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亂反射

第79章 第33章

亂反射 贯井德郎 4302 2018-03-15
阿熊開始煩躁不安了。 “啊,想拉屎了。”三隅幸造馬上就理解了阿熊煩躁的原因。幸造知道阿熊的每一個細小動作的意思,為此他感到十分自豪。能體會狗的心情,這是多麼了不起的一件事啊!要知道,阿熊不是人,是狗,是不會說話的狗啊!如果不能跟狗心心相通,是絕對不能理解狗的心情的。幸造現在可以明確地說,他跟自己的女兒們從來沒有心心相通過,那是女兒們有問題。阿熊聽話、溫順,可是女兒們既不聽話,也不溫順。幸造真想讓女兒們看看自己跟阿熊的關係有多麼好。 阿熊想拉屎了,幸造停下腳步,把阿熊往街樹下邊引。把狗糞留在街上,幸造多少有些罪惡感,所以盡量讓阿熊在行人走不到的樹根處拉屎。幸造覺得,一個懂得常識的成年人,至少應該做到這一點。

阿熊蹲下來,開始排泄。能吃能拉,這是健康的表現。雖說阿熊還小,壽命還長著呢,但早晚會死的,這是自然規律。為了延長阿熊的生命,從現在起就要讓它保持健康。幸造甚至想過,最好是自己死在阿熊前面。 阿熊排泄之後,幸造催促著阿熊繼續往前走。走了沒兩步,突然聽見身後有人叫他:“餵!請等一下!” 幸造被嚇了一跳。讓阿熊拉屎之前,他前後左右都看過了,沒有發現人影,怎麼會突然跑出來一個人呢? 他回頭一看,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人,一男一女,都是三十多歲的樣子。那兩個人表情特別嚇人,瞪著幸造。幸造突然意識到,那兩個人要批評自己沒有收拾狗糞,於是狼狽起來。 “先別走,狗糞你就打算留在那裡嗎?”那個男的指著阿熊的糞問道。

幸造急中生智,馬上編出一個理由:“不是的,今天忘了帶塑料袋。我這就回家去拿,沒有打算留在那裡。” “騙人!你根本就沒有回家拿塑料袋的意思!你壓根兒就沒想收拾,就恕這麼回家了!”這回,說話的是那個女的。 幸造有點兒慌了。看來,這兩個人一直在盯著他。前後左右看過了,沒發現有人哪,難道說他門一直在暗處監視他?難道他們預見到他要把狗糞留在街上了?幸造情急之下,又編了一套謊話:“今天我確實是忘了帶塑料袋。本來以為能堅持到家呢,沒想到堅持不住了。”幸造覺得自己編的這套謊話水平很高,心想,那次被那個女高中生批評的時候也這麼說就好了。 不料,那個女的根本就不信他這一套:“今天忘了?天天都忘吧!”

“什麼?”幸造不由得皺起了眉頭。聽那個女的那口氣,好像知道幸造一直就把狗糞留在街上的事情。如果是那樣的話,水平再高的謊話也沒用了。幸造思忖起來:“這兩個人攔住我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呢?” “說話怎麼這麼沒禮貌?你們是乾什麼的?”幸造改用一種居高臨下的口氣教訓起對方來。根據幸造的經驗,用這種口氣跟年輕人說話,什麼問題都容易解決。人類社會是按照年齡來分擔角色的,年長者沒有必要去迎合年輕人,更沒有必要去討好年輕人,而應該用毅然決然的態度對待年輕人,那樣才能得到年輕人的尊敬。幸造退休之前在公司裡就是這麼做的,年輕人沒有一個不尊敬他。這是他的人生信條,絕對不會有錯的。 “我們是被倒下的街樹砸死的那個孩子的父母!”那個男的向前邁了一步,大聲回答說。

幸造想起來了,電視上播送過巴士大街的街樹被大風刮倒了一棵,砸傷了一個孩子的新聞。那個孩子死了嗎?真可憐!幸造心裡湧上來一膠同情。 “你知道巴士大街倒了一棵街樹吧?”那個男的用一種斷定的口氣問道。 幸造在心裡琢磨起來:“看來,這一男一女還真的知道我每天都把狗糞留在樹下的事情。但是,他們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呢?” “我偶然也走過那條路。你們的孩子被街樹砸死了,當然值得同情。我要是在那個時間正好從那裡經過,說不定也會成為受害者呢。你跟我說這個乾什麼?”幸造不高興了。 “那棵街樹有病,如果經過了檢查就能發現,然後採取措施,不讓人們靠近那棵街樹。可是,那棵街樹根本就沒有被檢查,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那個男的厲聲問道。

幸造聽了,更加不愉快了:“這我怎麼能知道?”於是,他用一種粗暴的口氣答道:“廢話!我怎麼會知道那是為什麼!” 那個男的突然壓低了聲音:“因為那棵樹下有狗糞!”幸造沒聽清楚:“什麼?”那個男的一字一句地說道:“因為有人把狗糞留在了那棵街樹下邊!” “我聽不懂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樹下有狗糞,為什麼就不能檢查了?”幸造雖然意識到這樣問對自己不利,但還是這樣問了。 那個男的又向前跨出一步,逼近幸造。幸造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不由得後退了一步。 “負責檢查街樹的人患有重度潔癖症,無法靠近那棵街樹。也就是說,如果沒有狗糞,那棵街樹就可以被檢查,健太也就不會死了。你把狗糞留在了那棵街樹下邊,是你殺死了我們的兒子!”

那個男的說話的語氣雖然還算平和,但一字一句都像利劍一樣插進了幸造的胸膛。面對這樣的指,幸造不禁瞠目結舌,愕然無語。那個事故背後竟有這樣的隱情,幸造根本不知道。僅僅是沒有打掃狗糞這麼一點兒小事,居然奪去了一個人的生命,這是幸造連做夢都想不到的。 與比同時,幸造習慣性地找起對方的話裡的漏洞來。討論任何問題都不能輸給對方,這是做生意的鐵則。如果不能把黑的說成白的,不要說在對外競爭中不能取勝,就是在公司內部也得不到提拔。低頭認錯就等於失敗,這種意識已經在幸造的意識裡深深地紮下了根。 “這……這純粹是不走運嘛!說我殺了人,這完全是訛詐嘛!這件事無論叫誰說都是那個沒有檢查街樹的人不對嘛!” “我已經說過了,那個人有病!”

“有病就能被原諒了嗎?就算他有病吧,僱用他的老闆就沒有責任了嗎?負責監督管理的市行政部門就沒有責任了嗎?說我殺了人,太極端了吧!不要說這種破壞別人名聲的話!” “你為什麼不把狗糞打掃了?你要是把狗糞打掃了,我們家健太就不會死了!”突然,那個女的歇斯底里地狂叫起來。看那架勢,馬上就會撲上去把幸造撕爛。那個男的拼命勸阻著。 眼前的情景雖然叫幸造感到恐怖,但他打定主意,絕對不能接受對方的說法。於是,他拼命為自己辯解著:“我腰腿不好,不能彎腰,也不能下蹲,狗糞我想打掃也打掃不了。” “少狡辯!什麼腰腿不好!騙人!健太死了!健太才兩歲就死了!是你殺了他!”那個女的大喊大叫著。 那些話雖然都是在感情衝動的情況下說出來的,但直接擊中了幸造心中被稱為“內疚”的那一塊領域。幸造不是魔鬼,知道了自己把狗糞留在樹下造成瞭如此嚴重的後果以後,感到十分後悔。但是,後悔也不能承認自己有錯。誰能簡單地承認自己殺了人呢?幸造用了很長時間才在公司裡成了一個有地位的人,就算退休了,也有繼續受人尊重的自信。只因為沒有打掃狗糞這麼點兒小事,就把自己多年來經營的一切段掉嗎?門兒也沒有!

“你們知道我的腰腿為什麼不好嗎?”內疚和保護自己的意識混合在一?起的結果,使幸造不知不覺地從嘴裡冒出來這麼一句話來,就連幸造本人都吃了一驚。不過,這句話既然已經說出來了,就只能一口氣說下去了。 “像你們這樣的年輕人,是不可能知道的!你們一生下來,看到的就是一個物質豐富的日本,過的就是無憂無慮的生活。為什麼能過上這樣的生活,你們想過嗎?我們年輕的時候什麼都沒有,我們這一代人,一切都是從零做起。我們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使整個日本富強起來。我們忘我地工作,建設了這樣一個生活富裕的日本。而你們呢,不用付出任何辛苦,只知道心安理得地享受我們創造的這一切。我們年輕的時候,根本就沒有考慮過保持自己的身體健康。為了工作而不惜損害健康,是一種美德。其結果,我現在是腰也痛,腿也痛。可是呢,不但得不到你們的尊敬,反而被你們責難。尊敬老人難道不是盡人皆知的常識嗎?”

“少在這兒偷梁換柱!好好反省一下吧,正是你不負責任的行為殺死了健太!自己做錯了就應該老老實實地道歉!把健太還給我!”那個女的淚流滿面,瘋狂地叫喊著。而那個男的在勸解的同時,臉上露出了絕望的神情。 幸造不忍再看那個女的那張眼淚縱橫的臉和那個男的那張表情絕望的臉,轉身離去了。他害怕那一男一女追上來,內心充滿了恐懼,頭也不回地往家裡走。 幸造在心裡埋怨那兩個出言不遜的年輕人破壞了他的情緒。把狗糞留在街上,他良心上並不是沒有受到過譴責,甚至一直有負疚感。但是,他既不能不帶阿熊出來散步,又不能不讓阿熊拉屎。把阿熊拉的屎收拾了吧,一彎腰就腰疼得要死,一蹲下就腿疼得要命,又不能叫老伴兒菊江跟著出來替他收拾,實在沒有辦法,才把狗糞留在樹下邊的。他沒有任何惡意,跟那些一時衝動在超市貨架上偷東西的人完全不是一回事。這根本不能說是霏過,頂多也就算是輕微的不守規矩。

但是,在死了一個孩子這個殘酷的事實面前,幸造的這些為自己辯解的說辭灰飛煙滅了。他跟孩子的父母說了,他沒有想到會是這個結果,可是他們就是不接受。 “殺了人”這種指責,如芒刺在心,想拔也拔不下來。我殺了人嗎?只因為把狗糞留在了樹下,就成了殺人犯嗎?幸造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但是他的心被孩子的父母攪得很亂,自己到底是不是一個在無意之中殺了人的殺人犯呢? 回家以後,幸造立刻就把這件事說給老伴兒菊江聽。幸造很久以前就有個習慣,在外邊有了不順心的事,回家就說給菊江聽。菊江呢,總是一邊認真地聽,一邊“嗯、嗯”地幫腔,並且安慰幸造,從來都不說幸造做得不對。對於菊江這種態度,幸造一直認為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從來沒有想過向菊江表示感謝。但是,今天他打算向菊江表示感謝了。如果能得到菊江的理解,心頭的芒刺就能拔下來了。 菊江看到幸造那慌張的樣子,開始的時候驚得瞪大了眼睛,後來則流露出困惑的表情,沒有“嗯”,而是“啊”了一聲。那對夫婦的指責,叫誰說都是訛詐。狗糞留在樹下會造成一個孩子的死亡,就是神仙也預料不到,何況是人哪!菊江也一定認為那對夫婦因為孩子死了而失去了理智,只不過是想找一個人發發怨氣。幸造希望菊江明確地肯定他當時的反應是正確的,也希望菊江說,他並不是為了洗清自己而找藉口。 “……我腰腿不好,這你是知道的。腰疼起來就像錐子扎似的,從脊椎骨到頭頂。要求這樣一個老人打掃狗糞,還有沒有一點兒同情心哪?退一步說,我承認沒有把狗糞打掃了不好,也不能說我殺了人嘛!因為樹下邊有狗糞就沒有檢查,只不過是找藉口,市裡負責道路清掃的部門也有責任。就算我也有責任,那也不過是全部責任的幾萬分之一。菊江,你說是不是啊?” 幸造用一種根本不希望聽到同意以外的回答的口氣,看著菊江問道。 菊江聽了,像以往那樣淡淡地微笑著。但是,跟以往相同的只有這淡淡的微笑,從嘴裡說出來的話卻讓幸造連做夢都想不到。 “這個嘛……這可說不好。” 聽了菊江這令人意想不到的回答,幸造呆住了。 菊江依然微笑著,說了一句讓幸造懷疑他的耳朵出了問題的話:“你呀,沒能保住晚節呀!” 幸造沒有馬上理解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大腦一片空白。菊江站起來,走到廚房裡去了。幸造想追著看她的背影,但由於受到的衝擊太大了,居然沒能追上。五十年來一直順從的妻子,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這叫幸造感到十分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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