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絕唱

第25章 第四章

絕唱 凑佳苗 3013 2018-03-15
“葬禮怎麼樣?”手握方向盤的尚美姐問我。 “親了死人。” “頭一次嘛,又是你完全不認識的人啊。感覺很噁心?” “在輪到我之前,其實心裡很不願意,很像是想在打預防針前開溜的那種感覺,可是真的去做了,卻也還好。我想大概是因為冰冷的關係,感覺不太像人,比較像碰到陶瓷之類的東西。” “是嗎?都入棺了嘛。” 尚美姐看著前方,喃喃地說著。儘管她也附和了,但把逝去的人比喻成東西我還是有點罪惡感。 “還有就是,管樂隊嚇了我一跳。要在禮堂裡演奏一整晚,學生不會太累了嗎?而且,演奏的曲子都很活潑,也很令人意外。” “那是為了不讓死者悲傷。就是愉快地送他們上天國的感覺吧。” “真的耶。好像可以精神抖擻地遊行著步上天空。原來如此……”

“什麼原來如此?” “之前,我曾經和莉西討論過。” 只要和莉西兩個人在一起,一開始講的明明就是食物之類無關的話題,但最後一定會變成基督教。 十一月舉行學校一年一度的慈善義賣會的前一天,我和莉西兩個人在學校的家政教室裡,為學生們刺繡的桌巾邊緣勾蕾絲。 東加人很悠閒。我都會想,這個島上除了時鐘的指針,是不是還有另一副走得特別慢的指針。在公車站等的明明是上午九點的公車,都快十點了車還沒來。會看著表不耐煩的,就只有我。向排在旁邊的東加阿姨抱怨“公車好慢噢”,阿姨笑瞇瞇地回答:“九點的公車不是嗎?中午之前來就好啦。” 他們悠間歸悠問,活動卻很多。學校方面的、教堂方而的、婚喪喜慶,有沒有外燴公司,所以所有餐點都必須自己淮備。我曾經受託為傍晚開始的派對做一百人份的牛肉咖哩。因為還有其他餐點,所以雖然是一百個人要吃的咖哩,一個人也不至於做不出來。

早上,我穿上圍裙前往作業小屋,問起“材料在哪裡?”,得到的回答是“現在正在淮備,再等等”。一到小屋後面,看到他們正在肢解牛。大叔們還笑著問我想要哪個部位的肉。 我傻眼,心想派對不是今天嗎?但東加人也一樣要用這頭牛來做史花功夫的菜色,還必須淮備主菜烤全豬。但是,接下來才更誇張。 他們算所需的最少時問,一直悠哉到不能不開始行動的時候,再高速出動。東加人都是用跑的。以快得驚人的速度動手。猛使喚小孩。 就像小學的暑假作業。我不是那種毎天做一點的孩走。我去海邊玩、睡午覺、放煙火,回過神來的時候,長達四十天的暑假剩下的日子雙手就數得出來了。這時候才想到有作業,就用剩下的日數除一除分配一下,拼命趕,九月一日全部做完交出去。

所以,東加人的做法我不是不懂。不僅不會不懂,一旦一習慣了,自己也就照東加人的腳步來工作。 半夜在家政教室裡拼命勾蕾絲。我對蕾絲不是那麼在行,沒有馀力邊勾邊聊,所以幾乎都是莉四一個人在講話。 有一次,兩個魚夫坐船出海捕魚,遇上了暴風雨,差點沒命,所幸漂流到一座無人島。到了晚上,暴風雨還是沒停。其中一人為了求救,就一直升火。另一個人則是禱告了一整晚。 ——你知道後來他們兩個怎麼樣了嗎? 就我的觀點,常然認為採取求救行動的人才是對的,但我已經能料到莉西每次說這些的時候,一定是基於虔誠信仰而採取行動的人才有好結果。 ——禱告的人得救了? 我一這麼回答,莉西就說“沒錯”,滿意地點頭。為她的教育有了成果而感到欣喜。然後,她說了兩個魚夫的結局。

第二天早上?暴風雨過去,天氣放晴?有船來救他們了。徹夜禱告的魚夫毫髮無傷,而時不斷升火的魚夫雖然得救了,卻因為火光傷了眼,失明了。 我不會問:“就是因為他一直升火才會有船來救他們的不是嗎?” 接著莉西問起,聽說在日本遺體部要燒掉,是真的嗎?理所當然地回答是啊,莉西便皺起眉頭髮出叫聲“嗚欸”。 將“阿伊嗚欸喔”重新排列成“喔伊阿嗚欸”的東加語,有哎喲餵、天哪、嘿休等種種意思,有點像是發語詞,也會省略為“嗚欸”。 莉西以一種看野蠻人的眼神看我,但我知道這是因為文化不同,並不會感到不舒服。我自己頭一次聽說鳥葬的時候,應該也是同樣的表情吧。 只是,遺憾的是,我答不出我們這麼做的理由。因為祖先的幕在寺裡,所以被問起信什麼教的時候我會回答佛教,但我卻不覺得自己是佛教徒。就連是哪一個教派,也是以防萬一被問起的時候答得上來,在出發前的新幹線月台上問了父親一下而已。父親的回答也是“淨土真宗吧,我想”,那是誰創的教義、又是什麼,至今我依然一問三不知。

我只知道要是現在自己死了會請老家附近寺裡的住持誦經,葬在那裡的墓而已。可是,莉西想知道的是原因,為什麼要焚燒? ——會化為煙升天啊。 我把看到火葬場的煙的感恕直接告訴莉西,她便說原來如此,很感動地點了好幾次頭。然後,提出下一個問題。 ——日本每個週日都會上寺廟嗎? ——lkai。 不會。我們不會像這個國家的人每週日都上教堂,而且還一天上三次。這一點也讓莉西皺眉,所以我連忙補充說,過年、中元和春分都會去掃墓。結果莉西這麼說: ——次數這麼少,死了之後上天國,知道怎麼好好跟佛教裡的耶穌基督說話嗎? 這是什麼意思呢?佛教里相當於耶穌基督的人是釋迦牟尼佛還是佛祖我都不知道了,就算有死後的世界,我也從來沒想像過會跟這樣的人談話。

如果真會談話的話,大概也只有閻羅王了。連用日語都回答不上來的問題,用英語或東加語當然回答不了,我便以另一個問題代替回答。 ——為什麼要毎週上教堂呢? 我秉持著入境隨俗的精神,也跟著每週日上教堂。以東加語唱讚美詩,專心聽有一半以上聽不懂的牧師講道,想著逝去的人。那個人就算能化為靈魂回到人世來,一定不願意來到我身邊吧,但我還是一直在心中默禱:“對不起,對不起。” 我原以為?教堂裡所有的人都是為了悼念死去的重要的人才會聚集在這裡。可是, ——是為了練習死後能好好和耶穌基督說話呀。 莉西是這麼說的。為自己的死後上教堂。 ——不是為了死去的家人和朋友禱告? 我確認般試問。結果莉西也以問題回答我:

——里耶叩,你覺得死是一件悲傷的事嗎? 莉西平常都叫我“里耶”。可是,在說正經事的時候,她會叫我“里耶叩”。我深深點頭,表示當然。 ——死不是悲傷的事。 莉西靜靜地、緩緩地這麼說,但我無法同意。怎麼可能不悲傷呢?雖然文化、宗教有所不同,但不可能有人不為死亡悲傷的。應該沒有這種國家才對。大概是我的無法認同直接寫在臉上了吧。莉西顯得有些困惑。 莉西的英語本來就不太靈光。上課原則上雖然規定要用英語,但莉西的課有八成是東加語。也許她腦子裡正在把東加語能流利說明的內容拼命翻譯成英語。而我又要把這些在腦內轉換成日語,所以就像在玩十人以上的傅話遊戲那樣,會偏離正確的意義,但莉西的話在我聽起來是這樣的:

悲傷的是別離,不是死亡。不如說,活著是試練,我們每週日上教堂,是練習用我們的聲音告訴耶穌基督,為了要成為有資格與祂同住一個世界的人,必須每天不斷鍛煉。換句話說,死亡就是獲淮與耶穌基督同住一個世界的證明,是值得高興的事。 所以,不應該為死亡傷心難過。與親愛的人別離固然悲傷,但只要一直禱告,總有一天我們又能夠同住一個世界,彼此談笑。 花朵圖案的刺繡上落下了水滴。這是什麼?我看了一會兒,又落下了一滴。莉西又大又厚的手心撫著我的背,水滴又滑出了一道淚痕沿著我的臉頰滑落,我這才發現原來自己正在哭 ——Sai Pe “沒事的。”莉西這麼說,約我到辦公室喝茶。茶點應該淮備好了——她說。平常我都是自己泡茶,一個不小心讓莉西幫我泡,結果喝到放了四匙砂糖的奶茶,但這麼甜的奶茶正好撫慰了深夜里為勾蕾絲和語言轉換而耗盡的腦力。

一邊回頭繼續勾蕾絲,一邊在腦海中重溫莉西的話,一個決心在我心中抬頭,慈善義賣會結束的當天我晚上就寫了信,連同在義賣會上買的幾項民俗藝品一起寄到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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