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看守眼

第7章 第柒話

看守眼 横山秀夫 3199 2018-03-15
二月一日。 這一天,山名悅子和加藤印刷廠廠長的臉上,都掛著笑容。 《R警人》二月號如期出版了。悅子隨意翻閱著,紙頁散發著油墨的清香。 山名悅子的目光,停留在了近藤宮男的照片上。文章也刊登出來了。近藤宮男自然沒有,提他在看守所當看守的事情,而是一封信,是寫給他那個想當警官的大兒子的。 近藤宮男的稿子,是山名悅子在加藤印刷廠校對的時候收到的,差一點兒就來不及了。當時,山名悅子已經斷念了,突然收到近藤的稿子以後,高興得跳了起來。 後來,近藤宮男打來了電話,瀟灑地對悅子說,因為你當了我一夜的戰友。想想那天晚上的事情,簡直像是做了一場噩夢。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悅子越來越認為近藤的“看守眼”是有道理的。山野井三郎和惠美子合謀,殺害了久谷一郎。只有這樣來分析,這個事件才符合邏輯。

正如近藤宮男所說,關於兩個人合謀的事實,從當時報紙上的報導當中,也可以得到啟發。比如說失踪前一天,山野井三郎跟惠美子打架,山野井三郎打了她的臉,可是,惠美子的眼睛卻戴上了眼罩。另外,超市收款台的服務員看見,她的手腕和手背,上面青一塊紫一塊的,顯然是經常遭到毆打。毆打她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她的丈夫久谷一郎。久谷一郎對惠美子,抱有一種偏執的愛,所以,才會在電視台的攝像機前面痛哭流涕,並且揚言,要殺死山野井三郎。稍加分析,就可以得出結論,久谷一郎對惠美子施行暴力,所謂“夫婦間的暴力”。 山野井三郎和惠美子合謀殺害久谷一郎的動機,也可以在這裡找到答案。經常被丈夫毒打的惠美子,心裡的恐懼感,是常人難以理解的。不管她逃到哪裡去,都會被丈夫追回來,追回來以後,將遭到更加殘酷的毒打。惠美子所遭受的家庭暴力,已經到了要么自己自殺,要么殺死對方,除此之外,沒有從地獄裡逃出來的更好的辦法的程度了。悅子覺得:自己能夠理解惠美子的心情。

語言暴力會在人的心裡留下傷痕,生活在這個社會上的人,幾乎都遭受過語言暴力。身體遭受暴力以後,所留下的傷痕就更為嚴重了。心裡想起來身體就會痛,看到身上的傷痕,心就又會痛,哪怕只遭受過一次暴力,也會留下永遠的傷痛。 不殺掉久谷一郎,兩人遠走高飛——這個方案,山野井三郎和惠美子兩個人,當然不是沒有想過。但是,山野井三郎有一個患有“對人恐怖症”的母親,不敢見人,也不敢出門,他不能丟下她不管。山野井三郎是在母親的溺愛中長大的,也理解母親作為一個“小妾”,所承受的悲哀。也許,正是由於生長在這樣一個環境裡的緣故吧,事件發生以後,洪水般的新聞報導中,把山野井三郎的個人隱私,暴露無遺。除了惠美子以外,沒有一件關於他的戀人或情人的事情。這就是說,他只愛惠美子一個人,而且是發自內心的愛。他想讓惠美子只屬於他一個人,於是決定設計殺死久谷一郎。

但是,就算他可以不露馬腳地,殺死久谷一郎,警方遲早會查出,他跟惠美子之間,不正當的男女關係。在刑警的嚴厲審訊之下,就算自己能堅持下去,惠美子恐怕連一分鐘也堅持不下去。於是,從小就非常聰明的山野井三郎,想出了一個通過所謂的“正當防衛”,來殺死久谷一郎的高招。 然而,用什麼手段激怒久谷一郎呢?那就是先假裝跟惠美子鬧翻,當著外人的面毆打她,讓她失踪,造成山野井三郎殺害了惠美子的假象。 山野井三郎早就听惠美子說過,久谷一郎對惠美子的所謂“愛情”,是非常偏執的。惠美子簡直就是久谷一郎的一件私有財產,他絕對不能容忍,任何人擅自碰她一下。所以,當他知道了惠美子的情夫,是山野井三郎以後,就咬牙切齒地發誓說,要殺死山野井三郎。山野井三郎預料到,自己從看守所裡被放出來以後,久谷一郎肯定要來刺殺他,而且,身材矮小的久谷一郎,肯定會手持凶器前來襲擊,那時候趁機奪下凶器將其殺死。如果被判正當防衛,當然是無罪釋放。就算防衛過度,頂多也就被判一、兩年的刑,並且,很有可能是監外執行。

問題在於怎樣表演…… 如果不能確信:山野井三郎殺死了惠美子,久谷一郎是不會行動的。於是,山野井三郎和惠美子就開始演戲了。山野井三郎先是當著鄰居的面,痛打了惠美子幾頓。他們本來有一輛深藍色的保時捷,但他故意開那輛紅色的,出現在“失踪現場”,為的是引起人們的注意。還有鐵鍬把上的指紋,和吉普車後部惠美子的頭髮,都是他導演的。如果仔細想一想,就會覺得奇怪,沒有被偷走的鐵鍬的鍬把上,怎麼會留下了盜竊者的指紋呢? 惠美子表演得也很出色。她哭著給朋友打電話,說怕山野井三郎殺了她。兩人做完上述表演以後,就等著新聞媒體和警察忙活了。果然,媒體和警方,都按照他們編寫的劇本出場,認定山野井三郎是一個兇暴的、黏住就不放的第三者,是他殺死了惠美子,並且將其埋在了不為人知的深山老林裡。

山野井三郎非常輕鬆地,接受了警方的嚴厲審問,審了很久,當然什麼也沒有審出來。這也不難理解,不管怎麼說他沒有殺人。測謊儀用了三次,沒有任何反應。為了保持體力,他在看守所裡,一有時間就練腹肌,做俯臥撑。這個打高爾夫球和滑雪,本來就具有職業選手水平的赤面鬼,做好了一切準備,就等著從看守所出來以後,迎擊久谷一郎了。 他的計劃獲得了圓滿的成功! …… 這是一個一般人想不出來的殺人計劃。對一般人來講,就算最終會被釋放,經歷這麼一場,也會丟掉工作,無言面對親友。但是,山野井三郎不用工作,父親留給他的遺產,夠他吃一輩子的啦。至於面子,更是與他無緣,沒有面子他也過得挺好。新聞媒體怎麼折騰,他都不在乎,只要能把惠美子弄到手,什麼都無所謂了。

山野井三郎在他的供詞裡說,他跟惠美子站在超市的停車場,談了五分鐘就分手了。只有這一句是實話。兩人談話的內容是:一年以後的這一天,在臨縣某市,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餐館相見。可謂算計到家了。 如果說,他還有一點誤算的話,那就是他沒想到看守所裡,有一位練就了一雙“看守眼”的看守——近藤宮男。 不對,還有他沒有想到的……山名悅子又突然想起了,那天晚上的事情。 在那個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餐館的停車場,悅子和近藤在卡羅拉里,一直等到天亮,但是,惠美子一直沒有出現。山野井三郎坐在靠窗的位子上,一動不動。恐怕前一天晚上,他也在這裡一直等到天亮吧。 山名悅子認為:惠美子利用了山野井三郎對她的愛戀。惠美子通過假裝殺人的手段,把自己隱藏起來,人間蒸發了。她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踐約。她跟山野井三郎不一樣,她不能冒著被新聞媒體炒作的危險,再次露面。這個社會是不會原諒她的。人間蒸發的理由很簡單,她原來是個每天不厭其煩地,照顧公公的“孝順兒媳婦”,怎麼能住到山野井三郎的小洋樓裡,那不是天大的醜聞嗎?

山名悅子的想像越來越豐富。現在的惠美子,一定已經在一個誰都不知道,她的去向的新的城市裡,開始了自己新的生活。她一定從山野井三郎那裡,拿到了一大筆錢,用這筆錢做一次整容手術,一定變得更加漂亮了;她再去找一個,甚至再找兩個、三個男人,也是絕對沒有什麼問題的。 惠美子想的是,永遠埋葬每天毆打她的丈夫,永遠離開讓人厭煩的、臥病在床的公公,重新開始自己新的人生。女人只要有了明確的目的,就是做娼婦也在所不惜。她在咖啡館裡認識山野井三郎,與其說是邂逅,倒不如說,她偶然找到了一個替她殺死丈夫的男人。 山名悅子呼地吐了一口氣。 已經到了下午五點半了。山名悅子把兩本《R警人》塞進包裡,起身離開了教養課。兩本《R警人》,一本送給久保田安江,一本送給近藤宮男的夫人有紀子。

近藤宮男今天晚上,肯定還要到那個餐館的停車場去。他一定要確認一下,自己那雙經過二十九年的漫長歲月,練就的神奇“看守眼”。等候在餐館靠窗的位子的,當然還有山野井三郎。 山名悅子甚至羨慕近藤宮男這樣的男人。堅信著一個連形狀都沒有的東西,就這樣一直活下去。悅子從心底里,想為這樣的男人吶喊助威。 加油啊!地窖刑警! …… 在走向大門的時候,她遇到了從更衣室裡,走出來的女警官高見。 “再見!……”兩人同時說道,並且,同時向著對方鞠躬。 山名悅子突然覺得好笑。因為她看到高見沒有穿警服,而是穿了一件大紅的雙排扣大衣。女警官髙見看上去顯得年輕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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