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大唐懸疑錄4·大明宮密碼

第23章 第二節

皇帝派來玉晨觀的內侍,向裴玄靜捧上一把純金的鑰匙。 “聖上命我將金匱的鑰匙交給煉師。” “給我?” “聖上口諭,宋學士對凌煙閣異象的解釋尚不足信,命裴煉師繼續調查。” 裴玄靜愣住了。 “裴煉師?” “妾遵旨。”裴玄靜雙膝跪倒,從內侍手中接過沉甸甸的鑰匙。 “裴煉師請起。”內侍又道,“聖上已經傳旨給凌煙閣的守衛,任何時候煉師都可以出入。馬車已在外面候著了,請煉師即刻去凌煙閣查案。” 裴玄靜將金匱的鑰匙藏入懷中,登上了馬車。 皇帝為什麼要讓自己介入凌煙閣一案呢?會不會是宋若昭要求的?也可能是自己曾進入過凌煙閣,被柳泌或者神策軍們通報給了皇帝,於是皇帝便想利用自己來驗證宋若昭的說法?

不管怎樣,宋若昭在凌煙閣異象案中究竟隱藏了什麼,是否與《推背圖》有關——這些都是裴玄靜感興趣的。裴玄靜始終相信一點:從哪裡開始,還要在哪裡結束。所有秘密皆如是。既然皇帝給了機會,裴玄靜不會放過。待胸有成竹之後,再考慮下一步該怎麼辦。 神策軍果然已接到指示,將裴玄靜放入凌煙閣後,便退了出去。裴玄靜聽到關門落鎖的聲音——自己被關在凌煙閣裡了。 裴玄靜徑直來到中隔前。正是午後時分,薄薄的陽光投在中隔上,畫了一條金色的斜線。她欺身向前,沒費多大力氣,就在中隔靠近中央的位置,找到了一個小洞。 乍一看像是蟲蛀出來的洞,但邊緣又整齊得很不自然。無巧不巧,陽光劃出的金線恰好穿洞而過,直直地落在前方的柱子上,變成了一個拳頭大小的光圈。細密的灰塵在光圈中悄然起舞。裴玄靜盯著灰塵看了一會兒,又繞著柱子轉了一圈。這一圈還沒有轉完,她的目光便被柱子上的一小塊污痕吸引住了。

裴玄靜伸出手指探了探,有點黏。她索性湊上去,朝污跡呵了口氣。不出所料,再摸時黏度增強了。 這是有人在柱子上抹了膠。凌煙閣中灰塵較多,陸續粘在膠上,便形成了這塊污跡。幾天過後,膠都變乾了,污跡也比較淡,輕易發現不了。 小洞、膠跡和小剪紙,都證明在凌煙閣中充滿了人為的蛛絲馬跡——造成異象的根本不是鬼神,而是人。 裴玄靜回到金匱前,取出那枚小小的金鑰匙,將鎖打開。 金匱的蓋子比裴玄靜想像的重,掀開後,首先看見的是第一象,卦曰:“甲子,乾為天。” 圖上畫著:一個男子身披桷葉,兩隻手里分別托著日月,坐於石上。畫面另一側的竹葦上,站著一個女人。讖曰:“初劫世千變,戰爭無了時。遇著秋蘭草,方是迨成時。”七言詩中寫道:“自從盤古分希夷,虎鬥龍爭事是悲。萬代興亡誰能記,試從唐後定興衰。”

宋若昭提到過,第一像是整個《推背圖》的總綱。從“甲子,乾為天”的卦語中就能看出來。圖示也很容易理解:人分男女,而男子手托日月,說明陰陽分明,乾坤若定。至於讖和詩,說的都是興亡更替,承襲天命。所以《推背圖》的第一像不需要特別的解釋,因是總論和概括。 裴玄靜將第一象取出放到旁邊,緊接著便是第二象了,卦曰:“乙丑,天風姤。” 圖上畫著許多鯉魚。裴玄靜數了數,恰好十八條。畫面中央豎著一柄寶劍。寶劍的前方游著一條鯉魚,兩條鯉魚被寶劍穿過,身上還畫著斑駁的血跡。其餘的鯉魚都遊在寶劍的後方。讖詩是這樣寫的:“枝葉方生根,東風起復翻。將不磨二劍,十八子稱尊。” “十八子稱尊?”裴玄靜默念著,心中疑雲頓生。

按照宋若昭的說法,推背圖除了一頭一尾的第一象和第六十象,分別作為開始的概論和結束的總結,其餘的五十八幅圖均為預言。第三、四、五像已經有了較為確切的解釋。宋若華又將第九象解釋為藩鎮作亂和武元衡遇刺。但是,宋若昭為什麼沒有提到第二象呢? 就連普通人都能一眼看出,十八子,便是個“李”字。鯉魚,更是“李”的諧音,所以本朝禁吃鯉魚,老百姓在江中捕到鯉魚都必須放生,凡有膽敢販賣鯉魚者,被抓住了還得挨六十大板。 所以,第二像明顯是對李唐國祚的預測。尤其是七言詩寫著:“江中鯉魚三六子,重重源源泉淵起。子子孫孫二九人,三百年中少一紀。”其中的鯉魚、三六子仍然代表李氏。 “重重源源泉淵起”一句,肯定是說李唐江山源自高祖李淵。而後面的兩句“子子孫孫二九人,三百年中少一紀。”則直白得有些令裴玄靜害怕了。

“子子孫孫二九人”很像是指李唐傳代的位數,但“二九人”究竟是說二十九位皇帝,還是十八位皇帝,抑或還能解釋成別的數字,尚無法斷定。至於“三百年中少一紀”這句,幾乎明示了李唐江山將要綿延近三百年。 “少一紀”具體是指多少年,又無從判斷。 宋若昭沒有提到第二象,會不會是因為第二象所預測的正是李唐江山的氣數與命脈,意義太過重大,所以不敢去解釋它? 裴玄靜心想,可能還有一個原因:如果對《推背圖》的解釋只能是已經發生的事實的驗證,那麼除非到了大唐覆滅之時,才能給第二像一個明確的答案。 “三百年中少一紀?”裴玄靜暗自琢磨,今年是元和十四年,大唐建國至今正好二百零一年了。三百年,似乎還是很遙遠的未來。不論“少一紀”指的是少一年或者少十年,對於活在今天的人們來說,都不可能親眼目睹,因而並不那麼重要。

這麼想著,她又覺得心中釋然多了。 再往下看,依次便是第三、四、五和第九象。裴玄靜盯著第九象發起呆來,武元衡遇刺的往事勾起了許多回憶,齊齊湧上心頭。 良久,裴玄靜清醒過來。抬頭一看,那道投在中隔上的陽光更加偏斜。冬天日落得早,她得抓緊時間了。 再往下翻,便是第三十三象。對著兩個變成紅色的字,裴玄靜又想了好久,卻始終沒有靈感。 “裴煉師,天快黑了。”神策軍在外面敲門,“是不是該走了?” 裴玄靜答應:“知道了。馬上就好。”剛才全神貫注於《推背圖》上,不曾注意到窗戶上已經全黑了。她下意識地瞥了一眼立在金匱旁的燭台,和凌煙閣中的其他陳設相匹配,燭台的下部為青銅,上部為青瓷,均施以藍白彩釉,全無金銀之類奢華的裝飾,顯得樸實而端莊。燭台上插著一支沒有點過的紅燭。

突然,裴玄靜震驚地回過頭去——凌煙閣中早就一片黝黯了,為什麼自己能一直毫無障礙地觀看《推背圖》? 卻見金匱之中,幽光瑩瑩,從《推背圖》的下面亮出來。 裴玄靜的心都快跳出來了,連忙將《推背圖》全部從金匱中取出。頓時,一塊圓形的玉片似的東西顯露出來,像是被人隨意丟棄在金匱裡的,正是它在靜靜散發著柔和的瑩光。 裴玄靜小心地將它撿出來,輕輕薄薄的,分明就是一塊玉。當她將它從金匱裡取出時,它的光澤明顯變暗了。裴玄靜再把它放回去,亮了些,取出來,又暗了。 她明白了!這個玉片和夜明珠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在暗處會發光,到了明處則黯然。 是誰把它放在金匱裡的呢?難道是為了研讀《推背圖》時照亮嗎? 不可能。宋若昭說過,研讀《推背圖》都在白天,根本不需要額外的光線。況且,閣中四周都豎著燭台,金匱的左右兩側也有,萬一需要照明,也不必採用如此奇異的手段。

她輕輕摩挲著玉片,指尖不經意地觸到了一些凹凸不平,好像有什麼粘在表面上。 裴玄靜恍然大悟! 她把《推背圖》按原樣放回金匱,鎖好。玉片藏入懷中,想了想,還不放心,又將金匱兩旁的蠟燭都點亮了,才招呼守在門外的神策軍。 神策軍打開門時,屋內一片亮堂。 暮色蒼茫,裴玄靜在神策軍的護送下,回到玉晨觀中。 直到夜深人靜時,裴玄靜才在燭光的掩護下,悄悄取出玉片。儘管不夠明顯,仍然能夠看到玉片的周圍,籠著一層輕煙似的微光。 是有人將它粘在了正對中隔和金匱的柱子上。白天粘上時,完全不會引人注意。但入夜後閣中一片漆黑時,玉片發出的光便足夠在窗上顯影了。 中隔的那個小洞上方,裴玄靜還發現了一根扯斷的絲線。這條絲線上,原來就應該繫著那片兩棵樹的小剪紙。

凌煙閣窗上的第三十三象,至此便真相大白了—— 玉片在黑暗中放光,光投到中隔上。中隔的小孔前懸著剪紙,上有一枯一榮兩棵樹,其形狀經由小孔再投到窗上,放大了數倍,便成了他們在外面看到的情景。 當眾人打開門時,火把燈籠大放光明,玉片之光立刻消泯。宋若昭及時取下玉片,藏到身上,待之後打開金匱向裴玄靜解釋《推背圖》時,再伺機將它丟了進去。但她畢竟只有兩隻手,且在眾目睽睽之下,所以只來得及扯下剪紙,扔在地上。按她的估計,地上的一個巴掌大小的薄紙片肯定會被忽略掉,卻還是被裴玄靜發現了。 其實在裴玄靜發現剪紙和中隔上的小洞時,心裡已經有了初步的推測,所缺的只是光源。現在,一切都清楚了。 凌煙閣窗上的第三十三象顯影,是宋若昭費盡心機安排出來。她只要偷偷將四件東西帶入凌煙閣即可:夜光玉片、剪紙、絲線和魚膠。這幾樣東西都不大,很容易藏在身上。

夜光玉片在黑暗中才能發光的神奇特性,是這個計策能夠成功的關鍵一環。裴玄靜記得,當時宋若昭要求距離凌煙閣最近的神策軍熄滅火把,才使第三十三像在凌煙閣的窗上完美地呈現出來。 裴玄靜將夜光玉片放在手心掂弄著,如此稀罕的寶物,恐怕也只有皇宮大內才能找得到。以若華、若茵和若昭歷來所受的皇恩來看,三人中的任何一個都有可能獲賜此物——或許還是宋若華的可能性最大吧。 至於這張玲瓏秀氣的剪紙呢? 裴玄靜猜想,多半是心靈手巧的宋若茵的作品。宋若茵死在整整三年前,所以這張剪紙應該是她很早就製作出來的。看來宋若昭還是說謊了。宋若華奉命解讀《推背圖》,並沒有對柿林院中的妹妹們保密。她肯定曾把其中的一些畫默寫出來,和妹妹們共賞共猜,只要不出大明宮,也算不上違背皇命。而宋若茵把它們做成剪紙圖樣,亦符合她一貫標新立異的性格。 以此類推,第九象的“猿猴戲火球”顯影,會不會也是宋若昭用相同的方法製造出來的? 內侍又來傳旨了,皇帝召裴玄靜即刻前去清思殿。 已過半夜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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