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迴聲
魔界的風輕拂，不知名的花香四溢，但舒適、不嗆鼻。
遠處的宮殿如夢似幻，在淡淡青紫色的薄霧中游移，美如詩畫。
這是魔法世界，擁有偉大的治愈力量，身心所受的傷，都可以在這裡得到休憩與恢復。
一群矮冬瓜妖精與美麗的精靈，圍在諾麗特斯湖邊精美的石柱旁，他們都是耳聞夢之精靈卓蒂絲耍寶，帶回了那個僅有的、與他們的陛下訂契約的天使所生的小孩，但是卓蒂絲弄錯了，竟帶了個誰也不認識的天使回來。
“原來卓蒂絲也會出錯。”
“別說了，他懊惱得想吞掉自己。”
“是喔？我想看他吞掉自己。”
“是啊！是啊！”
妖精們像人界菜市場的三姑六婆一般叨絮著，他們偉大的魔王陛下則坐在草地上，看守著卓蒂絲帶回來的天使。雖然他已經知道人類少女迴聲已經被墮落天使帶走，但他似乎一點也不擔心，這讓索西特覺得很奇怪。
魔王——是魔法範疇世界之王的意思，並非一般人類所認定的惡魔之王。關於他的力量，無人知道有多麼強大，界限在何處，因為他不像天使或精靈一般會將能量釋放出來，或是身上有著絢光。就天使的感覺來說，他甚至深邃得比人類還要平凡。
若以“力量能識得力量”的定論來說，能知道魔王陛下的力量為何之人，在這個有形的世界之中或許只有一位……
“那個大笨蛋迴聲！竟然隨便將陛下給她的天使牌借人！”索西特以貓形在魔王陛下身邊說話：
“不過……還好，至少有加百列跟著嘛，加百列很強！他應該可以保護迴聲，對吧？陛下！”
傑伊斯，也就是索西特口中的魔王陛下傑克·沙利西斯，此刻他以人類的形態呈現，並沒有說話，只是在心裡暗自思量著——
加百列是天上四位君主級天使長之一，也是惟一能承受神的力量的天使，要說強，當然無庸置疑！四位天上君主與精靈界的元素精靈王真正的稱呼都是“至高無上的精神”。
然而……即便如此，加百列還是無法保護迴聲，因為他的敵人……正是他的至愛，是加百列在這個有形世界的最大弱點，窮加百列之力也無法否定這個事實。
……要再召喚一位天使嗎？要召喚誰呢？
傑伊斯想得入神，在一旁的妖精們說話了：
“陛下！您何必這麼多此一舉？”
“是啊！是啊！”
有個頭上罩著荷葉的妖精擠過來，倚在陛下的腰邊看著躺在地上的天使，無視他的魔王陛下正在思考，用粗嘎的聲音說：
“要么就宰了他，要么就將創世紀之秘銷毀，就如吃掉一個果子一般容易，何必這麼傷腦筋，費事保護天使的小孩？”
“是啊！是啊！”其他的妖精附和說。
“……每一個事件的發生、每一句咒文的產生——要消弭這些，哪有你們想的容易？制衡你懂不懂？”傑伊斯按捺住性子說。
“是喔？這麼麻煩？那麼……事情尚未發生的當初，陛下就不應該讓它發生啊！”妖精說。
“是啊！是啊！”其他的妖精又附和。
聽著那一陣此起彼落、不經大腦的附和聲，魔王陛下提醒自己知道，並且深·刻·了解，每個妖精都是愛戴他的(應該、或許、可能？……)，若有哪個機會讓這些矮冬瓜表現忠誠，他們不說二話會為他獻出自己的生命，就連最蠢笨(從來不知魔王陛下是誰)的妖精也是！雖然這種機會其實並不存在。
但事實上某些妖精的確是非常地粗線條，所以若有妖精那如海底電纜般粗糙的神經，不巧粗俗地刮到他，他只能怪自己的皮太薄。
他揚一揚秀眉，狀似嘆息，實為不耐，說：
“我真希望我能有耐心說到讓你懂，不過，你能不能先自行滾開一會兒，讓我好好想一下接下來怎麼辦？”
妖精的海底電纜神經忽然斷裂，幸虧矮冬瓜的腦筋並非百分之百都是裝飾品，輪不著他崇高的陛下親自動手，妖精依言向一旁滾去。
就在魔王陛下沉思時，瑪西亞以天使形態飛過來了，索西特貓般輕靈地衝過去，大聲責備遲到的瑪西亞。
就在此時，原本無聲無息地躺在草地上的天使迴聲醒了過來。
在場的妖精、精靈都將目光對準了這個緩緩起身的天使。
光之天使迴聲——天空般的深邃藍眼，襯托出白晰的肌膚，與頭髮同色的眉微微揚起。略瘦的臉線條柔美漂亮，細挺的鼻子與嘴唇形成最美的搭配……在場的生靈無一不在心裡想著：沒想到光之天使迴聲，竟是如此漂亮出色！
“我……我是誰？這裡又是何處？”
這是初生的天使迴聲的第一句話，雖然說得不順暢，但是不可否認地，那個甜美的聲音的確只有天使能夠擁有。
他愣了短暫的時間，晶亮的眼睛充滿驚恐，說：
“啊！對了！我想起來了！……媽媽……化為終極戰斗狀態的媽媽，與來自天界的執法者華連西爾決戰……媽媽——光之天使克拉麗蒙……”
迴聲隱約記得……克拉麗蒙為了保護他，迎擊她的雙生天使華連西爾，後來……後來呢？
“——媽媽？——媽媽在哪裡？媽媽！你在哪裡？”他搖晃著起身，四處探詢。
“媽媽？媽媽是什麼？是食物嗎？”妖精們問。
他們不知爸爸媽媽，因為他們誕生的方式與人類大相迳庭，他們的身形都是精神體逐漸凝聚而形成的。
“媽媽……算是食物供應機吧？”比較有常識的精靈向妖精解釋道。
“你的媽媽已經不在了！”傑伊斯清亮的聲音在此刻響起：
“克拉麗蒙早已死了，光與影的戰鬥早已經過了八年了，迴聲！你全都忘了嗎？”
“已經……八年了？媽媽死了？”迴聲滿臉驚愕。
“天界也真無聊！又何必趕盡殺絕呢？”索西特在一旁說：
“那些天界人實在欺人太甚！又卑鄙又小氣！一直追殺迴聲母子！真是討人厭的天界人！”
說起天界人的不是，妖精裡也有多數“是呀！是呀！”地附和著，害得無辜的瑪西亞(天界人)尷尬地撿了幾片葉子貼在臉上，遮住自己一臉的抱歉。
不理會那些從不看場合發言的妖精們，傑伊斯繼續說：
“克拉麗蒙是天界十大現象之一的光之天使。在偶然的機緣之下，愛上人類而與人類結合……並且化為女性體，生下迴聲。然而來自天界的執法者不斷地追殺他們……克拉麗蒙雖是著名的戰將，但是也無法抵禦天界的侵犯……”
這些事蹟，天使迴聲並非不知道，但他“沉睡”了八年，這些曾經發生過的事件，竟變得有如夢境一般模糊，他驚愕的臉上充滿著期盼，然而期盼最終也步入凋零。
最後，傑伊斯說到了瀕死的克拉麗蒙攜子逃到魔界，請求魔王陛下的庇護的經過。天界也因為不想事件擴大——一個天使的叛逃又能影響什麼——所以選擇讓這件事情暫且落幕了。
原本以為事情已經終結……不過，倒是連魔王陛下也沒有料到……後來的情勢會有這樣的轉變——
“若非克拉麗蒙無意間發現了創世紀之秘，這件事情早已落幕了。因為對天界來說，克拉麗蒙事件只不過是一位天使叛逃罷了……”
“創世紀之秘？”迴聲以疑問的口吻複誦。
“……是的！創世紀之秘是被秘密啟示、刻意封印的！因為這關係著世界的存亡。這個秘密自存在起即被封印在魔界……”傑伊斯說：
“這個世界是因為一句咒文而被創造出來的！咒文即是'真神之名'，以你所能了解的語言來說，即為'創造'。然而——與這世間任何事，皆有正反兩面一樣，真神的名字若倒著念，則成為一句最強大的咒文，為'取消創造'——這就是創世紀之秘的真意！任何人將神之名倒著念……都會導致這個世界被取消。天界、魔界、人界都不例外，一切有形世界的創造都將被收回。創世神一絲一毫不敢怠忽，以千億年無以算計的時間，終於以意念形成了世界，可是這個世界卻有可能因某個人說出的一句話而取消……”
“真神之名？……”迴聲似乎在尋求記憶的片段，因此常常複誦這些關鍵字，不過，他終於文不對題地說：
“我……我想起你是誰了！你是魔王杰克·沙利西斯陛下！”
迴聲話一出口，傑伊斯不置可否，但在現場倒是引起了一陣熱烈的討論聲，多半是妖精們在說：“現在才知道你面前的是誰呀？”“孤陋寡聞！”……之類的話，慣性站在旁邊湊熱鬧的瑪西亞也沉吟了起來。
“魔王陛下？從剛剛起我就覺得……這個魔王陛下很像一個人。”心念至此，他即刻搖搖頭，眼睛依然盯著傑伊斯，喃喃自語說：
“不！不只是像！而是一模一樣！魔王陛下與天界的至高者有著同一張臉！……”
這是真的！
兩張一模一樣無與倫比、美麗的臉，只差在頭髮的顏色，一位是璀粲的淺金黃，一位卻是比黑色更為深邃的幽暗……
瑪西亞沒有機會再深思下去，因為迴聲衝到了傑伊斯——魔王陛下的面前，他雙眼泛紅，流著淚說：
“你……你當時在場！你可以救媽媽的，不是嗎？你有能力救她的……為什麼不救她？為什麼見死不救？回答我！”
“我說過了，迴聲！我無法救克拉麗蒙，因為她窺探了創世紀之秘。”魔王陛下抓住了迴聲抵在他胸膛前的手，說：
“你也一樣！迴聲！克拉麗蒙死前將創世紀之秘封印在她的孩子體內，因此克拉麗蒙之子擁有了最強大的毀滅咒文！克拉麗蒙與她不受祝福的孩子不管到哪裡，人人得而誅之！”
“……你也要殺我？！”迴聲的疑問，或許也是答案。在場的人都因這句問話大叫出來。
“知道創世紀之秘的人，等於擁有了取消世界的權柄！因此……此人將是所有世界追殺的對象！因為，沒有人會任由自己的存在被取消。而封鎖創世紀之秘則是各個世界心照不宣的默契。”魔王陛下的語氣不帶任何感情。
“是嗎？誰都可以殺我？憑恃的是什麼？我不會乖乖坐在地上，假裝自己是無辜可憐的受害者而任由別人宰割！”迴聲說。
“我也這麼認為，因此……我不會殺你，以及你的雙生子——另一個迴聲。”魔王陛下的神情似笑非笑，他說：
“你的母親與我訂了契約——以你母親克拉麗蒙之命來換你之命。然而……我不得不告訴你！究竟是就此死去好呢，還是要活下去？或許活著只是痛苦的延續罷了——”
“那是我的選擇，你管不著！”迴聲冷冷地回答。
“……來自各方的追殺不會止歇的。”他再一次警告。
“那又怎麼樣？難道你以為我可以放著仇不報而選擇去死嗎？即使沒有仇人，我也非找到我要的答案不可！”迴聲大聲地說。他不明白自己有什麼力量，但至少……有些事他不能未做就選擇放棄。
“迴聲！看來你已經決定了，這個契約就繼續吧！”魔王陛下既不笑也不冷峻，他靠近迴聲，輕聲說：
“你的母親已經亡故，那麼……契約的對像從今起就是你了。”
毫無預警地，他輕輕地印了一個吻在迴聲的唇上，在場的人又是一陣錯愕。
“啊？你……你幹什麼啊！”迴聲緊急掙脫，滿臉通紅。
“……契約成立！”魔王陛下微微一笑。
“……陛下也真愛欺負人！”索西特在一旁說——
大概只有他知道這是什麼涵意，與魔王所訂的契約時效是永遠，比天地還久，比永恆還遠。
“迴聲！你的命……是克拉麗蒙給你的。”魔王陛下揚起他的聲音說：
“人界生物的母愛真是個自私又令人頭痛的情懷！以一己的價值判斷來決定小孩的未來……也不管因為這樣的自我考量……被孤獨留下來的小孩，將會遭遇到什麼事。不知道你以後會不會責怪你的母親？”
或許有人會責備魔王陛下這一席話，但他的確真切地這麼認為，也無意粉飾太平。他以一慣似笑非笑的神情，說完這句話便如黑夜突然消失一般地隱去。
“陛下又離開了！”
“是啊！是啊！”
“陛下總是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仍是那一句老話。
“是啊！是啊！”
妖精們按照慣例又是吵了一陣子，然後各自離開了。
想著剛剛魔王陛下所說的話，迴聲在精工細雕卻又斑駁的石座旁坐下。
“……媽媽……為什麼？……為什麼要留下我一個人？我不像你那麼強韌……我無法堅強地獨自一個人，去面對背叛天界的後果……”迴聲將臉埋在雪白的膝蓋上，低頭飲泣。
其他的妖精與精靈都離開了，索西特卻還是待在天使迴聲身邊，他不太置信地端詳著迴聲，一面回想人類少女迴聲的樣子。
“我一定在做夢！”索西特說。
天使迴聲並沒有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中，他對於這隻貓在他身邊亂繞，覺得厭煩極了，說：
“妖精！你在我身邊走來走去幹什麼？離我遠一點！”
“你說什麼？太沒有禮貌了！要不是我們陛下要我保護你，誰要留在你身邊？”索西特頭冒青筋說：
“你可知道你那個笨蛋雙生子的人類迴聲都是誰在照顧的？”
“我不知道！”天使迴聲很乾脆地說：
“其實我剛剛就想問，到底是哪個笨蛋讓她被墮落天使抓走的？你能告訴我嗎？”
索西特先是瞠目結舌，後是氣得發抖，雖然他一點也搞不清楚天使迴聲是明知故問，亦或是當真不知，可是他完全無法跟這個背上長翅膀的傢伙鬥嘴——鬥不過他！
他不爭氣地承認，他已經開始想念人類少女迴聲了。
天使迴聲沒有繼續追問那個尷尬的問題，這讓索西特更加確定這個臭天使真的是故意酸他，所以滿腹怨氣。
“餵！妖精！”忽然，沉默了一會兒的天使轉頭叫他，“你知道有關我母親墮天的事嗎？”
“嗯？誰知道？你們天使的事我完全不感興趣！”索西特甩動他的貓頭說。
“那麼……有誰知道？”天使迴聲將那漂亮的臉貼在膝蓋上，藍寶石般的眼睛眨呀眨，他靜幽幽地問。
“雖然所有的人都可以依自己心情的好壞亂猜，但臆測與事實無關，知道的人或許只有我們的陛下吧？”
說到魔王陛下，迴聲蹙眉說：
“他知道也沒用，他不會告訴我！”索西特正要問迴聲為什麼這麼想，迴聲已接著發問：
“那……哪裡還有其他墮落天使？”
“墮落天使？封印之境有一堆！他們全是在星辰之戰後，流離失所，飄搖在世界邊緣的無主幽魂。”
“那些天使……為什麼不回天界去？難道他們比較喜歡封印之境嗎？”迴聲問。
“他們是回不去，不是不想回去！”索西特大叫，聲音尖銳粗嘎：
“誰知道天上的神患了什麼超潔癖？或許認為沒及時回到天界的天使都已經沾染黑暗了吧，神再也無法信任他們，所以鎖上天界大門。他們沒地方去，就集結起來窩在封印之境囉！”索西特不喜歡天使，但對於他們無法回到天界的原因，他也大感匪夷所思。
“為什麼叫作封印之境？”迴聲問。
“嗯……好像是那裡有個大封印吧？詳細情形我不知道，但那封印只能對天界人產生影響，跟我們沒瓜葛，所以我們很少人去探究大封印的來歷。一句老話：我們的陛下絕對知道來龍去脈！”
迴聲想了一下，又問：
“你知道封印之境在哪裡嗎？”
“你真愛發問！”索西特故意打個大哈欠說：
“我當然知道在哪裡！你想有哪個地方我去不成的？哼！沒有！我到處通行無阻！”都已經吹牛起來了，何況眼前是個無知的天使，索西特索性大吹特吹。
“那好！”迴聲倏地站起身來，拎起索西特說，“你帶我到封印之境去吧！”
“什麼？！”
不理會索西特的掙扎，天使迴聲強迫索西特帶路，索西特覺得自己真是遇到剋星了，拿這個驕傲又任性的天使毫無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