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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叁話

看守眼 横山秀夫 5168 2018-03-15
山名悅子回到自己的公寓裡,房間裡也是冷得要命。錄音電話的紅燈在閃爍著。 莫非是近藤?悅子抱著幾分期待的心情,按下了放音鍵。 不是近藤,是俊和。 “你可真夠忙的呀!……”帶有諷刺意味的聲音,在冰冷的房間裡響起。 “討厭!……真要是有事的話,打無線電隨身呼叫轉移通訊器嘛!”山名悅子用力按下刪除鍵,刪掉了俊和的留言。 山名悅子跟俊和是遠距離戀愛,不過,現在已經不是那種關係了,三個多月沒見面了。三個多月前的一個晚上,在博多,俊和突然向悅子求婚,這是悅子沒有想到的。 從心情上來講,山名悅子本來想答應俊和來著,但是,她沒有立刻說出來。她對跟俊和在一起,過一輩子不安,或者說,還沒有做好那種思想準備。她的腦海裡不時浮現父母的身影。結婚等於生活,一想到這個公式,悅子心裡就覺得不舒服。

俊和相信山名悅子會同意的,那種充滿自信的表情,讓悅子更加覺得不安。悅子覺得俊和變小了。 他們是同一所髙中畢業的,俊和比悅子高一年級,今年二十七歲了,他經常換工作。俊和向悅子求婚的時候,博多的夜景使悅子恐怖,她吞吞吐吐地說道:“我……現在還不想辭掉工作……” 山名悅子並沒有打算拒絕。俊和跟山名悅子出生於同一座城市,作為長子,早晚得回到父母身邊來——山名悅子一直是這樣考慮的。沒有想到,俊和聽了悅子的話,臉色變得特別難看。那以後俊和什麼話都沒說。俊和害怕,害怕悅子跟他分手。 悅子知道怎樣做,才能使俊和平靜下來,於是,那天晚上跟著俊和,走進了他的宿舍。以後的事情,悅子不想再回憶。俊和瘋狂地佔有了她。那是強姦,日後每次想起,越來越認為那是強姦。

好冷啊!就像待在冰箱裡。 空調根本不起作用。悅子又把電暖爐打開,鑽進被窩,用毯子蓋上了頭。 近藤宮男沒有電話打來,座機和手機都不響。悅子越來越覺得,近藤宮男的行動可疑。 這麼晚了,他還不回家,到底有什麼重要事情呢?偵查?簡直是在冒傻氣! …… 近藤宮男並不是刑警,而且,他還是一個快退休,正在享受退休前的長期休假的人。當著有紀子的面,悅子裝作關心的樣子,其實她根本就不相信。 已經六十歲的人了,還想偵破一年前發生的懸案,這也太孩子氣了吧。 是不是他騙過了好說話的有紀子,到什麼地方玩兒去了,喝酒啦,賭博啦,找女人啦,去成人電影俱樂部裡看黃色錄像啦,援助交際啦,拉皮條網站啦,只要肯花錢,男人就能得到滿足……

山名悅子竭力貶低近藤,但是,貶著貶著就貶不下去了。為了能當上刑警,近藤宮男竟然無怨無悔地,在看守台上坐了二十九年! …… 二十九年啊,渾蛋! ……簡直比山名悅子活過的年頭都多。 近藤宮男在這種幾乎可以說,是獨一無二的警察生涯,就要結束的時候,究竟在想些什麼呢? ……山名悅子搞不懂,實在無法想像。不過,正是因為無法想像,才觸動了山名悅子,使她突然想到要做一件事。 山名悅子看了看靠在牆壁上的書架,然後披著毛毯走過去,在書架上翻找起來。書架上塞滿了為了編輯《R警人》而收集的資料,也有廣告課做的剪報。 找到了! ……山名悅子把一個厚厚的剪報本,從書架裡抽出來,抱著它走到電暖爐旁邊坐下來。翻開剪報本,立刻就看見了關於“山手町主婦失踪事件”的報導。報導多得叫人吃驚,都是一年前從報紙上剪下來的。

啊? …… 山名悅子忽然產生了一種奇妙的感覺。她抬起頭來,看了看牆上的挂歷。 一月十三日。 山手町主婦失踪的日子,正是去年的一月十三日,整整一年了。 山名悅子頓時一陣心煩意亂。 毫無疑問,近藤宮男竟然也知道,今天是一月十三日,事件是一年之前的今天發生的,所以…… 山名悅子看著半空,不停地眨著眼睛。她找不到答案。 但是,山名悅子突然對這件事情,產生了極大的興趣。本來她就非常關心這個事件,近藤宮男這種不可思議的行動,重新勾起了山名悅子的興趣。她翻閱著剪報,一年前發生的那個事件,一下子在她的記憶裡復甦了。 事件的發端,是主婦謎一般的失踪。失踪的主婦住在山手町,名叫久谷惠美子,當時她二十七歲。去年一月十三日那天出去買東西,突然就失踪了。

五天以後,也住在山手町的一個叫山野井三郎一馬的男人,被F市警察署逮捕了。山野井三郎時年三十歲,自稱是個販賣寶石的商人。 山野井三郎被捕是因為盜竊,跟惠美子失踪無關。但是,單身漢山野井三郎跟惠美子,竟然有不正當男女關係,警方認為,兩個人之間的關係破裂以後,山野井三郎一怒之下殺了久谷惠美子。 山野井三郎老老實實地,接受了警察的審問——自己跟久谷惠美子的不正當男女關係;惠美子提出分手;惠美子失踪那天,他的確跟久谷惠美子在超市的停車場見過面……這些事實他都承認了,但是,也僅此而已,不僅沒有下文,而且硬說他們兩個“談了五分鐘就各走各的了”。 “找不到屍體的殺人事件”——這是媒體給這個事件所取的名字。取這個名字是有根據的,因為後來一個接一個地查清楚的狀況,都明顯地證明了:山野井三郎就是兇手。報紙雜誌自不必說,就連電視也做了大量的報導,猶如洪水氾濫。

媒體為什麼對這個事件,這麼感興趣呢?因為,這個事件太能滿足報刊讀者,以及電視觀眾的好奇心了。 先說久谷惠美子。這是一個長得比時裝模特兒還要漂亮的女人,但是,她能夠待在家裡,精心照料因腦溢血臥病在床的公公,是一個很孝順的兒媳婦。她的丈夫叫久谷一郎,長的個子矮小,髙鼻樑,深眼窩,像個混血兒,在當地一家銀行當融資股股長。 在那個事件發生以後,久谷一郎非常積極地出現在電視上,時而痛哭流涕,深切地懷念愛妻;時而怒火滿腔,發洩著對因盜竊被拘留的山野井三郎的憎恨,並且揚言,一定要把山野井三郎殺了。後來的事實證明,久谷一郎並不只是說說而已。 再說山野井三郎。這也是一個個性很強的人。山野井三郎身高一米八,長著一張令人聯想到赤面鬼的臉膛。山野井三郎的家,是坡上一幢西洋式三層小樓,開一輛德國造紅色保時捷。他的父親叫田中弓成,是一個對國政都能產生影響的大股東,已經去世了。人們說他的母親是他父親“鄉下的小妾”,曾經是一個很有名的民歌歌手。

山野井三郎是在母親的溺愛之下長大的,現在自稱是個販賣寶石的商人,其實什麼工作都沒有,全靠父親留給他的巨額遺產過日子。不過,他從上小學開始,學習成績就特別好。同時也是不惜金錢極盡奢侈,打高爾夫球啦,滑雪啦,都具有職業選手的水平。 根據山野井三郎的供詞,他跟惠美子兩個人,是在事件發生一年半以前,在城裡的一家咖啡館認識的。當時,兩人偶然坐在了一起,偶然聊起了民歌,情投意合,乃至發生了肉體關係。兩人經常在山野井三郎住的那幢西洋式小樓裡幽會。山野井三郎的母親患有所謂“對人恐怖症”,長期以來躲著世人過日子,不敢見人,也不敢出門,所以,她也沒有註意過山野井三郎跟惠美子的關係。一個月以前,惠美子開始跟山野井三郎鬧彆扭,起因是惠美子突然提出,跟山野井三郎斷絕關係,她說,繼續這種不正當的男女關係,讓她心裡感到很恐怖。

於是,山野井三郎一怒之下,把惠美子殺了……當時誰都是這樣認為的。 證據有很多。具有決定性的證據,是惠美子的朋友的證詞。失踪前一個星期的深夜,惠美子打來電話說,她想跟山野井三郎分手,但是特別害怕,害怕山野井三郎殺了她。她在說這些話的時候,還一直在哭。 惠美子失踪的前一天,有人看見在山野井三郎家的小洋樓附近的路上,山野井三郎打了惠美子的臉一拳,並且大罵:婊子,少跟老子來這一套! 還有,惠美子失踪的那天下午四點多,曾經去超市裡買過東西,好幾個店員看見,她的右眼戴著遮眼罩。收款台的女店員還看見,惠美子手腕和手背青一塊紫一塊的。這是人們最後一次看見惠美子,從那以後,誰也沒有再見過她。惠美子的車停在超市的停車場裡,沒有人動過,她就這般謎一樣地失踪了。

但是,有人在這個超市的停車場裡,看見了山野井三郎的車。他的車太顯眼了。隨著調查的深入,聲稱在超市停車場裡,看見了山野井三郎的車的人越來越多——三個,五個,八個,十個……與日俱增。警方還掌握了幾乎等於說是物證的證據:在山野井三郎家北邊的一公里處,有一所營造庭園的匠人的住宅,住宅的院子裡放著的三把鐵鍬,當天竟然丟了一把。警方在剩下的兩把鐵鍬的其中一把的鍬把上,檢出了山野井三郎的指紋。這是山野井三郎盜竊的證據之一,但是,也可以認為,山野井三郎用鐵鍬把惠美子埋了。 警方的看法是,山野井三郎擔心去商店裡買鐵鍬會露馬腳,所以才偷了一把鐵鍬。 警方搜査了山野井三郎的家裡。雖然沒有找到失竊的鐵鍬,但是,在山野井三郎冬天去滑雪的時候,專用的奔馳牌大型吉普車裡,發現了惠美子的一根頭髮。而且,那根頭髮不是在副駕駛座上發現的,而是在車後部,放滑雪板的地方發現的。當時,有一家電視台的報導甚至斷定,山野井三郎用這輛車拉過惠美子的屍體。

報紙和雜誌也一致認為,山野井三郎很快就會以殺人罪再次被逮捕。惠美子提出分手,山野井三郎一怒之下,就殺死了惠美子,然後,他把惠美子的屍體塞進奔馳吉普車,拉到深山里,用鐵鍬挖了個坑,把屍體埋了起來。誰都覺得這個事件,馬上就要解決了。 悅子一邊看著剪報,一邊回憶當時的情況。為了隱藏屍體而把屍體埋起來,用警察的隱語叫“保存”。那時候,在縣警察本部辦公大樓裡,整天可以聽到警員們這樣議論:“山野井三郎這個小子,到底把惠美子保存在哪兒了呢?肯定是保存在深山里了。” 但是,失踪的久谷惠美子的屍體,一直沒有能夠找到。要想找到惠美子的屍體,只能依靠山野井三郎的口供。警方對山野井三郎,進行了連續二十天的嚴厲審問,但山野井三郎始終聲稱,自己是清白的。在審訊室裡,山野井三郎時而冷靜對應,時而嘴角露出一絲淺笑。 警方認為,鐵鍬上的指紋,和在吉普車裡發現的惠美子的頭髮,是山野井三郎的要害,但是,山野井三郎解釋道:“也許,是我散步走到那邊的時候,偶然摸了摸鐵鍬把。副駕駛座上的頭髮,被風刮到後邊去了吧。” 測謊器對山野井三郎也用過三次,但是一點反應都沒有。搜查和審問,該做的都做了。山野井三郎盜竊一案,沒有嚴重到被起訴的程度,拘留期限一滿,山野井三郎就從F警察署的看守所裡出來了。至此,事件的第一幕總算演完了。 第一幕演完了,並不等於戲劇就結束了。山名悅子至今不能忘記,一年前聽到那個新聞的時候,所受到的強烈衝擊。 案件結束以後,惠美子的丈夫久谷一郎採取行動了。山野井三郎剛剛從看守所裡走出來,躲在暗處的久谷一郎就手持一把尖刀衝出來,在眾目睽睽之下襲擊山野井三郎。當著很多警察和記者的面,二人扭打起來。簡而言之,久谷一郎不但沒能殺死山野井三郎,反而被山野井三郎奪過尖刀,刺中腹部受了重傷,第二天就死在了醫院裡。 山野井三郎以傷害致死罪送交檢察院,結果檢察院認為,山野井三郎屬於正當防衛,免於起訴。太具有諷刺意味了。認為山野井三郎是殺害惠美子的兇手的警察和記者們,這回成了山野井三郎正當防衛的證人。 這件事情發生以後,追究山野井三郎的新聞報導一下子消失,反過來,媒體竟然追究起以盜竊罪為名逮捕山野井三郎,卻逼著他承認殺了人的警方的責任來。山野井三郎的辯護律師,甚至準備以敗壞他人名譽罪狀告媒體。 R縣警察本部栽了一個大跟頭,不但失去了媒體的支持,而且,還遭到人權保護團體的攻擊,山手町主婦失踪事件漸漸變成了一個誰都不敢碰的“膿包”。 如果,山野井三郎以殺人的罪名,再次被逮捕的話,《R警人》上的“事件”這個專欄,將大幅度增加頁數,但是,翻閱以前出版的《R警人》,關於山手町主婦失踪事件的報導,連一篇都沒有。到了現在,這個事件幾乎成了R縣警察組織的禁忌。 “渾蛋,這種情況難道是正常的嗎?”山名悅子不禁叫出聲來。 胡亂將剪報本合上以後,山名悅子感到煩惱,甚至覺得窩火。殺害惠美子的肯定是山野井三郎,這是毫無疑問的。但是,山野井三郎騙過了警方,騙過了社會,至今還逍遙法外,這個傢伙簡直太狡猾了! 惠美子雖然跟山野井三郎發生了不正當的男女關係,但是,她是個孝順的兒媳婦,多年以來,一直精心照顧臥病在床的公公,這也是她提出分手的理由之一吧。 可是呢,山野井三郎不同意分手,不但殺死了她,還殺死了那麼愛她的丈夫!什麼正當防衛?太不講理了! ……如果不是山野井三郎先殺死了惠美子,就不會發生第二個悲劇。 警察也太不爭氣了,如果早早讓山野井三郎交代了殺害惠美子的罪行,山野井三郎被法辦的話,久谷一郎也就死不了了。 “任誰也沒辦法了嗎?”山名悅子喃喃自問著,近藤宮男那雙陰暗的眼睛,突然浮現在了悅子的腦海裡。時針已經指向兩點了,電話還沒有響。 難道說,近藤宮男還在偵查? 不對,近藤宮男未必還沒回家。這麼晚了,就是看了山名悅子留給他的字條,也不會來電話的。很可能早就回家了,只是不想跟悅子聯繫。 明天一大早再給他打電話吧。山名悅子嘆了一口氣,準備睡覺。明天也很忙,不能為了一個近藤宮男,浪費太多的睡眠時間。 被窩裡很涼,讓人久久難以入睡。山名悅子擔心拿不到近藤宮男的稿子,不,更主要的是有一個聲音,一直在糾纏著她。這個聲音,就是有紀子模仿著近藤說的那句話:“山野井三郎那小子,兩眼直放凶光,而且,一天比一天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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