶几邊緣。 在沙發東側有一個簡易置物架,分三層,大概一米來高的樣子。這個置物架也遭受過衝撞,歪歪斜斜的,裡面的小擺設落了一地。 沙發的東側扶手上有一部家用電話,從信號連接線的走向來看,這部電話應該是從置物架頂層墜落到沙發上的。電話的聽筒則落得更遠——它像個秤砣似的從沙發上懸垂下來,將原本應呈螺旋彈簧狀的機座連接線抻得老長。 兩名法醫正在對死者的屍體進行勘驗。由於現場出血量實在太大,這兩人只能蹲在墊腳磚上工作。羅飛在血泊邊緣停下腳步,直截了當地問道:“情況怎麼樣?”他和張雨已是多年的好搭檔,見面無須寒暄。

張雨站起身,向後方跨了一大步來到羅飛身邊。他指著那具屍體簡單概括道:“死者男性,大約五十多歲。頭顱和雙手缺失。” 這些情況羅飛自己也看得出來,他針對關鍵處追問:“死亡時間呢?” “大約三到四個小時之前吧。” 羅飛看看手錶,現在是晚上七點二十五分。那死者的死亡時間應該在今天下午三點二十五分至四點二十五分之間。羅飛轉過頭來,衝身後的一個小伙子吩咐道:“去查查監控。” 小伙子名叫陳嘉鑫,原本是個巡警,後來因為“啃臉殭屍”一案,被羅飛調入了刑警隊。不久前羅飛的助手小劉不幸殉職,陳嘉鑫便頂替了後者的職位。小伙子進屋後一直緊跟著羅飛,這會兒得到命令,便應了一聲,快步離去。 羅飛又轉回來看著張雨繼續詢問:“死亡原因呢?”

張雨慢條斯理地說道:“這個得等到解剖之後才能確定……”他的話音未落,卻聽另一人插話道:“被勒死的。” “嗯?”羅飛循聲看去。在這個現場,連張雨都不敢確定的事情,是誰在妄下結論? 說話者卻是張雨身邊的那個女子。此前她一直蹲在沙發邊專心研究死者脖頸上那個可怕的傷口。直到聽羅飛和張雨討論起死因時,她才轉過臉來給出了自己的見解。只見她約莫二十出頭的年紀,體型纖弱,皮膚白皙,一張精緻的瓜子臉,眼睛又黑又大,鼻子頭尖尖的,是個典型的江南姑娘。 見羅飛表情有些詫異,張雨便笑呵呵解釋了一句:“這是我新收的女徒弟,梁音。” 羅飛“哦”了一聲,目光仍然盯在那女孩身上:“新來的?” 張雨繼續介紹說:“省警校的高材生。以前就在法醫中心實習過。今年六月份正式畢業,分配到我手下,這是她第一次出現場。”

張雨說話的當兒,女孩也一直在盯著羅飛看。等師父說完之後,她便咧開嘴一笑,露出兩排整齊的小白牙問道:“你就是羅飛吧?” 張雨在一旁教導弟子:“怎麼沒大沒小的?羅飛是你叫的嗎?” 女孩調皮地吐了吐舌頭,改口道:“那好吧……叫飛叔。” “飛叔?”羅飛一怔,對這個稱呼完全無法適應。 女孩眨著眼睛:“您都這把年紀了,我叫您一聲'叔'不是很正常的嗎?” 這把年紀了?羅飛鬱悶地揉起了自己的鼻子。他這副窘迫的樣子被張雨看在眼裡,後者便“嘿嘿”一樂,對女孩道:“什麼叔不叔的?羅隊還沒成家呢,跟你是平輩。” 女孩再次改口:“哦……那就叫飛哥吧。”一旁的張雨滿意地點了點頭。 羅飛瞪著張雨,心想我跟這小姑娘平輩?那不是比你小一輩?你這到底是捧我呢還是損我呢?

張雨對羅飛的態度假裝沒看見,他衝沙發邊的屍體努了努嘴,吩咐女孩說:“那就給你飛哥講講,怎麼知道這人是被勒死的呢?” 女孩“嗯”了一聲,她收起嬉笑的表情,態度變得嚴肅起來:“首先,死者身上未見致命外傷……” 羅飛立刻提出異議:“腦袋都沒了,這還不夠致命的?” “腦袋是死後才被切除的,兩隻手也一樣。”女孩略微一頓,然後指著屍體旁的血泊解釋說,“你們看,死者雖然流了很多血,但是整個現場,不管是沙發、茶几還是附近的地板上,全都看不到噴濺狀血跡。這說明受害人被割頭割手的時候心跳已經停止,動脈中已沒有血壓。而在這具屍體上,我們也沒有找到其他的傷口。” “嗯……身體上沒有致命傷,頭顱和雙手也是死後被切除的。”羅飛沉吟了一會兒,又問道,“如果致命傷恰好就在死者的頭顱上呢?這個可能性你考慮過了嗎?”

“考慮過了。如果致命傷在頭顱上的話,又存在著以下兩種可能:第一是頭部遭到了鈍器猛擊,比如說榔頭或者鐵棍之類;第二是頭部遭受銳器的致命戳刺,人的頭骨是非常堅硬的,要想用銳器造成致命傷害,只能從眼眶這個薄弱處刺入。以上兩種攻擊方式確實可以令受害者死亡,同時現場也不會留下噴濺狀血跡。不過……因為現場有激烈搏鬥的痕跡,而死者體表卻未見任何鈍器和銳器所造成的傷害,所以我覺得這些可能性也可以排除了。” 所謂“搏鬥的痕跡”是顯而易見的:茶几被踹歪了,茶杯摔碎在地,而且茶杯碎片明顯遭受過凌亂的踩踏。 既然有過搏鬥的過程,那麼受害者體表難免會留下被侵害的傷痕。比如說兇手以鈍器攻擊,那死者格擋時很容易在手臂處留下挫傷;兇手若以銳器攻擊,則會在死者類似部位留下刺傷或割傷。體表無傷而直接在頭部造成致命一擊的,符合偷襲的特徵,難以與現場的搏鬥痕跡相呼應。又或者說兇手在作案時並未持有凶器。那麼雙方的搏鬥只是互相撕扯抱摔,死者體表無傷也屬正常情況。只是沒有凶器的話又該如何致對方死亡呢?恐怕也只有用手或繩帶扼頸,造成對方機械性窒息而亡吧。

這番推論梁音雖未明言,但羅飛和張雨都是行家,很容易就理解了女孩的意思。張雨微笑地看著羅飛,彷彿在說:我這個徒弟怎麼樣? 羅飛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說道:“有一定的道理。不過這些只是猜測,要下結論還缺少實質性的證據。” 梁音抬手一指:“證據就在那裡。” 羅飛和張雨雙雙順著女孩的指向看去,映入眼簾的正是沙發東頭扶手上的那部家用電話。羅飛目光一凜,注意到了某個非同一般的細節,他饒有興趣地摸了一把下巴頦兒:“你是說……那根電話線?” “沒錯,就是連接機座和聽筒的那根電話線。”女孩瞇起眼睛,顯出極為專注的神色,“電話線上積了灰塵,那些灰塵理應是均勻分佈的,可是現在有些地方的灰塵卻消失了——兩端各有一小片,中間還有一大片。”

一旁的張雨也品出了滋味:“哦?兇手就是用那根電話線把受害者勒死的?” 女孩點頭道:“沒錯。電話線兩端沒有灰塵,那正是兇手曾用雙手握住的地方,中間一段電話線則繞在了死者的脖子上,所以那裡灰塵也被擦掉了。”說完這段話之後她站起身來,揮動右臂,一邊就殺人現場的痕跡指指點點,一邊繼續講解,“兇手在沙發邊和受害人發生打鬥,踢翻了茶几上的杯子。幾個回合之後,受害人支撐不住,被兇手按在了沙發上。兇手順手扯過電話線,勒住了對方的脖子。死者拼命掙扎,把置物櫃裡的東西推落一地。可惜他最終還是被勒死了。然後兇手又在沙發上割掉了死者的頭顱和左手,沙發坐墊因此沾染了兩大塊血跡。在割死者右手的時候,兇手把屍體從沙發上拽了下來,將那隻手按在了茶几上,所以這裡的茶几邊緣也有血跡。最後兇手將屍體棄置於沙發和茶几之間,並帶走了死者的頭顱和雙手。”

這一番長篇大論說完,女孩睜大眼睛看著羅飛,等待著對方的評價。羅飛的視線則聚焦在那具無頭屍體上,他輕捏著自己的下巴,不知在想些什麼。片刻後他抬起頭來,看著那女孩慢悠悠問道:“兇手為什麼要把死者的頭顱和雙手割下來帶走呢?” 女孩撇了撇嘴,把手一攤說道:“這我哪知道啊?我是個法醫,只負責研究死人,活人那邊的事不是歸你管嗎?” “還好。”羅飛的兩側嘴角往下一撇,鬆了口氣,“我還以為你要把整個刑警隊的活兒都攬過去呢。” 女孩一愣,拿不准對方說這話的意思。張雨在旁邊哈哈一笑,點撥道:“羅隊這是在夸你呢。你剛才的推論和現場痕跡印證得很好,也算合情合理。不過刑偵勘查可是羅隊的看家本領,你說了這麼多,是不是有點班門弄斧啊?” 女孩也笑了,帶著點得意勁兒說道:“其實我當初考警校的時候,本來是要報刑偵專業的,可惜身高差了一厘米,沒辦法,只好報法醫了。” “喲,這不是委屈你了嗎?”張雨看看梁音,又看看羅飛,酸溜溜地說道,“要不我明天就寫個報告,把你調到刑警隊算了。” 女孩抿著嘴,舌尖微微一吐,做了個害怕的鬼臉。隨後她又用眼角悄悄地勾著羅飛,壓低聲音問道:“飛哥,你要我嗎?” “你還真來勁了。”張雨伸出一根手指衝女孩點了點,以示警告,“趕緊勘驗屍體,別扯這些沒用的。” 女孩“哦”了一聲,老老實實地蹲下來,繼續對著屍體較勁去了。羅飛似笑非笑地看著張雨,說:“恭喜你啊,這徒弟不錯。” 張雨驕傲地把眼皮一翻,強調說:“這是我們鑑定中心的人,你可別想搶走。” 羅飛“嘿嘿”一笑,不再糾纏於這些題外話。他向外圍踱了兩步,走到一個瘦高個的警察面前問道:“情況怎麼樣?”那個瘦高個名叫王凱,是刑警隊技術科的科長,正在現場主持痕跡鑑定方面的工作。 王凱瞥了一眼手裡拿著的那個記錄本,回應道:“現場提取到多人的指紋,需要用技術手段詳細甄別。另外在客廳地板上提取到三個人的腳印,是兩個成年男子和一個成年女子。” 木質地板上凡是提取到腳印的地方都被警方用粉筆做出了標記。羅飛的視線向著那些腳印瞥去。他注意到其中一串腳印沾有血跡,那顯然就是兇手留下的。 羅飛凝起目光,斟酌著說道:“兇手穿著皮鞋,身高一米七五左右,體重約七十公斤。”隨後他的目光微微偏轉了一些又道,“另一個男子穿著休閒運動鞋,身高一米七左右,體重約六十五公斤……嗯,與現場屍體完全吻合。旁邊這些纖細的腳印顯然是女人留下的,身高一米七左右,年輕、體型苗條——所以說,現場還曾有一個女人……即便她沒有目擊到兇案的經過,恐怕也是除兇手之外最後一個見過死者的人。” 王凱在旁邊一邊聽一邊點頭,並且在筆記本上快速記錄下了羅飛的這些思路點滴。 羅飛又繞著客廳踱了一圈,邊走邊看,最後他停在了廚房對面的那間小屋前。屋門處於緊閉的狀態,羅飛伸手在門把上轉了轉,發現轉不動,便扭頭向不遠處的王凱詢問:“這門一直鎖著?” “是的。現場沒找到鑰匙。已經讓當地派出所通知開鎖師傅過來,應該快到了吧?” 羅飛彎下腰,把眼睛湊到鎖孔前細細觀察,片刻後他轉過身,對王凱說了句:“把沙發搬開看看。” 王凱並不明白對方的用意,但他還是指揮兩個手下把客廳內的那個沙發搬離了原位。原本被沙發遮住的那片地板隨之暴露出來。梁音就蹲在沙發旁邊,她首先發現了什麼,叫了聲:“鑰匙!” 王凱心念一動,連忙順著梁音的視線湊上兩步。果然,就在新露出的那片地板之上,一把銅質鑰匙從死者的血泊中冒出了半個身形。 王凱小心地將鑰匙撿起來,一邊用紙巾吸去沾染在上面的血液,一邊招呼羅飛道:“羅隊,你看!” 羅飛點點頭,沉穩地說道:“應該就是這把。” “厲害啊!”梁音看著羅飛讚歎了一句,然後又迫不及待地問道,“你怎麼知道鑰匙在沙發下面?” “那個門鎖——”羅飛指了指不遠處那扇緊閉的小屋門,“鎖面已經氧化,但鎖芯內部還光亮如新。另外在鎖眼處幾乎看不到刮擦的痕跡。這說明自從這把鎖安裝以來,鑰匙就是一直插在鎖眼裡的,很少會被拔出。” 沒錯,既然鎖芯內部沒有氧化,那說明鑰匙經常會和鎖芯接觸。而鎖眼處沒有刮擦痕跡,則說明很少發生鑰匙插進鎖眼的動作。要滿足這兩點,唯一的可能性就是鑰匙一直插在鎖眼裡,從不拔出。這種狀況也是符合常理的——像這種室內的屋門,本身對於隱秘性的要求就不高,所以很多人都習慣於把鑰匙掛在鎖眼上,這樣既不用擔心鑰匙丟失,又可避免因房門誤鎖而帶來的麻煩。 “這事倒不難理解,可是——”梁音眨著眼睛,不依不饒,“你還是沒有解釋,你怎麼知道消失的鑰匙就在沙發下面?” 羅飛繼續說道:“正常來說,沒人會把這種室內的鑰匙帶出家門的,即便拔離了鎖孔,一般也會收進家中的某個抽屜吧?可剛剛王凱卻說,在現場沒有找到鑰匙。王凱工作一向很細緻,我相信他肯定把所有該找的地方都找過了。這樣還找不到的話,那意味著什麼呢?我剛剛說過,鑰匙原本一直插在鎖孔裡的,現在卻不見了。主人為什麼要改變固有的習慣?把這兩件事情綜合起來考慮,我便做出這樣的假設:是不是發生了什麼特殊的事情,迫使主人故意把這門上的鑰匙藏了起來?” “啊——”梁音敏感地插話道,“這件特殊的事情,會不會和命案有關?” 羅飛沒有回答對方的新問題,只是繼續順著自己的思路往下講述:“如果認同是主人把鑰匙藏起來的,接下來就要猜猜他會藏在哪裡。廚房我剛進門的時候就看過了,那裡太整潔,藏不了什麼東西;衛生間?這種地方可能性也不大;陽台或者是窗外?的確有很多人喜歡往這兩個地方藏東西——不過這裡是命案現場,既然入戶門沒有被暴力破壞,警方一定會考慮兇手從陽台或者窗戶進入的可能性,所以這兩個地方肯定也被檢查過了,鑰匙並不在那裡;那就剩下這個客廳了,還能藏在哪兒呢?辦公桌的下沿太高,茶几是玻璃面的,置物櫃已經歪斜到一邊……除了沙發下面,好像也沒什麼地方了。” 看起來不可思議的預測,經羅飛這麼一解釋,便成了合情合理的推斷。梁音服氣地豎起大拇指,讚道:“飛哥,你果然厲害!” “厲不厲害的還用得著你說?少見多怪!”張雨先是假模假式地呵斥了徒弟一句,然後又轉頭看向羅飛,正色道,“我覺得鑰匙這事和命案有關。或許那間小屋裡藏著什麼秘密,藏鑰匙就是防著兇手的!” 羅飛“嗯”了一聲,吩咐身旁的王凱道:“把屋門打開看看。” 王凱走到門前,拿鑰匙往鎖眼裡一試,果然分毫不差,接著輕輕一轉一推,屋門便被順利打開了。 小屋面積不大,約莫十三四平方米,備著一張小床和一些簡單的家具。當屋門完全敞開之後,屋外眾人的目光便齊刷刷地向著那張小床投射而去——因為那裡出現了一幅令人意外的畫面。 床上有一名女子。那女子正以坐姿蜷縮在靠牆的角落裡,她的雙腿併攏曲起,雙臂環繞抱在膝蓋處,腦袋則深深地埋藏在臂環和大腿面構成的狹小空間中,整個姿態就像是只受到了驚嚇而蜷身自衛的穿山甲。 小屋里居然藏著一個女人!眾人都非常詫異。要知道警方抵達案發現場已經有半個多小時了,這女人緣何連一點動靜都未發出? 王凱低聲喚了句:“羅隊?”意在徵詢對方的命令。羅飛沖王凱搖了搖手,然後獨自邁步向著床邊走去,一邊走一邊用溫和的語調說道:“你好。你別害怕,我們是警察。”而那女子只是抱著腦袋一動不動,似乎根本沒有聽見羅飛的話語。 很快羅飛便走到了小床邊,他彎腰探著身體,伸手在女子的肘彎處輕輕地碰了碰,又喚了聲:“餵?” 那女子依然埋著頭,沒有任何反應。 羅飛覺得有些不妙,他皺起眉頭,衝身後的張雨招著手說:“你過來看看,好像不太對勁。” 張雨趕過來,他首先在女子裸露的手背上摸了摸——體溫是正常的。張雨鬆了口氣,轉過頭來告知羅飛:“人活著呢。” 羅飛點點頭,又問:“那她這是什麼情況?” 張雨拽著女子的手拉了一下,那隻胳膊從膝彎處鬆脫,軟塌塌地毫不受力。張雨順勢一帶,女子的姿態便徹底散了,身體軟軟地歪斜而倒。卻見她面色蒼白,雙目緊閉,牙關亦死死地咬合在一起。 張雨展臂將女子的上半身摟在懷裡,略作檢查後說道:“體表無外傷,脈搏輕。”一邊說一邊還用右手拇指在對方的人中處掐了兩下,可那女子的狀態卻毫無起色。張雨便道:“深度昏迷,趕快送醫院搶救吧!” 羅飛沖身後揮揮手道:“趕快趕快!”眾人分頭行事,有的幫著張雨把女子抱下了床,有的則拿過了擔架。昏迷中的女子很快被抬到了屋外,交給外圍接應的警員送往醫院急救。 就在眾人忙亂之際,羅飛的注意力已經轉向了下一個焦點。他站在那間小屋當中四下環顧,眉宇間神色愈發凝重。 “這間屋子……很奇怪啊。”說話的人是梁音。她站在羅飛身邊,也發現了某些不太對勁的地方。 “你覺得……這裡像什麼?”羅飛微微側過頭,看著女孩問道。 梁音伸手摘掉了勘察現場時所戴的頭套,露出一頭齊耳短髮。而她的回答也像頭髮那般簡短利落:“牢房!” 九月八日,早晨八點三十五分。 羅飛的眼睛紅紅的,看起來精神不是很好。 “還在失眠嗎?”問這話的是個五十出頭的男子,容貌清瘦,略有些禿頂。此人名叫蕭席楓,是龍州市安遠心理諮詢中心主任,也是一個催眠師。兩個月前,羅飛在偵破一起連環催眠殺人案時與蕭席楓結識,兩人建立起一定的友誼。蕭席楓知道羅飛心中有一塊頑疾未除,一度患有嚴重的睡眠障礙,故有此問。 “不是失眠——”羅飛擺了擺手,露出疲憊的苦笑,“昨晚通宵工作。” 蕭席楓猜測道:“有大案子?” “沒錯。要不干嗎這麼早約你出來?”羅飛從身前的檔案袋裡摸出一張照片,他把照片推到蕭席楓面前,問道,“你認識這個人吧?” 那是一張“到此一遊”性質的照片:一名男子站在海邊的礁石上,背負著雙手作臨海憑風之態。照片上的男子體態中等,年紀比蕭席楓稍大一些,此人相貌平平,面龐上掛著樸實低調的微笑,和藹近人。 蕭席楓一眼就認了出來,脫口道:“這不是老高嗎?” 羅飛點點頭:“龍州大學校醫院的心理輔導老師——高永祥,今年五十八歲。你跟他以前是同事吧?” 蕭席楓微笑道:“我們同事了十多年呢。”他曾經也在龍州大學校醫院任職,幾年前才辭職單幹,創立了安遠心理諮詢中心。 羅飛“嗯”了一聲,表情甚是嚴肅。蕭席楓忽地有了種不祥的預感,忙收了笑容問道:“老高怎麼了?” 羅飛用低沉的聲音說道:“昨天下午在龍州大學內發生了一起兇殺案,死者就是高永祥。” “啊?老高……老高死了?”蕭席楓驚訝地張大了嘴,半天沒回過神來。數秒鐘之後才又追問,“怎麼回事?” 羅飛反問道:“高永祥在校園裡有一套房,你知道的吧?” 蕭席楓道:“知道啊。早年間學校分的嘛,不過那房子很小的,他們一家早就搬到校外去住了。” “嗯。他們確實搬出去了,不過那套房子一直都在高永祥手裡。他在校醫院上班,中午經常不回家,就在小房子裡睡一會兒。” 蕭席楓“哦”了一聲,緊皺起眉頭看著羅飛,等待下文。 羅飛又繼續說道:“昨天不是星期六嗎?按理說高永祥不用去學校的。午飯過後,他跟老伴說約了人喝茶,就一個人出門了。結果一直到天黑都沒回家。老伴先是打他的手機,沒人接,又打幾個茶友的電話問了一圈,大家都說下午沒人約喝茶。老伴就有些慌了,後來猜想是不是去小房子那邊了?於是帶上鑰匙去學校找人。結果打開門進屋一看——”羅飛頓了頓,又從檔案袋裡摸出另外一張照片遞過來,說,“就發現了這幕慘劇。” 那是一張拍攝於命案現場的照片,其慘狀讓人不忍直視。蕭席楓倒吸了一口涼氣,顫著聲音問道:“這……這是老高?” 羅飛點點頭:“屍檢確認,高永祥的死因是機械性窒息。結合現場勘查的情況,相信兇手是用客廳裡的電話線將高永祥勒死的。兇手殺人之後,又用鋸子鋸掉了死者的頭顱和雙手……” “用鋸子鋸的?”蕭席楓咂了咂舌頭,硬著頭皮又看了那張血糊糊的照片一眼。 “是的。這個從傷口處的斷面組織很容易看出來。” “太殘忍了!”驚懼過後,蕭席楓開始顯出憤怒的情緒,“這是畜生幹的事啊!人都死了,幹嗎還要這樣糟蹋屍體?” “兇手把死者的頭顱和雙手帶走了。至於做這種事的具體動機——”羅飛把雙手一攤道,“現在還難以判斷。” “把頭和手都帶走了?”蕭席楓眉頭一皺,似乎想到了什麼,“會不會是……” “是什麼?”羅飛用鼓勵的目光看著對方。他希望對方的思維能夠活躍一點,暢所欲言,說得對不對都沒關係。 蕭席楓把桌上的那張照片拿了起來,認真地看了許久。把照片放下之後他說道:“我在想,既然死者的頭顱和雙手都不見了,那就看不到死者的容貌,也查不到死者的指紋。在這種情況下說死者就是高永祥是不是有點草率呢?” 羅飛回應道:“我們警方也考慮到了這一點,所以專門組織高永祥的老伴和女兒對屍體進行了辨認。根據某些體態上的特徵,她們一致認為死者就是高永祥本人。為了謹慎起見,我們還提取了高永祥女兒的血液和死者做DNA比對,這個比對結果今天中午就能出來了。” 誰也不希望那個淒慘的死者會是自己十多年的老相識。可是家屬已經去辨認過屍體了——一輩子朝夕相處的人不會認不出死者的體態吧?想到這裡,蕭席楓心中難免有些悲傷。他黯然沉默了片刻,才又問道:“兇手是誰?現在有線索嗎?” “現場提取到多人的指紋,不過都是留在日常生活用品上的。而用來行凶的電話線上反而沒有發現指紋,這說明兇手應該是戴著手套作案的,警方取到的指紋多半與其無關。不過在地板上發現了可疑的腳印,是一名男子留下的,此人身高大概在一米七五左右,體重約七十公斤。”羅飛很認真地看著蕭席楓,“我想請你回憶一下,在高永祥身邊,有沒有符合這些特徵的可疑人員?” “身邊?”蕭席楓聽出了一些潛台詞,“難道是熟人作案?” “案發地的門窗全都完好無損,也未見技術開鎖的痕跡,所以凶手應該是和平進入屋內的。熟人作案的可能性比較大。” “熟人……老高的脾氣很好,不會得罪人的啊……”蕭席楓沉吟了一會兒,搖頭道,“我暫時想不出來。” 羅飛“嗯”了一聲,表示理解:“僅憑這點體態特徵,確實很難甄別真兇。而且用腳印來判斷身高體重,很多時候也並不准確。” “有沒有查查校園裡的監控?”蕭席楓提議道,“如果是熟人的話,只要他在監控裡出現過,就能被認出來啊。” “已經查過了,沒什麼收穫。”羅飛遺憾地搖著頭,“校園內的攝像頭並不能覆蓋所有的角落,只要兇手選擇特定的路線進出案發現場,完全可以不被監控系統發現。” “那就難辦了……”蕭席楓想了想,又說,“對了,你們有沒有查查老高最近的通話記錄,看看他和誰的聯繫比較多?” “這個也查過了。最近和高永祥有過通話記錄的,基本上都是他的同事和親屬,這些人都不具備作案時間。” 蕭席楓咧咧嘴,顯得既失望又無能為力。 羅飛覺得對方的思路也挖得差不多了,該把話題的導向重新掌控在自己手中。於是他從檔案袋裡摸出了第三張照片,推到蕭席楓面前問道:“這個人你認識嗎?” 照片上是一名青春女子,個子高挑,身形瘦弱。她扎著學生式的馬尾辮,孤獨地站在一條林蔭小道上。照片應該是秋天拍攝的,路面上落滿了金黃色的銀杏葉,而女孩面色蒼白,表情冷漠,渾身上下似乎也透出濃濃的秋意。 “這是誰?”蕭席楓果斷地搖頭道,“完全不認識。” “這個女孩叫劉寧寧,是龍州大學二年級的學生。” “她跟這事有什麼關係?” 羅飛直入重點:“在高永祥近期的通話記錄中,除了同事和親屬,還有這個女孩的手機號。更為關鍵的是,在案發時間段,這個女孩一直逗留在高永祥的屋子裡。” “啊?”蕭席楓訝然道,“那她不就是兇案的目擊者嗎?” “事情恐怕沒那麼簡單。”羅飛話鋒一轉,又問道,“高永祥這個人,在男女關係上你有什麼看法?” “男女關係?”蕭席楓一怔,“你是說他和那個女孩……這不太可能吧!老高是很老實的一個人,而且特別懼內,從沒聽說他在這方面有什麼花花腸子。再說了,他都這把年紀了,又沒什麼錢,年輕漂亮的小姑娘怎麼可能看得上他?” “也許並不是兩情相悅呢?”羅飛把麵前的檔案袋豎著拎起來,袋口衝下倒了倒。裡面最後幾張照片齊齊落在了桌上。 “這是什麼啊?”蕭席楓拿起那些照片看了看。照片上拍的好像是某個房間,有門有窗,還有一張床和一些簡單的家具。 羅飛解釋說:“警方找到劉寧寧的時候,這個女孩被反鎖在高永祥的臥室裡。這幾張照片就是當時臥室裡的情形。” “哦?”蕭席楓拿起照片再次端詳。可以看出,那臥室的面積並不大,除了通往客廳的那扇門之外,臥室的對面牆上還開了一扇門和一扇窗戶,看情形應該與外面的陽台相連。 奇怪的是,與陽台相連的門窗上居然釘上了木板。而且不只是一兩塊,是從上到下全都釘滿了,把門窗擋得嚴嚴實實的,不留一絲空隙。 這時又聽羅飛用提示的口吻說道:“這樣的臥室,像不像是一間牢房?” 蕭席楓心念一動。的確,通往陽台的門窗都被木板封死了,再把通往客廳的門反鎖起來,那整間臥室不就成了一處和外界毫不相連的獨立空間嗎?把一個人鎖在這樣的空間裡,豈不和關在牢房裡是一個效果?這難免會讓人產生一些聯想。 “難道……老高是把這個女孩囚禁在臥室裡?”蕭席楓瞪著眼睛,做出這般順理成章的猜測。 羅飛沒有妄下結論,只是繼續陳述事實:“校園監控顯示,高永祥於昨日下午一點五十一分來到家屬樓附近的一處路口,大約五分鐘之後,劉寧寧也到達此處,隨後兩人便一同進入了樓區。從兩人之間的交往舉止分析,他們應該是事先約好的。下午三點二十五分至四點二十五分之間,兇案發生。晚上六點五十六分,高永祥的老伴發現屍體並報警,五分鐘後校園派出所的民警首先抵達現場,隨後法醫和刑偵人員也陸續抵達。最初警方只是在客廳裡勘查,並未進入臥室,因為那個臥室門是鎖著的。晚上七點二十八分,警方在客廳沙發下找到了臥室鑰匙,隨後便進入臥室。當時劉寧寧正蜷縮在臥室床頭,處於深度昏迷狀態。” “那就是說——”蕭席楓對此作出自己的解讀,“首先是老高把女孩騙回家,然後大概到下午四點來鐘的時候,兇手上門殺死了老高。而當時那個女孩被鎖在了臥室裡,所以沒有被兇手發覺。” 羅飛評論道:“這只是一種可能性。具體情況還有待進一步的調查。” 蕭席楓隨口問了句:“那個女孩還沒醒哪?”出乎意料,羅飛的回答是:“今天早晨醒的,大約兩小時之前吧。” “那你們直接問她不就行了嗎?”蕭席楓看著羅飛,覺得難以理解。放著這麼重要的線索你不抓,跑到我這裡旁敲側擊做什麼呢?那個女孩可是兇案現場唯一的親歷者,如果她把知道的事情都說出來,或許所有的謎團都能迎刃而解呢! “我就是為了這事來找你的!”羅飛屈起指節,在桌面上重重地敲了一下。看他的意思,這番長談此刻才真正進入了重點。 蕭席楓瞇起眼睛“哦”了一聲,不明所以。 “劉寧寧並沒有遭受任何外傷,她之所以昏迷,是因為精神上受到了巨大的刺激。”羅飛看著蕭席楓說道,“現在她雖然醒了,但卻處於失憶的狀態。她不記得是怎麼到那個小屋去的,她甚至都認不出高永祥的照片。” 精神刺激而引發的心因性失憶症,這種病例也很常見。話說到這裡,蕭席楓終於理解了羅飛的來意:“你是想讓我幫那個女孩找回記憶?” “沒錯。”羅飛鄭重地點了點頭,又特別強調說,“借助催眠治療的手法。” 對於心因性失憶症來說,那些記憶並沒有真的消失,只是病人的思維被某種過於強烈的情緒所阻礙,以致無法抵達記憶所存在的那片區域。要治療心因性失憶症,必須要緩解病人的負面情緒,而催眠正是最好的治療手法。 蕭席楓是龍州著名的催眠師,同時又是死者的故交,所以當這個需求產生之後,羅飛第一個就想到找他來幫忙。 蕭席楓對這樣的請求也毫不遲疑,他已經主動站起身來:“我們現在就出發吧!” 半個小時之後,羅飛和蕭席楓來到了龍州市人民醫院。在劉寧寧的病房門口,兩人遇到了守候於此的陳嘉鑫。後者向羅飛匯報了最新的調查情況。 “前方人員剛剛去龍州大學走訪過了。有線索表明,劉寧寧曾於本週三下午去過校醫院的心理諮詢中心求助,當時接待她的人就是高永祥。” “哦?”羅飛追問,“這是劉寧寧和高永祥的第一次見面嗎?” “應該是的。”陳嘉鑫解釋說,“據校醫院的同事反映,當天高永祥在接待劉寧寧的時候,曾詳細詢問了對方的姓名、班級等基本資料。由此可見,兩人以前並不認識。” “看來劉寧寧就是為了做心理諮詢才認識了高永祥。”羅飛沉吟道,“那她後來怎麼又跑到高永祥家裡去了?” 陳嘉鑫攤攤手說:“這就不知道了。只聽說周三下午高永祥和劉寧寧聊了有一個小時左右吧,後來校醫院的人都沒有再見過這個女孩。不知道這兩人之間還發生過什麼事情。” 羅飛又問:“週三下午的治療有文字記錄嗎?” 陳嘉鑫搖頭道:“沒有。” 羅飛轉過頭來,用詢問的目光看了蕭席楓一眼。後者笑了笑,解釋道:“校醫院的心理諮詢中心沒有那麼正規的,一般就是陪學生聊聊天,開導開導負面情緒。聊完也就算了。有時候也會和相關的學生輔導員通通氣,保持關注。至於病歷記錄什麼的,一般都沒有。話說回來吧,如果學生真到了那麼嚴重的程度,肯定得轉到專業醫院治療。” 羅飛“嗯”了一聲,開始切入正題:“你現在有沒有具體的思路?該如何喚醒劉寧寧的記憶?” 蕭席楓道:“既然知道劉寧寧和老高第一次見面的時間,這事就好辦多了。之前你說過,劉寧寧現在認不出老高的照片,這說明在她的記憶中已經屏蔽了和老高有關的一切信息。所以她和老高初次見面的那個時間點應該就是記憶消失的邊界線。只要在催眠狀態下帶她越過這條邊界線,問題就解決了。” 羅飛點點頭,對蕭席楓的推斷表示認可。他把手一揮說:“那就別耽誤時間了,趕快開始吧!” 陳嘉鑫抬手在虛掩的房門上輕敲了兩下。室內立刻有個男子的聲音應道:“請進。” 三人便推門走到了屋內。這是一間單人病房,現在房間裡除了劉寧寧之外,另有一男一女。女的四十來歲,正陪坐在女孩床頭。男的二十來歲的樣子,站在窗口位置,臀部斜靠著窗沿,半倚半坐。 “這位是劉寧寧的母親鄧萍鄧女士,這位是劉寧寧的輔導員謝濤。”陳嘉鑫首先介紹了屋中這兩人的身份,然後又指著羅飛說道,“這位是我們刑警隊的羅隊長。” 鄧萍趕緊從床頭站起身來,抹了抹眼角說道:“感謝你們,救了我女兒。”她的臉上強擠出一絲笑顏,心裡仍掛念著病榻上的孩子。 另一邊的謝濤也離開了窗沿,他殷勤地向前搶了兩步,主動和羅飛握手寒暄:“羅隊您好。辛苦了,辛苦了!”話音未落,視線又轉向了旁邊的蕭席楓,上下打量。 陳嘉鑫繼續介紹說:“這位是安遠心理諮詢中心的主任,蕭席楓。以前也曾是高永祥的同事。” “哦,蕭主任!您好。”謝濤再次殷勤地握手,“辛苦,辛苦!” 羅飛走到病床邊。劉寧寧正倚靠在床頭呈半躺狀態。女孩的容貌很美,但就像照片上一樣,她的膚色蒼白,神情冷漠,似乎帶著某種與生俱來的陰冷氣質。這種氣質給人的第一感覺就是很難接近。 羅飛微微彎下腰,問了句:“感覺怎麼樣了?” 女孩說了聲:“還好。”她的聲音很輕,更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羅飛又問:“你還記得發生了什麼嗎?” 女孩茫然搖了搖頭。 羅飛轉過頭來看了蕭席楓一眼,意思是:情況就是這樣,現在交給你了。蕭席楓點點頭,開口道:“諸位,方便的話,請你們到病房外待一會兒。我想和這個孩子單獨聊聊。”他口中說著“諸位”,目光則主要停留在劉母的身上——在這個房間裡,最不捨離開劉寧寧的就是這個女人。 果然,劉母皺起了眉頭,愁兮兮地問道:“我也要出去嗎?” “是的。”蕭席楓用柔和的聲音解釋說,“我要給她做一次催眠治療。如果你陪在她旁邊的話,她的注意力無法集中,治療效果會受到很大影響。” 劉母“哦”了一聲,轉過頭來看著劉寧寧,似在徵求女兒的意見。劉寧寧抬起手來,抓住母親的一隻手腕,輕輕說了聲:“媽,我害怕。”於是劉母便發出一聲嘆息,愈發地猶豫難決。 這時謝濤主動走過來勸解道:“阿姨,您不用擔心的。這位蕭主任是專業的心理師,他提出的治療方案肯定是最合理的。我們大家都應該積極配合,只有這樣才能讓劉寧寧盡快地好起來嘛!” 在家長眼中,輔導員或者老師一類的角色總是帶著一種特別的權威。劉母終於作出決定,她點頭說了聲:“好吧。” 可是劉寧寧仍然拉著母親不肯鬆手,她又說了一遍:“我害怕。” “這裡有醫生,有警察,不用怕的。”劉母拍著女兒的手勸慰道,“而且我們就在門口,不會走遠。你如果真的害怕了,就喊媽媽。” 劉寧寧咬了咬嘴唇,說:“那你們不要關門。” “好的好的,不關門。” 得到母親的承諾之後,劉寧寧終於鬆開手。於是劉母便跟著謝濤、羅飛等人一同走出了病房,房間內只剩下蕭席楓和劉寧寧二人。 蕭席楓沒有著急說話,他先隔了一段距離觀察著劉寧寧。 這是一個美女。雖然說皮膚太過蒼白,體格也瘦弱了一點,但由於身材高挑,這兩個缺點反倒凸顯出一種時尚的韻味。她的眼睛也很亮,但眼神總是飄忽不定。這說明她缺少安全感,她的精神始終無法在心靈深處紮根。 聯想到之前看到的那張照片。蕭席楓覺得女孩的這種情緒並不是偶然的,而是她的精神常態。 不願與母親分別,乃至不肯讓母親關上病房的門,應該都和這種不安全感有關吧。在這種情況下,該如何與那女孩建立起充分的信任呢?作為一名催眠師,蕭席楓首先得解決好這個問題。 片刻之後,蕭席楓用手摀住自己的胸腹處,輕輕地“哎喲”了一聲。這一聲成功地把劉寧寧的目光吸引了過來,蕭席楓便又露出誇張的苦笑,解釋道:“胃疼。” 對方已經把話茬送到了嘴邊,不搭腔的話就不太禮貌了。劉寧寧順勢問了句:“怎麼了?” “沒吃早飯。”蕭席楓一邊說一邊拉了張椅子過來,坐在了劉寧寧床頭。 劉寧寧用無所謂的態度說道:“我經常不吃早飯。” “你還年輕嘛。我年輕的時候也和你一樣,現在不行了啊,一天不吃早飯胃就疼。” “那你今天為什麼不吃?” “都怪那個羅飛啊——就是剛剛和我一塊進來的那個警察。他一大早就喊我出門,也不請我吃個早飯,你說他過分不過分?”蕭席楓說話的時候還特意伸手衝病房外指了指,好像故意要吸引羅飛注意似的。 羅飛隱約聽到蕭席楓的話語,又看到對方指著自己,便下意識地往門邊湊了湊。蕭席楓這時又把目光轉過來看著劉寧寧,提高嗓門追問了一句:“嗯?你覺得呢?” 劉寧寧垂著頭小聲道:“我不知道……我跟他又不熟悉。” “哦,那就說說你熟悉的吧。你的輔導員,叫謝什麼來著?對了,謝濤!這個人你覺得怎麼樣?” 劉寧寧尷尬地沉默著,不敢抬眼往門外看。誰都知道在背後議論別人是一件很無禮的事情,更何況這種議論還很容易被當事人聽見。 女孩的窘迫完全符合蕭席楓的預期,他便建議說:“我去把門關上吧。”趁著對方猶豫的當兒,他已經起身輕輕掩上了房門。 “不,請別關門。”回過神來的女孩祈求般說道。 “我沒有關門,只是虛掩著的。”蕭席楓作了個文字遊戲,“外面的人隨時都可以進來。” 劉寧寧反問道:“我也隨時可以出去嗎?” 蕭席楓給出肯定的回复:“那當然。” 劉寧寧鬆了口氣,沒有再說什麼。 蕭席楓繼續引導著話題,他笑了笑,改變口吻說道:“其實羅警官,還有你的輔導員,他們都是很好的人。他們會和你的母親一樣,全心全意地保護著你,幫助你戰勝心中的恐懼。” “我心中的恐懼?”劉寧寧敏感地抬起頭來問道,“那是什麼?” “你都不知道,我怎麼會知道呢?”蕭席楓注視著對方的雙眸,“它藏在你的心靈深處,你能感覺到它,但卻看不清楚。對嗎?” “是的。”劉寧寧回視著蕭席楓,她開始被對方的話語吸引了。 “我可以幫你把它找出來。”蕭席楓慢慢地說道,“只要你足夠信任我。” 劉寧寧驚了一下,她往後縮著身體,做出躲閃的動作:“不,我害怕!” 蕭席楓拉住了女孩的一隻手,鼓勵對方道:“你完全不用害怕,因為我們都會陪著你。你的母親,羅警官,還有謝輔導員。我們全都陪在你的身邊。沒有什麼能傷害到你,我們只是要把你心底的恐懼找出來,再把它驅逐出去。” 蕭席楓的語調柔和,語氣中卻又充滿了自信。女孩被這樣一番話語觸動了,於是她喃喃問道:“那……我該怎麼做呢?” “你只要閉上眼睛就行。” 如同接受到命令一般,女孩乖乖地把眼睛閉了起來。片刻之後,她又聽見蕭席楓的聲音娓娓響起。 “最近,你遇到了一些小煩惱,對嗎?” 女孩沉默了一會兒,回答說:“是的。” “是哪方面的煩惱呢?可以告訴我嗎?” 女孩短暫地猶豫了片刻,開口道:“我……交了一個男朋友……” “哦,那就是感情上的問題吧?”蕭席楓感覺到女孩有些難以啟齒的樣子,便主動幫她開解了一句。現在他要將女孩引入催眠的狀態,任何抵觸情緒都會有負面的影響。 女孩回答說:“是的。”她重新放鬆下來。 蕭席楓繼續問道:“有了煩惱之後,你會怎麼解決呢?” 女孩沉默著,沒有回答。 蕭席楓加以引導:“或許你可以去校醫院,找心理諮詢中心的老師聊一聊。” 女孩點點頭,認同了對方的建議。 “那我們現在就去,好嗎?” 女孩的呼吸忽然變得急促起來。 蕭席楓立刻撫慰道:“你別緊張,我們都陪著你呢。你的母親,還有羅警官、輔導員,我們都在你的身邊。” “是嗎?”女孩的眼珠在眼皮底下轉動著,好像在往四下里搜尋。 “是的,我們都在。”略一停頓之後,蕭席楓又建議說,“如果你還沒有準備好,我們也可以先休息一下。” “休息一下?就在這裡嗎?” “是的。你現在的姿勢舒服嗎?不舒服的話可以調整一下。” 女孩略略挪動了一下身體。 “好了,現在你已經是最舒服的姿態。那就把身心全部放鬆吧,包括所有的肌肉,還有你的思維。暫時不要想任何事情,只關注你自身的感覺。你的氣息變得緩慢而清晰,你感覺非常的舒適。” 蕭席楓的聲音平靜自然,每一句話都以下降的音調來收尾,在不知不覺中營造出令人疲倦的催眠氣氛。同時他有意控制著節奏,每一次下達暗示指令時都配合著劉寧寧向外吐氣的過程。漸漸地形勢反轉過來,女孩的呼吸開始有意識地追隨著蕭席楓說話的節奏。 蕭席楓繼續娓娓而言:“想像一下,這是一個夏日的清晨,微風徐徐,清新而又涼爽。我們躺在學校的草坪上,頭頂是一片藍天,白雲一朵朵地飄過,像是鬆軟而又寬大的棉被。芬芳的綠草包圍著你的身體,讓你感覺像是回到了嬰兒的搖籃裡。你完全沒有抗拒,只想讓每一寸肌膚都徹底鬆弛下來。 “現在我每說一句話,你都會感覺更加放鬆。你的內心充滿了平靜,你周圍的一切都是那麼美好。放鬆……這感覺從你的腳趾開始,現在到了小腿,繼續往上,又到了腰部……你的全身都放鬆了,再沒有什麼能夠打擾你,你唯一要傾聽的就是我的聲音。你的思維也在慢慢飄遠,你已經不想再控制它。現在你更加放鬆了,你的身體有些發沉,你的膝蓋在放鬆,從大腿到腹股溝,全都在放鬆。你感覺到自己在下沉,緩慢地下沉,煦暖的春風撫摸著你的身體,你感覺很舒適,很安全。四周如此平靜,而你是如此放鬆。” 蕭席楓源源不斷的話語如溪水般衝擊著劉寧寧的耳膜。後者完全放鬆下來了,她臉龐上的線條漸漸模糊,表情變得柔和而真實。 估摸著火候已經差不多了,蕭席楓開始作出探索性的嘗試。 “現在我們可以出發了嗎?到校醫院去看一看,好嗎?”他特別強調說,“我們還是會陪在你身邊的。你的母親、羅警官、輔導員,還有我。” “好的。”這次劉寧寧很痛快地答應了。 “你還記得校醫院的大門是什麼樣子的嗎?” “是一排玻璃門,中間的門比較大,帶著紅外感應的,人走過去門就會自動打開。兩側還有推拉式的小門。” “你喜歡從哪個門進去呢?” “中間的。” “那好吧。我們就從中間的門走進去,今天醫院里人多嗎?” “不是很多。”在不知不覺中,蕭席楓假設的場景已經和女孩腦海中的某些回憶映射在了一起。 “心理諮詢中心應該往哪個方向走呢?” “進大門之後往左拐,然後上二樓。” “需要掛號嗎?” “不,直接進去就行。” “裡面有老師在等著你,對嗎?” “……是的。”在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女孩又顯現出了猶豫的情緒。 “我們都在你身邊呢,所以你完全不用害怕,沒有人能夠傷害你。”蕭席楓謹慎地提醒著對方。現在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刻,只要突破最後一層障礙,那些被屏蔽的記憶就會露出真容了。 女孩無聲地點了點頭。 蕭席楓又特意停頓了片刻,最後終於把那個核心的問題拋了出來:“接待你的那個老師是誰?現在你能想起來了嗎?” 似乎有某種情緒決了堤,女孩的呼吸陡然間變得無比急促,在劇烈地呼吸了三四次之後,她猛地睜開了眼睛,身體也從床頭彈坐起來。蕭席楓的心一沉,知道事情不妙。 “媽媽!媽媽!”女孩用淒厲的聲音大喊著,“開門,快開門!”她的聲音從病房里傳出去,立刻有所反應。 “咚”的一聲,病房門被撞開了,劉寧寧的母親衝進了屋內,關切而又焦急地問道:“怎麼了,孩子?” 女孩失聲痛哭,母親趕過來緊緊地抱住了女兒,她自己也心疼得直流眼淚。 羅飛跟著進了屋,他先是看了看劉寧寧母女,然後又把詢問的目光投向了蕭席楓。 蕭席楓搖搖頭,然後做了個“出去再說”的眼色。於是兩人一同離開病房,來到了走廊裡。 “怎麼回事?”羅飛迫不及待地問道。 蕭席楓表情沮喪:“失敗了。” “沒控制好嗎?” “不是控制的問題。”蕭席楓搖了搖頭。沉默片刻之後,他半總結半解釋地說道,“劉寧寧心中的恐懼感太強,我剛剛把她的回憶引到和老高見面的時候,她的情緒就已經崩潰了。這導致她直接從催眠狀態中醒來。” 羅飛皺起了眉頭:“那要怎麼辦呢?” “憑我的水平恐怕是無能為力了——”蕭席楓坦率說道,“你們得另請高明。” 羅飛也沒心情繞圈子,直接就問:“你能推薦合適的人選嗎?” “倒是有一個人,不過……”蕭席楓欲言又止。 “怎麼了?” 蕭席楓猶豫著說道:“你們……不一定能請得動他。” “誰啊?架子這麼大嗎?”陳嘉鑫忍不住插話道,“就算是凌明鼎,當初也和我們羅隊合作過呢。” 陳嘉鑫說到的凌明鼎曾是國內催眠界首屈一指的大腕。剛才蕭席楓說“另請高明”的時候,羅飛首先就想到了此人。只可惜這個凌明鼎早已離開了龍州,至今行踪未明。 蕭席楓的催眠術就是從凌明鼎那裡學來的,因此後者也可說是他的老師。蕭席楓平日里對凌明鼎是極為推崇的,但此刻他的態度卻有些含糊不清。 “你們可別提凌明鼎……”他尷尬地搖頭道,“那傢伙,他……他挺看不起凌老師的。” “哦?”羅飛的眼睛瞇了起來。說起來,在催眠界和凌明鼎對著幹的人也不少,不過那都是出自理念分歧和利益紛爭。但還真沒聽說有誰敢看不起凌明鼎的。羅飛的好奇心被勾起來了,他饒有興趣地問道:“那人和凌明鼎有過什麼糾葛嗎?” “糾葛也談不上,不過凌老師曾在那個人面前吃過一次虧。”蕭席楓略頓了頓,然後開始詳述,“去年凌老師不是組織了一次全國催眠師大會嗎?當時那個人也是受邀嘉賓之一。他收到邀請函之後提出了條件——要凌老師親自上門來請他。” 陳嘉鑫在旁邊“嘿”了一聲,評價道:“他的架子還真不小。” 蕭席楓聳了聳肩:“是啊,這傢伙脾氣臭得很,人品也不怎麼樣,業內是有共識的。不過他的業務能力很強,這一點也是共識。凌老師考慮到既然在龍州開會,最好還是能把這個人請來。於是就放低身段,親自去跑了一趟。沒想到卻吃了個大癟。” 羅飛猜測道:“他不給面子,當面把凌明鼎給回絕了?” “那倒沒有。”蕭席楓咧了咧嘴角,露出一絲古怪的苦笑,“事實上,那人很客氣地招待了凌老師,而且兩人相談甚歡。” “那怎麼叫吃了個大癟呢?” “因為凌老師忘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什麼事?” “那天我湊巧找凌老師有事,事情處理完之後,凌老師就搭我的車去拜訪那個傢伙。到了之後,那人只允許凌老師一個人進屋,我只好在車裡等待。我等了大概有半個小時吧,凌老師從屋內出來了。他顯得很興奮,一上車就和我大談兩人的見面過程。按照他的說法,當時他們倆惺惺相惜,聊得非常盡興,甚至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我聽了也很高興,便開車載著凌老師返回。等他興致勃勃地說完之後,我便隨口問了句:'既然聊得這麼好,那他肯定答應參加大會了吧?'這句話看似多此一問,沒想到凌老師一听就傻了。我至今仍記得他那副表情,活像被人當頭澆了一盆冷水。他的笑容凝固在臉上,半晌之後才喃喃說了句:'我竟然忘了。'我一時沒聽明白,就追問:'什麼忘了?'這時凌老師已經回過一些神來,他苦笑著說:'我忘了邀請他參加催眠師大會了。'我說:'那你趕緊給他打個電話再確認一下吧。'當時我想,這倆人肯定是聊得太高興了,結果反而忘了正題。不過我覺得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只要打個電話說一下就行了嘛。可是凌老師卻沒有搭我的話茬。他默默地怔了片刻,然後從隨身的公文包裡掏出了一樣東西。我側眼一看,原來是一份催眠師大會的邀請函。這時我又聽見凌老師黯然說道:'他已經把邀請函退給我了。'” “哦?那還是被拒絕了?”羅飛略感奇怪,“可是凌明鼎在聊天的時候不是沒提起催眠師大會的事嗎?” “這就是關鍵所在啊。”蕭席楓長嘆道,“自從進屋之後,凌老師就一直被對方的話題所引導。他越聊越高興,把催眠師大會的事情全都拋在了腦後。甚至在聊天的過程中,對方把邀請函都還給他了,他也沒有反應過來。” “你的意思是——”羅飛的目光一凜,“凌明鼎被那個傢伙催眠了?” 蕭席楓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是的。直到我在汽車上問起催眠師大會的事情,凌老師才從催眠狀態中覺醒。這時他回想起對方已經把邀請函還給了自己,而這個舉動無疑表明了對方的真實態度。” “那傢伙要凌明鼎親自上門,原來是為了戲耍對方啊?”陳嘉鑫在一旁評論道,“這就有點過分了。不光不給面子,還要讓人丟醜。” 蕭席楓攤攤手,做了個無奈的姿勢:“那人就是這樣啊,一直不合群,口碑也不好。不過要說起控制記憶的本事,我還真沒見過比他更厲害的。” 羅飛暗自點了點頭。他知道控制記憶正是催眠術中的一項高端技能。那人能在舉重若輕之間讓凌明鼎這樣的高手著了道兒,其催眠本領確實不容小覷。 而此刻警方正需要一個高手來喚醒劉寧寧的記憶。所以不管那傢伙架子再大、脾氣再臭、人品再差,自己也必須要去會一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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