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亂反射

第80章 第34章

亂反射 贯井德郎 2915 2018-03-15
瞪著遠去的老人,光惠的表情非常嚇人,那是一種加山從來沒有見過的表情。加山真擔心光惠會變成一個瘋子。光惠在加山的懷裡拼命地掙扎著,力氣大得叫加山不敢相信她是個女人,不得不拼盡全身的力氣抱住她。 “我要殺了他!殺了那個臭老頭子,然後我也去死!” 光惠精神錯亂了。以前的光惠不是這個樣子的,她的情緒安定,不管在什麼情況下都很理智,雖然有時候愛嘮叨,但從來不放任自己的感情。加山覺得,跟光惠在一起特別放鬆。光惠冷靜的意見多次幫助過加山,加山對光惠尊敬有加。加山從心底里認為,有一個值得自己尊敬的妻子是莫大的幸福。 就是這樣一個光惠,現在大叫著要殺人。她完全忘記了自我,就像一個惡鬼在胡亂折騰著。對此,加山不是不敢相信,而是完全能夠理解。能夠理解卻要全力阻止,加山覺得自己太可悲了。

“光惠!光惠!光惠!”加山不停地呼喊著妻子的名字。雖然幾乎可以說是不可能的,但加山還是祈禱著光惠能夠恢復成原來的樣子。也許是因為加山的呼喚到了光惠的心裡,光惠的叫喊聲漸漸地弱了下來。她把臉埋在加山的肩頭,小聲哭泣著:“我耍殺了他……” 加山緊緊地抱著她,撫摸著她的後背。 “我跟你一樣,也想殺了他。可是我做不到,你也做不到……” 加山拼盡全的力氣把這句話說了出。他害怕如果不把這句話說出來,光惠說不定真要採取行動。加山一直相信光惠是有理智的,可這次有點兒不敢相信了。 “那就告他!把他告上法庭,讓法律來懲治他!讓所有的人都知道,那個臭老頭子是殺人犯!”光惠抬起頭來,用血紅的眼睛看著加山,那眼神是在要求加山跟她一起投入戰鬥。

加山雖然明白光惠的眼神是什麼意思,但他卻不能滿足光惠的心願:“告也是白告,誰也不能把他送上法庭。那個老人做的事情,在法律上很難說是犯罪,頂多給個口頭警告,可能連罰款的罪名都夠不上。” “這怎麼可能?他殺了人,殺了咱們的健太!這不是犯罪嗎?我們連讓他明白自己乾了壞事都做不到嗎?”光惠從心底里不相信這是真的,不停地質問加山。 加山躊躇了一陣,最後還是決定把真實情況告訴光惠:“有件事我一直瞞著你。我已經見過很多應該對健太的死負責的人了,可是他們全都跟剛才那個老人一樣,誰都不肯承認自己有責任,更不承認自己有罪,並且突然就變了臉,反問我為什麼要追究他們的責任。這就是現實,誰也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事。”

加山把事實說出來以後,心都被絕望感吞噬了。他對人類感到絕望,對社會感到絕望。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然而事實是:誰都不承認自己有過錯。其實,正是每個人身上昀那麼一點點過錯加起來,奪走了健太的生命。為了活下去,誰都不可能扔掉的些許過錯,如何去追究呢?應該追究的對手太強大了,加山除了絕望還能有什麼呢? 光惠呆呆地愣了一陣,號啕大哭起來,哭聲震天動地。無法排遣的孤獨使光惠號啕大哭。加山和光惠在那個老人挺著胸脯驕傲地說是他們建設的“富有的日本”這個國家裡,除了孤獨以外,什麼都沒有了。 打那以後,加山的想法變了。 以前,加山作為記者,採訪過不少悲慘的事件。他看到了社會的矛盾,用他那支凝結著憤怒的筆將其揭示出來。他站在弱者一邊,甘願為他們做自己所能做的一切。

但是,不管怎麼說,那也只是一個旁觀者的行動。當事人如此痛苦,那時候的他是完全想像不到的。如果能想像得到,當時就能寫出更出色的報導。想到這裡,他的後悔之情湧上了心頭。當然,他也能意識到自己的想法有些高傲。一個記者所能做的事情是有限的,過分估計自己的力量,只能說是高傲。但是,現在的加山只覺得自己有一種“必須要做”的使命感。只有當事人才能做到的事情,要是不做的話,健太就白死了。 海老澤說過,如果寫報導追究事故的原因,只追究到市行政部門這一層,其他人的責任就不要追究了。但是,加山的想法變了,認為要寫就把一切都寫出來。當然,要把真實的姓名隱去,因為不是要批評個人,而是要批評普遍存在於人群之中的一些只考慮自己而不考慮別人的自私行為。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加山要把自己親眼看到的所有自私行為全都變成鉛字,在報紙上印出來,否則這篇報導就沒有什麼意義了。

加山認為,海老澤肯定能理解他的想法。對於健太的死,海老澤比誰都憤怒。如果把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詳細地解釋一下的話,海老澤會支持他的,加山對此確信不疑。 沒想到跟海老澤一談,海老澤的臉上立刻流露出不快的神情。他沉默了好一陣,大概是在琢磨怎樣說服加山。終於,海老澤抬起頭來看著加山,說話了:“你的心情,我完全可以理解。不是口頭上說說,而是從心底里理解,相信你對這一點是不會懷疑的。” “那當然。這麼說,您同意我把所有的事實都寫出來,是嗎?” “那個老人的態度也太氣人了!如果不是那樣的話,你也不會來找我提這種要求吧?” 準確地說,加山之所以會產生這種想法,並不只是因為把狗糞留在街樹下的老人態度不好。他接觸了那麼多跟健太的事故有關的人,幾乎眾口一詞,都說加山是找碴,是訛詐,這才讓加山下定了把所有的事實都寫出來的決心。但是,加山覺得現在慷慨激昂地對海老澤說這些是沒有意義的,因為海老澤剛才說了,加山的心情他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不過呢,加山……”海老澤把兩個胳膊肘撐在辦公桌上,兩手合在一起撐在嘴巴處。海老澤的這種動作是很少見的。向來吐字清晰的海老澤,聲音變得模糊起來:“在報紙上批評一個沒有犯罪的市民,不合適啊!媒體這個武器,使用起來要慎重啊!有時候言論是可以成為暴力的。” “這個我懂。”加山對海老澤的這種“教訓一個剛參加工作的記者”的口氣感到不滿,“所以我要隱去真實姓名,盡量不使用批評性詞語。這不是我一個人的問題,而是一種普遍的社會現象,報紙上難道不應該報導嗎?” “就算你隱去真實姓名,當事人看了心里肯定明白,他周圍的人也有可能察覺。那樣的話,跟批評個人又有什麼區別呢?所謂的隱去真實姓名,只不過是一種遁詞。”

“您怎麼……”加山想反駁,但他不能不承認,海老澤的說法是正確的。實際上,加山就是想指名批評那些人。他要讓社會上所有的人都知道,正是因為那些“只考慮自己,不考慮別人”的做法,才使一個兩歲的孩子失去了生命。但是,他心裡很清楚,如果這樣對海老澤說,肯定通不過。海老澤看透了加山的心思。 “我完全理解你的心情。”海老澤再次強調說,“正因為我理解你的心情,才讓你寫這篇報導的。不過我跟你說過,要是追究責任的話,追究到市行政部門為止,不能再往下追了,這個意思你不可能理解不了。我現在要求你冷靜下來,也許會被你認為是殘酷的,不過我還是要對你說,你應該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什麼事情是可以做的,什麼事情是不可以做的;什麼事情做了是有意義的,什麼事情做了是沒有意義的,回去好好想想吧。”

“也就是說,您不會在這個問題上幫我的忙了?”加山心裡明明知道這句話不該說,可還是沒能控制住自己的嘴巴。存在於加山內心的某種強烈的情感,趁著健太死亡事故的發生,迅速膨脹起來。 加山知道,海老澤像自己家裡的親人一樣理解他,可是他對海老澤說話卻這樣感情用事。對於心情越來越混亂的自己,加山感到恐怖,也感到悲哀。不管加山願意不願意,都只能痛感到這樣一點:喪子之痛原來就是這樣的啊! 聽加山這麼一說,海老澤並不生氣,只是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心情煩躁的加山轉身離開了編輯部,但離開了編輯部之後應該到哪兒去,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