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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第29章

亂反射 贯井德郎 2740 2018-03-15
雖然加山盡量壓抑著心中的悲憤,堅持到報社上班,也難免流露出憂鬱的神情。海老澤很為加山擔心。這天,海老澤問加山:“今天晚上有時間嗎?咱們在老地方聊聊!” 加山手頭上倒是積壓了一些工作,不過都不是非得當天處理完的。下班就回家吧,光惠也不會做好了飯等著他的。到目前為止,他心中的委屈除了對光惠,還沒有對別人說過。雖說把光惠一個人留在家裡有些不放心,但這時候的加山也需要向他人訴說,這樣把事情憋在心裡,非憋出病來不可。於是,他就對海老澤說:“謝謝您,我也正想跟您聊聊呢。” 海老澤給以前他們倆去過幾次的一個小酒館打電話預約了一下,跟加山說好晚上八點在那裡集合。 加山晚上八點走進酒館一看,海老澤已經在裡邊了。但是,今天的海老澤跟往常不一樣,他手上拿的不是啤酒,而是一杯茶。加山心想,海老澤一定是認為今天的話題喝得醉醺醺地談不合適吧。

加山坐下之後,海老澤雖然要了一瓶啤酒,旦也不往常那樣舉起杯子一氣喝乾,只碰了碰嘴唇就把杯子放下了。 “都調查過了?”海老澤一邊吃菜,一邊不緊不慢地問道。 “弄清楚很多事情。可是,弄清楚的事情越多,心裡就越不好受。” “說給我聽聽。” 於是,加山就把到目前為止弄清楚的事情逐一講給海老澤聽。 應該對這起事故負責的確實是沒有檢查那棵街樹的足達道洋,但足達是因為有嚴重的潔癖症,看到樹下有狗糞而無法接近,才沒檢查的。事故發生之前,有市民給市政府道路管理課打電話,要求他們把那棵街樹下的狗糞打掃乾淨,可前去打掃狗糞的職員只不過被幾個不懂事的孩子嘲笑了幾句,就扔下不管了。離事故現場最近的那家醫院的急診值班醫生根本就沒有打算全力搶救健太,以自己是內科醫生和看急診的病人太多為理由拒絕收治,全都是利己主義的說辭。而給了那個醫生拒絕收治健太的理由的,則是一些只不過得了感冒之類的小病,卻為了躲開白天看病排隊人多的時間段,專門等到晚上去看急診的大學生。當加山找到那個無意中推廣了這個竅門的大學生的時候,那個大學生也完全發表的是利己主義的主張。妨礙了造園公司診斷街樹的家庭主婦們都不跟加山見面,只通過對講門鈴強調自己百分之百正確。上述那些人的行為都是一些瑣碎的小事,但是,把所有瑣碎的小事加起來,只能叫人認為是一個很大的罪行。加山想讓他們知道,每一個人的責任確實都很小,但絕不是零。但是,那些人沒有一個肯承認,這對加山的打擊是沉重的。

加山越說越激憤,他的胸膛都快被激憤撐破了:“……我現在真不知道應該追究誰了。應該對這起事故負責的只有足達道洋一個人嗎?市政府的有關職能部門有問題,還是整個社會出了毛病?健太為什麼非死不可?造成了這個悲劇的原因,到底在哪裡呢?” 當然,加山並不是在問海老澤,不要海老澤回答。這些問題如骨鯁在喉,使他痛苦不堪,不說出來就受不了。與其這樣,還不如把仇恨集中在一個人身上。把那個人痛罵一頓,或者痛打一頓,然後恨他一輩子,也許能夠成為今後活下去的動力。但是,現在的加山,根本就不知道殺死健太的兇手是誰,也不知道應該由誰對健太的死負責,更不知道事故的原因究竟在哪裡。世界上還有比這更叫人窩心的事情嗎?加山無法接受這個現實。

“我說說我的想法,可以嗎?”沉默了一陣以後,海老澤說話了。加山點了點頭。海老澤慎重地選擇著合適的詞語說道:“有精神障礙的人就是殺了人也不會被判罪,所以你不想只追究造園公司的員工足達道洋一個人的責任,我是可以理解的。如果離事故現場最近的那家醫院收治了健太,如果沒有所謂的'反對砍伐街樹運動',這樣那樣的假設給你帶來的懊悔之情,我也可以理解。但是,像你這樣到處尋找應該對這起事故負責的人,你自己不是更痛苦嗎?誰也不會承認自己的行為就是事故的原因嘛!發生在那些人身上的瑣碎小事,不是有可能發生在社會上任何人身上嗎?” 真不愧是海老澤,非常準確地理解了加山的苦惱。加山聽了這番話,雖然沒有完全從苦惱中解脫出來,卻也覺得輕鬆了許多。

“我認為應該追究市政府有關行政部門的責任,因為行政部門有監督管理的責任。這種事故發生以後,能追究的也就是行政部門的責任。如果追究的面太大,不要說無法提起訴訟,那些被迫究的人只能認為你是故意找碴。”海老澤又說。 加山雖然覺得“故意找碴”這個說法不太中聽,但現實也許就是這樣的。加山作為一個記者,以前也採訪過一些事件,自認為知道很多潛藏在事件背後的鮮為人知的事情,但是,加山現在明白了,當時自己作為一個旁觀者,看到的只不過是表面現象。 “迫究罪惡”這種行為本身的意義是什麼,看來應該重新考慮了。 “加山,”海老澤搖晃著手中的酒杯,對加山說,“寫一組報導吧。” “寫報導?”加山從來沒有想過由自己來把這個事故寫成一篇報導。他認為,如果是自己寫的話,肯定會寫成一篇泄私憤的報導。海老澤能這樣相信他,叫他感到心裡發熱。

“對呀!世界上不講理的事情太多了。如果你只是個普通的公司職員,那麼就只能把一腔怒火憋在心裡過一輩子了。但是,我們手上有把醜惡現象暴露給社會的武器。我認為,如果能得到社會的理解,你那顆悲傷的心就能得到撫慰。” 加山認為,失去健太在自己心裡留下的創傷是永遠不能平復的。但是,無法忍受的巨大悲痛可以變小,最終收納在心底,也是有可能的。像海老澤說的那樣,得到盡可能多的人的理解,也許是個辦法。加山從心底里感謝讓他寫這篇報導的海老澤。 “您說得對!謝謝您讓我寫這篇報導,我一定把它寫好!”加山說完,向海老澤鞠了一個躬。 海老澤隨便答應了一聲,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然後說:“但是,不要打擊面太大,只追究市政府有關行政部門的責任,不要追究別人的責任,否則得不到社會的理解。”

加山雖然不能馬上接受海老澤這個意見,但現在不是頂嘴的時候。加山點了點頭,一邊吃飯一邊繼續跟海老澤談心。 匆匆吃完飯回到家,令加山感到新奇的是,今天客廳裡的燈亮著。他慌忙走迸客廳一看,光惠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呢。 “你起來啦?不要緊了?” “回來啦!我看會兒電視。”光惠衝電視努了努嘴。 電視屏幕上是歐洲的風景。 “歐洲的風景真漂亮!一直在黑暗中躺著,剛才突然想看看漂亮的東西,就起來把電視打開了,正好是介紹歐洲風景的節目。心裡覺得輕鬆一些了。” “是嗎?那太好了!” 加山知道光惠很痛苦,也一直在擔心她這樣躺下去會把身體搞垮了。她現在能起來看電視,是一個很大的進步。加山也好,光惠也好,以後都要在沒有健太的世界上活下去。

“不過,現在能看到這麼漂亮的風景的,只有我一個人了,想讓健太看,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光惠說話的語氣很平淡,加山驚得瞪大了眼睛。光惠說話的時候,就好像是一個蹩腳的演員在照本宣科地念劇本上的台詞。加山非常清楚地知道,光惠還沒有恢復正常。 光惠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就像一個能面她也不再說話,只有眼淚順著面頰不停地往下流。加山不知道該用什麼話來安慰妻子,默默地把臉轉到一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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