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死亡螺旋

第3章 第三章

死亡螺旋 松本清张 16376 2018-03-15
神邦大樓殺人事件發生兩星期後,日星建設專務味岡正弘攜道路建設部長、設計課長與測量主任一同乘坐新幹線前往名古屋。 這一次的收費觀光道路,跨越中部地區的J縣與R縣,施工主是J縣與R縣的道路公社。 R縣北部面朝日本海。 正式的競標通知還沒有來,所以施工主也沒有派發工程說明書。不過這項工程的傳言由來已久,日星建設、大東組建設與共榮建設等建築公司都派技術部門製定了“模擬工序說明書”。 味岡之所以想要親自到工程現場視察一番,也是為了讓本公司的計算更加精確。所以他不會去兩縣的公社那邊露面——這算是一趟機密視察。 這趟視察,是一周前由味岡親自提出的。 今晚一行人將在J縣的一個叫“府中”的小城裡住上一宿。這條新的觀光道路的南側起點,就在府中附近。從名古屋出發乘坐支線列車的快車到達府中,一路上需要兩個半小時。

而明天,他們就會前往觀光道路的北側起點——R縣的溫泉勝地住宿。接著味岡將單獨前往京都,次日來到琵琶湖畔的鄉村俱樂部,參加巨勢堂明舉辦的南苑會高爾夫比賽。那天晚上說不定還會舉行宴會。如果真是如此,味岡就需要出差五天四夜了。透過“光號”新幹線的車窗,能看見日本平原的茶田。穿過久能山的隧道之後,列車離城市越來越近了,又飛也似的開過了靜岡站。掛著“中南互惠銀行”紅底白字招牌的高塔,在初夏陽光照耀下的城市裡顯得特別耀眼。 味岡的視線停留在那招牌上。兩三秒後,招牌也往後飛去,消失在了視野之外。味岡忽然想起,末吉祐介曾說過,巨勢堂明手下的另一個組織——以地產公司為主的龍水會,最近與中南互惠銀行扯上了關係。原來如此……中南互惠銀行的總行,就是那座高塔吧?剛才過去的不正是靜岡市嗎?

這時,澤田美代子給巨勢看的那張紙片取代了殘留在腦海中的招牌。 宮村小姐第三次來電。 巨勢看過紙片,便立刻離開了事務所。味岡、成瀨與中原目送著他離開。他極有可能去了龍水會的事務所。 味岡搖了搖頭,從衣服內側的口袋裡,取出一個信封,又拿出裡面的文件。見到中南互惠銀行的招牌之後,他又在意起了私家偵探交給他的報告書。 坐在味岡身邊的道路建設部長與前排的設計課長、測量主任,一見味岡那陰鬱的表情,也不敢多說什麼,只得無聊地翻看書本與雜誌。 “……死者來到內外精密機械製作所,提出要介紹融資之前,曾經向矢島電器(株)提出過相同的建議。會面的介紹人還是本州特殊容器的本村社長。會談的內容也與內外精密的那次大同小異。”

與味岡公司有合約關係的私家偵探社,提出了這樣一份報告: “柳原孝助當時使用了寫有參議院議員高尾雄爾後援會岐阜高尾會幹事長柳原光麿"的名片。他向矢島電器(株)提出,財團法人近東(NearEast)石油協會有五十億日元的資金,貸款條件是日息三錢,手續費17%,期限十年(到期後統一返還),還需要A股上市企業的保證,如果A股上市企業借了這筆款,還需要附上兩個季度的賬目報表……” 味岡之所以會對案件產生興趣,是因為報紙的報導上出現了一個名字——參議院議員高尾雄爾。 他於昭和十四年進入內務省,二十八年升任自治廳局長,三十一年參加參議院全國選舉,初次當選,之後總計當選議員三次,現為保守黨政務審查會路線工作組幹事。

對建築公司來說,執政黨的政務審查會路線工作組幹事,是與他們距離最近的官員之一。 味岡與隨行的道路建設部長、設計課長以及測量主任一起在名古屋站下了車。 日星建設株式會社的總務部庶務科幾天前就預約好了包車。兩輛包車都停在車站前等候。雖說是包車,但外表看來和出租車沒什麼區別。味岡把打高爾夫球需要的器材裝進後車廂裡。那些器材,自然是為琵琶湖畔舉行的南苑會高爾夫球比賽準備的。道路建設部長坐在味岡旁邊,後頭那輛車上則坐著設計課長與測量主任。 四十分鐘後,兩輛車穿過岐阜市內,遠遠地還能望見金華山。 柳原孝助好像在岐阜待過一段時間——味岡瞥了一眼窗外的景色,又從口袋裡掏出報告書,戴上了眼鏡。 私家偵探的報告上如此寫道:

……本調查員拿著“參議院議員高尾雄爾後援會岐阜高尾會幹事長柳原光麿”的名片,對矢島電機(株)提出的財團法人近東石油協會的五十億日元融資展開了調查。 我們向A石油株式會社進口課求證,對方作證說並沒有一個叫“財團法人近東石油協會”的組織。 我們還諮詢了世界石油大會,他們的回答也是否定的。法國CSP石油、日本IFP公司都表示,“財團法人近東石油協會”是個虛構的名字。 調查員根據報導上寫的柳原孝助的地址,前往岐阜市丸山大道1-38。那是一棟陳舊的木結構混凝土平房,面積約十五坪,月租金二萬五千日元。據房主稱,柳原拖欠房租達三個月之久。 柳原孝助家入口除了“柳原孝助”的名牌之外,還掛著一塊寫著“柳原光麿”的名牌。旁邊還有一塊大木牌,寫著“高尾雄爾後援會聯絡所”字樣。

附近鄰居在柳原夫人的宣傳下,都認為“柳原先生是高尾參議院議員的秘書”。坊間盛傳“柳原先生選舉活動繁忙,回家時都讓車子在門口等著,進去換了個衣服就出來了”,或是“柳原先生忙到沒空回家,都要夫人拿著換洗衣服去名古屋車站”。 周圍人也通過報刊雜誌,知道了神邦大樓屋頂的機械室裡發現了柳原的屍體,鬧得滿城風雨,但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被殺。柳原夫人前往東京,在警方的見證之下確認了屍體。遺體在東京火化後,柳原夫人便將骨灰送去了住在滋賀縣安土町的柳原孝助哥哥家中,葬禮也在滋賀縣舉行,所以現在不在家中。 鄰居還稱,柳原“開著輛附近很少見到的高級轎車”,然而去年年底之後就再也沒見他開過。除了拖欠房租之外,他並沒有在自家附近引發其他金錢糾紛。

柳原孝助早已用過寫有“參議院議員高尾雄爾後援會岐阜高尾會幹事長柳原光麿”的名片。高尾的正牌秘書谷川昌三一臉不悅地評價道,“真是張混淆視聽的名片”。然而他並不知道柳原死前,曾在東京尋找貸款人。案發後,警方通過名片找到了高尾議員,議員也通過秘書表明自己與事件無關,一切與報刊上的報導相同。 高尾議員的事務所位於東京赤坂,他們接到過數十通詢問柳原情況的電話,而事務所只是曖昧地回答,“他是中部地區的一位後援人士。” 本調查員的調查顯示: 柳原孝助於今年三月十六日得到了位於東京都日本橋的安原商事株式會社給出的九百萬日元,作為地產買賣的定金與手續費。他謊稱關東北部有一塊二十公頃的土地,能立刻改造成高爾夫球場,然而這筆買賣最終未能成交。也就是說柳原用一塊無法買賣的土地,騙取了手續費。當時柳原也出示了“高尾雄爾後援會岐阜高尾會幹事長”的名片。

安原商事株式會社的社長安原勝一雖然沒有與高尾雄爾見過面,但一直是高尾議員的支持者,所以那張名片立刻讓他對柳原產生了信任。安原商事株式會社已於五月二日控告柳原孝助詐騙罪,而當時柳原行踪不明,無法進行逮捕。六月十日,他的屍體便被人發現…… 汽車不停地搖晃,叫人無法看清報告書上的字,但味岡沒有停下。 車子開過幾座小鎮,鎮子與鎮子之間,有河流穿過。眼看著自己與高山的距離越來越近…… 柳原孝助打著“為高尾議員的後援會籌集資金”的名號,到處放貸,貸款的數額有時是十七億,有時是五十億,有時是兩百億,總之都是他隨口編出來的。 大阪某大型商社的社長稱,柳原的確可以貸出百億日元左右的資金。然而那並非柳原孝助自己的錢,他上面還有好幾個中間商。只要找到貸款人,他就能得到一定的手續費。他從去年夏天開始尋找貸款人,可一直沒有找到。

那是有原因的:柳原的貸款條件,並沒有他說的那麼簡單。首先,貸款人必須是A股上市企業,而且還需要滿足其他苛刻的條件。並非柳原所說的只要有A股上市公司擔保,給出兩個季度的財務報表就可以了。 銀行方面的意見是,“五十億本金,日息三錢,手續費17%,與央行利息9%相比高出許多(日息三錢=年利率10.95%,手續費=年利率1.78%,總計12.65%)。”然而也有意見認為,“這種貸款無需債務擔保,算是一種非正規貸款,從這個角度看,利率其實也不算太高。” 調查員向日本銀行相關人士諮詢了本次事件。 他們的回答是:“他的條件設置得很巧妙,然而放外資貸款的組織,其條件與普通的金融機構不同。並不是將幾億日元借給外國企業,等上十年就行了。當然,要是本金與董事都安排好了,那就是另一碼事了。”

然而調查員發現,經常有人介紹此類“貸款”給民營銀行。某大型民營銀行的分行行長說,這是“最近常有的事”,還舉了個例子: 與農業協會等農業團體聯繫緊密的一位議員,不時從農業團體中取出資金,借給有銀行擔保的企業。議員當然想要收取一定的手續費。也就是說,這筆貸款是議員全權安排的。 有時則是議員的秘書來負責磋商。貸款的本金從一億日元到五億日元不等。包括手續費,利率為10%到11%。 雖說是“常有的事”,但分行行長並沒有聽說過真的有公司貸過這樣的款。 首先,銀行就不會為企業擔保。有時銀行雖然會提供“保證融資”,但會盡可能避免全方位為企業提供擔保。 其次是,貸款人支付的手續費,應該開具怎樣的發票呢?是議員個人名義的發票,還是某個虛構團體的發票?扣除手續費,得到發票之後,這張發票能否得到稅法的承認是個很大的問題。走日本銀行或國家的臨時利率調整法會顯得非常麻煩。也就是說,銀行相關人士都認為此類“貸款”弊大於利。 “專務!”見味岡將報告與眼鏡分別放進上衣的兩個口袋裡,大石道路建設部長終於開了口,“……您累嗎?” 味岡一直專心致志地閱讀報告,摘下老花眼鏡之後,他忽然覺得眼睛有些疼,於是用手揉了揉眼睛。大石想必是看見了這一幕。即便他沒有揉眼睛,肥胖的身軀擠在狹窄的出租車裡也不會好受到哪兒去。 “沒事……這是哪兒?”味岡還覺得脖子有些疼,他鬆開領帶,往車前看了看,發現車子馬上就要開到一個大城鎮了。左側的山上,露出一個白色的斜面,原來下頭是一座採石場。 “那是矢澤町。車站的名字叫美濃矢澤"。在岐阜到府中的三分之一的地方。今天路況不錯,開得挺快。 ”部長停頓了一會兒,提出了一個建議,“專務,我們找個地方停一停,喝個茶吧?路邊餐館什麼的也行啊。 ” 味岡點了點頭。部長見狀,立刻吩咐司機找個路邊餐館停下。 走進餐館,後面那輛車上的設計課長與測量主任立刻搶先吩咐服務員,為專務與道路建設部長安排座位。 “專務,沒累著您吧?一大早就坐車,坐到現在……”設計課長平山彎著腰問道。 “沒事……”味岡喝了口紅茶。他其實更喜歡咖啡,但發胖之後,聽說咖啡對心臟不好,就戒了。其他三人也跟他點了同樣的紅茶。 測量主任小原用照相機為坐著的專務拍了幾張照,每張的角度都略有不同。對面那張桌子上坐著四個卡車司機,不住地盯著味岡等人。 ——原來如此。死在屋頂機械室裡的男人,原來是個“金融中介”,他打著“執政黨政務審查會路線工作組幹事高尾雄爾參議院議員後援會”的名號,騙了九百萬日元,被警方通緝了。 他還充分利用了高尾雄爾的名聲。用一張寫著“岐阜高尾會幹事長”的名片,編出二百億或五十億日元貸款,尋找貸款人。 巨額貸款,而且還是外國的資金。即便他是個毫無經濟知識的人,也能藉著執政黨議員的名號,迷惑對方。一個名字,就能神奇地讓異想天開般的貸款變為現實。 銀行相關人士稱,某團體的“閒錢”與議員名字的組合,成了企業之間的一個神話,一直無人問津。議員總是需要選舉資金的。只要這個“常識”還存在,這種“常有的事”就不會從金融界消失。 ——然而,自稱路線部會幹事高尾雄爾的地方後援者,卻被人勒死。將其棄屍在神邦大樓屋頂的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味岡喝了一口紅茶,杯中的檸檬片微微晃動。視覺上的不穩定,又引出了內心的不穩定。雖然剛看到報紙時的打擊已經有所緩解,可內心的不安又彷佛沼澤底部的小泡沫一般,咕嘟咕嘟、咕嘟咕嘟冒了上來…… 當時,味岡曾前往大樓七層。一位素不相識的女員工與他一同在七樓下了電梯。她下電梯後,就往走廊的反方向走去了。 “屍體發現之前,一個胖胖的、五十多歲的紳士和我一起到了七層,往屋頂那個方向去了。他不在樓里工作,我以前從沒見過他。”面對警方的調查,她極有可能如此回答。 “他沒來過我們事務所。”排列在那條寂靜的、空無一人的走廊兩側的事務所的員工們,也許會如此回答。 一個陌生人,為什麼會莫名其妙地出現在七樓走廊裡?七樓走廊與機械室所在的屋頂相連。那時屍體已經在機械室裡了。味岡只是走到走廊盡頭的窗口,看看外頭的風景。他看報紙才知道,那就是通往屋頂的地方。 一切都是偶然。 ——有個人在屍體發現之前來查看過情況! 警方莫非是這麼想的?他們也許正在搜尋一個胖胖的五十歲男子。 當時味岡從七樓走樓梯去了四樓。走進巨勢堂明的東明經濟研究所之前,他沒有被任何人撞見。不,是他“以為”自己沒有被別人撞見。他已經沒有了當時的自信。 最糟糕的是,澤田美代子並不在東明經濟研究所裡。警方來找他了解情況時,他也找不到人為他作證。而且在商店街所在的一樓遇到的末吉祐介,也不知道味岡曾獨自前往巨勢堂明的事務所。 坐在桌子對面的道路建設部長大石一臉擔憂地問道:“專務,您臉色不太好啊,恐怕是累著了吧?要不我們再休息一會兒吧?” “不用,這就出發。”味岡大聲說道。 早上九點半,一行人從府中町出發。他們在當地包了兩輛出租車,搭車順序與離開名古屋時完全相同。 昨晚他們住在一家叫“朝霧屋”的旅館裡。旅館位於一片斷崖上,下面有小溪流淌,遠處的山丘上有一座小城樓。府中町與山的斜面相連,走到哪兒都是斜坡。 “專務,昨晚睡得可好?”身旁的大石部長微微一笑。 “嗯,挺好的。”味岡打了個小哈欠。 “您的臉色比昨天下午好多了。”部長笑得更歡了。 其實也沒有熟睡多久。 一行人於七點用了晚餐,還叫來了五個當地的藝妓。一個年老的,兩個中年的,還有兩個年輕的,臉上都帶著些土氣。年老的那個彈三味線,剩下的則唱起了《府中追分》《府中時雨》《府中音頭》等曲子。大石、平山、小原也看著印在筷套上的歌詞,跟著吟唱。之後眾人聊到了一個月後舉行的“府中祭”。傳統的花車將在鎮上巡遊。原本府中祭是以盂蘭盆舞出名的,加上最近宣傳得當,現在三天節日里總能吸引十幾萬遊客。府中町周邊的三家溫泉勝地的旅館,早在半年之前就被預訂一空。 味岡說自己累了,早早離開宴席,泡了個澡,還叫了個男按摩師來按摩。味岡太胖了,女按摩師根本按不動。按摩師為了調節氣氛,故意用當地方言跟味岡搭話,可味岡另有心事,反而覺得他有些煩人。 喝了酒,泡了澡,做了按摩,可味岡還是沒能立刻入睡。 私家偵探已經基本查清了被殺的柳原孝助的“職業”。然而,為什麼這位滿嘴牛皮的人的屍體,會被搬運到神邦大樓屋頂上呢?巨勢堂明的事務所就在四樓,位於其正下方。莫非是有人在殺雞儆猴不成? 宮村小姐第三次來電。 澤田美代子拿進屋裡的紙片。宮村是地產商們組成的龍水會的秘書。巨勢堂明瞥了一眼紙片,就離開了事務所。一小時後味岡進入事務所時發現,澤田美代子也不在屋裡。房門沒有上鎖。她究竟離開了多久?還有那通電話(“不行啊……那要立刻動手才行……”)…… 屋頂機械室裡的死後三天的屍體開始腐爛。外面下著大雨。 “專務。”大石從大號的文件包裡拿出一張地圖,攤在膝上,又命令司機停車,“還有十二公里就到小竹町了,方案二的J縣道路入口就在這附近。這兒就是柳井地區。” 從府中町出發的上坡國道,在山峽正面形成一條白色的細線。大石用手指著左側,有幾條村間小路,通往高山。青黑色的森林裡,露出幾個小小的房頂。高山的斜面上,還有幾條褶皺。 “這裡的地形是這樣的。” 二萬五千分之一的地圖上,用等高線標出了山上的褶皺。 “嗯……這樣啊……小竹町的西北面就是國道,溪谷的坡度也不是很急,可這邊的坡度就比較陡了……工程的難度有些高,不過一旦完成,就能發揮出觀光道路的作用來了。所以還是方案二比較好啊。” “是的,這樣一上公路,就有高地觀光線"的感覺了。 ” 日星建設猜想,這項工程的名字可能會是“J·R縣高地觀光線計劃”,於是就使用了這一代稱。 J·R縣高地觀光線計劃: 方案一:將觀光道路入口設置在小竹町西北方向的國道801號線的八木山坡(海拔782米)南側。在金鈴湖南側,海拔約820米的山岳腹地中,鋪設寬10米的道路。 R縣終點設置於日高町,並連接至鶴見市。 方案二:入口設置於府中町以北6公里的柳井地區,與天神川匯合,跨越海拔940米的地藏山坡,通往金鈴湖,西側路線同方案一,東側跨越八木山坡,在湖岸與國道相連。 方案一全長51公里,隧道全長2公里(共3處),橋樑15座。 方案二全長62公里,隧道全長3公里(共5處),橋樑21座。 無論是方案一或方案二,都力求發揮觀光道路的效果,或穿越山岳地帶,或俯瞰金鈴湖,或靠近湖岸。 後一輛車上的平山與小原也走下車來,站在第一輛車的車窗外,等候大石發號施令。 “我正和專務解釋方案二的道路入口的位置呢。”道路建設部長說。 設計課長趕忙點頭稱是。 “遠處還有地藏山坡,當然從這邊是看不見的。山坡西南邊連著法華山和萬福山,兩座山的海拔都有1500米左右。” 測量主任對著山體拍了幾張照。山上掛著一道彩霞。 “去小竹吧。”味岡說道。 小竹這座城鎮,比味岡想像的更大。他們坐在出租車上,繞小竹開了一圈。這裡也是方案一的觀光道路入口。小竹町有兩家旅館,一家是日式旅館,分為上下兩層,看上去像個日本料理店。旅館名叫“幸輪”,入口就在路邊,隨便用石頭砌了座假山,種了幾棵松樹。院子裡都沒有裝飾用的石頭。味岡自己家院子裡還有三塊石頭呢,那是十五年前蓋房子的時候,建築公司的人拿來的。 聽見有兩輛出租車停在門口,一位和服女子打開了二樓山牆屋頂下的玻璃窗,探出頭來。她已人過中年,臉型較長,有些土氣,畏首畏尾地望著門外的出租車。她可能是老闆娘,以為來人是熟客吧。女服務員不會那麼閒,一大早的就穿上和服。 另一間旅館就在兩百米開外,也是一棟兩層樓的建築物,看上去和普通的公寓差不多。窗門緊閉,窗簾也都拉著,沒有人出來看熱鬧。 外頭掛著個招牌,寫著“阿波屋”三個字。老闆可能是四國人吧。 “幸輪旅館”與“阿波屋”都是旅館兼料理店,據說鎮子裡的人要舉辦宴會,就只能在他們兩家辦。鎮子裡最多的是建材工廠與木工工廠。還有一所擁有大型體育館的高中。 “行了,走吧。”味岡下令離開小竹町。 沿著國道一路向北,就是北陸地區。一路上有大壩,也有著名的民俗村莊。出租車在中途往西側轉去。道路變窄了,但還是能越過八木山坡,來到金鈴湖。國道貼著北岸的湖面延伸而去,開著開著,就開過了R縣的日高町,最後到達鶴見市。 八木山坡之前盡是蜿蜒曲折的坡道。中途還看見滑雪場的山間小屋。考慮到冬日里的積雪,他們在混凝土高台上建造了一棟兩層樓高的屋子。 路上有許多急轉彎,可見山上的褶皺之多。對面那座山的斜坡也是如此。 V字形的谷底有溪流穿過,然而道路距離溪流太遠了,聽不見水聲。斜面被杉樹、絲柏等針木林所覆蓋,看上去漆黑一片,只有能照到陽光的落葉松、白樺和冷杉才會顯得鬱鬱蔥蔥。 車子又轉過一個彎角,只見小竹町成了白白的一片,遠在群山底下的盆地中。味岡忽然想起從幸輪旅館二樓探出頭來的女子。 山坡的頂端出現在道路的正前方,一條小型隧道的入口越來越近。入口附近的左側角落裡,有一家小茶屋。小屋的柱子都埋在地裡,紅色的旗幟插在小屋旁邊。大石看到了店裡寫著啤酒和果汁價錢的標牌,問道:“專務,我們在這休息一會兒吧?山中小屋,別有一番風味啊。” 味岡走下車。近來他感覺身子越來越重了,腿腳也不靈便了起來。後一輛車裡的平山與小原趕忙搶先跑進店裡。 茶屋的旗子上染著“櫻茶屋”幾個白字。紅色的底色已經褪去了不少,看起來臟兮兮的,旗幟的邊緣也碎了。 茶屋裡有個四十多歲的瘦弱女子,她正和一名男子說話。只見他頭上綁著一條頭巾,上身穿著襯衫,下身則是一條沾滿泥土的燈籠褲,好像是個體力勞動者。 店門口擺著一些小糖果和乾貨,還有關東煮的鍋子。裡頭煮著炸豆腐、魚糕和魔芋絲,湯水卻很少。小屋旁邊用木頭攔起一個水池,竹筒搭成的水管從山崖上引來泉水。水池裡冰著啤酒、果汁和可口可樂。 平山從水池裡取出一瓶果汁,打開瓶蓋,遞給味岡。手中的瓶子涼颼颼的,令人回想起年少時母親從井水中取出的冰鎮汽水。味岡沒有在店裡坐下,而是站在店門口的草叢邊上,眺望風景。 美麗的風景,令味岡情不自禁地踏入草叢之中。他喝了幾口瓶中的果汁。這時大石走到他身旁說道:“如果開車在山路上兜風,就能看到如此美麗的風景……就好像從飛機上俯瞰一樣……R縣溫泉勝地的主意可真不錯。南邊已經有一個因為祭典聞名全國的府中和民俗村了——造觀光道路,肯定能賺不少啊。” 預算書上並沒有提到,R縣建設這條道路的目的,其實是為了將東京與名古屋的遊客吸引到R縣的溫泉勝地去。現在東京人要去R縣,必須先乘坐新幹線“光號”前往名古屋,再換乘北陸方向的特急列車,非常麻煩,而且一路上也沒什麼景色可看。今後隨著私家車的普及,遊客可以從東京走東名高速公路去名古屋,再走國道801號線,從府中町附近上觀光道路“高地觀光線”,前往“北國溫泉鄉”。在飽覽群山湖水的美景的同時,不知不覺就來到了刈野、稗津、鹿山、那珂山的溫泉勝地…… 瘦弱的主婦與上了年紀的體力勞動者還在店裡說話。店門口掛著七八頂寫著黑色“八木登山紀念”字樣的草帽,旁邊則擺著一捆皮套拐杖,上頭也刻著這幾個字。扛著照相機的小原走進店裡,付了錢。主婦這才站起身來。 味岡朝出租車走去時才發現,路旁的角落裡停著一輛卡車。味岡平時見慣了卡車,所以剛才沒有註意到。況且一路上他已經見到十幾輛載著木材的卡車了。 然而,這輛卡車上裝的不是木材,而是十五六塊大石頭。石頭有些發紅,也許是含鐵量比較高的緣故。表面的褶皺還挺漂亮,形狀也不難看。卡車後面用白色油漆寫著“小竹庭石園”幾個字。味岡忽然想起了幸輪旅館門口的那幾塊石頭。 出租車又上路了。兩縣邊界的隧道很短,只有十多米。大石透過窗戶,抬頭看了看隧道的頂端。 隧道挖掘方法: 地基不穩的地方,採用下導坑超前的下導坑挖掘法。地基較穩的地方,則使用上導坑挖掘法,一次性挖掘大斷面。可引進大型機械,縮短工期。 “有報告說這一帶的地質不錯,可以一下子挖一個大斷面出來。”開過隧道之後,大石道路建設部長說道。車子已經開過了山坡的最高點,兩側的斜面封住了人們的視野。 “如果那麼挖的話需要多少預算?” “目前的計算結果是每米六十萬日元左右。地質不好的地方就需要一百萬左右了……” “嗯……” “您覺得夠便宜嗎?” “再討論討論吧。先不說共榮建設,大東組建設肯定會用低價競標的。那邊的成瀨每次都是那樣。” “是。” 前方的視野開闊了一些,透過樹林能瞥見一些湖面的光影。山路一路向下。 “咦?那邊有間施工小屋,還有攪拌混凝土的簡單設備呢。我們要不要下車去看看?” “有人嗎?” “好像沒人。前面正在造一條小隧道。這可能是修路時用的臨時小屋。” 出租車停了下來,一行人下了車。後面那輛車上的平山與小原一臉迷茫,不知道究竟出了什麼事。大石解釋過之後,他們就去小屋看了看。小屋門前堆了許多碎石子,混凝土攪拌機沒有動靜,傳送帶上生滿鐵鏽,根本無法轉動。放眼望去淨是廢墟,沒有一個人影。 “沒人啊,倒是有工人的行李……”平山設計課長回來之後說道。小原測量主任打開了小屋大門,走了進去。 味岡忽然想起了不久之前的自己——趁澤田美代子不在時,偷偷溜進事務所的自己。他頓時心生不快。 “咦?專務,”平山看了看味岡的褲腳說道,“您的褲子上黏了片葉子。” “什麼?” 味岡無比驚訝的口氣,反而嚇到了平山。他蹲下身來說道:“可能是剛才在茶屋前的草叢裡黏到的吧。” 平山從褲管的褶皺裡,拿出一片細長的葉片。 末吉祐介有沒有忘記那片花瓣呢?早知如此,就應該封住他的嘴…… “走吧。”味岡說著,瞪了一眼從小屋裡出來的測量主任。 “小原在幹什麼?快讓他回來。” 十分鐘後,兩輛車便來到了金鈴湖畔,湖光山色,美景盡收眼底。 金鈴湖是一處細長的人造湖(大壩),兩頭分別位於東南方向與西北方向。受到V字形的溪谷的影響,湖岸線也是曲曲折折,全長約32公里。 而國道801號線就貼著金鈴湖的北岸。每越過一個山腳,左手邊的湖景就會發生變化。對岸高山的海拔有1100米左右,湖本身的海拔就有700米,所以山與湖的高度差只有400米左右。不過開車時看到的景色,還是很有魅力的。 天上佈滿雲彩,擋住了陽光,形成一片鉛灰色的湖面。山體也是一片漆黑,雖有些單調,倒也別有一番風味。山頂附近掛著一層霧。湖面上映照出黑色的山影,反射在湖面上的光線,形成幾條白色的線條,攔腰截斷了山影。 “涼快多了呢。”大石部長一邊察言觀色,一邊說道。專務的心情總是瞬息萬變。 “是嗎……大概是海拔比較高的關係吧。再加上湖面上還有水蒸氣,肯定會涼快一點。” 味岡也知道大石在觀察自己,所以他也不能老擺出一張臭臉來。他瞇起眼睛,鬆弛的臉頰上露出微笑。 湖面上漂著幾艘船,像是有人在釣魚。 “司機,麻煩稍微開慢點兒。”大石命令道。 他指著對岸的山說:“那邊露出的那座山峰,就是琴峰,海拔1300米。從東往西依次是源氏峰和橘梗峰,這三座就是主峰。” 他還把地圖遞給味岡看。 “哦,這樣啊……” “您看,這三座山峰往南延伸了五公里左右,從這邊是看不見的,因為前面有座山擋著。這幾座山峰之間有幾條溪流,溪水最後都會灌進這座人工湖里。對岸的山麓呈鋸齒形,所以這邊就好像溺谷一樣,也是鋸齒狀的。” 他們需要在這片鋸齒狀的地方建設一條筆直的道路,所以需要架設許多橋樑。公司預計,光是這片湖岸,就需要十二處橋樑。 “專務,”大石又指著窗外說道,“那邊的半山腰上橫著一條細線呢,不過不太顯眼。” “哦,那是什麼?” “那是林道,其實就是一條三米寬的小路,只夠運送木材的卡車勉強通過。建造觀光道路的時候需要把它擴建一下。” “話說這兒的林子可真密啊。” 司機一邊操縱著方向盤,一邊清了清嗓子,解釋道:“附近居民都是靠山吃山,我還聽說這一帶96.5%的土地都是山林呢,除了山還是山。這幾年一到夏天還會來些遊客,民宿什麼的也開始建起來了,可還很落後呢。畢竟這一帶一直是靠滑雪的遊客掙錢的。” “這邊的積雪深嗎?” “這一帶的話……大概有個兩米吧。” 這片地區的積雪非常厚,需要採取對策防止雪崩,並建造大雪避難所。但地質較為穩固,沒有石塊剝落的危險。建造避難所與防雪崩設施時,要盡可能考慮到美感,不得破壞自然景觀。 汽車繞過好幾處山嘴。對岸的高山時而貼近,時而遠去。高山上的霧氣仍舊沒有退去。湖面上又出現了幾條釣魚用的小船。 “司機先生,這兒能釣到什麼呀?”味岡問道。 “有一種叫鱒魚"的河魚,據說比鮎魚還好吃呢,我倒是覺得沒那麼誇張。唉,其實這人工湖下面沉著五個村子呢,一想到這些就沒胃口了……多噁心啊,房子、茅房、馬厩、牛棚都在底下……這一帶經常下雨,湖水還算比較充足。聽說湖水變少的時候,湖邊水淺的地方還會有湖底村子的幽靈出沒呢……” 轉過一個彎,迎面開來一輛大巴,上頭寫著“小竹方向”這幾個字。味岡又想起了幸輪旅館的那名女子。這時大石說道:“這條路上的混凝土,比標準配料書上的要更耐壓一些,混凝土路面15厘米,指定坍落度是7厘米,果然考慮到了冬天天冷的因素。” “新路的海拔還要高一些,那混凝土是不是再鋪厚一點比較好?” “預算書上說,最好比我們現在走的這條路再厚個十厘米。畢竟這兒冬天還有積雪……” 坍落度是表示混凝土硬度的指標。混凝土是水泥、沙石、水與其他混合材料混合而成的,含水量大的水泥十分柔軟,容易澆築,但耐壓度、耐久度也會相應變差。水泥重量與攪拌用水量的關係為w/c=50%。也就是說含水量必須低於五成。可要是含水量過低,澆築起來又會比較困難,極有可能出現澆築不均勻的情況,反而降低工程的整體質量。所以混凝土需要一定的硬度,而硬度就是用“Slump=×cm”來表示的。 要減少用水量,調出擁有適當硬度的混凝土,可以增加水泥用量,或使用減水劑、引氣劑等外加劑。 在道路建設工程中,最重要的莫過於攤舖混凝土。完成的構建厚度以及鋼筋的使用量,將會影響到使用的骨材(碎石、沙土的總稱)的最大粒徑。 “骨材的最大粒徑的變化對水泥使用量的影響極其重要,需注意其強度及耐久性。”——土木協會的《標準工序說明書》中如此寫道。 施工主——J縣與R縣的道路公社會根據現場的狀況,制定出怎樣的《特殊工序說明書》呢?味岡的日星建設也在不斷揣摩,並設想了三種可能性。 “如果是縣里的官員來檢查,那一定會很嚴格吧?”味岡一不小心,把心裡想的說了出來。 “可能不會像負責國道的建設省官員,或是道路公團的官員那樣嚴格吧。”大石嘴邊露出一絲微笑。 其實,在建設道路與路基的過程中,是可以“偷工減料”的。只是公共事業項目有專門的官員管理,難以渾水摸魚。怎麼辦?只能讓官員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為此就必須為官員們留出後路,否則豆腐渣工程東窗事發後,他們就要背上“監管不力”的罪名。官員知道施工方偷了懶,所以問題一旦曝光,他們就可以命令施工方重新施工。當然,要是瞞得好,就樂得裝傻了…… 漸漸地,一座湖畔餐廳出現在道路對面。白色的建築物彷彿山中小屋一般。 “專務,要不我們去那兒休息一下,吃個午飯吧?”大石說道。 餐廳門口停著兩輛觀光大巴。五十多個遊客湧進餐廳裡,好像是從北陸來的。 四人佔了窗邊的一張桌子,能夠眺望湖面的美景。小原主任剛才溜進了空無一人的小屋,被味岡罵了一頓,整個人都無精打采的,連照片都不太拍了。 “專務,這兒可真是個好地方啊。”平山覺得自己的部下小原有些可憐,為了調節氣氛,他開始討好起味岡來。 “……我看過蘇格蘭山區的照片,感覺和這兒的景色挺像的,總覺得高地觀光線"這個名字沒什麼表現力……可要是改成山湖觀光線(Mountain Lake Line)",又覺得有些囉唆,要不干脆改成日本蘇格蘭"吧?多有噱頭啊。 ” “日本蘇格蘭啊……原來如此,這倒是挺有創意的。不是還有日本阿爾卑斯、日本萊茵河嗎?” 大石傻笑道:“要不跟J縣、R縣的道路公社理事會提提,要是他們採納了,說不定我們公司會更有利呢。您說是吧,專務?” 蘇格蘭的馬索爾山、亨內維斯山間溪谷、艾肯克湖、洛基湖……被拿來與它們相比的人造湖,依然是一片鉛灰色,雲朵層層疊疊,微弱的光線將山影投射到湖面上。幾縷陽光從雲層的縫隙中照射出來,在湖面的褶皺上留下柔和的光點。 湖面上橫跨著一座塗著白漆的吊橋,一直延伸到對岸的小路上,只是通往村落的小路與湖對岸一樣,都與湖岸相連,沒什麼韻味。新的觀光道路將在海拔更高的山腰上開拓道路。 見味岡露出笑容,小原總算有了點生氣。 小原這傢伙,好端端的跑到那小屋裡去幹什麼!害得我想起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然而,味岡也不能一直板著臉,只得強顏歡笑。可不安的回憶卻在腦中揮之不去。 他們點了鹽烤鱒魚、乾燒薇菜和醋拌涼菜。司機說得沒錯,平心而論,那河魚的確沒怎麼好吃,倒不是被司機說的“幽靈鬼魂”倒了胃口。薇菜好像是這一帶的特產野菜。 一行人吃完午飯,喝起了咖啡。大石取出筆記本與圖紙說道:“《模擬工序說明書》的細節還有待商榷,不過粗略計算下來,土工、攤舖、隧道、橋樑平攤到每米的話是六十萬日元。每百平方米的混凝土攤舖的各種材料成本都在這張紙上。” 大石將文件遞給味岡。 水泥混凝土攤舖,厚度15cm起算: a.粗骨材(碎石)13.20m(每100m)=22440kg b.細骨材(沙子)6.60m(每100m)=11220kg c.水泥(每100m)=5610kg d.工人混合作業15人司機攤舖3人 “根據上面的單價,我把方案一和二的全長與面積計算了一下。”大石又掏出一張方格繪圖紙。 攤舖面積(方案一)663000m a.粗骨材6630×13.20=87516m 卡車約18000輛 b.細骨材6630×6.60=43758m 卡車約9000輛 c.水泥6630×5610≈37194噸卡車約3700輛 d.工人6630×18.3≈121300人 攤舖面積(方案二)806000m a.粗骨材8060×13.20=106392m 卡車約22000輛 b.細骨材8060×6.60=53196m 卡車約11000輛 c.水泥8060×5610≈45217噸卡車約4600輛 d.工人8060×18.3≈147500人 “這只是攤舖面積,橋樑和隧道工程的鋼材當然還要另算。方案二是走府中町柳井地區、天神川匯合點、地藏山坡、金鈴湖南岸半山坡、R縣日高町的路線。全長62公里。方案一則是從J縣小竹町出發,經過八木山坡、金鈴湖南岸半山坡再到R縣日高町,全長約51公里。” “哦,這樣……”味岡的語氣中帶著疲勞。他的注意力漸漸游離了數字表和數據…… 坐觀光大巴來的幾個客人,正坐在窗邊,望著湖上的吊橋紛紛議論著。味岡循聲望去,就這麼看出了神。 四個齊刷刷穿著黃色制服的男子爬上了吊橋的柱子,那柱子足有20米高。他們正在檢查鋼索的螺栓是否牢固。 然而,將味岡的注意力從數據上轉移走的,並非他們冒險作業的身姿,而是那身統一的製服。 ——屍體是由三名身著統一制服的人搬進神邦大樓的。接待處的警衛也被這身製服唬住了。制服,戳中了警衛的心理盲點。警官、郵遞員、醫生的白大褂、百貨商店店員、快遞員、酒店與餐廳的服務員、僧人或神官——制服就是他們職業的象徵,其中並不帶有任何人格的成分。 建築公司的製服是誰準備的?又是誰派他們搬運屍體的?那絕非個人的力量所能辦到。背後定有組織作祟…… 為了轉換心情,味岡起身去了洗手間。 平山設計課長在特產櫃檯前打公用電話。平山離席之後,味岡並不知道他是去打電話的。他遠遠望著平山的背影,走了過去。 味岡從洗手間出來,發現平山依然拿著紅色的聽筒。這通電話打得夠長的。可能他在聯繫總公司的設計課吧。 味岡回到座位,喝了幾口剩下的咖啡。窗戶對面的山頂上,大霧漸濃,暗潮湧動。他望向湖面,但故意沒有看吊橋上的工作人員。 平山終於打完了電話,他走回桌旁,沒有坐下,而是彎腰對著大石耳語了幾句。大石默默點了點頭。平山乾咳了兩聲,坐回了座位上。 味岡從兩人的神色中,判斷出了平山的電話內容。今晚一行人將前往刈野溫泉住宿。那通電話應該是打給旅館的。但要是普通的確認電話,平山應該會大聲向大石報告才對,沒必要這麼神秘。味岡在平山這個職位的時候,也做過類似的事情。 出租車出發了。國道依然沿著斜面盤繞,湖光山色瞬息萬變。天空被雲朵覆蓋,不過北面的雲淡了一些,留出一個藍色的洞口給天空。 味岡閉上眼睛,打起盹來。身旁的大石將地圖與筆記本放在膝頭,百無聊賴地望向窗外。 見味岡開始打瞌睡,大石便不再解釋《特殊工序說明書》與當地的情況——其實這正是味岡裝睡的目的。喋喋不休的大石實在令他心煩。 這些事情只要回到東京總公司,想听多少就能聽多少,根本用不著大石囉唆。道路工程的方案一與方案二早已得出縝密的計算結果。時代不同了,各種數據都存在電腦裡,輕輕一點就有了結果。 在顛簸的出租車裡,味岡的意識矇矓了,竟做起些莫名其妙的夢來。忽然一個急剎車,外加響亮的喇叭聲,將他吵醒,睜眼一看,只見一輛巨大水泥攪拌車與自己所坐的出租車擦身而過。裝有糊狀的混凝土的黃色攪拌機緩緩旋轉…… 出租車司機一邊轉彎,一邊罵道:“畜生!怎麼開車的!” 國道終於離開了金鈴湖,成了之字形的下坡路。左邊是一堵白色的大壩高牆和一座水力發電站。 “專務,看您好像挺累的,要不再睡一會兒吧?” “不用。”味岡從口袋裡掏出一支煙。大石好像也放棄了繼續解釋現場情況的念頭,膝蓋上的地圖和筆記本都消失無踪了。 下坡路的正面,是一座被森林包圍的小城。天漸漸晴了,柔和的陽光灑在房屋的屋頂上。 “這是哪兒?” “馬上就到日高町了。觀光道路會一直連到日高町的入口。” 回頭望去,透過車窗已然看不見金鈴湖北側的高山山頂了。 出租車開過一座橋。 金鈴湖分出的支流很寬,河床鋪滿白色的碎石與沙礫。涓涓細流在河床中間流淌。上游的兩側都是高山。 “看這樣子,河裡應該能挖出不少石子來吧?”味岡隨口說道。他希望能早些忘卻不愉快的聯想。 “嗯……是啊……不過據說全國祇剩六億噸石子可挖了,肯定會漲價,真夠頭疼的。” “還有六億噸嗎?五六年前不是說只剩下六億幾千萬噸了嗎?少得這麼慢啊……” “可要是骨材再漲下去,中小規模的建築公司肯定會破產,專務。” “我們公司是大型企業,沒有問題,多虧了公司高層經營有方。”大石道路建設部長從側面拍了拍專務的馬屁。 過橋之後是一段坡道。汽車進入了一片丘陵地帶。村落與農田沉在丘陵下方,老舊的街道在其間穿梭。天上的雲越來越少了,炫目的陽光照耀在田野上。氣溫也是直線上升,怕熱的味岡趕忙脫下上衣。 出租車在上坡路上停了下來。司機拼命踩油門,可車子就是紋絲不動。路旁也是一個斜面,樹木叢生,綠得發黑,蟬鳴陣陣。 後一輛出租車的司機也走下車,兩人打開發動機罩,檢查機械是否出了問題。 “怎麼了?”平山與小原也摻和進來。小原捲起袖子埋頭苦幹起來。 味岡與大石走下了車,走進路旁的樹蔭裡——因為車裡沒冷氣了。 “咦?那種地方居然有工人小屋?”大石說道。 味岡百無聊賴地坐在一塊石頭上。 斜面上方有兩棟兩層樓高的細長臨時屋。鐵皮舖的牆壁塗成藍色,看上去像是宿舍。二樓與走廊上還晾著些襯衫和男式內衣。房子後面傳來手壓式水泵打水的響聲。房前停著一輛小型的舊式吊車,像是已經報廢了。 “是哪兒的工程啊?” 大石在周圍逛了一圈,指著旁邊的丘陵底下回答道:“啊,是那邊的縣道吧。迂迴路已經基本成形了。” 在地勢較低的水田、旱田與村落之間,有一個防沙堤一般的土堆,上面已經開出了一條灰色的道路,壓路機在上面緩緩移動,工人們則成群結隊地干著活。 兩人望著風景發呆的時候,斜坡下忽然傳來吉普車的響聲——只見一輛土黃色的吉普車開了過來,停在了拋錨的出租車旁。 一位戴著墨鏡、身著襯衫短褲、身材高大的男子從駕駛座上走下,靠近四人正在研究的發動機罩。那是一張細長的臉,留著短髮。 “怎麼啦?”男人在四人身後說道。 其中一位司機回頭說:“車子拋錨了。” “要我幫忙不?” 小原直起腰,低頭致謝,說是已經修好了。司機回到座位上不久,發動機便發出響聲,整輛車也隨之顫動。 墨鏡男子折回吉普車之前,與樹林中的大石對視了一眼。 “這不是中橋嘛!”大石開口說道。 墨鏡男子笑了,黝黑的臉龐露出白色的牙齒,他低頭致意道:“是大石先生啊?這可真是巧了,沒想到會在這兒見到您。” 大石主動湊了過去,味岡也能聽見兩人的對話。 “你在這兒乾活呢?” “對,這兒有個縣道的工程,已經乾了快三個月了。月底就收工。” “你還是這麼忙啊。” “哪裡哪裡,您也知道我們這種人就是居無定所……” “這回你帶了多少人來啊?” “大概一百五十來人吧。工地附近還有三棟宿舍呢。當然,裡頭有三分之一是臨時工,都是當地招來的農民。” “這縣道工程是哪家建築公司負責的啊?” “不是大公司,是當地一家小公司負責的。” “哦,這樣。” “大石先生您這次是……?”雖然男子戴了墨鏡,看不清他的眼神,但他貌似將視線轉向了鑽進出租車裡的味岡。 “哦,不是什麼正經事,就是來玩玩,”大石搪塞了過去,“我該走了,你也多保重啊。” “好,您走好!”男子鞠了一躬。他肩膀很寬,渾身上下都是肌肉,四四方方的身軀彷彿箱子一般。他沒有坐回吉普車裡,而是站在原地,目送著味岡與大石的出租車離開。 “他叫中橋泰夫,是個臨時工介紹人。自己手下也有個叫中橋組"的建築公司,只不過是最底層的承包商,總是到處接零活。 ”大石對身旁的味岡解釋道。 “你怎麼認識他的?他承包過我們公司的工程嗎?” “沒有沒有,您還記得三年前我們做過一個九州的縱貫道路的工程嗎?” “啊,記得記得。” “那時我們在六號工區,旁邊的七號工區是西岡建設負責的。施工的是西岡的承包商——杉川建設的承包商,加藤建設。當時中橋組也帶了人手過來。我去工地出差過一個星期,就和隔壁工區的中橋混熟了。” “這樣啊。” “我倒是不知道他會來這兒。他也說自己居無定所"。他並不屬於任何一家建築公司,哪兒的工錢開得高,他就去哪兒,全國各地到處漂泊。 ” 建築業的承包關係十分複雜。當大型建築公司接到規模較大的土木工程時,他們只負責設計與施工管理,工程的大部分內容則會承包給A公司,其他部分則交給B公司,而A公司與B公司也只負責其中的一部分,其他部分則承包給更小的建築公司。 經過層層承包,最後進行施工的,就是些沒有任何技術水平和施工機械,只雇了些臨時工人的小建築公司。建築業界是訂單產業,地域性很強,“同一地點只能施工一次”是建築行業的原則,所以施工隊會隨著工程四處移動。 這些施工隊沒有固定人員編制,每次接到新的工程後,臨時工介紹人就會重新進行編組,但在個人層面上也存在一定的上下級關係。之後施工隊就會前往工地。 “不過中橋那傢伙還真是不顯老,和三年前一模一樣,照理說他也該有個四十五歲了吧。”大石說道。 “他說這邊的工程是當地建築公司承包的嗎?”味岡動了動腳尖。 “他是這麼說的,可總覺得他還有所隱瞞。說不定他是跟某個大公司來的,也許還是東京那邊的建築公司呢,那個中橋就是個獨行俠。” “獨行俠介紹人啊……” “最近每個工地都人手緊缺啊,介紹人的生意好著呢。他這人可聰明了。只要是有些利潤、給的條件好的承包公司,他都會跟著去。” 味岡記住了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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