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死亡螺旋

第17章 第十七章

死亡螺旋 松本清张 15470 2018-03-15
電話鈴聲從遠處傳來,越來越響。矢田部被吵醒了。房間裡甚是昏暗。電話機放在臥室角落裡的小桌上。矢田部猛地掀起薄被。金色的光線從雨窗的縫隙中漏了進來。 “早啊。”是山崎課長的聲音。 “啊,課長,您早啊。” 矢田部瞥了眼手錶——才七點半。 “沒起床呢吧?” “不好意思……” “肯定是昨天累著了。我也想讓你多睡會兒,可有些事情想早點通知你。” “昨天晚上我拜託您查的事情已經查到了嗎?” 矢田部原本跪在地上,聽到這話,他一屁股坐在榻榻米上,將昨晚放在桌上的便箋紙掃到手邊,又抓起一支鉛筆。 “嗯,昨晚將近半夜的時候,我聯繫上了函南高爾夫俱樂部的管理負責人。打聽完之後我本想立刻聯繫你,可轉念一想你肯定已經睡了,就拖到了今天。唉,其實怎麼著都得吵醒你。”

“不礙事,不礙事……” “從R縣來的中橋泰夫是昨天到的,住在俱樂部配套的山上酒店裡。高爾夫比賽是今天舉辦。” “啊?今天?” 中橋組的擴路工程現場主任和員工宿舍的幫傭說,社長中橋泰夫幾天前就啟程去函南了。要是高爾夫球大會是今天舉行,他何必這麼早走?矢田部甚感意外,莫非中橋昨天到達函南之前,還繞道辦了其他事? “高爾夫比賽?……是什麼集體比賽嗎?” “嗯,總共二十個人。不過他們不全住在那家酒店裡。住那兒的只有中橋泰夫,剩下的十九個都是今天上午十點直接去俱樂部。” 因為中橋離得最遠吧。剩下的人肯定都是從東京或附近幾個縣來的。 “舉辦者是誰?” “是個叫南苑會的組織。代表叫巨勢堂明"。 ”

“巨勢堂明……啊,是那個巨勢堂明嗎?”矢田部大吃一驚,喊道。 “沒錯,死在京都鞍馬貴船町紅葉莊酒店的澤田美代子不是東明經濟研究所的秘書嗎?那家研究所的所長就是巨勢堂明。” “這……”矢田部欲言又止。 “那家東明經濟研究所在東京丸內的神邦大樓裡。而被勒死的柳原孝助的屍體,也是在那棟大樓的屋頂機械室發現的。” “一點兒沒錯。” 矢田部與山崎不謀而合,只是驚訝令他遲遲沒能開口。 “警視廳來的人不是說過嘛,死在船明大壩湖的味岡正弘,經常出入那個巨勢堂明的東明經濟研究所。矢田部啊,我總感覺這三方的調查,要查到一塊兒去了……”“三方的調查”指的是警視廳、鞍馬貴船的當地警局以及山崎與矢田部所在的警署。

矢田部回憶起警視廳派來的調查員的話。 ……東明經濟研究所是個掛羊頭賣狗肉的地方,它其實是個叫“南苑會”的組織,直接由巨勢堂明領導,是進行建築行業圍標的機構。雖說是圍標,但並不是決定投標金額這種細節。巨勢堂明在大藏省和其他政府官廳的高層那兒相當吃得開,南苑會就是個高級中介機構。所有人口風都很嚴,不肯透露詳細情況。 不僅如此,矢田部還想起在刈野溫泉的商店街看見的那塊大得離譜的招牌——“全國區參議院議員高尾雄爾聯絡事務所”。 “課長,除了中橋泰夫,還有誰去了南苑會的高爾夫球會啊?” “這就不清楚了,我向鄉村俱樂部負責人打聽的時候,隨便找了個理由,沒說自己是警察,要是問那些肯定會被懷疑的。”

“我知道了。那高爾夫球會今天幾點結束啊?” “哦,這個他告訴我了,說是下午四點左右結束,所以他們會在俱樂部的食堂吃午飯,二十人份的飯菜都已經預約好了。” “那高爾夫球會結束之後呢?” “他們就會離開俱樂部,之後的行程俱樂部負責人也不清楚。” 也是。 味岡在京都上了“迴聲號”新幹線,在濱松站下車的時候,把高爾夫球袋忘在行李架上了。他的部下大石道路建設部長說,味岡去過京都附近的高爾夫球場。早知如此,就該向他多打聽打聽高爾夫球會的情況了。矢田部悔不當初。從京都來的調查員也沒有提到相關的情況。兩方警署即使在調查同一起案子,也會堅持“秘密主義”。 這樣看來,味岡參加的南苑會京都高爾夫球會與今天在函南舉行的高爾夫球會,應該是同一活動。

“課長,迴聲號"十二號車6B座,也就是味岡旁邊座位的那個戴墨鏡的女人查出來了嗎? ” 根據車長短暫的觀察,此女年紀二十七八,身高一米六左右,留著長發,身著淺米色的無袖上衣,臉形較長,應該是個美女。 她的車票是六月二十二日買的,也就是味岡前往京都的兩天前。前往神邦大樓的交通公社購票的,竟然是澤田美代子。 “那個戴墨鏡的女人啊?還沒呢。要是她真的假扮澤田美代子,在味岡之前進入紅葉莊酒店208號房,那她就是案件的重要知情人了。她好像在東京,我們鞭長莫及,查不到啊。可目前我們沒有確鑿的證據,也不好意思開口讓警視廳協助調查。不過,我也有我的考量。” 矢田部明白課長是什麼意思。山崎課長也想進行“單獨調查”,不想通知警視廳。

“我知道了。”矢田部堅定地說道。他相信課長定有辦法。 “對了,刈野溫泉的金彌怎麼樣了?” “我問過瀧山閣了,說她和另外六個藝妓朋友還要在那兒住兩天。” “還要住兩天……那就是說她們明天走?” “沒錯,旅館說她們沒什麼反常的舉動,白天去附近的高爾夫練習場練習揮桿,晚上就老老實實地待在房間裡喝酒聊天什麼的。” “金彌還會打高爾夫啊?” “是啊,這年頭的溫泉藝妓都會點。” “這樣啊……”矢田部吞了口唾沫,“箱根和函南離得遠嗎?” “從湯本去函南還挺遠的,不過開車去十國山坡的話,花不了太多時間。十國山坡的山脈西側就是函南。” “有路嗎?就是從十國山坡到函南的車道。”

“我沒去過,也不是很清楚,不過從地理上看,路應該還是有的。從十國山坡到伊豆長岡不就有一條沿著山腳舖的馬路嗎?” “我知道了。”這回矢田部的聲音更有力了,“……我這就退房回警署。我這兒查出了不少線索,也想儘早向您匯報一下。” “好,我等你,你坐出租車回來吧。” “啊?” “走中央高速公路啊!從惠那開到飯田,再走國道152號線回二俁,比電車巴士快多了,還省得換車呢。車錢我給你報銷。” 八點多,矢田部扒拉完旅館提供的早飯,匆匆打了輛出租車。今天陽光明媚,強烈的陽光從狹窄的天空上射下,下午一定會很熱。 天空之所以“狹窄”,是因為周圍滿是高山。出租車沿著高速公路往東駛去,周圍的山也越來越高。

年輕的司機一聽矢田部要去天龍市的二俁,簡直樂開了花。最近很難拉到這麼長距離的生意。 “大概要多久?” “嗯……到飯田應該用不了一個小時吧。隧道開通之後真是快多了,跟以前翻山越嶺的時候不能比啊。高速公路就是好。” “一個小時不到就到飯田了啊?” “是啊,然後再從飯田走國道152號線去二俁,大概七十公里,一個半小時就夠了,加起來總共兩個半小時左右。” 兩個半小時——如果坐電車和巴士,還要算上等車、換車的時間,的確會比出租車慢許多。 不過,矢田部在意的不是時間,而是“路線”。如果卡車是從有輝綠凝灰岩的地方開去二俁,那它必然經過出租車正在行駛的中央高速公路。 也許山崎課長的本意,只是讓矢田部早點回去,可矢田部還是感受到了那句話的分量。現在可不是打盹開小差的時候。他盯著被陽光照得通亮的馬路,客觀地審視著周圍的風景。

高速公路上有許多裝著絲柏和杉樹等木材的卡車,極有地方特色。一輛碩大的拖車幾乎和一節運貨火車差不多大。 “要是撞上那種大傢伙就完蛋了。”司機縮起脖子,與大卡車們拉開距離,彷彿想盡快逃離這個是非之地。 好幾輛卡車從反向車道駛來。一輛黃色的攪拌卡車繞過山腳,出現在矢田部的視野中。攪拌筒彷彿電動地球儀一般緩緩轉動。攪拌卡車已經遠去,可矢田部還是回過頭,透過車後的玻璃窗看了半天。喇叭形的倉鬥朝天,就好像蒸汽機車的煙囪。 “這麼大的車,真是夠嚇人的。” 出租車駛入飯田市。地處高原盆地的市區高低不平,到處都是坡道。 從高速公路上能看見盆地中的小別墅。房子四散在樹林中。種滿大樹的庭院。兩棵樹之間掛著吊床。褐色的身軀躺在白色的網中,舒舒服服地睡著午覺。

“啊!”出租車駛過別墅之後,矢田部失聲喊道。 矢田部心跳不已,不祥之感掠過腦海。 用來睡午覺的吊床,啟發了矢田部——將屍體放進不停旋轉的攪拌卡車,在不傷到屍體的情況下進行長距離運輸。他找到了解開屍體搬運之謎的最後一把鑰匙。沒錯了,一定就是那樣。 受問題困擾的思維終於得到解放。他的思緒又飛到了另一件事上——一切皆是自然而然的意識轉換。 據說金彌現在在箱根。然而,她此時此刻真的還在湯本的瀧山閣嗎? 山崎課長今天早上在電話裡說的,是“昨天晚上”的情況。雖說藝妓一行人今天也會住在瀧山閣,可那畢竟只是她們的“計劃”。他並不知道今天早上事態有沒有發生變化。 今天,南苑會將在函南的高爾夫球場舉行高爾夫球會。出租車中的矢田部看了看手錶。九點零五分。參加球會的人應該已經陸陸續續到場了吧。他還要一個半小時才能回到二俁的警署。 出租車駛過飯田舊城址高聳的石牆,進入商店街。 “司機師傅,麻煩停一下。”矢田部說道。出租車停在路邊。旁邊有三家書店。 “我想稍微休息會兒,你等我十分鐘行嗎?” “哦,我知道了,您慢慢來,不著急。” 矢田部衝進書店,抓起一本厚厚的列車時刻表。時刻表後面有全國各地的主要旅館名稱和電話號碼。直接查書,比打公用電話查號快多了。神奈川縣的那一頁上,就有箱根湯本的瀧山閣。他把旅館的電話抄在筆記本上,快步走進附近的公用電話亭。 他往電話機裡丟了五六枚百元硬幣,撥通了筆記本上的電話。 “您好,歡迎致電湯本瀧山閣。” 硬幣掉進話機裡,接線員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 “你們那兒有一位從R縣來的金彌小姐,能不能請她聽一下電話?” “金彌小姐?能麻煩您把她的名字告訴我嗎?” 接線員還以為“金彌”是個姓氏。 “我也不知道她的真名叫什麼,只知道她是刈野溫泉的藝妓。她是和六七個藝妓一起來的。” “請稍等。” 八音盒的音樂聲響了整整兩分鐘。 “餵?”另一個女人接起電話。 “啊,請問是金彌小姐嗎?” “我不是金彌姐,請問您是哪位啊?” 看來她是和金彌一起來的藝妓。 “她來接電話就知道了。” 對方沉默片刻後說道:“金彌姐不在。” “什麼?她不在?是去泡澡了還是去散步了?” “不,她有急事,一個多小時前一個人出門去了。” “出門去了?”矢田部大聲喊道,同時掃了眼手錶。 “是的。” “您知道她上哪兒去了嗎?” “不知道。有人開車來接她了。她說傍晚會回來,也許是去熱海玩兒了吧。” “金彌小姐認識來接她的男人嗎?” “不是男人,是個女人。肯定認識吧,否則金彌姐不會跟她走啊。” “那個女人多大年紀啊?” “請問您是哪位啊?”女人質問道。 “實不相瞞,我是靜岡縣天龍市的警察,隸屬刑事課,敝姓矢田部。” “警察?”女人的口氣從責問轉為驚訝。 “不好意思嚇著您了,您放心,金彌小姐沒有做什麼壞事……啊,對了對了,請問花江小姐、梅丸小姐或照葉小姐在嗎?” 這三個名字是刈野溫泉楓莊的服務員告訴他的。當時他就把名字抄在了筆記本上。 “我就是梅丸。”對方不快地回答道。 “啊,您就是梅丸小姐啊。” “沒錯,可您為什麼會知道我們的名字?” “這是我打聽到的,您不用擔心,我只是隨便打聽打聽罷了,我要調查的事情跟您幾位沒有關係。” 為了穩定對方的情緒,矢田部說了些自相矛盾的話。 “請問您有沒有見到把金彌小姐帶出去的那個女人?” “這……您等等。” 她的聲音離聽筒很遠,好像在向其他人打聽些什麼。她的伙伴們好像也在房間裡,隔著聽筒能略微聽見一些說話聲,但是聽不清楚。 “餵,我是花江。” “啊,是花江小姐啊。” “剛才小梅跟我說,您是天龍市的警察?” “是的,敝姓矢田部,是個刑警。” “是刑警先生啊……莫非金彌姐出事了?” “不不不,金彌小姐和案件沒什麼關係,只是我有些事情想向各位打聽打聽罷了。請問來接金彌小姐的女人大概多大年紀?長相有什麼特徵嗎?” “我們沒見到那個人。” “啊?” “金彌姐是被一通電話叫出去的。接完電話,她跟我們說她突然有事要出門一趟,有個女人會開車來接她,到傍晚再回來。” “她有沒有說要去哪兒?” “沒有……我們還以為她跟熟人去熱海、湯河原玩兒了呢。開車到十國山坡,再去熱海或湯河原就很方便了啊。” “那金彌小姐打電話的時候你們在不在她旁邊?” “金彌姐和小梅一個房間,可她打電話的時候,小梅正巧在我們房裡打麻將,沒有聽見那通電話。後來金彌姐到我們房裡來了一趟,告訴我們要出門去,然後就走了……” “她來你們房裡的時候神色慌張嗎?臉色怎麼樣?” “她好像挺著急的,至於臉色怎麼樣……我也沒看清,光顧著打麻將了,就瞥了金彌姐一眼。大家就一起說了句路上當心啊"……” “那金彌小姐身上穿著什麼衣服?” “白底十字花紋的鹽澤絹和服,繫著深藍色的夏裝腰帶。” 根據花江的話,可以判斷出打給金彌的這通外線電話應該通過了旅館的接線台。然而,對方使用的肯定是假名,接線台八成也沒有偷聽電話的內容。當務之急是尋找目擊證人,查清金彌與前來接她的女人是在哪裡碰頭,她開的車又是什麼型號。遺憾的是,這些事情都無法通過電話完成。 矢田部更擔心一個小時前離開旅館的金彌。他越發著急了。 這時,他忽然有了個主意。雖然這個主意並不完美,可現在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時間不等人。 問題是,他能不能說服藝妓們幫忙。雖然他已經表明了自己的警察身份,但他們畢竟素未謀面。 “喂喂,花江小姐?” “我在。” “實不相瞞,我很擔心外出的金彌小姐……” “啊?擔心?為什麼啊?” 花江驚訝的聲音從聽筒那頭傳來。知道矢田部的刑警身份後,她的反應更大了。 “我們還沒有掌握確切的情報,但金彌小姐很可能被人綁架了。” “什麼?綁架?” 她的口氣與其說是將信將疑,不如說是大驚失色。 “是的,這個可能性很大。”要說服她幫忙,必須如此強調。 “那……有壞人想綁架金彌姐要贖金嗎?她不會被賊人賣了吧?” “情況也許更糟……她可能會被人滅口。” “滅口?有人要害死金彌姐嗎?”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電話裡實在說不清楚……” “您不是警察嗎?快救救金彌姐啊!讓附近的警察都去找人啊!” “我們自然會派出警力全力搜救,但我現在更需要各位的幫助。” “要我們幫忙?” “沒錯,這才是最好的方法。” “要是能幫到金彌姐,讓我做什麼都行。您說吧!” 刈野溫泉的藝妓們圍在花江的聽筒周圍,屏息凝神地聽著花江與矢田部的對話。矢田部也透過聽筒感受到了藝妓們的擔憂。 “請問房裡一共有幾位刈野溫泉來的小姐?” “六個,梅丸、照葉、我、小奴、春若和鈴香。” “我想請大家一起出門一趟。” “去哪兒?” “熱海和三島之間有一站叫函南,請各位十二點半左右到函南站的候車室等我。”矢田部瞥了眼手錶,“現在是九點半,還有三個小時,足夠大家化妝收拾了。從湯本打車到小田原三十分鐘,從小田原站坐東海道線到函南站大概也是三十分鐘,算上等車的時間,用不了一個半小時。” 花江與周圍的同伴們商量了幾十秒後回答道:“好,大家都同意了。”她的聲音興奮異常。 “那真是太好了,拜託各位了。我會在十二點半到車站等各位的。” “之後怎麼辦?” “等見面之後再說吧……啊,對了對了,十二點半正好是飯點,函南站附近有個高爾夫球場,咱們就去那兒的餐廳吃個午飯吧。我請客。” “金彌姐都被人綁架了,您還有閒心吃飯?” “放心吧,金彌小姐的事情交給我辦就行了,只要各位照我說的做就行,這樣金彌小姐就安全了。” “好吧,我們會照做的。” “到了函南站我會跟各位詳細解釋……啊,對了,您沒見過我,也沒有看見我的警察證,光聽電話裡的聲音,也許會懷疑我是不是冒牌貨。” “……” “我掛電話之後,請您立刻給天龍警察署打個電話,找刑事課長山崎警部,問問他手下有沒有一個叫矢田部護親"的巡查部長。矢田部護親",您聽清楚了嗎?您告訴他,那個矢田部讓你們這麼做,讓他告訴您究竟能不能照辦。” “我相信你,不過保險起見我會打電話的。”花江的聲音裡透著一絲笑意。 “儘管打,沒關係。確認我不是冒牌貨之後,就麻煩各位十二點半之前去函南站的候車室跑一趟吧,拜託了。” “好吧。” “太感謝了,太感謝了。那我們到時候見。” 這通漫長的電話終於結束了。 矢田部趕忙撥通另一個號碼。 “課長,是我,我在飯田市內的一個公用電話亭裡。” “又查到什麼線索了嗎?” 山崎見矢田部沒有立刻回警局,還以為他又有了新發現。 “是這樣的……” 他簡要匯報了與瀧山閣的刈野溫泉藝妓們之間的對話。 “我知道了,我們對金彌的保護還是晚了一步……要是她們打電話來局裡,我會替你作證的。” “我還有一件事要拜託您,就是那個文吉……” “啊,那個濱鬆的藝妓啊。” “麻煩您派人讓文吉也在十二點半之前去函南站一趟,讓她別穿洋裝,穿和服。最好是白底十字花紋的鹽澤絹和服,再配一條深藍色的夏裝腰帶。要是沒有,就找些類似的衣服代替。” “還要叫上文吉啊?” “我這就回署裡跟您仔細匯報,但路上還要花些時間,只能麻煩您先安排一下了,時間不等人啊!” 矢田部走出公用電話亭的時候,滿頭大汗,好像剛被雷陣雨淋過一樣。 他擦了擦汗,順便看了看手錶的指針,腦中計算著從濱松到函南所需要的時間。不知道能不能趕在十二點半前…… 他等了一會兒,再次鑽進電話亭。簡直快喘不過氣了。 山崎課長接了電話。 “我是矢田部,濱鬆的文吉怎麼說?” “啊,文吉同意了,她說沒有白底十字花紋的衣服,不過她會挑一件最接近白色的鹽澤絹和服穿,系一條深藍色的腰帶。她說十二點半之前應該能到函南站的候車室。她還問我究竟有什麼事,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就隨便找了個理由搪塞過去了。” “真是麻煩您了……對了,還有件急事要麻煩您。我大概還要一個半小時才能回去,可我沒有時間進署裡好好跟您匯報了,畢竟我十二點半之前還要去函南站……” “是哦,時間的確很緊……” 山崎也注意到了時間的緊迫。 “所以能不能在我到警局之前,幫我準備一輛警車停在門口?這樣我下了出租車就能直接坐警車去濱鬆了。從二俁到濱鬆的國道特別堵……” “好,我知道了。” “在那之前,請您再去申請幾張逮捕令。” “逮捕令?逮捕誰的?” 矢田部報出幾個名字。 “好。”電話那頭的課長提高嗓門說道。 “準備好逮捕令之後,請課長您也坐進那輛警車裡,再帶上兩個課裡的年輕警官。” “大家一起去函南?” “是的……啊,還有一件事。麻煩您請附近的混凝土工廠幫個忙,哪家工廠都行。” “怎麼說?” “如此這般……”矢田部道出自己的想法。 “好,我去問問看。” “麻煩了。我們可以從濱松坐迴聲號"去三島,一路上我會詳細向您匯報的。路上大概要一個小時,足夠我把事情說清楚了。 ” 三島站的下一站就是函南,可新幹線自然不會停這樣的小站。 “那就這麼辦吧,這下夠我忙活一陣子的了。” “不好意思,拜託您了。” 矢田部第二次走出電話亭,朝出租車衝去,頭上滿是豆大的汗珠。 正在打瞌睡的司機,被矢田部敲窗戶的聲音驚醒。 “去天龍市的二俁,越快越好。” 司機腳踩油門。 車裡開著空調。矢田部感覺出租車的座位涼爽異常。他不再出汗,滾燙的腦袋也慢慢變涼。 “客人,您是不是剛跑過啊?” “啊?” “我看您直喘粗氣……” 出租車所在的位置看不見電話亭。 “哦,就去兩三家店看了看。司機師傅,能不能再開快點兒啊?” “再快就要超速啦!這一帶等著抓超速的黑貓可多了……” “被抓了我會為你解釋的。” “啊?”司機透過後視鏡,一臉驚訝地看著乘客的臉。 今天的出租車好像開得特別慢,碰到的紅燈也特別多。不過司機的駕駛技術不錯,在國道152號線上連連超車,可他畢竟沒有闖紅燈的膽量,只能看著交通燈乾瞪眼了。 出租車開進靜岡縣,繼續南下。在水漥町有一條縣道,可以走這條路上前往豐橋的國道151號線。上國道的那個路口又撞上了紅燈,前面還堵了兩輛重型卡車。 矢田部絕望了。他朝窗外看去。 路旁正在施工,是一棟鋼筋混凝土的房子。那好像是農協的建築物,四層樓高。外面搭了腳手架,建築工人站在腳手架上工作。建築物要是低,腳手架自然也會很低。路旁的腳手架沒有使用舊式的木樁,而是新式的鋼管腳手架,有的地方是兩層,有的地方則是三層。 這叫“鋼管腳手架”,每根鋼管大概都是一米長。修路、修煤氣道和水管的時候,不是會用鋼管在路上拉幕布嗎?用的也是這種管子。鋼管跟鋼管之間的連結部分是可以伸縮的,叫“管架”。有了管架,就能根據需要,自動調節鋼管的長短了。 在金鈴湖畔施工的藤瀨組現場工程事務所的年輕技術員上村說過的話,在矢田部腦中響起。湖畔工地的腳手架上鋪著木板,上面還鋪了一層草蓆防止建築工人的腳打滑。草蓆的邊緣露在板外——一切與眼前的農協建築工地如出一轍。 我明白了!矢田部差點喊出聲來。 他在金鈴湖畔的工地也看見了鋼管腳手架,但他當時並沒有意識到那有多麼重要。其實勝利就在眼前。 他在貴船的紅葉莊酒店後院裡,發現了幾根稻草。稻草掉在後院的櫟樹附近,所以矢田部還以為那是從冬天用來保護樹木的席子上掉下來的。然而,炎炎夏日又怎麼可能發現冬天才會用到的草蓆呢?發現稻草的時候,他也覺得有些可疑,但是並沒有多想…… 我真是太大意了!矢田部真想揍自己的腦袋一拳。 紅葉莊酒店的圍牆有兩米多高。要把澤田美代子的屍體搬進208號房,必須翻過那堵牆。屍體不是被扔進來的——從兩米多高的地方掉落的屍體,定會留下痕跡,可屍體竟然完好無損。 謎題終於解開了。犯人在牆內外搭了腳手架!只要用一米長的鋼管搭出樓梯就行了。而且新式的鋼管能自由調節長短。 犯人可以用車把拆開的鋼管帶去現場,停在通往鞍馬的馬路上,當然停車的位置離紅葉莊肯定有一段距離。車上裝著十幾根綁在一起的鋼管,還有木板和草蓆。 接著,犯人沿著紅葉莊圍牆外的小河,把材料搬到圍牆旁邊,搭好階梯式的腳手架。全過程不會發出響聲,也不用擔心被紅葉莊酒店的工作人員或附近的居民聽見。 外圍的腳手架搭好之後,犯人就鋪上木板,翻過圍牆,來到圍牆內側的旅館後院。翻牆之前,他就把腳手架所需要的鋼管從外面一根根丟進來。沒人打理的庭院長滿雜草,消除了鐵管落地的聲音。接著他再在圍牆內側搭好鋼管樓梯,鋪上木板和草蓆。 之後,犯人抱著澤田美代子的屍體來到圍牆邊,走上鋼管做成的樓梯,翻過圍牆,再走樓梯進入後院。 假扮澤田從前台進入208號房的內應已經為犯人打開了通往後院的窗戶。兩人將屍體放進裝滿熱水的浴缸裡,又為她換上旅館的浴衣,把她塞進被窩。房間裡的人照原樣鎖上窗戶,神秘女子躲在暗處。 而犯人則回到院子,拆下鋼管腳手架。只要把鋼管連結處的管架抽出,腳手架就會變回一根根獨立的鋼管。他將鋼管逐一丟出圍牆。那條小路上也長滿野草,不會發出響聲。犯人爬上圍牆,用同樣的方法拆了圍牆外的腳手架,把鋼管、木板與草蓆運回車裡。車停在遠處。在味岡逃離房間之後,犯人還要幫助女同夥離開旅館—— 原來後院樹下的稻草是這麼來的。 矢田部一心解謎,無心欣賞窗外的風景。不知不覺中,出租車已經來到船明大壩附近了。 出租車來到二俁警察局門口——警車在門口等候已久。 “司機師傅,停在那輛警車旁邊就行了。” “啊?” “一路上提出無理要求真是對不住,這一趟辛苦你了。” 矢田部與山崎面對面坐在前往東京的“迴聲號”自由席車廂裡。 “你要的逮捕令,我給你申請好了。”課長從口袋裡掏出一個信封。 矢田部從信封中拿出逮捕令,看了看被逮捕人的姓名與嫌疑內容。他點點頭,向課長道了謝,又把信封遞了回去。扁平的國字臉上難掩興奮。 “對了,混凝土工廠也答應幫忙了。有一家工程的分店在伊豆,他們答應一定會如期出現。” “您一定忙活了好一陣吧,真是太麻煩您了……”矢田部低頭致謝。 “還有濱鬆的那個藝妓文吉,我在濱松站的月台沒看見她,就讓大川去車站的電話亭打了個電話去她家,她好像坐前一班迴聲號"走了。 ” 課長帶了三位部下:大川、吉岡和上田。 “這樣啊……看來準備工作進行得挺順利。” 矢田部胸中的大石落了地,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皺巴巴的香煙盒。 他已經把準備工作的內容匯報給了山崎,還把向中部混凝土製造公司要來的輝綠凝灰岩碎片給各位警官看了看。 “眼下還挺順利的,下一步才是關鍵。” 聽完矢田部的話,山崎放眼窗外的天空,彷彿在預卜事態發展的吉凶。烏雲壓陣,隨時都會下雨。 “是啊,我感覺自己如坐針氈。” 矢田部調來二俁之前,就是個喜歡冒險的調查員了。 “外國電影演到這兒,就會有人說祝你好運"了。 ” 山崎從沒見矢田部如此緊張,趕忙開了個玩笑。也難怪,他們正在執行的計劃,是矢田部一個人想出來的,動用了整個刑事課的人力物力。不僅如此,山崎還告訴矢田部,為了今天的行動,署長特地向縣警署的搜查課打了招呼。當然,這些手續都是課長應該辦的。然而,事關重大,再怎麼老練滑頭的老探員,也會緊張得跟個菜鳥一樣。 “反正還有四十分鐘才到三島,你把你在京都和刈野溫泉的調查過程簡要說一遍吧。” “好,是這樣的……” 矢田部開始敘述的時候,列車正巧駛過掛川附近的田野,開過大井川的鐵橋,瞬間通過日本坂隧道的黑暗。列車快到站了,在車站能夠俯瞰靜岡市的景色。矢田部也快講完了。他沒法講得太細,否則花上一天一夜也講不完。 “大致情況我明白了,”靜靜傾聽的山崎輕嘆一口氣,“你認為搬運屍體的是一輛攪拌卡車。攪拌筒裡灌滿刈野溫泉的柳月旅館的溫泉水,再把澤田美代子的屍體放進去。他們用拆除柳月旅館當幌子,拉起施工需要的幕布掩飾一系列行動。即便有人看見混凝土攪拌車停在工地旁邊,也不會起疑。你是這個意思沒錯吧?” “沒錯。之後他們就拆除了柳月旅館,也許那裡正是案發現場,旅館沒了,證據也沒了……中橋組要在那裡建一棟他們自己的事務所,原來的旅館早就沒影了。” “嗯……不過,要是在攪拌筒裡灌滿熱水,再把屍體放進去,屍體會在水流的影響下到處亂撞,留下撞傷和擦傷的痕跡。可是貴船紅葉莊酒店發現的屍體並沒有傷痕,這又是怎麼回事?” “這個問題困擾了我很長時間,”矢田部把煙蒂掐滅在座位的煙灰缸裡,“我在中部混凝土製造公司梅澤工廠的時候,製造課長讓我參觀了攪拌卡車的內部結構。最麻煩的是,攪拌筒裡有一種用來攪拌的扇葉。當攪拌筒裡灌滿熱水的時候,扇葉就會攪動熱水,照理說浮在水中的澤田美代子的屍體應該會撞到堅硬的金屬扇葉才對。況且扇葉還在旋轉,理應會留下更明顯的傷痕……犯人想要盡可能減緩屍體變涼的速度,所以我才會想到,犯人可能在攪拌筒裡灌了柳月旅館的熱水,這樣就能混淆真正的死亡時間了。當然,溫泉水也會慢慢變冷,但總比一開始就灌涼水強。一到紅葉莊酒店,犯人就把屍體放進浴缸,再次保溫。” “嗯……嗯……” “問題是,為什麼屍體沒有碰傷?在我打車去飯田市的時候,看見那一帶的別墅後院裡裝著吊床,有人躺在上面睡午覺。我一看就明白了:犯人把屍體裝在睡袋一樣的東西里,兩頭紮緊,再用長繩把睡袋的兩頭系在攪拌筒兩端。攪拌筒裡有的是地方可以系。” 窗外是日本平原的茶田。厚厚的雲層逐漸變稀,天空明亮了起來。 “哦……屍體被睡袋裹著,而睡袋的兩頭綁在攪拌筒兩端,即使攪拌筒旋轉,也不用擔心屍體會在逆流的作用下到處亂撞。” 山崎在腦海中想像出攪拌筒內的情景。 “沒錯,光把屍體放進去,筒中的水會因為扇葉的旋轉產生逆流,屍體也會受到影響,到處亂撞留下外傷。只要使用吊床睡袋",就能防止外傷,而且睡袋在水流的影響下也會不停旋轉,避免屍體的血液因為重力的原因沉積在一處。攪拌筒是由油壓泵馬達驅動的,旋轉速度也是可以調節的,不用擔心裝有屍體的睡袋會過度旋轉,所以屍體在攪拌卡車裡的時候沒有出現屍斑。 ” “原來如此。” “攪拌卡車就這樣開到了京都貴船的紅葉莊酒店附近。至於到達酒店的時間……應該是假扮澤田的神秘女子通過前台,進入208號房之後,也就是八點二十分左右吧。” “那個神秘女子不僅假扮澤田美代子騙過了前台,還幫助犯人把攪拌車裡的屍體搬進了208號房是嗎?” “是的,我稍後會提到這件事。總之澤田美代子的屍體被運到酒店附近了。那裡有條小河,犯人打開混凝土的排泥口,把攪拌筒裡的水倒進河裡,那個口子自然而然就成了排水口"。車子應該停在與紅葉莊酒店有些距離的地方,那里遠離人家。而筒裡的溫泉水已經變涼。之後,犯人從攪拌車的漏斗形入口——他們管它叫倉鬥",工作人員打掃衛生的時候也是從那兒進去的——他從那個入口走進攪拌筒,解開睡袋兩頭的繩子。接著他抱著屍體走出攪拌筒,繞去紅葉莊酒店後,翻過圍牆進入後院。這些事情應該發生在八點到八點半之間。那里地處偏僻,晚上又特別冷清,沒有行人也沒有車輛通行,周圍的人家很早就會緊閉門窗,況且攪拌卡車應該停在小河的下游,遠離人家,所以沒有人會聽見停車放水的聲音。” “嗯……原來如此。” “犯人抱著澤田美代子的屍體進入紅葉莊酒店的208號房。等候已久的神秘女子與犯人一起把屍體放進浴缸裡,用熱水把屍體泡暖,再把她塞進被窩。犯人逃之夭夭。之後,日星建設的味岡專務一無所知地走進房間,見到澤田美代子的屍體大吃一驚,翻牆逃跑了。第二天凌晨一點四十分左右,酒店工作人員察覺到208號房的異樣,打電話報警,兩個半小時後法醫前來驗屍。這時,距離犯人將屍體搬出攪拌筒已有七小時左右,所以屍體出現了淡淡的屍斑,而警局的鑑識課和負責解剖的法醫也因此搞錯了死亡時間。京都警局的刑警們一直以為紅葉莊酒店就是案發現場,整個調查方向都錯了。他們完全沒注意到,屍體是從其他地方搬來的。” “嗯……” 山崎把手臂支在窗框上,用手撐著腦袋閉目養神。窗外是清水港的白色集裝箱。天更亮了,淺淺的陽光灑在地上。看來只有濱松才是陰天。 山崎睜開雙眼說道:“你說犯人抱著屍體翻過了紅葉莊酒店的圍牆,那堵牆大概多高?” “兩米一。” “兩米一?抱著屍體,怎麼可能翻得了這麼高的牆?一個人還說得過去,就像味岡那樣,奮力一躍,夠到牆頭,再翻過去……” “課長,犯人自有方法。” 問得好!矢田部露出得意的微笑。 關鍵就是自己在建築工地看見的鋼管腳手架。把木板鋪在用鋼管拼接而成的腳手架上,再鋪上一層草蓆,防止工人腳底打滑。 犯人利用鋼管腳手架,在紅葉莊酒店的圍牆內外搭出兩個臨時的梯形樓梯——這就是矢田部的推測。 “紅葉莊酒店後院裡種著幾棵櫟樹,我在樹根附近發現了稻草屑,應該是從草蓆邊角掉下來的,這就是最好的證據。我一開始還以為那是冬天為了保護樹木而裹在樹幹上的草蓆,但冬天留下的稻草不可能一直留在後院裡。再說了,那院子平時雖然沒人打理,可半年都不打掃一次也太說不過去了。如果犯人使用了鋼管腳手架,一切謎團都能迎刃而解——那肯定是從鋪在腳手架上的草蓆上掉下來的。” “等等。”課長打斷了矢田部的演說。 “啊?” “照你的推測,圍牆內側應該會留下小洞才對啊,就是把鐵管插進地裡時留下的洞。” “……” “修馬路底下的煤氣管、水管的時候,就會用這種鐵管拉起幕布,把工地圍起來。這和梯形管架的道理是一樣的,兩者都需要把鋼管打進地面。我家附近經常施工,一會兒修煤氣管,一會兒修水管,才剛把馬路填好,馬上又開挖了。多虧了那些效率低下的施工,才能讓我好好觀察鐵管是個什麼樣子——鐵管是深深嵌在地裡的。圍牆內外應該也會留下十幾個類似的洞口,否則就沒法搭出樓梯來。你看見洞口了嗎?即便犯人事後把土填上了,洞裡的土應該也會比周圍的土軟,用手一按就知道了。” 矢田部沉默了。 他和京都警署都沒有查得那麼仔細。恐怕地上已經沒有洞口了,肯定被犯人填平了。他沒有註意到這一點——太大意了。 “我太大意了……”矢田部低頭說道。百密一疏,矢田部也是人,不免有些疏漏。不過他好歹也是個老手,臉上總有些發燙。 “最好盡快去現場調查一下,好掌握確鑿的證據。” 然而,課長沒有回答,而是再次把手撐在窗框上,閉上雙眼。列車離大海越來越遠,伊豆半島西海岸的群山隱約可見,沒多久又躲進了附近的高山背後。 山崎睜開眼說道:“矢田部啊,我有另一種猜測。他的確借用鐵管翻過了牆,但並沒有搭樓梯,所以我們現在回到現場,也不會找到小洞。” “此話怎講?” “圍牆後頭不是有條小河嗎?” “對,就在圍牆後頭的小路邊上。大概五米寬,水流還挺急的。” “河底呢?” “都是上游衝下來的石子,大概有拳頭那麼大吧。” 矢田部想起自己坐在河岸邊時看到的情景。河水清澈見底,連河床上的石頭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那隻要把鐵管打進河底,就不會留下小洞了。” “原來如此,這樣的確不會留下痕跡……” “是吧!犯人沒有把鐵管打進地面,而是打進河底了!只要打得夠深,就能搭起一座高台,水流湍急一些也不礙事。” “高台?” “和工地的腳手架是一個原理,犯人畢竟是建築行當的人,搭個高台簡直是小菜一碟。高台大概有個五米吧,比紅葉莊酒店的圍牆高多了。” “然後呢?” “在高台上綁上繩子——說不定是光滑的鋼絲繩。長繩的另一頭丟進圍牆裡,在後院的櫟樹樹幹上繞幾圈綁緊。但是直接綁在樹上的話,樹皮就會剝落,犯人的手法就會被警方識破,所以他在樹幹上包了幾層草蓆,再把繩子綁在草蓆上。你看見的稻草,應該就是從那草蓆上掉下來的。” “啊……” “繩子的一頭綁在高台上,一頭綁在櫟樹樹幹上,這樣就有傾斜角度了。犯人在鋼絲繩上裝兩個滑輪,把裝有屍體的睡袋吊在滑輪上,讓屍體藉著繩索的傾斜度慢慢滑進紅葉莊酒店,來個軟著陸"。他再迅速取出睡袋裡的屍體,搬進208號房,最後取下櫟樹樹幹上的草蓆和鋼絲繩,迅速拆除鋼管高台……只要是建築業的老手,就能迅速完成一系列工作。 ” “列車即將到達三島。”車長在廣播中喊道。 山崎課長、矢田部與另外三名刑警在三島站下了車,從新幹線月台往出口處的樓梯走去。走到半路,“迴聲號”就發車了。 列車後部的指定席車廂從矢田部身旁駛過。他停下腳步,回過頭,目送著“迴聲號”朝東京駛去,逐漸消失在視野中。 “怎麼了?”山崎湊過來問道。 “哦,我突然注意到一個疑點……” “什麼疑點?” 列車駛遠之後,矢田部又走了起來,但他光顧著說話,走得很慢。 “就是那個在綠色車廂裡坐在味岡旁邊的墨鏡女。那班列車是六月二十八日上午七點四十分從新大阪站發車的。她預先買好的,是去東京的車票吧?” “對。” 矢田部點了點頭,低頭望著自己的腳尖繼續說道:“要去東京,一般人應該會選擇光號"吧? ” “嗯。”山崎想了想回答道。 “問題是那張特急車票,是被害者澤田美代子在二十二日那天,也就是乘車六天前,親自去東京神邦大樓的交通公社買的預售票。可這張票後來到了那個墨鏡女手裡……” “嗯,應該是有人讓澤田美代子去交通公社買票後,又把這張票交給了墨鏡女。” “我不知道那個人是把票直接交給墨鏡女的,還是通過中間人轉交的,但車票應該就是這麼到她手裡的。” 山崎也越走越慢。 “預售車票是從京都到東京的?” “讓澤田去買車票的人,預料到味岡會坐迴聲號"在京都和東京之間的某個車站下車,但不確定具體是哪個車站,所以只能姑且買張到東京的車票。 ” 兩人在月台上漫步,不一會兒就走到了出口處的樓梯。兩人走下樓梯,發現一片供人候車的休息大廳。紅黃兩色的椅子固定在牆邊,還有小賣部,人員稀少。 矢田部看了看手錶說:“哎呀,已經一點零五分了。我跟藝妓小姐約十二點半在函南站見面,她們肯定等得不耐煩了吧……上田啊,你去站裡找個電話,打去函南站找刈野溫泉的花江小姐,讓她們再等一個小時。” “好,我這就去。” 年輕的刑警拔腿就跑,矢田部趕忙喊道:“濱松來的文吉小姐應該也在那兒,你讓花江小姐幫忙轉告一下,讓她也多等一會兒。文吉小姐穿著白底和服,系深藍色腰帶,很好認的。打電話的時候別忘了道歉啊!” 矢田部與山崎並排坐在固定椅子上。另外兩名刑警也坐下來。 在下一站換乘東海道本線就能到函南了,但列車要四十分鐘之後才來,上車之後周圍都是乘客,說話不方便。他們決定打車過去,但這樣一來談話又會被司機聽見,所以矢田部才想在這個有座位的地方把該說的都說完。 “為什麼讓澤田買票的人知道味岡不會直接回東京,而是會選擇中間的一站下車呢?” “會不會跟味岡的部下——日星建設的道路建設部長大石謙吉有關?” 大石道路建設部長稱,六月二十八日早晨五點多,住在京都K酒店的味岡給東京的大石家打了個電話。 那時,電話裡的味岡聽上去很反常,有些神經衰弱的跡象,好像在煩惱著些什麼。 “也就是說,讓澤田美代子去買迴聲號"預售票的那個人,知道味岡得了神經衰弱,也知道他要和大石見面商討要事,所以不會直接回到東京,而是會選擇中途的某一站下車。而且他也知道味岡神經衰弱的原因——他在京都貴船的情人酒店紅葉莊酒店和澤田美代子的屍體睡了一會兒……這人的計劃相當周密啊。 ” “味岡在電話裡問大石說,有沒有可疑的人來總公司找我?"那是在打聽警方的動向吧? ” “唯恐警方懷疑自己是殺害澤田美代子的真兇?” “不,應該不是,他是二十七日晚上見到澤田美代子的屍體的,第二天早上就給大石打了電話,距離他目擊屍體不到七個小時。他詢問自己出差期間有沒有可疑人物去總公司找他,肯定另有原因。” “啊,是哦……莫非味岡擔心的,是刑警?” “神邦大樓屋頂不是發現了柳原孝助的屍體嗎?他肯定是擔心警方懷疑到他頭上!不是有個女員工作證說,六月十日下午四點十五分左右,一個五十多歲的胖紳士跟她一起坐電梯上了七樓嗎?” “嗯……可味岡為什麼要擔心警方懷疑自己呢?” “恐怕味岡是個懦弱膽小的人,還有些神經質。這也在幕後黑手的預料之內……” 就在這時,跑去給函南站打電話的上田回來了。 “函南站候車室的花江小姐接電話了,可她說她等不了一個小時。” “啊?等不了?” “她在電話裡怒氣沖天地說:都已經遲到快一個小時了,再讓人乾等一個小時怎麼行,警察也不能這麼不講道理啊!"……” “這樣啊,”矢田部苦笑道,“不怪她,畢竟是我拜託她們去函南站等我的,還說要請她們去高爾夫球場的餐廳吃午飯呢,她們肯定都餓著肚子……課長,我們趕緊打車過去吧,剩下的過會兒再說。” 矢田部催課長站起身。 一行五人擠進三島站前一輛出租車裡。開到函南站大概要三十分鐘。 出租車駛過三島神社門口,沿著商店街後的小路往東駛去。 “船明大壩發現的被害人原計劃二十八日晚上回到東京,這一點他的妻子可以作證。” 矢田部不捨得浪費出租車上的三十分鐘,但他害怕被出租車司機聽見,不敢接著候車室的話題繼續說,只得換了個新話題。這些話被司機聽見了也沒有大礙。 “是啊,他離開京都的酒店之前,是準備當晚深夜回家去的。也就是說他認為和大石在館山寺溫泉的會面花不了多少時間。然而情況有變,他在館山寺住不下去了,只能搬去二俁的旅館。” 聽到課長的話,矢田部壓低嗓門說道:“這件事情也存在疑點,這和被害者被帶去船明大壩一事有關。” “我說……”司機突然發話了。 矢田部抬頭看著司機的背部。 “那是哪兒的藝妓啊?真夠閒的,還有閒心到處跑……” “啊?” 矢田部嚇了一跳,可山崎卻笑著對矢田部耳語道:“他肯定是把被害者(gaisha)錯聽成藝妓(geisha)了。咱還是別說了。” 然而司機並沒有停下的意思。 “最近可真是不景氣……伊豆的溫泉藝妓都抱怨最近沒生意呢,哪兒還有心思出遠門啊。” “是嗎……”矢田部隨聲附和道。說完之後,他就意識到問題所在。 全國各地的溫泉,生意都不好做。刈野溫泉旅館的服務員也沒說他們的生意有多好。 可金彌和其他六個藝妓,居然跑到箱根湯本旅游來了,而且還一連住了好幾天,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刈野溫泉楓莊的服務員說,她們平時一起攢錢,用作旅行資金。然而,這筆錢肯定不夠支付她們的房錢和其他花銷——攢錢攢出來的旅遊,絕不可能如此鋪張。 莫非她們不僅有自己攢的錢,還有其他人暗中援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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