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亂反射

第70章 第24章

亂反射 贯井德郎 5122 2018-03-15
夜班的久米川剛到醫院,羽鳥就對他說:“辦公室主任叫您到他那兒去一趟。” 辦公室主任這麼晚了還不回家的情況是很少見的,叫一個臨時醫生去辦公室的情況更少見。久米川滿腹狐疑地來到了主任的辦公室。 主任的權術高於醫術,因此登上了辦公室主任的寶座。坐在桃花心木辦公桌後面的主任一臉的不高興。他瞥了久米川一眼,指著沙發說了聲“請坐吧”。久米川坐好以後,主任才慢騰騰地走過來,坐在了久米川的對面。 “百忙之中把你叫來,對不起啊!聽說最近夜裡來看急診的患者多起來了!” 主任五十多歲,滿面紅光,精力充沛。以前,久米川聽說這位主任舉止雖然謙遜,但到最後總是把自己的意見強加給別人。後來跟主任有過幾次接觸,才發現跟大家議論的並不一樣,主任不但舉止謙遜,說話也很隨便,是個好上司。不過,他今天突然被主任叫來,還是有些忐忑不安。

“啊,是挺多的。”在久米川看來,這也就是“今天天氣不錯”之類的寒喧語。作為一個臨時醫生,當然不能對上司說什麼“一點兒都不忙,閒得要命”之類的話。實際上,夜間看急診的患者多,幫了久米川的大忙。 “四天前的那個晚上,看急診的也很多嗎?”主任那嚴肅的臉上沒有明顯的表情,很呆板地問了一個具體問題。 四天前怎麼了?久米川一邊回憶,一邊慎重地答道:“是的,也很多。最近一直很多。”莫非是有被誤診的病人?不對呀,這段時間沒有看過重病號,不會有什麼嚴重的問題呀!主任到底想問什麼呢?久米川還是一頭霧水。 “四天前,附近的巴士大街上被大風刮倒了一棵街樹,砸傷了一個孩子。急救車上的人打電話跟咱們醫院聯繫,要求收治。有沒有這麼回事?”

久米川終於明白主任要問什麼了。糟糕,當時沒有向上司報告,被上邊怪罪下來了。 “確實有這麼回事。當時我覺得看不了,就拒絕了。” “看不了的根據是什麼?”主任追問道。 看來是因為那個孩子死了,沒有收治便成了問題。 “頭部被倒下來的街樹砸傷,我認為屬於外科的範圍。” “你沒想過叫清水先生來嗎?”主任所說的清水先生是外科醫生,擅長做腦部手術。 “清水先生那天參加外科學會,我覺得他忙了一天,一定很累……” “所以你就沒叫,是嗎?” “是的。”久米川被主任的氣勢所壓倒,除了承認,別無選擇。 主任雙手交叉著抱在胸前,靠在沙發上,皺著眉頭,半天沒說話。 久米川忍不住了,問道:“我那樣處理有問題嗎?”

主任沒有馬上回答,把茶几上的一盒煙拿了起來。主任是個醫生,明知道抽煙有損於健康,可時至今日還在抽煙。久米川特別討厭別人在他而前抽煙,但這是主任的辦公室,他也無話可說。 “今天白天,那個被街樹砸死的孩子的父親到醫院裡來抗議了。” “孩子的父親?”久米川已經預料到了,否則主任不會皺眉頭。 “他質問我,為什麼不收治他的孩子。我事先不知道有這麼一回事,難以應對。” “……對不起,我沒有及時報告。”久米川只為自己沒有及時報告表示歉意,並不認為這是什麼大問題。那天晚上,久米川拒絕收治那個孩子是有正當理由的。事情過後再受批評是不合情理的。 “以後有了類似的事情,要及時向我匯報,患者家屬提抗議是向我提。”表情一直沒有什麼變化的主任不滿地皺起了眉頭。

久米川趕緊說了聲“以後一定注意”。他覺得自己在這家醫院混得不錯,眼下還不想離開。 “最叫人犯愁的是,那個人是個報社記者。”主任皺著眉頭說道。 久米川立刻明白主任為什麼這麼不高興了。 “一般情況下拒絕收治患者都要成為問題,更何況是拒絕收治一個記者的孩子了。不知道他會寫一篇怎樣的報導。”主任愁得臉都扭歪了。 久米川馬上辯解道:“實際上醫院因為拒絕收治而被點名批評的情況是沒有過的。我有正當的理由,主任沒有必要這麼害怕。” “當然,如果是在頭腦冷靜的情況下寫的報導,我們不必擔心。不過,考慮到那個人是當事人,怎麼寫就很難說了。”主任明顯是在批評久米川:你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嗎? 久米川被主任小看,心裡很不痛快:“您知道,我是個內科醫生,那天晚上就是收治了那個孩子,我也不知道怎麼對付。死因是出血性腦挫傷嗎?如果是那祥的話,包紮一下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可以採用低體溫療法。”主任似乎已經預料到久米川會這樣為自己辯解,“給孩子腦部降溫,等著清水先生來。那樣的話,能救孩子一命。” “您怎麼能這麼說呢?咱們醫院不是還沒推廣低體溫療法嗎?如果只說可能性,什麼治療方法都有可能救孩子一命。”久米川認為主任說話太隨便了。他只不過是一個臨時工,讓我做出那樣的決斷也太過分了吧!什麼低體溫療法,急救車上的急救隊員打來電話時,他根本就沒有想到!這完全超出了一個內科醫生的判斷範圍! “你說得對。我的意思並不是說當時你應該採用低體溫療法。你拒絕收治是正確的,但是死者的親屬可能會憑道聽途說的一點兒醫學知識來責備我們。” 主任臉上的愁容雖然沒有消失,但他肯定了久米川的決定是正確的,這叫久米川感到很高興。主任只是過分擔心而已,他擔心的事情並不一定會發生。

“那麼,您說應該怎麼辦?”久米川很隨便地問道。其實他知道這用不著他關心,下一步怎麼辦應該是主任和院長的事。 “先找律師諮詢一下,萬一被告上法庭,我們能不能打贏這場官司。”主任回答說。 久米川認為,死者的親屬不會提起訴訟。如果他久米川診察過的患者死了,那另當別論。可是,連診察都沒診察,怎麼告狀?事實上,那天晚上來這裡看急診的患者很多,他久米川的決定拿到哪兒去都不能說是一個可恥的決定。死者的親屬要是跟他打官司,肯定打不贏。只有瘋子才會打一場肯定會輸掉的官司。 最後,主任說要等諮詢了律師之後再找久米川談一次。談話就這樣結束了。從主任那裡回到急診值班室,一看到羽鳥那慈祥富態的面容,久米州就忍不住發起牢騷來。

“主任擔心我拒收的那個被街樹砸傷的孩子的親屬跟醫院打官司,說什麼要是採用低體溫療法,也許能救那孩子一命。那時候誰能想得起來用低體溫療法呀!站著說話不嫌腰疼!”久米川說完,期待著羽鳥會說一句“就是的”之類的隨聲附和的話,但是羽鳥埋頭工作,一句話都沒說。咦?久米川覺得奇怪,他不相信羽鳥聽見了他的話卻裝作沒聽見,不過他也不想再重複一遍自己的話了。如果是羽鳥故意不理他,那麼對於他來說可是一個巨大的打擊,所以他沒有勇氣確認,羽鳥到底是沒聽見,還是故意不理他。 因為有了這樣一件心事,久米川把跟辦公室主任談話的事情忘了個一千二淨。他跟辦公室主任的談話,是第二天早晨六點,值完夜班回家的時候。久米川正在往停車場走,突然有一個男人出現在他的面前。大概是一夜沒睡,在外邊等著久米川吧,那個男人的眼睛里布滿了血絲。那個男人的表情很嚇人,嚇得久米川停住了腳步。

“您就是久米川大夫吧!”那個男人問道。 久米川假裝沒事,左右觀察了一下。醫院的保安離這裡很遠,到時候如果大喊“救命”,他們能及時趕過來嗎?久米川偷偷地目測著距離。 “是啊!您呢?”久米川在心裡叮囑自己要沉住氣,如果對方是個神經病,千萬不能刺激他。對方把手伸進懷裡的時候,嚇得久米川後退了一步。 可是那個男人掏出來的是一張名片。 “這是我的名片。”那個男人把名片遞給了久米川。 久米川沒有接,只看了看上面的字。他對“加山聰”這個名字雖然沒有印象,但他那報社記者的身份一下子讓久米川想起了辦公室主任說過的話。眼前這個男人肯定是被街樹砸死的那個小孩子的父親。 “報社記者?找我有事嗎?”久米川雖說不用問也知道這個叫加山聰的記者來找他幹什麼,但他還是故意裝什麼不知道的樣子。如果不這樣問一下的話,就等於承認自己對孩子的死有罪惡感。

“前幾天,巴士大街的街樹倒了,砸死了一個孩子。這件事情您知道嗎?”加山果然要說這個。久米川“啊”了一聲。加山繼續說道:“那是我的兒子。” “真是一件令人傷心的事情。”必須先說句同情的話,不能讓加山抓住什麼把柄。 “事故就發生在這家醫院附近。當然得往這家醫院送!但遺憾的是,這家醫院拒絕收治。拒絕收治我兒子的,就是你久米川大夫吧?”加山說話的語氣很平和,這叫久米川感到很意外,本來他以為加山會憤怒地指責他的。加山的冷靜值得感謝。他要是能夠理性地接受久米川的解釋,就更值得感謝了。 “這件事情,辦公室主任跟我說過了。如果您還有什麼想打聽的事情,請到醫務科去。”久米川認為,加山雖然不像發狂的樣子,但他在醫院外邊等了一夜,說明他的精神已經很不正常了,還是不跟他打交道為好。

“我就是想听久米川大夫親口說說當時的情況。”加山說話的聲音始終不是粗暴的,但是他那憔悴的面容叫久米川感到毛骨悚然。 “聽我親口說?我沒收治您的兒子,您恨我,是嗎?”久米川開始反攻。如果你恨我,我就把作出不收治的決定的根據跟你說說。 看來,這個加山還能夠冷靜地聽久米川解釋。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堅持無可奉告的原則,反而會激怒加山,那樣對久米川很不利。 “在恨之前,我要先弄清事情的真相。”加山回答說。 久米川在心裡挖苦道:“不愧是個記者!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訴你。” “那我就跟您解釋一下。作出不收治的決定,有兩個理由。第一個理由,那天晚上來看急診的患者很多,我忙不過來;第二個理由,我是個內科醫生,我認為受了外傷的患者應該去有外科醫生的醫院,那樣才能得到及時有效的治療。以上就是沒有收治您兒子的理由。”久米川把沒有收治的理由說出來以後,更覺得自己的判斷是正當的了。誰也不會責備他久米川的!作為一個醫生,他沒有做任何可恥的事情。 但是,久米川的這番話好像根本沒有讓加山信服。加山表面上沒有什麼激烈的反應,平靜地反問道:“忙不過來?就算您那時候很忙,收治需要刻不容緩地進行治療的受了重傷的病人,難道不是你這個急診值班醫生的責任嗎?” “話是這麼說,可現實是,候診室裡有很多患者等著看病,我能丟下他們不管嗎?雖說您是死者的親屬,也應該能夠體會那些患者的心情吧!”久米川的話不是單純的反駁,也加上了勸對方息怒的意思。總之,要盡量避免引起對方的仇恨。 “我兒子頭部被砸成重傷,需要及時送進醫院,哪怕早一秒鐘也好。但是,急救車拉著他在城裡轉了兩個多小時才找到收治他的醫院。如果這家離事故現場最近的醫院,也就是你們醫院,不把他拒之門外,健太就不會死……”加山的語調突然亂了,壓抑了很久的感情似乎一下子被釋放了出來。 久米川竭力把內心的厭煩掩蓋起來,把剛才說過的話重複了一遍:“剛才我已經說過了,我是個內科醫生,就是收治了也不能給予適當的治療,到我們醫院來不如到別的醫院去,這也是為您兒子著想。” “就算您是個內科醫生,這家醫院裡不是也有外科醫生嗎?您為什麼不能先同意急救車把患者送來,然後把外科醫生叫到醫院裡來呢?” 久米川最害怕的就是觸及這個問題。說自己不好意思把外科醫生叫來?這種說法加山肯定是不會接受的。說自己不想負責任?那更是撕裂了嘴巴都不能說的。怎麼辦?只能說“太忙了,騰不出手來”。於是,久米川辯解道:“剛才我也說過了,那天晚上來看急診的患者太多,我忙不過來。” “都是比被街樹砸傷了頭部的孩子還要嚴重的患者嗎?”加山非常巧妙地擊中了久米川的要害。 比起那些大聲嚷嚷著重複自己支離破碎的主張的人來,加山這樣的人更難對付。久米川不禁焦躁起來:“說到嚴重不嚴重,都不嚴重,都是一些感冒患者。不過,聽著他們劇烈的咳嗽聲,看著他們那因為發燒而變得通紅的臉,我作為一個醫生,當然得給他們看病了。那天晚上,這樣的患者來了二十多個,我忙得不可開交!在那種狀況之下,讓我再收治一個我根本就看不了的頭部受了外傷的病人,怎麼可能呢?您心中不滿是吧?找那些為了看個感冒專門夜間來醫院看急診的人們去!” 久米川意識到,自己變成了一個饒舌婦。隱藏在他內心深處的恐懼感,通過這一番饒舌,被他從嘴裡吐了出來。久米川終於理解了辦公室主任為什麼那麼擔心。加山可是一個不好對付的人,哪怕承認自己有一丁點兒的責任,他都會抓住不放的。 “對了!我想起來了!第一個為了看感冒而晚上來看急診的是個大學生,名字叫安西寬。他好像說過,晚上來看急診不用排隊。後來,晚上來看急診的人越來越多,而且大多數是大學生!那些人只考慮自己,根本不考慮萬一來了真正需要緊急救治的患者怎麼辦!那些人太自私了!應該受到譴責的是那些為了自己方便而想出這種壞主意的人!我只不過是個醫生,只管給病人看病……” 久米川忽然意識到自己又說得太多了,雖然有些後悔,但說出的話也收不回來了。看到加山陷入了沉思,久米川說了句“對不起”,慌忙從加山身邊走了過去。他走到自己的車前,打開車門,跳進車裡,發動車子,逃也似的跑出了醫院。他害怕加山追上來,也不敢通過後視鏡看後邊一眼,只是拼命踩著油門往前開。 下次值夜班見到羽鳥時,得把這件事跟她說說。久米川習慣性地這樣想的時候,不由得扭歪了臉。羽鳥會同情他嗎?久米川沒有自信。沒有自信本身對他就是一種巨大的精神打擊。他覺得自己損失重大,無拘無束地跟羽鳥一起聊天的情景,似乎已經成了遙遠的過去。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