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死亡螺旋

第16章 第十六章

死亡螺旋 松本清张 17538 2018-03-15
矢田部乘坐下一班巴士前往J縣的小竹町。途中路過八木山坡上廢墟一般的滑雪場。這一帶冬天的積雪很深。 小竹是前往名古屋的列車的始發站。府中、美濃矢澤、關、美濃加茂……列車一路南下,從山間來到平原。 在多治見站換乘中央本線的下行線。列車駛向木曾福島、鹽尻方向。矢田部在月台小賣部買了便當和該縣的地圖。 離開多治見後,列車又開進了山區。矢田部坐在列車左側窗邊。列車兩邊滿是杉樹林,所以車裡十分昏暗。 他吃了便當,喝著窗邊茶壺裡的茶水,漫不經心地看著窗外。對面就是國道。國道對面的高山上也有國道,還能隱約看見幾座橋。地圖上寫著,靠近列車的那條國道是中山道,高出的那條國道則是中央高速公路。難怪前面那條國道上的車都不敢開得太快,而上面那條路的車卻豪放異常。鐵路、中山道和高速公路是平行的。

看著看著,矢田部發現高速公路上的汽車比他乘坐的列車速度更快。中山道不是很寬,在這場電車與汽車的賽跑之中掉隊了。當然,中山道上的是普通的客車,高速公路上的卡車也比電車慢。大部分卡車是大型卡車,都是跑長途的。 路上不僅有貨運卡車,還有運輸沙石的卡車。其中有幾輛黃色的是混凝土攪拌車。裝有混凝土的攪拌機在車體上緩緩轉動。在周圍綠色樹林的襯托下,黃色的車體分外顯眼。 沿線豎著許多廣告牌,印著當地名酒、名窯、溫泉旅館的名字。鬼岩溫泉、山神溫泉、駄知溫泉、白狐溫泉……畢竟是山區,到處都是溫泉。 他又想起了中橋組:他們收購了刈野溫泉盡頭的一家“柳月旅館”。 藤瀨組的上村先生說,中橋組完全沒有必要在那裡造事務所。那他們為什麼要收購那家溫泉旅館進行改造呢?莫非他們是看上了那裡的溫泉,想造個有溫泉配套的事務所不成?

澤田美代子的屍體是在鞍馬貴船町的紅葉莊酒店被發現的。當然,那裡不是什麼溫泉旅館。屍體被發現前,剛泡過一個澡。那是兇手為了混淆警方的視線故意所為。她的遇害現場另在別處。兇手給被害者泡澡,是為了造成“208號房就是殺人現場”的假象。浴缸裡的熱水保持住了屍體的體溫。 熱水與溫泉旅館——他總覺得其中有某種聯繫。 從中橋組的工作範圍來看,他們並沒有必要設置什麼事務所。那他們在半個月前收購柳月旅館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麼? 矢田部取出R縣地圖。刈野溫泉與鞍馬貴船之間有一百五十公里左右的距離。國道八號線與北陸本線平行,而從米原到京都的名神高速公路也與從米原出發的東海道本線平行。 從刈野到米原的北陸汽車道還沒完工,兩地之間的國道十分擁擠,單程至少要花上五個小時。

“好熱啊……”身旁的老婆婆對矢田部說道。 “啊……是啊……” 老婆婆之前一直沒有開口,也許是終於覺得萍水相逢不容易,不聊兩句不太好吧。 “您這是要上哪兒去呀?”她打斷了矢田部的思路。 “哦……去惠那。” “惠那啊,那馬上就到了……我要去飯田,要在南木曾站下車,再換巴士走一段路才行呢。我是從廣島過來的,一路上這把老骨頭都快累散架啦。我女兒嫁到飯田去了,她給我生了個外孫,讓我一定要過去看看……” 矢田部看了看剛才在多治見站月台上買的地圖。 老婆婆說的沒錯,要去飯田市,必須在南木曾車站(以前叫三留野站)下車,再換乘巴士,翻過太平山坡。不過新的中央汽車道已經完工了,從惠那可以直接前往飯田。打車的話用不了一個小時。

從飯田出發,順著天龍川沿岸的國道152號線往南走七十公里就能到達天龍市的二俁了。船明大壩在二俁以北三公里的地方,也在國道旁邊。 矢田部雖然早就把這些地理知識刻在了腦子裡,但是不看地圖,就沒有直觀的印象。 矢田部走出惠那車站。 為旅館招攬生意的人一看矢田部提著個行李箱,立刻靠了上來。 “您要去金龍溫泉嗎?還是去參觀惠那峽谷啊?” 車站商店街的入口處掛著弧形招牌: 歡迎·金龍溫泉 惠那峽谷縣立自然公園 “不,我要去白川那邊,能不能幫我叫輛車?” 出租車離開商店街。 “請問您要去白川的哪裡啊?”司機一邊開車一邊問道。 “具體在哪兒我也說不好,您知道那邊有一個縣道擴路工程在施工嗎?”

“哦,沒錯,那裡的確在施工。那條路一直沒修過,特別窄,這次拓寬之後,我們以後去白川就方便多啦。” “現在他們在哪兒施工啊?” “從惠那到中馬這段路三年前已經拓寬過了,現在正在修前面的笠置山坡。那邊的工程難度很高,肯定很費時間。” “我就想去那個工地看看。” “好,我知道了。” 過了一會兒,出租車就開到了河邊。 “這就是木曾川。”司機一邊打方向盤一邊介紹道。 出租車開過鐵橋。 “這座橋叫冬雲橋。” “哎呀,這是大壩吧?” 右邊聳立著一堵巨大的白色高牆。那是攔住整條木曾川的大壩,旁邊還有一座發電站。 “沒錯,是笠置大壩。惠那峽谷的民歌裡也提到這座大壩了呢。惠那有座堰,燈籠照亮河,原本是御岳,木曾的白雪……"那裡頭的堰",指的就是這座大壩。”

“師傅,能不能開慢點兒啊?”他對大壩一直很感興趣。 “那座大壩上有一條車道,途經人造湖北岸,可以直接去山區。” 大壩彷彿高聳的城牆,自然看不見底下的大壩湖。 矢田部朝大壩旁邊的發電站看去。發電站好像在進行維修或擴建,旁邊一前一後停著兩輛黃色的混凝土攪拌車。 “大壩對面就是木曾川的惠那峽谷了,當然從這裡是看不見的。可以坐遊船去看哦。” 開過鐵橋,大壩和發電站都消失在了視野之中。司機繼續介紹道:“大壩湖南側有源斎岩、屏風岩、雙子岩、蛙岩、獅子岩、金床岩、軍艦岩、犬回岩等奇山怪石,軍艦岩特別大,露出水面的部分高五十米,水下還有五十米呢。站在軍艦岩旁邊的狗都會嚇得退避三舍,所以才會起名為犬回岩"。 ”

“……” “屏風岩看上去就像面六曲屏風一樣。那座山上有一種黃色的岩杜鵑,據說是杜鵑的原種呢。” 矢田部對黃色的杜鵑沒興趣。他更感興趣的是黃色的混凝土攪拌車。 “源斎岩是塊伸出岸邊的四米見方的岩石,裡頭還有個洞窟。據說戰國時代吉村源斎曾經在裡面住過。武田信玄去請他出山,他不答應,信玄就命令手下放火燒洞窟。洞窟裡還發現了被燒焦的大米呢,據說那就是吉村源斎當年存在洞窟裡的口糧。” 這位司機好像經常帶客人去惠那峽谷,一路上介紹了不少景點以勾起遊客的興趣。 “對岸還有個品字岩。兩塊四角形的岩石上面,疊了一塊四角形的石頭,看上去就像品"字一樣。那是大文豪志賀重昂先生起的名字,惠那峽谷也是他命名的呢。 ”

“……” “對岸有佑天稻荷、蛙藥師、六地藏、高德寺等景點,岸邊也有許多大岩石。” “……” “您有機會一定要去看看啊。坐遊船轉一圈很不錯的哦。” “謝謝。”矢田部終於開口答應了一句。 然而,司機的“導遊”遠不止這些。出租車沿著木曾川一路往西,中途走進一條分叉的山路。他的舌頭與方向盤一樣轉個不停。 “這裡是河合,旁邊那條河是中野方川。” 乘客沉默不語,司機反而越說越來勁了。 “這裡是飯地高原的入口,西邊是飛騨木曾川國立公園。春天的新綠、秋天的紅葉都很漂亮,可以走登山道上山觀光。現在是夏天,高原上都是帳篷。那叫飯地高原教育帳篷村"。 ” 矢田部能聽見他的聲音,可壓根就沒把他的話聽進去。

他在紅葉莊酒店後面的小河裡看見了一隻青蛙。它時而腹部朝上,時而背部朝上,不停地旋轉。在刈野溫泉的大浴場裡,一位原本仰泳的浴客一邊轉動身子一邊游泳——兩者與黃色的混凝土攪拌車重疊起來。 “您看左邊,能看見一個山頂是吧?那就是秋葉山,有七百九十米高。右手邊是一千一百三十米高的笠置山。山腳下有一座不動瀑布"。您要去的縣道擴路工程現場,也就是中馬,只要繞過那個山腳就到了,就在山坡前面。 ” “司機師傅。”矢田部如夢初醒般地問道,“您剛才提到秋葉山和笠置山了吧?請問那兩座山上出不出產五色石啊?” “五色石?” “在陽光下一會兒發紅一會兒發藍的石頭。學名叫輝綠凝灰岩"。 ”

“這……”滔滔不絕的司機第一次支支吾吾起來,“我也不清楚啊……” “您見過嗎?” 矢田部不想听什麼觀光介紹,要是司機能告訴他附近有沒有輝綠凝灰岩就好了。 “好像沒見過啊……” “是嗎……這種石頭在陽光下會變色,你就沒聽親戚朋友提起過這一帶有五色石嗎?” “沒有啊……” 司機在後視鏡裡看見了乘客失望的神色,他也沉默了,專心致志地開起車來。 這條縣道三年前剛拓寬過,非常寬闊,路面平整。整條路都是沿著舊路拓寬的。因為上坡的關係,引擎發出轟鳴。 出租車數次開過山腳下的急轉彎。 “客人,您看,那兒就是這次擴路工程的工地。” 不用司機說,矢田部就看見了。幾十個工人站在路上忙忙碌碌。 接著,他又看見了一排安全防護欄,把半條路給擋住了。每個防護欄上都印有“中橋組”的字樣。 路上停著兩輛壓路機,還有裝有沙石的翻斗車和吉普車。道路兩邊鑿出了新路。那應該是很久之前鑿開的了,路面上看不見泥土,倒是長滿了野草。矢田部沒有看見工人小屋。為了不妨礙車輛通行,施工人員特地讓出了半條路。 矢田部聽說這裡有巴士車站,就讓出租車司機回去了。 一位手持紅色信號旗的工人正在指揮交通,他戴著一頂帽簷很寬的草帽。矢田部走近他問道:“請問哪一位是工地的主任啊?” 工人盯著手持行李箱的矢田部看了半天:“啥事啊?” “我以前在名古屋幹過卡車司機,不知道這邊需不需要人開卡車翻斗車什麼的……” “不知道啊,我們這兒已經人滿為患了。” “是嗎……我想親自問問主任。” 一群頭戴黃色頭盔的人中,有一個朝矢田部走了過來——因為他看見兩人站著聊了幾句。 “你有什麼事嗎?” 那是個略顯肥胖的男子。矢田部低頭致意。手持紅旗的男子簡要地傳達了矢田部的意思。 “我就是現場主任。我們現在不缺司機。” “我還能開推土機和混凝土攪拌車。”矢田部把行李放在地上。 “哦,你還會開推土機啊?” 現場主任聽到這話,又打量了矢田部一番。從他的眼神可以看出:普通車輛的司機已經夠了,但來人要是能駕駛建築車輛,倒是可以考慮。 “是的……” “你有幾年經驗啊?” “十多年吧。” “以前在哪兒乾過?” “主要在東北幹。在青森縣、秋田縣、岩手縣的三四家地方建築公司乾了兩三年。” 矢田部裝作外鄉人的樣子。他覺得推土機、起重機、混凝土攪拌車的司機比較特殊,應該會有很多外鄉人幹。出租車司機也不例外。 矢田部沒有猜錯,但他很擔心現場主任會不會問他具體是在哪些公司幹的活。好在最後並沒有提出這個問題。也許是東北實在太遠了,他不是很了解吧——所以矢田部才會胡謅自己是從東北來的。 他還擔心主任會讓他出示駕駛證。幸好他的擔心是多餘的。主任好像相信了他的話——身著褪色了的破舊衣服,手持行李箱的中年男子,看起來就像個輾轉於各個工地的外來打工仔。 “是麼……那讓我考慮考慮……”現場主任收起下巴,略有所思。 “那真是太感謝了!” 要是主任立刻讓他開工,他可就露餡了。 “考慮考慮”這個回答,正中矢田部下懷。 “你現在住在哪兒啊?” “在多治見的一家小旅館裡。這樣吧,我明天再來一趟,到時候您再告訴我錄不錄用我吧。” 讓對方聯繫自己反而麻煩,所以矢田部才先發製人,提出這個建議。 當然,他並沒有在這兒乾活的意思。他的目的只是和中橋組進行接觸罷了。 “不,明天你別來。” “啊?” “拿主意的人不在。三天后再來吧。” “拿主意的人?莫非是現場事務所的所長嗎?” “不,是我們社長。”是中橋泰夫。 “要等到三天后才行嗎?” 矢田部裝出發愁的樣子。他想打聽出中橋泰夫的去向。 連雇個司機這樣的小事都需要社長親自過問——中橋組雖然是家新興的建築公司,但規模畢竟還小。 “嗯,社長最近出差去了,得過兩天才回來。” “這可怎麼辦啊……我已經在多治見的旅館住了五天了,盤纏也用得差不多了……要是三天后才知道你們錄不錄用我,我還得找人借錢付房錢呢……社長究竟去哪兒出差了啊?會不會後天回來啊?” “日程都定好了,社長是三天后回來。” “你們肯定會每天給社長打電話匯報的吧?就不能在電話裡跟他商量商量嗎?我能開起重機和推土機,不過開得最順手的就是混凝土攪拌車了。” “跟社長打電話的時候哪能說這些啊。你三天后再來吧。” “是嗎……這可怎麼辦啊……”矢田部蹲在行李箱旁邊,雙手抱頭。 “……社長是不是去東京了啊?”他呻吟著,裝出一副等不了三天的樣子,順便打聽打聽社長究竟去哪兒出差了。 現場主任果然上鉤了。 “不,他去函南了。” “函南?在九州嗎?” “就在熱海旁邊。” “熱海啊……那他是去泡溫泉了嗎?” “這麼不景氣的時候,社長哪有閒心泡溫泉啊……”現場主任笑了。 “也是哦……那社長是去函南談公事嗎?” “算是吧。” “算是?……莫非談的不是建築工程嗎?” 中橋泰夫正在朝其他領域進軍。從“拉壯丁的”發展成建築公司老闆的男人,野心十足。 “你管那麼多幹什麼?” 現場主任打斷了矢田部的猜測。他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矢田部一番:“你是怎麼知道我們在這兒施工的?”他露出懷疑的神色。 矢田部見對方起了疑心,或多或少慌了神。 “我是在多治見聽說的。” “哦?多治見啊……” “我在多治見聽說縣道的擴路工程是中橋組在做,就……” “我們經常去多治見買食品之類的必需品,也從多治見的商店訂過貨,還從多治見雇了很多臨時工,多治見的人知道我們在做這項工程倒是沒什麼可奇怪的。可你聽說了之後,為什麼不立刻過來找工作呢?” “……” “你不是說你在多治見的旅館裡住了五天了嗎?” “是的……” “你一到旅館,應該就會聽說這件事了,可你為什麼足足等了五天才過來?這說不通啊。你剛才不是說你的盤纏快用光了嗎?那你怎麼能等得了這麼多天?” 現場主任發現了矢田部謊言的漏洞。 “不……事情是這樣的……” 矢田部緩緩站起身,撓了撓頭,拼命構思著藉口。 “……其實……我不是一個人住店的……” “哦,莫非你還帶著老婆?” “被我老婆聽見就糟啦……是別的女人……” “呵呵,原來如此。” 現場主任的眼中沒了懷疑,眼角露出笑意,彷彿在說:這種事兒我見得多了。 “女人總喜歡黏人,我本想早些來的,結果被她弄得……就耽誤了……” “看來你也不容易啊。” “真是不好意思……” “看來你和你的小女朋友認識還沒多久吧?而且她肯定也是外鄉人吧?” 現場主任的眼神彷彿在說:怎麼樣,我猜中了吧? 矢田部決定順水推舟。 “您說得一點兒沒錯。” 他低下頭,用手扶住額頭。 “你這樣的中年人跟年輕人不同,這樣的情況我見得多了。” 他對自己的“一針見血”甚是滿意。 “所以我實在等不了三天啊……” “你的情況我理解,但我們公司必須得讓社長拿主意,我可做不了主。等社長回來了,我會跟他提提這件事的。” “那真是太感謝了……” 矢田部低頭致謝,腦子裡又冒出了個新點子。 “主任,我有個不情之請,能否請您再拜託社長一件事?” “什麼事啊?” “能不能幫我的女人也找份活干?” “……” 現場主任一言不發地盯著矢田部。 “我知道我的臉皮實在是太厚了……可我一個人的工錢實在沒法養活兩個人啊。其實我女人以前也在勞工宿舍里幹活,可以讓她打掃、燒飯、洗衣服。” “哦……” 主任再次兩眼放光——這次是好奇心作祟。 “莫非你的相好是有夫之婦?” “是的……真是不好意思……”矢田部縮起脖子,卑屈地笑了。 他怎麼會編出一個“勞工宿舍的女人”呢?原來以前在他們署的轄區裡,曾發生過一件與治河工程現場有關的殺人事件。有夫之婦與丈夫的同事有了婚外情,兩人聯手殺死了她的丈夫。 “你的小情人幾歲啦?” “三十一,比我小十歲。” “三十一啊……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紀呢,你還真有一手啊。” “嘿……嘿嘿嘿……” “別笑了,怪噁心的。” “不好意思……” “不用道歉,話說那女人的老公和你是同事嗎?” “是的。” “偷人的滋味怎麼樣?很不錯吧?”現場主任的嘴角露出笑意。 “被我老婆聽到肯定要挨罵了……說實話還真不錯……” 矢田部希望通過這樣的對話卸下對方的戒備,緩和氣氛。 “我猜就是……”現場主任奸笑著點點頭,彷彿正在想像兩人通奸的場面。 “不過她老公就不生氣麼?你們居然沒打起來?”他又問道。 “我們怕他發現,就私奔了。” “是哪兒的工地啊?” “呃……岩手縣東部的山區,是個隧道工程。” 矢田部吞了口唾沫。 “一切必須等社長回來了決定,不過我會跟社長推薦推薦你的。”現場主任回答道。 他對矢田部越發感興趣了——他也很好奇,想看看通奸的人妻究竟長什麼樣子,身材又是如何。 “可能的話,希望中橋組能讓我女人在宿舍幫幫忙……” “嗯,比起你這個混凝土攪拌車司機,我們對她更感興趣……” “啊?” “是這樣的,現在我們的員工宿舍裡只有一個幫傭,正缺人呢。她也是工人的妻子,還帶了個孩子。這個主意我還是能拿的,讓她明天來上班吧。” “光僱她可不行啊,我要和她一起……” “是嗎,那還得過個三天,等社長回來之後再說。我會跟他商量的,說想要多雇個幫傭住在員工宿舍裡,順便僱你開推土機跟攪拌車。” “唉,我反倒成了她的贈品……” “我也沒辦法啊,誰讓我們這兒不缺司機呢……對了,你要不要去員工宿舍看看?向那個幫傭打聽打聽,回去好跟你相好說說啊。” “好,請問宿舍在哪兒啊?” “在山對面。通往村莊的小道就在縣道旁邊。沿著那條小道走個七八分鐘就到了。是兩棟兩層高的臨時屋,門口堆著些建築材料,一看就知道了。我很忙,沒工夫陪你過去,你就跟那幫傭說是山本讓你去找她的就行。” “那我就去看看,真是太感謝您了。” 矢田部向山本現場主任深鞠一躬,提起行李箱。他也覺得自己挺像個外地民工。主任朝工人們幹活的地方走去。 沿著長滿夏草的小道走了七八分鐘,就看見了主任所說的兩層高的臨時屋。 從山腳下的小道旁開闢出一塊台地,後頭則是杉樹與松樹的樹林,彷彿厚重的屏障。藍色的臨時屋在樹林的襯托下十分顯眼。臨時屋的窗戶都開著,每扇窗上都掛著男人的內衣。白色的衣服在濃綠的山林中,看上去就像是一片片貼紙一般。放眼望去,沒有人影。 黑乎乎的鋼材堆在台地的紅土上。旁邊停著一輛黃色的大卡車,看起來像是個擺設。 黃色的車身比白色的內衣更為顯眼。但吸引矢田部的不僅僅是它的顏色——那是一輛混合沙子和石子、攪拌混凝土的攪拌車。 他經過大壩的時候,在大壩旁邊的發電站看到了類似的攪拌車。 沒錯,是笠置大壩。惠那峽谷的民歌裡也提到這座大壩了呢…… 在出租車司機為他介紹民歌和屏風岩的時候,他一直盯著那輛黃色的攪拌車看。 沒想到,這裡也有一輛類似的攪拌車…… 矢田部走近員工宿舍臨時屋前的黃色攪拌車。準確地說,那是一輛攪拌卡車。 攪拌卡車非常龐大,最重要的組成部分就是圓筒形的攪拌筒。每次見到攪拌車背著不斷旋轉的攪拌筒穿行在客車之中,矢田部都能感受到一絲魄力。 他抬頭看看身旁的攪拌卡車。光車體看上去就有個八噸十噸重。要是加上攪拌中的混凝土,就更重了。 不過,門口停著的這輛車好像已經很久沒人用過了。攪拌筒上黏著白色的混凝土飛沫,已經乾透了。碩大的輪胎上滿是泥土。從泥土乾燥的程度來看,這輛車已經在這兒停了好一段時間了。 他回頭看了看臨時屋。樓上樓下的白色內衣反射著耀眼的陽光,一列整齊的窗戶依舊昏暗,沒有一個人影。於是矢田部就能定下心來好好觀察這輛攪拌車了。 這還是他第一回仔細打量攪拌卡車。駕駛艙佔去了車身前部的三分之一,剩下的都是攪拌筒。中間大兩頭小的攪拌筒與駕駛艙垂直。駕駛艙對面是用來倒沙子、石子、水泥等材料的喇叭形漏斗,漏斗的一頭接在攪拌筒的盡頭。從漏斗倒入的混凝土材料,就會滑進傾斜的攪拌筒裡,在攪拌筒的旋轉下混為一體。 攪拌筒長約三米,最寬的地方的直徑大概有兩米。容量有十噸左右。 攪拌筒如此之大,完全可以容納三四個人。喇叭形漏斗的直徑也有一米左右,足夠人一個接一個滑進去了。 漏斗下方呈筒狀,下面還有另一個組件,那個組件的下半部分也是傾斜的圓筒形,這樣一來在汽車行進過程中攪拌好的混凝土,一到工地現場,就能通過這個口子倒出來了。 當然,除了攪拌筒和那些組件,車上還有安裝組件的底座,以及讓攪拌筒旋轉起來的馬達等部件。 人可以從喇叭形的漏斗鑽進攪拌筒裡。而且,也可以把人從漏斗口裡塞進去。矢田部在心中醞釀已久的想法,終於成形了。 “你在幹什麼?”突然,背後傳來女人的責問聲。矢田部大吃一驚,回頭望去。 她用薄圍巾把頭髮綁了起來,身著無袖上衣加牛仔褲,褲腳捲到了膝蓋下面。乍看之下還挺時髦,可定睛一看——茶色的圍巾臟兮兮的,還是人造絲的;白色的上衣也髒了,看上去有些髮灰;而牛仔褲分明是男人的工裝褲。臉龐、露出的肩膀和手臂都曬得黝黑,額頭上有皺紋,手腕的青筋十分明顯。 矢田部一看就明白了:她就是現場主任提起的那位員工宿舍幫傭。 “你好,這天可真熱啊。”他轉過身鞠了個躬。 “啊?”幫傭的眼睛炯炯有神。 “我剛和現場主任山本先生見過面。”矢田部盡可能客氣地說道。 “山本先生?你找他談什麼?” “是這樣的……”矢田部向她言簡意賅地解釋道,他希望介紹自己的女人到這兒來當幫傭,山本老闆就讓他來打聽打聽情況以作參考。 “啊,是這樣啊……”這位飽經風霜的中年幫傭不僅沒了戒備,甚至露出笑容,“現在就我一個人,都快忙不過來了!我一個人要照顧他們四十多個人呢,我都好長時間沒休息過了,身子都快累垮了。要是你妻子肯來幫忙,那真是再好不過了,請她盡快過來吧!”皮膚黝黑的她咧開嘴,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齒。 “山本主任說社長出差去了,錄不錄用我要等社長回來之後決定。我總不能讓老婆一個人來這兒乾活吧……” “你也想在這兒乾活嗎?” “是啊,夫妻倆一起幹。” “社長說是出差,其實是去打高爾夫球了。後天應該會回來。” “山本主任說,他去熱海附近的函南了,話說函南那兒有高爾夫球場嗎?” “好像有,不然他怎麼能去那兒打球呢?嗨,我們這種粗人,跟那種富人運動也沒啥緣分。” “您說的是啊。” 眼前的這位幫傭抱怨自己的工作量太大,巴不得能多個人手幫忙。然而矢田部關心的並不是這些——他的注意力都被眼前的攪拌車吸引走了。他費了好大勁才抑制住內心的激動。 “現在宿舍裡有人嗎?”他抬頭看了看窗戶問道。 “沒人,還在工地干活呢。” 太好了,這樣就能放心大膽地向她打聽攪拌車的事情了。他騙現場主任說自己能夠熟練操縱攪拌車,要是當著其他工人的面問一些只有門外漢才會問的問題,定會被人懷疑。麻煩的是,他也不知道這位幫傭對攪拌車有多少了解。 “對了,我向您打聽件事兒,這輛攪拌車沒人用嗎?” “已經在這兒停了三四天了,好像是出故障了。”幫傭在矢田部的影響下,也朝攪拌車看去。 “故障?就沒人修嗎?” “我們這兒沒人會修,就沒把它送回去,直接丟在這兒了。” “送回去?送去哪兒啊?”矢田部問道。 “混凝土工廠啊。” “哦,原來這輛車不是中橋組的車啊……” “當然啦,攪拌卡車都是混凝土廠的,承包工程的建築公司都是向他們藉的。所以車子出了故障,就要送回中部混凝土製造公司去,可是這輛車就一直放在這兒沒人管。” “那個中部混凝土製造公司在哪兒啊?” “總公司好像在岐阜市吧,分工廠還挺多的,各處都有。中橋組一共借了三輛車,除了這輛還有兩輛,都是從梅澤的工廠借的。” “梅澤?” “往西北邊走三十公里就到了,工廠在梅澤川旁邊,位置挺偏的。” “那他們生產混凝土時用的沙子啊石子什麼的,應該就是從那附近搞來的吧?” “是啊。” “哦……原來如此……” 矢田部熱血沸騰。他感覺自己追尋已久的東西近在眼前。不僅如此,還能如此近距離地觀察攪拌車的結構,確認實際情況與自己的推測一致。 矢田部又上下打量了一番黃色的巨型攪拌車。 “您說人能不能從漏斗口鑽進那大筒裡面啊?” “天知道……反正我沒見人鑽進去過……” “是嗎……”矢田部沒有多加追問。 “這輛車究竟出了什麼故障啊?放在這兒多浪費啊。”他掃視著攪拌車說道。 “我也不清楚……” “哎呀,一不注意,聊了這麼久,百忙之中真是打擾了。” “你趕緊叫你妻子過來吧,這活兩個人一塊兒乾就輕鬆多了。” “我會的,太謝謝您了。” 幫傭用熾熱的視線目送著矢田部離開台地。 矢田部按原路返回,不過他這回沒有去工地,而是去了遠山背後的巴士車站。 巴士朝惠那鎮駛去,半道上又路過了惠那峽谷。在開過東雲橋之前,矢田部又看見了笠置大壩的水力發電站。剛才停在站邊的兩輛攪拌車沒了踪影。巨大的大壩在左側窗邊緩緩移動。他在惠那站下了車,立刻走去出租車上車點。 他走到最前面一輛出租車旁,隔著車窗對司機說道:“麻煩去梅澤。” 司機回過頭來——沒想到他正是剛才載著矢田部前往笠置山坡工地的那個司機。 “哎呀,真巧!” “您在工地的事兒辦完了嗎?”司機一邊發動汽車一邊問道。坐在後座的矢田部發現司機的嘴唇很薄——薄嘴唇的人多饒舌。 “嗯,辦完了。聽說梅澤有個混凝土工廠是吧?” “沒錯。” “那就開去那兒吧。” “好,客人您是搞建築的嗎?” “算是吧。” “搞建築好像很能賺啊……” “哪裡哪裡。” “剛才您不是去笠置山坡的工地了嗎?那個工程是中橋組承包的,他們原本是個小公司,最近才發展成大建築公司的呀,搞建築不賺錢,哪能發展得那麼快呀。” 看來中橋組的傳聞已經傳開了。 “是嗎?” “建築工程的活雖然粗,可賺的錢也多啊。” “我們公司可沒那麼能幹,最近日子也不好過……哎呀,這條路跟剛才的不太一樣啊?” “翻過笠置山坡,朝白川走,這是西邊的一條路。到前面路就寬了。” 這也是條縣道。出租車在群山中行駛。 “去梅澤町的路在山里,看不見什麼景色,您要是覺得無聊,我就給您唱首惠那民歌吧?” “好啊,唱來聽聽。” 矢田部心情不錯,也有了聽歌的興致。 謎題,好像已經解開了。 在鞍馬貴船町的紅葉莊酒店發現的澤田美代子的屍體,為什麼幾乎沒有出現屍斑?矢田部已經發現了其中的奧妙。 他之前就認定,屍體是從遠處的遇害現場運到旅館的。然而,屍體身上卻沒有出現與死亡時間相應的屍斑。 他雖然已經推測出了防止屍斑出現的方法,但“如何搬運屍體”這個問題還是難住了他。要防止屍體的血液堆積下沉,在運送屍體的過程中,必須讓屍體不斷翻轉。如何一邊搬運屍體,一邊讓屍體翻轉?矢田部百思不得其解。不過,一輛混凝土攪拌卡車就解開了他心中的疑惑。 至少,矢田部覺得問題已經解決了,也難怪他的心情會如此愉快。 “惠那有座堰,燈籠照亮河,原本是御岳,木曾的白雪……” 司機一展歌喉。矢田部也沒有吝嗇讚賞的詞句。他的心情真是不錯。 然而,這時的矢田部,對攪拌卡車的結構仍舊一無所知…… 出租車沿著山路行駛了五十分鐘。開到盆地之後,就能見到不少擠作一團的人家。低矮的屋頂中,有那麼幾棟高樓。屋頂、白色的大樓牆壁、蜿蜒的河面都被夕陽染紅了。漫長的夏日終於迎來了黃昏。 “客人,那兒就是混凝土工廠。”司機指著出租車正面的建築說道。 工廠依山而建,最大的特徵就是高聳入雲的鐵塔。傳送帶從鐵塔中伸出,把混合好的混凝土輸送出來。山體被樹林所覆蓋,只有鄰近工廠的那一側露出了灰色的岩石表面。工廠旁邊流淌著一條小河。 開山取石,把大石頭弄碎變成小石子。再撈出河裡的沙子進行攪拌……當然,光是就地取材是不夠用的,工廠肯定會動用卡車從其他地方運些原材料過來。 出租車離工廠越來越近了。傳送帶下停了一輛黃色的攪拌車。從傳送帶上掉下的混凝土掉進喇叭狀的漏斗裡,灌進了攪拌筒中。 工廠員工把矢田部帶去了會客室。會客室很小,就在混凝土傳送帶旁邊,感覺地板都在不斷震動。 會客室的牆上貼著幾張死板的工廠照片,上面都是中部混凝土製造公司在各地的工廠的全景。每張照片都拍到了工廠旁邊的山、幾座巨大的鐵塔和停在鐵塔下方的攪拌車。 四十來歲胖胖的男子和一位三十多歲身材高大的男子敲門進了房間。他們都穿著灰色的工作服。胖的那個是所長,戴眼鏡的高個男子則是製造課長。矢田部出示了名片,要求與負責人見面。 矢田部與兩人閒聊了幾句,還誇獎了工廠依山傍水的好環境,這才開口說道:“我今天上門拜訪,不是來查案的,只是有事情想請教一下。” “是有關混凝土製造的事情嗎?” 所長圓滾滾的臉上露出落落大方的笑容。他一聽矢田部不是來查案的,好像放心了不少,又好像在掩飾內心的不安。 不過,面對孤身一人從外縣來的鄉下刑警(而且還是個其貌不揚的中年男子),所長並沒有起多大戒心。 “不,是有關攪拌卡車的。請問卡車是歸混凝土製造公司所有嗎?” “那是搬運混凝土的卡車,每家生產商都有。我們公司大概有二十多輛吧。”所長說道。 “是不是把混凝土倒進那個大圓筒裡,讓它一邊轉一邊跑,把混凝土送到各個建築工地去啊?” “沒錯,那個筒之所以要不停地旋轉,是為了防止混凝土凝固,並且讓砂石和水泥得到充分攪拌。” “那筒裡應該有用來攪拌混凝土的頁片吧?會跟筒一起轉動的那種。” “是的,我們管它叫扇葉",用筒前面的馬達驅動,筒也會跟著轉。 ” “馬達不轉的時候,人能不能進到那個筒裡去?” “能啊,不然就沒法打掃筒的內部了。” “那人要從哪兒進去呢?” “筒後邊有一個灌水泥用的倉鬥……” “倉鬥?啊,是不是那個喇叭形狀的漏斗?” “對對,只要把那個漏斗拆下來,人就能鑽進去了。” “啊,那個漏斗是可以拆卸的嗎?” “可以啊,一拆就下來了。” 矢田部還以為人能直接從漏斗口裡鑽進去。漏斗的直徑有一米左右,如果能把漏斗拆下來,人就能更容易地鑽進筒裡了。他還是第一次聽說,專業人士管那個漏斗叫“倉鬥”。 “我們平時只知道查案,很多涉及到專業知識的事情就搞不清楚了,所以必須得請教各位專家才行。” “原來是這樣啊……刑警也不好當啊。”所長表示同情,可他的表情彷彿在說:無知的刑警真是可憐。 “這次您要查的案子跟攪拌卡車有關嗎?”一直聽所長和刑警對話的製造課長扶了扶眼鏡,插嘴問道。 “這次倒不是在查案,只是想多了解些常識罷了。” 矢田部回答道。眼鏡後,一雙細長的眼睛犀利異常。看來這樣的答案無法令他滿意。矢田部心想,決不能讓對方察覺到自己的意圖。 他忽然想起了警視廳編寫的《圖解·搜查必備資料》來。這本書上有國內外各種房屋建築的組成部分、家具、器皿、交通工具的叫法和圖解。 矢田部就用這本書當擋箭牌了。他說,這次他們署要編一本自己的《圖解·搜查必備資料》,要參考一線調查人員的意見。以前的圖解上只有普通的轎車和卡車,沒有水泥攪拌車。現在科技進步了,新機器越來越多,書本總是跟不上科技進步的速度,所以署裡想補充一下新知識,其中自然也包括攪拌卡車的知識。當然,最好的方法是直接諮詢卡車的生產廠商,只是他今天正好路過這裡,一時興起,就打聽起攪拌卡車的構造來了。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啊……” 略顯神經質的課長比所長的反應更明顯,他相信了矢田部的說辭,這才放下心來,看來對方真的不是來查案的。 “攪拌卡車生產商會給我們提供產品目錄,裡面有車的內部構造的圖解,我叫人拿來給您看看吧,總比我用嘴解釋強。”他吩咐女員工把目錄拿來。 而胖胖的所長也鬆了口氣:“那我就先告辭了。” 說完,便離開了會客室。 產品目錄裡有攪拌卡車的斷面圖和各個組成部分的說明。 “我們公司用的是這種型號的車。”課長指著重達10噸或11.5噸的車型說道。車輛的詳細規格如下: 攪拌筒容量8.9m 最大混合容量4.4m 攪拌筒安裝角度16° 筒長3610mm 攪拌筒最大直徑2100mm 倉鬥尺寸1000×1000mm 水箱容量200L 攪拌筒容量很大,幾乎有9m。即便兩頭較小,也能裝下五六個人。各組成部分的說明如下: 油壓泵馬達無論低速高速都能保持穩定,保證攪拌筒勻速旋轉。牢固耐用,能夠長時間運轉。 攪拌筒支撐組件硬度高,強韌耐磨,能將攪拌筒對車身的衝擊降到最小。排泥裝置(滑槽、副滑槽、加長副滑槽)耐磨性高,壓平結構讓混凝土的流動速度更快,加快傾倒時作業速度。 適宜攪拌的L型扇葉附著的水泥少,攪拌、排除性能佳。 門外響起一陣嘈雜的腳步聲。下班時間到,工人們回來了。 “圖上說攪拌筒的旋轉速度是可以調節的是吧?”矢田部向留在會客室裡的課長問道。 “是的,可以調節。” 如果要用這種車搬運屍體,必須放慢攪拌筒的旋轉速度,否則會在屍體身上留下不自然的痕跡。 筒裡裝著的不是混凝土,而是水。屍體就浮在水中。產品目錄上說,水箱的容量為200L,這些水是用來和沙石進行攪拌的。除去混合物,攪拌筒的容量大概有9m,只要灌滿水,屍體就能在筒裡“游泳”了。 攪拌車開到目的地,也就是發現屍體的現場附近之後,兇手再把屍體從筒裡搬出來,這時就需要排出筒裡的水,用的就是所謂的“排泥裝置”。只是排出來的不是混凝土,而是水。那些水可以直接倒進那條坡度很陡的小河裡。 攪拌卡車如果在深夜開去紅葉莊或附近的人家,馬達的噪音和放水的響聲肯定會被人聽見。所以一系列工作應該都是在遠離人家的下游進行的。那裡比較偏僻,到了晚上就是一片漆黑,不用擔心會被行人看見。 “上面說攪拌筒能夠長時間運轉",”矢田部向身旁的課長問道,“那攪拌筒在運轉的時候,攪拌車能在路上開多久呢? ” 假設澤田美代子的遇害現場距離屍體發現現場有一百五十公里距離。根據矢田部的推測,一路上大概需要五個小時,所以他才會問“攪拌筒能連續運轉幾個小時?”——距離京都鞍馬貴船町的紅葉莊酒店大約一百五十公里的殺人現場,就是刈野溫泉。之前他一直很疑惑中橋組為什麼要收購溫泉盡頭的柳月旅館。但看過攪拌卡車的產品目錄之後,他立刻明白了其中的緣由。 筒裡灌的不是普通的涼水,而是熱水! 矢田部激動不已,提問的口氣也不一樣了。然而,戴眼鏡的課長卻吃吃笑道:“哎呀,開不了幾個小時,畢竟筒裡還裝著混凝土呢,又是攪拌又是旋轉的,最多只能跑一個多小時吧。所以距離工地一小時車程的範圍內,一定會有一座小型混凝土工廠。” “那是因為攪拌筒裡灌著混凝土的關係吧?” “是啊,沒錯。” 矢田部暗自心想,要是筒裡裝的是熱水,肯定能多跑好幾個小時。 “這個扇葉的X型是連著的嗎?”矢田部看著產品目錄裡的截面圖問道。圖上寫著“適宜攪拌的L型扇葉”字樣。用於攪拌的扇葉,是基於與船隻的螺旋槳相同的原理。 “是的。”課長也朝圖解看去。 矢田部疑惑了。要是筒裡交叉著這樣的扇葉,屍體就沒法旋轉了。屍體碰到旋轉的扇葉,肯定會被切斷,就像被捲進螺旋槳裡一樣。 不過,既然筒裡裝的不是混凝土,那筒裡的扇葉是不是就可以拆下來呢?這樣一來就不會切到屍體,也不會在屍體身上留下任何痕跡了。 “扇葉沒法拆,是直接裝在攪拌筒內側兩端的。” 課長迅速回答道。 扇葉的兩端用螺絲固定。矢田部還以為,只要拆下螺絲,就能把扇葉拆下來。他的心頓時涼了半截。 “再說了,攪拌筒是跟著扇葉轉的。扇葉不動,攪拌筒也不會動的。”課長補充道。 攪拌車的原理,讓矢田部瞠目結舌。 然而,課長剛才的一席話,又給矢田部留下了一線希望。 “您的意思是,是扇葉推動攪拌筒旋轉的是吧?” “是啊。” “也就是說扇葉是貼在攪拌筒內壁上的?” “沒錯……啊,我明白了。光看這個截面圖,您可能會以為扇葉貫穿於攪拌筒裡,其實扇葉是裝在攪拌筒內壁上的,就像您剛才說的那樣。看截面圖容易誤會。” “那……那也就是說,正因為內壁上裝著扇葉,所以筒中形成了空洞,是吧?”矢田部兩眼放光。 “是啊,混凝土就灌在那空洞裡。” “課長,我有個不情之請,能不能讓我見識見識攪拌筒裡面究竟是什麼樣子的啊?” “啊?” “我想參考參考。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嘛。現在廠裡有空餘的車嗎?” “有幾輛車剛跑完活回來。我不是不給您看,可攪拌筒還沒洗過,裡頭黏著很多混凝土呢,會把您的衣服弄髒的。” “沒關係,我不在乎,只要不給您添麻煩的話……” “那我讓人給您拿套工作服過來,您換身衣服再進去吧,我再讓人拿個手電筒過來。” “真是太麻煩您了……” “看來刑警也不好當啊……”矢田部的好學精神令課長感動不已。 等待工作服送到的時間裡,矢田部又隨口問道:“建築公司有攪拌卡車嗎?” “沒有,都是我們混凝土製造廠借給工程現場事務所的。” “用完的車當天會還回來嗎?”矢田部想起中橋組的幫傭說過的話。 “不一定,有當天就還的,也有一借就是好幾天的。” 能打聽到這些,矢田部已經很滿意了。魯莽提出有關“中橋組”的問題只會惹火上身。 年輕的部下把工作服拿來了。 兩枚手電筒的光圈在巨大的空洞中來回掃蕩。一支手電是矢田部的,另一支則是中部混凝土製造公司梅澤工廠的製造課長的。攪拌筒裡的混凝土還沒乾透,兩人的工作服上沾滿了白色的混凝土。 圓筒內是傾斜的,很難站穩。底面、兩側的牆壁和天花板都是彎的。不過,裡頭的空間的確夠大。最大直徑超過2米。全長3.6米,容量8.9m,能裝下9000L的水。 “這就是扇葉。” 課長用手電照亮了牆上的金屬物體。三片連續的螺旋形扇葉貼在牆上。產品目錄上的截面圖上畫出的幾個X形物體就是這扇葉。 “油壓泵馬達驅動扇葉旋轉,用來攪拌混凝土。”在空洞的攪拌筒中,課長的聲音聽起來完全不同,餘音繞樑三尺。 在攪拌筒裡裝上9000L的水,一桶水在扇葉的攪動下泡沫橫飛——矢田部想像著這樣一幅場景。人在水中攪拌,如輕輕的葉片一樣上下左右,翻滾旋轉。 身高一米六左右的人,在全長3.6米、最大直徑2米以上的容器中翻轉,肯定會撞到天花板、內壁和底部。四周可都是堅固的金屬啊。 然而,在京都鞍馬貴船町的紅葉莊酒店發現的澤田美代子的屍體完好無損,沒有掉一塊皮,也沒有一處碰傷。 “如果在筒裡灌滿水,把貓狗的屍體放進去,再讓攪拌筒轉起來,屍體會不會碰傷啊?” 矢田部不能用人的屍體打比方,只能說是“貓狗的屍體”。他的聲音在空洞內形成異樣的迴聲。 “啊?把貓狗的屍體塞進來?”奇妙的問題讓課長摸不著頭腦。 “就是個假設嘛。” “那肯定會碰傷的啊。就好比滾筒洗衣機裡的衣服一樣,上下左右到處亂碰,一會兒撞到內壁上,一會兒撞到扇葉上,早就粉身碎骨了。” 部長的答案果然如矢田部所料。 矢田部走近攪拌筒盡頭,用手電筒照了照固定扇葉的部分。在親眼看見之前,他還以為只要把螺絲卸下,就能把扇葉拆下來了。原來如此,就像課長說的那樣,扇葉是固定住的,不用電鋸之類的工具是卸不下來的。 然而,即便能把扇葉卸下來,也很難保證屍體完好無損。畢竟在激烈的水流之中,屍體會與四周的內壁產生激烈碰撞。 假設兇手把屍體裝在睡袋裡。這樣雖然能減少擦傷的機率,但普通的睡袋根本撐不了這麼久。矢田部推測車輛需要行駛五個小時。在五個小時的衝撞下,睡袋肯定四分五裂了,屍體的皮膚也會受到損傷,身上穿的衣服肯定也會被水流卷下。 矢田部爬出攪拌筒。倉鬥已被拆下。天黑了。他的心好像也被混凝土堵住了一樣,灰濛蒙的。 兩人回到事務所,脫下工作服。 年輕的員工端來了兩杯熱茶。矢田部與課長面對面坐下,喝了幾口茶。頭頂的電燈發出昏暗的光。 “您究竟在查些什麼啊?”課長盯著矢田部問道。刑警提了個奇怪的問題:要是把貓狗的屍體放進筒裡會怎麼樣?難道編寫《圖解·搜查必備資料》會用到這些信息嗎? 矢田部無法道出實情。況且,他還有其他問題要問。 “沒什麼,我剛才也說了,我這次不是來查案的。只是一看見實物,我就會不由自主地假設各種情況,隨口問問罷了。”矢田部笑著回答道。 “這樣啊。看來幹哪行都不容易。”課長好像接受了矢田部的說辭。 “對了,我順便問一句,”矢田部說道,“您剛才提到建築公司的攪拌卡車是從混凝土廠借來的是吧?” “是啊,沒錯。” “有沒有建築公司借了車不還的啊?” “哦,有幾輛車借給附近的一個工地了,一直沒還回來呢。” “附近的工地?” “一家叫中橋組"的建築公司承包了惠那和白川之間的縣道拓寬工程。我們藉了他們三輛車,可他們一直沒還,說是等混凝土澆築好了再還。 ” 看來勞工宿舍的幫傭說的是實話。 “要是藉給工地的攪拌車出了故障,他們是不是得把車送回來修啊?”矢田部想起,幫傭說那輛攪拌車已經在宿舍門口停了三四天了。 “出了故障當然要送回來,畢竟工地沒人會修,不送回來,他們也只能乾瞪眼啊。” 矢田部沒有提起“中橋組”,以防對方看出自己是在調查和中橋組有關的事情。 “不過如果是小故障,他們也不會立刻送回來的。畢竟在工地干活的都是些粗人,大部分情況下,建築公司會等水泥全澆築好了再把車送回來。要是車還沒回來,附近又有新的工程開工,我們的車就不夠用了……”課長感嘆建築公司的“粗魯”。畢竟是體力活,粗魯一些也是在所難免。 “對了,我再跟您打聽件事兒行嗎?”他提出了最後一個問題,“……貴工廠生產混凝土的時候,應該會用到沙子吧?是不是還會用到碎石子啊?” “對,最近因為胡亂開采的關係,河裡的沙石越來越少了,政府的規定也越來越嚴格,所以我們會從山里開採石塊,弄碎了代替河裡的沙石。” “那碎石裡有沒有一種叫五色石"的石頭啊? ” “五色石?啊,是輝綠凝灰岩吧?有啊。”課長滿不在乎地回答道。 “啊?有嗎?”矢田部大吃一驚,身子不由得向前探去。 “工廠北邊大概三十公里的山區就有輝綠凝灰岩。我們使用的就是那裡開采的碎石,裡頭就混著輝綠凝灰岩。” 高中老師的回信中提到,金鈴湖周邊的地層中存在許多輝綠凝灰岩。梅澤以北三十公里——也許那裡的地層和金陵湖周邊的地層是連著的。 “不好意思,”矢田部激動地問道,“要是工廠裡有輝綠凝灰岩的碎石,能不能分我五六顆呀?我那上初中的侄子對礦石特別感興趣,想要幾顆輝綠凝灰岩做標本……” “沒問題。” 課長命令年輕的部下從廠房裡拿了幾顆碎石過來。部下將石子隨手裝在塑料袋裡。五顆五色石長約為1cm,寬約7mm。四周斷面呈銳角,就好像打製石器一般。 矢田部從口袋中掏出名片盒。用棉花包裹的五色石的小石片就放在盒子裡。他用手指拿起石子,放在掌心,與那五顆石頭進行對比。在房間燈光的照射下,它們時而發出綠光,時而發出紅光,就連石子斷面的特徵都如出一轍。 “這是我侄子撿到的輝綠凝灰岩碎片,他讓我照這個樣子找。” 課長用指尖抓起小石片,盯著看了一會兒,說道:“沒錯,這就是輝綠凝灰岩的小碎片。” “莫非這是貴工廠使用的碎石?”矢田部從旁注視著課長的神色。 “好像是……其他混凝土工廠也會用碎石代替沙石,但只有我們工廠的碎石裡才會有輝綠凝灰岩。” “太感謝了。”矢田部發自肺腑地說道。 原來掉在味岡鞋子裡的五色石,是這家混凝土工廠使用的碎石碎片。 矢田部折回惠那。他沒有選擇豪華的惠那峽谷的溫泉旅館,而是隨便找了家偏僻的小旅館住下。 十點過後,矢田部往天龍市的山崎課長家打了個電話。 “哦?你在惠那啊?那可真是辛苦你了,查得怎麼樣?”山崎立刻接了電話。 “還挺順利的。課長,味岡鞋子裡的五色石,是中部混凝土製造公司使用的碎石!那家工廠就在惠那西北部三十公里的地方。我已經確認過了,絕對沒錯!”矢田部言簡意賅地匯報導。 “混凝土工廠裡的碎石?”課長的聲音裡透著驚訝。 “我還從工廠要了些樣品,兩者完全吻合。” “那可是一大收穫啊,幹得好!” “您先別急著誇我。還有幾個重要的問題沒搞清呢。” 很多事情在電話裡說不清楚。 “如果那是混凝土工廠使用的碎石……那把被害者從二俁的飛流閣運到船明大壩的車,是和建築工地有關的車?” “這個可能性很大。不僅如此,京都貴船紅葉莊酒店發現的女屍,很有可能也是用那類車搬運的。” “什麼?” “詳細情況我明天上午回局里之後再向您匯報,總之我覺得紅葉莊酒店不是第一現場,澤田美代子是在刈野溫泉遇害的。” “刈野溫泉?刈野溫泉離京都遠著呢!” “大概一百五十公里吧。我已經大致查出搬運屍體的車了。” “哦?” “只是具體的搬運方法還有些疑問……” 在攪拌卡車的攪拌筒裡裝滿水,把屍體塞進去,開動馬達。屍體在激烈的水流中不停轉動,血液就不會沉積了,所以屍體幾乎沒有出現屍斑。 澤田美代子的屍體幾乎沒有出現屍斑。只要使用這一方法,就能解釋死亡時間與屍斑的出入。 可這樣一來又出現了一個新的疑問:在攪拌筒的水中不停旋轉的屍體,為什麼沒有留下任何撞傷的痕跡?屍體在巨大的圓筒中逆流旋轉,必然會撞到弧形的金屬內壁,以及裝在內壁內側的扇葉。扇葉是無法拆卸的。轉動的扇葉必然會碰到屍體。然而,屍體沒有撞傷,也沒有裂傷。 不解決這個問題,矢田部的推理就稱不上完美。然而,他沒法在電話裡跟山崎課長解釋清楚。等明天回到警局再說吧。 “對了課長,能不能麻煩您查兩件事?明天早上查也行。” “什麼事?” “靜岡縣的熱海附近有個叫函南的地方,那裡好像有個高爾夫球場……” “啊,函南啊,我知道,就是三島東面那一站嘛,在三島跟熱海中間。” “一個叫中橋泰夫的R縣建築公司社長應該去那兒打高爾夫球了。能不能請您查查是誰請他去的,還有他是不是住在高爾夫球場附近的酒店裡。” 山崎趕忙抓起筆記下。矢田部的問題很是突兀,讓山崎摸不著頭腦。 “我這就去查。”課長愣了一會兒才回答道。 “啊,我之前不是麻煩您派人保護金彌嗎?能不能請您查一查金彌和其他藝妓是不是還住在箱根湯本的瀧山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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