逮到鬼子母涼子的消息一傳到搜查本部,以鶴崎為首的高層們彷彿都鬆了口氣。雖然名目上是關係人,但根據背景,少有人不斷定她就是開膛手傑克。這起困難重重的命案已經讓捜查人員忙得人仰馬翻,現終告一段落了,之後就是慢慢引出她的自白——儘管尚未完成筆錄,偏偏捜查人員中出現了想快點放大假的粗心大意者。 這種心情也並非不能理解。從案發的七月三日至今,不僅搜查本部為傑克忙得團團轉,還有刑事部,就連內閣官房都被奪去自由了。輿論及醫學界抨擊能力不足,面對接二連三的屍體只是徒增焦燥感。而今這些積鬱終於可以渲洩出來了,自然會有大解放的心情。 不過,在偵訊室與涼子對峙的那兩人,完全與解放感無緣。不,豈止無解放感,根本就是滿腔的閉塞感。 第一個挫折就是逮捕涼子時,從確認她的隨身物品開始的。裝在涼子包包中的物品有化妝品組和手帕,錢包和記事本,駕照加保險證,然後是存款簿和鹽味牛奶糖、綠茶的保特瓶。 就是沒有絞殺獵物用的繩索以及剖腹用的手術刀。連可稱為刀器的指甲剪都沒有。最重要的是,那手提包包根本連內臟的一半都裝不下。 接著,目前兩人碰到的大挫折是,無論如何訊問涼子,都問不出傑克的一鱗半爪。 “我只是去看看那孩子而已。”剛剛已反复說過的話,涼子又說了一遍。 “六鄉由美香、半崎桐子、具志堅悟,然後是三田村敬介,這四個人你都去看了?” “對。” “然後殺了這四人中的三個人?” “沒有。”涼子斷然否決。 “什麼殺人?我根本連他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人都沒見到!” “沒見到?”犬養隼人不假思索地如鸚鵡學話般訊問。古手川也愁眉不展地站在涼子正前方。 “七月二日,你用手機打給六鄉由美香,然後在晚上十點到十二點之間在木場公園殺了她,對不對?” “那天我人在家裡。原本打算和六鄉小姐見面,但後來沒出門。” “為什麼想和她見面?” “剛剛不是說了嗎!六鄉小姐接受了我們家志郎的肝臟。我想要去確認那肝臟是不是還在六鄉的身體里活著,想親眼確認志郎的一部分是不是還活得好好的!” 犬養隼人窺視對方,涼子的表情只是一臉茫然,不像刻意抗辯到底的樣子,倒是什麼事都一副理所當然似地。 “六鄉小姐的事,我隔天看到早報也嚇一大跳,才剛剛想去看她的說!” “二日的那個時間,你人在哪?” “一個人在家裡。” “有沒有可以證明的人?” “我一個人住,所以……” “換個問題吧!你以前從事什麼工作?” “最開始是在運動用品店……就是在那里和我先生認識的。志郎出生後,有幾年的時間全心當家庭主婦,從他上小學起,我就開始現在這個兼差工作,一直到現在。” “工作內容是?” “超市的客戶服務。嗯,就是將發票換成收據,還有包裝東西。” 當然,之後還會對證查實,不過現階段還看不出涼子的履歷和醫療界有任何關係。看看古手川,他雙臂環抱在胸前,手指不安地抖動著,這是認為抽中了簽結果卻槓龜的動作。 難道真是這樣? ! “由美香被殺,而且內臟全被拿出來了。你知道這事後,不覺得很怪嗎?” “這事情太突然了,真的好可憐啊!把我們家志郎的肝臟都拿走了,我恨死這個兇手了!可,也就是這樣而已,算是遇上土匪了吧!然後,我就希望那兇手至少能把我們志郎的器官還給我。” “換第二個人。七月八日一樣是晚上十點到十二點之間,你也一樣約了半崎桐子,然後在川越市宮元町的施工現場殺掉她。” “沒有。” “但你去看了她?” “我知道半崎小姐住的地方,確實去了那裡。但我是九日去的,一到半崎小姐住的公寓,就發現房子前面都是警察,沒辦法靠近。” “在那時間前後,也就是八日的十點到十二點之間,你在哪?” “那天也是在自己家裡。唉,這個年紀一個人住的話,很少有外出機會的!” “器官移植協調師高野小姐應該跟你連絡過好多次,為什麼都不回電?就是因為得不到你的回應,高野小姐才會那麼晚才提供情報給我們。” “那是因為……要是讓高野醫生知道我去看志郎,她就會知道我違反規定了,所以回她電話反而麻煩。而且,我也不喜歡用移動電話,感覺好像會被綁住……” “綁住?” “不管是在吃飯或是在跟人講話,移動電話說響就響不是嗎?好像不馬上接電話不行一樣,很討厭呢!難道不是嗎?!所以我多半都放在家裡的桌上,要是帶出去也是關機。” 如此說來,那根本不是移動電話,而是不移動電話了!這有點像是時代錯誤那類說法,犬養隼人想起認識的人當中,也有老人家說過類似的話。不能叫全世界的人都在相同的規範中生活啊!人人都要有此認識才對。 “聽高野小姐的說法,是只能從遠處看著受贈病患。那你為什麼要去她家呢?這不是矛盾嗎?” “我根本就沒有要到她家去直接和她說話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那些得到志郎器官的人活得好不好。我去她家,是想看著半崎小姐回家而已。” 涼子對每一個問題都自有一套說辭,但泰若自然,看起來就是平凡的家庭主婦在聊些日常閒話罷了。 “七月十三日晚上七點到八點間,你在東京賽馬場找到具志堅悟,然後在自行車停車場的後面……” “那也不對。我知道具志堅先生的家,但不知道他去了賽馬場。” “你去他家了嗎?” “剛好就是那天,十三號,我從白天一直到接近傍晚,都在公園和具志堅先生的家之間走來走去,等著他出現。可是天色越來越暗,他都沒有出現,我就放棄回家了。” “在他家和公園之間走來走去?有沒有進去哪家咖啡廳,或者和誰說過話?” “沒有。我去找受贈病患這件事要是被知道了,會給高野醫師添麻煩,所以我都盡可能小心翼翼不要被看到。” 亦即,涼子和第三起命案也是毫無關連。結果,縱使無法證明涼子不是傑克,但原本對涼子的高度懷疑至此已經動搖了。除了證辭顯示涼子並未從事醫療相關工作之外,加上自己當刑警的豐富經驗,在在否定涼子就是兇手的說法。 再窺看原本就偏向不信任女人的古手川。雖非石蕊試紙,可有趣的是,這人所思考的事會寫在臉上。從表情判斷,古手川似乎也在質疑涼子就是真兇嗎? “你怎麼會想看死去兒子的器官?” 這回換古手川丟問題了。從急促的語氣判斷,他早就恨不得親自訊問了。 “就算見面了,對方也不會對你笑,就算說話了,也不是你兒子的聲音啊!雖然器官還活著,但那已經是受贈病患的一部分了!可能我的比喻不恰當,但這就像是廢車改裝,車體和內裝全都換過了,還能算是原來的愛車嗎?” 此話一出,涼子以不可思議的神情看著古手川。 “志郎不是車子,是人啊?!再說,去看看不在媽媽身邊的兒子不是很正常嗎?” “你這種說法不合邏輯啦!拜託好不好!你兒子已經死了,提供給受贈者的器官也只是人體的零件,既沒有人格也沒有感情,不過是單純的器官罷了。” “志郎還活著!”面對沉著冷靜的涼子,古手川瞪大了眼睛。 “死了!不然你去醫院問看看!” “他還活在六鄉小姐、半崎小姐、具志堅先生的身體裡。但現在只剩活在三田村先生的身體裡了。” “大腦啊,負責思考、記憶和感情的大腦已經死了,那就算是人死了,所以才會把器官捐出來移植。” “誰說的?那到底是誰決定的?” 涼子義正辭嚴。 “你憑什麼說大腦死了,那個人就是死了?到什麼程度就可以宣告死亡?那是人決定的嗎?” 古手川和也再沒第二句話,陷入沉默。 “那孩子還活著,還活著,還在三田村先生的身體里和他一起共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