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死亡螺旋

第2章 第二章

死亡螺旋 松本清张 12549 2018-03-15
走出電梯,味岡來到一樓的商店街,魂不守捨地瞎逛。這時,大吊頂燈下的一個人開口喊道:“味岡專務!” 味岡回過神來。定睛一看,發現自己身邊站著一個滿頭白髮的矮子。 “啊,是末吉啊。”甲東建設的社長末吉祐介睜大眼睛看著自己。 兩個小時前,他剛把味岡從咖啡廳裡叫了出去。 “專務,”末吉走到味岡面前,仰視著他,低聲問道,“我有希望進南苑會嗎?” 他身材不高,眼睛卻很大,盯著味岡,眼看著眼珠子就快彈出來了。 “呃……那個……”味岡支支吾吾,沒有回答上來。這時他忽然發現了一件事。 “你一路跟到這兒來了?”他反問道。 末吉的眼睛被皺紋擋去了一半。 “不不不,我就是太心急了……逛著逛著就逛到這兒來了。我就怕撞見您出來,就沒有上樓……”

他張開厚厚的嘴唇,露出一排並不整齊的牙齒。他忽然發現味岡是孤身一人,看了看四周,問道:“咦?另外兩位先生呢?” 他指的是成瀨敬一與共榮建設的中原武夫。末吉也知道他們三個在“DATE”咖啡廳集合,然後一同前往東明經濟研究所。 “他們已經回去了。”看來末吉是很晚才到達這棟大樓的。 “啊,原來是這樣,”末吉並不知道自己已經來晚了,“味岡先生,地下一層有一家咖啡廳,人不是很多,要不我們過去坐個十分鐘如何?我有些事情想向您打聽打聽。” 又纏上了。 再怎麼打聽也不會有結果的,巨勢堂明還沒有明確作答。味岡也想問問澤田美代子有沒有消息,可她卻不在辦公室裡。雖說味岡之所以會回到這裡,並不完全是末吉的熱情所致,但這畢竟也是原因之一。

前往地下室的樓梯非常華麗,扶手和天花板上都雕刻有宮廷風格的雕花,只是白色的牆壁有些發黑了,還有一些細微的裂痕。 地下有許多店面很小的店鋪,大多是中餐廳、壽司店、天婦羅店之類的餐廳,和這棟古色古香的建築物有些不相稱。不過華美的店面,也可能只是在掩飾大樓的老舊罷了。 末吉說得果然沒錯。理髮店旁邊的咖啡廳裡空蕩蕩的,沒幾個客人。 “好熱啊,這邊的空調好像不給勁兒啊。” 接過服務員送來的毛巾,末吉利索地扯開塑料包裝,取出毛巾遞給味岡:“請用!” 味岡的額頭上早已佈滿汗珠。因為心臟肥大,他不停喘著粗氣。 味岡用末吉遞給他的毛巾擦了擦臉上的汗。剛才的辦公室冒險讓身體不自覺地做出反應。他的心跳得很快。知道自己得了心臟肥大症之後,味岡就特別擔心自己會出現心悸。

他想立刻擺脫末吉,可又不想讓他發現自己身體的異樣。末吉從一個小小的建築公司一路做起,想必鍛煉出了非常敏銳的“嗅覺”。 味岡自己也是從三流公司起家,不斷超越對手,才坐到了今天這個地位,所以他一開始還是很同情末吉的。可末吉現在有些逼人太甚,惹得味岡有些心煩。當然,末吉也實在沒有其他人可以依靠,只得把日星建設的專務當成救命稻草,但他的態度總是有些強人所難,這讓味岡時不時覺得有些不快。 味岡雖然覺得不快,可他也知道自己太過懦弱,不敢正面向末吉提出意見。末吉的糾纏不斷升級,越來越惱人。味岡之所以回到大樓找澤田美代子,也是被末吉的執拗逼出來的。一定要盡快擺脫末吉這個麻煩才行。 “你的事情我也打算跟老師提來著,可老師跟我們談到一半就出門去了,沒機會開口。我原本想麻煩澤田小姐,讓她再問問老師能不能接受你入會,可當時成瀨和中原也在,我也不好開口。”味岡算是盡到了匯報的義務。末了他加了句客套話:“以後有機會再說。”

“真是太感謝了。”滿頭白髮的末吉低頭致謝。他雖然很講禮貌,可是態度總是怪怪的。他嘴裡說一套,心裡想的卻是另一套。他的身材不高,可紅撲撲的臉上容光煥發。 “我也想讓你早點入會。倒不是說能多賺多少錢,就像以前說的,加入南苑會算是一種業界的資格"。我也嚐過不少圈外人"的苦頭。” 末吉啜一口服務員送來的咖啡。味岡這段話,他已經聽過許多次了。 “你可真是拼命啊。”味岡口渴難耐,一口氣喝完了冰蘇打水。他準備稍微說幾句就走人。 末吉祐介的公司,原本是個位於C縣的小建築承包業者。在道路工程方面,下至市町村的小路,上至縣級別的公共事業都有涉足。當然,他的活動範圍不僅限於C縣,周邊縣的工程也會參與一些。他能走到這一步實屬不易,一路上被同行排擠,吃了不少苦。末吉是十五年前創建甲東建設的。從市町村單位的訂單做起,歷盡千辛萬苦,才發展到縣級別的指定建築商。聽說經常有人攪黃他的生意,或是從中作梗打壓他的公司。

“現在你們公司大概有多少人了?我一年前聽說是五十個人,還有二十多個承包商是不是?” “現在員工差不多有一百來個了。附近幾個縣的分店和營業部是八個。承包商有四十多家。” “這麼多?一年之內就翻了個倍啊?!”味岡做出感嘆的樣子。作為業界人士,他知道實際情況要打個八折,但不可否認,甲東建設的發展勢頭的確迅猛。 “你可真是個能幹的實業家啊。” “哪裡哪裡,只不過咱是小公司,比那些大公司靈活一點罷了。唉,可還是覺得力不從心啊,畢竟沒法和大公司相比。我也覺得自己能做到這一步真的很不容易。之所以會吃這麼多苦,都是因為沒有信譽,所以以後我想漸漸贏得業界其他公司的信任。只是大家都不把我這個鄉下來的小公司放在眼裡,唉,我只能打碎牙齒往肚裡吞啊。必須得成為業界有資格人士"才行啊。 ”

“業界有資格人士”是個很微妙的詞。末吉在承包大型工程的時候,知道中央政府機構有一群“精英”,也就是所謂的“有資格人士”,所以他才會使用這個詞的吧。末吉的教育水平不是很高,在他心裡精英就等於“有資格人士”。 不過,末吉祐介說得沒錯,一旦成為南苑會的成員,就能得到業界的信任。因為大部分會員都是大型企業。別上南苑會的徽章,就證明你加入了大型企業的行列。當然,平時他們只會在打高爾夫球的時候才別上徽章,可看不見的“徽章”確實存在。 對話中斷了——味岡腦中再次響起電話那頭的聲音。 ……那可不行啊,不行啊! ……哎? ……嗯嗯……可這樣就太遲了……太遲了…… 他口中的事情絕不普通,感覺充滿了謎團。那畢竟是巨勢堂明隱秘事務所裡的電話。

“我也知道,不是一進南苑會,就有生意上門的。”末吉睜大眼睛看著味岡,厚厚的嘴唇一張一合。 “嗯……”味岡機械地點了點頭。他的意識早已脫離了這段對話。 “即使入會了,我也是個新人,能接近各位前輩一點,我就感激涕零了。畢竟有個先來後到不是?四年也好,五年也罷,我都會等下去的。只要能入會,我就覺得很光榮了。我絕對不會給介紹人味岡先生你,還有各位會員、老師添麻煩的。” “嗯嗯……”味岡抖動雙下巴,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怎麼還不接啊,究竟在…… 他被對方的話所吸引,才冒冒失失地開了口。 喂喂,您好,這邊的人不在。 電話掛斷了。 真不該說話。太輕率了。味岡輕咬嘴唇,小心不讓末吉發現自己的動作。對方掛斷電話不要緊,可自己的聲音被對方聽見了。真是失策。

一般情況下,要是接電話的人說房里人不在,對方應該會問老師或澤田小姐什麼時候回來才對。也該問一問接電話的人是誰,再加一句“打擾了”之類的招呼。 然而,對方一聽接電話的是個男人,立刻掛斷了電話。這說明對方與巨勢堂明事務所關係非常密切——他知道接電話的只能是澤田美代子。雖然對方不可能立刻發現接電話的是日星建設的味岡,但一定會十分警惕,畢竟有一個身份不明的男子,趁澤田美代子不在,偷偷潛入了事務所。 巨勢要是聽說這件事,說不定會派人調查。味岡頓時覺得自己眼前一片黑暗…… “我最近在努力練高爾夫呢。” “哦?是嗎?”味岡還是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但卻偷偷豎起了耳朵,“嗯?練高爾夫?” “是啊,我聽說進了南苑會之後,會時不時出去打高爾夫,所以就想趁現在練一練,希望能把和標準桿的差距縮小到十八桿以內,免得被高官們笑話呢。”末吉露出躍躍欲試的表情。

見到澤田美代子那張紙片之後,巨勢堂明就立刻離開了事務所。他臨走前還說,最近要和味岡、成瀨、中原打一次高爾夫。 末吉祐介總不可能聽見巨勢的那句話吧?只能說明末吉野獸一般的嗅覺實在太過靈敏了。 而且末吉還準確把握住了巨勢堂明主辦的高爾夫會的性質。他說,要是水平太差,“會被高官們笑話”。政府機關的局長或課長等高級官僚,都會參加高爾夫會——他們正是所謂的“有資格人士”。 不過巨勢堂明禁止官員們與企業家們直接交換名片,或直接進行商談,還制定了各種細則。高級官員們無論工作多忙,都必然會抽空參加南苑會的高爾夫會。有人甚至會專門坐飛機來,在附近的溫泉旅館住一晚,次日再坐紅眼班機回到東京。南苑會的會員們自然是悉數參加。

高爾夫會是一項絕密活動。巨勢堂明命令所有會員都不得外傳會議的消息,畢竟他們不能給高級官員們惹麻煩。 會員們都小心翼翼地遵守著這條規矩。企業道德的本質,就是看得見摸得著的利益。要是局長與課長們有了麻煩——比如高爾夫會的事情要是被周刊雜誌報導,南苑會就會有土崩瓦解的危險。斷了與高級官員的聯繫,南苑會就成了一個擺設。 末吉祐介是怎麼知道高爾夫會的?許多會員以外的業界人士都聽說過南苑會的名字,可並不知道南苑會還會組織高爾夫會。 然而,味岡只是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並未開口詢問。他可沒有傻到去自尋煩惱。 末吉喝完咖啡,用紙巾擦了擦嘴。就好像他是故意用“南苑會的高爾夫會”來刺探味岡一樣。他的眼睛看似盯著味岡背後的裝飾畫,其實卻在偷偷盯著味岡的臉。 末吉擦完嘴,把紙巾揉作一團丟在腳邊。可他忽然發現地上很乾淨,於是彎下腰,又撿起了紙團。 “咦,”末吉彎著腰說,“味岡先生,您的褲子上黏著什麼東西。” 桌子底下空無一物。 “哦?是嗎?”味岡趕忙看了看褲腳管。只見右腳褲管上卡著一片紅色的小玩意兒。味岡還以為是紙屑,便將椅子往後退了退,費力地俯身下去。他用指尖抓起褲管,感到那東西柔柔的,黏黏的。 是花瓣。 味岡知道末吉在看他,於是他也不能用手把花瓣捏碎,只能抓著花瓣坐直身體。 他本想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把花瓣丟進口袋裡,可末吉灼人的視線卻讓他無法如願。 “哎呀?是花瓣啊……那不是扶郎花嗎?專務,您可真有雅興啊……”末吉笑著說道。 “這是哪兒黏上的啊……”味岡努力掩飾著自己的狼狽,故作悠閒地說道。 “您去過花店嗎?” 味岡沒有把揉爛了的花瓣塞進口袋,而是直接丟在了地上。末吉見狀又說道:“……花店裡總是很擠,盆栽都擺在腳底下,走著走著就黏上花瓣了。” 末吉為他找了個台階下,可味岡也不能順勢說下去。他摸了摸臉,念叨了一句:“我怎麼不記得自己去過花店啊……” “哎呀,那說明您走運啊,”末吉蠕動著厚重的嘴唇,笑著說道,“哪兒像我,真是一點兒都不走運。最近都沒接到什麼像樣的工程,都是些零星的小活。”他又點了根煙。 “哪兒都一樣。”味岡敷衍道。 大型建築公司都會分成“建築工程部”和“土木工程部”兩個部門。大部分公司是建築部門佔80%,土木部門佔20%,有些公司則是6∶4。味岡的日星建設是7∶3,末吉祐介的甲東建設則是6∶4,總之土木部門所佔的比例相當高。 土木部門的業績比建築部門的好許多。因為土木部門的訂單大多是政府部門的公共事業訂單,而且還能從建築材料的價格變化中獲利。 比如,大部分公共事業訂單都需要兩年到四年來完成,其間如果鋼材價格下跌,建築公司就能賺取差價。政府的訂單與普通訂單不同,即使鋼材的價格發生了變化,還是會根據合同支付相應的酬金。建築部門就不同了——因為訂單主要來自民間,一旦鋼材的價格下跌,他們就會要求建築公司打折,而公共事業就不用擔心這些。 土木部門的業績,都建立在這樣一個基礎上——“只要有政治家照顧,公共事業等土木工程的訂單就會源源不斷。” 在政府部門的提攜下,土木部門的收益率非常高。現在雖然經濟不景氣,可卻沒有一家建築公司的土木部門產生赤字。 所以甲東建設的末吉祐介才會擠破頭想要加入南苑會。 末吉要入會可不是隨便說說的。他已經打探到了兩縣之間要建造一條收費觀光道路的消息。在山區中建設一條貫通南北的道路,全長約五十公里,中間還有隧道與峽谷間的吊橋。工程總預算為二百五十億日元。如果一家公司負責兩三公里的話,就需要十六家公司共同參與。當然,各家公司底下還有好幾家承包商。 國庫會提供30%的貸款給兩縣的道路公社,償還期限二十年,不要利息。巨勢堂明在大藏省高官面前非常吃得開。他不僅能夠掌控參與工程的十六家建築公司,還能更改那些公司手下的承包商,只要他願意,甚至能讓新的公司加入進來。 末吉也想分一杯羹,可他至今都沒有加入南苑會,恐怕趕不上這次的工程了。他說得沒錯:入會本身就具有重大意義,為了下一次機會,默默等待五六年也是值得的。 為什麼扶郎花的花瓣會黏在褲腿上? 味岡還在思索。末吉渾濁的眼睛就在眼前,可味岡卻完全沒把他說的話聽進去。 電話鈴響的時候,他一著急,差點碰倒了桌上的花瓶。花瓣可能就是那個時候掉下來的。當時怎麼就沒發現呢…… 問題是,這一切都發生在空無一人的巨勢堂明事務所裡。澤田美代子回到辦公室後,也許會發現花瓣少了一些。辦公室裡窗門緊閉,不可能是被風吹散的。門雖然沒鎖,可走廊裡也沒有刮風。所以花瓣只可能是由於人為原因掉落的。這也說明,她不在的時候,有人偷偷溜了進來,做了什麼事情,導致花瓣掉落。 即便沒有東西被偷,這件事也會引起她的注意。畢竟事務所的秘密非常多,警惕在所難免。她定會將此事報告給巨勢堂明。巨勢說不定會展開調查……想到這兒,味岡如坐針氈。 味岡確信沒人看見自己出入事務所。走廊是一條細長的無人地帶,絕對沒有人證。他雖然如此安慰自己,可剛才末吉祐介發現了自己褲管上的花瓣,這再次讓他如臨大敵。 味岡也可以再見澤田美代子一次,老老實實地道出實情。這樣他也會比較輕鬆吧……然而倘若如此,他就必須解釋自己為什麼會不小心碰到花瓶。如果是在辦公室裡等她回來,就應該坐在入口左側的來客專用椅子上,或是站在門口。湊近右側的書桌,碰到花瓶——只會被認為是去偷看書架上的文件夾。那些文件夾里肯定有許多不可見人的秘密。說不定文件夾裡還藏著秘密電話本之類的呢。 可味岡也不能辯解,說自己是想看看桌子底下的紙袋。畢竟他也沒有權利隨便翻看別人的東西。他雖然覺得那是大東組建設的成瀨敬一送給澤田美代子的禮物,但要是老實告訴澤田,她定會怒火沖天,說不定還會罵他是卑鄙小人。惹怒了澤田,說不定就會被巨勢堂明“逐出師門”…… 來客們來到東明經濟研究所,坐在會客廳的沙發上,只會覺得澤田美代子是普通的秘書或文員,而巨勢則是“所長”。所長的態度充滿威嚴,下令的時候也毫不含糊,而澤田也是個能幹的秘書,態度畢恭畢敬。他們之間從未有過親暱的舉動,不過經常出入神邦大樓四樓事務所的南苑會會員,還是在暗自猜測兩人的關係。 所以,味岡還是不能告訴澤田美代子實情,免得觸怒於她,觸怒巨勢堂明。 更糟糕的是,味岡還輕率地接了那通電話。巨勢堂明極有可能因此展開調查——對方絕對與巨勢堂明有關。那語氣,那可怕的沉默……還立刻掛斷了電話…… 味岡感覺自己又心跳加速了。 有沒有辦法讓末吉保密,不把花瓣的事情說出去呢?這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要是他能忘記就好了…… 目前末吉祐介與巨勢堂明、澤田美代子還沒有什麼關係。所以他也無法把這件事告訴他們。 然而要是日後他加入了南苑會,認識了他們,說不定會說漏嘴。味岡心想,可不能輕易讓他入會。 加入南苑會並非易事。進入組織之前,首先要經過巨勢的重重審查,而入會的首要條件就是“口風緊”。調查還會深入到出身與日常的行為舉止。即便加入了南苑會,巨勢也會對新成員進行長達一年時間的觀察。 南苑會的門檻很高,所以就算味岡告訴末吉,“我已經盡力,可還是沒有成”,也是極其自然的。末吉也知道入會很難,說不定會就此放棄。 沒錯!就這麼辦!味岡下定決心。 本來入會這事就是末吉死纏爛打拜託他辦的。事到如今,就更應該讓他放棄了。 然而,即便能讓末吉遠離南苑會,可也不能保證這一個月裡他不把花瓣的事情告訴別人。他說不定會大肆宣傳說:“哎呀,味岡先生可真是能幹",跑進女人的房間裡,跟女人卿卿我我,連花瓶都撞倒啦,真是辣手摧花呀! ” 一傳十十傳百,說不定就會從其他同行嘴里傳到成瀨與中原耳朵裡,最後被巨勢與澤田知道。味岡的擔憂雖是假設,可也並非杞人憂天。 “話說我們公司的藤田從某個龍水會的人那兒打聽到,中南互惠銀行的人最近和老師走得很近。”末吉的聲音,喚醒了味岡的聽覺。 這三四分鐘裡,味岡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根本沒把末吉的話聽進去。他以為末吉一直在抱怨經濟不景氣之類的。沒想到他的話裡,竟蹦出了“龍水會”這三個字。 “中南互惠銀行是哪兒的銀行啊?” “總行在靜岡市,中部地區的大城市裡都有分行。專務啊,這個中南互惠銀行,會不會和這次的觀光道路有關係啊?您看,位置也差不多……” “這我就不清楚了,離得雖然近,可畢竟不是一個縣的。再說了,我也沒聽說這回的工程有互惠銀行參與啊。” 從法規上講,互惠銀行歸大藏省管轄,與巨勢堂明還是有些聯繫的。然而巨勢卻從未提起過這件事。 “是嗎?龍水會的成員都是地產公司,所以討論的話題也都是有關地產的。可觀光道路需要通過的地方已經都收購好了,還能有什麼問題啊……地方上的大型互惠銀行竟然會找上門來,真是怪了。” “你們公司的藤田是怎麼說的?”味岡知道,藤田平吉是甲東建設的專務,算是末吉的左膀右臂。 “藤田也不清楚。只是從龍水會的成員那兒聽到了這個消息罷了。我也覺得有些奇怪,為什麼中南互惠銀行會摻和這次的道路建設……聽您剛才的一席話,我確定這是個假消息了……只是……如果那是假消息……”末吉祐介歪著他的腦袋。 天花板的另一邊傳來警鈴的響聲。 身在地下的咖啡廳,感覺那警鈴就在頭頂的天花板上。 神邦大樓周圍既有販賣進口商品的高級店鋪,也有酒吧和日本料理店。鬥毆等事故在這裡是家常便飯,警車時不時就會大駕光臨。 末吉祐介抬眼看了看天花板,繼續說道:“藤田也百思不得其解。畢竟龍水會的成員都是地產公司,討論的問題必然都是圍繞地產的,而靜岡的大型互惠銀行又來接近老師了……不難想像大藏省那邊也摻了一腳,可我完全看不出其中的關聯啊……” “總之我覺得和那條收費觀光道路沒什麼關係,根本沒有互惠銀行加入的餘地啊。”味岡下了定論。 “也是啊……畢竟是二百五十億的大工程,大公司肯定會共同承接,地方上的互惠銀行根本沒可能摻一腳。即便要加入,也應該是和當地的建築公司接觸,不會直接找上老師的,看來問題還是出在土地上啊……” 從末吉的厚重嘴唇裡隨口吐出“二百五十億”這個數字——金額已經猜得八九不離十了。當然,只要知道了道路建設的消息,一般的建築公司都能推算出工程的大致預算。 味岡沒有回答。末吉不可能參與這項工程,和他說了也是白說,況且他也不想讓末吉打探出太多的情報。末吉就是這麼纏人,黏液般黃色的眼珠中透著一股執拗勁兒。再說下去也是徒增煩惱,反而增加自己的危險。 敏感的末吉立刻讀懂了味岡的神色,他不再提及這一話題,嘆了口氣:“現在建設業的情況雖然還不錯,可明年就很難說了。眼看著鋼材就要漲價了,我們這些小公司要遭殃啦……肯定會有不少公司倒閉。據說全國有三十萬家建築公司,大部分公司都有道路建設部門,破產已經難以避免了。我們公司也不容樂觀啊……專務……您就幫幫忙吧。” 末吉迫切想要加入南苑會,來避開眼前的危機。 對末吉來說,南苑會就是個擁有無限特權的利益團體。 巨勢堂明介紹的建築工程,都與政府機關有關。末吉一直接地方政府的小型道路工程。雖然有些地方政府給錢也不太爽快,但總比民營企業的其他工程好多了。發出普通訂單的公司,總會藉口原材料價格下跌,讓建築公司打折。而地方政府的工程早就制定好了預算,不會出現這類情況。末吉想要藉助巨勢的力量,接一些規模更大的政府機關的工程。 末吉祐介的牢騷裡,也包含著這樣的野心。味岡不想再耗下去了,他早就听膩了。 然而,剛才的花瓣事件,讓味岡無法露骨地表達出自己的感情。要是露出不快,可能招致末吉的反感。末吉要是把花瓣的事情說了出去,味岡可就遭殃了。澤田美代子與巨勢堂明都知道花瓶中插著一朵扶郎花,而兩小時之前與他一同前往事務所的大東組建設的成瀨敬一和共同建設的中原武夫也知道這件事。這就逼得味岡不得不巧妙地擺脫末吉。 “末吉啊,以後的事情你就別那麼擔心了。要遭殃,也是整個業界一塊兒遭殃。當然我也會幫你入會的。過兩天我看看情況,再跟老師提提看。”味岡的聲音中氣十足,為了強調自己心懷善意。 “那就麻煩您了……”末吉坐在椅子上,兩手攤在桌上,低下了長滿白髮的頭。 然而末吉也沒有立刻起身。他直起身子,又拿出了一支煙。看來他還想再多聊兩句…… 不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將味岡從末吉身邊解放出來。 安靜的店裡突然嘈雜了起來。從外頭回來的女服務員對同事耳語了幾句,又對吧台裡的男子說了幾句悄悄話。聽到消息的人立刻衝出店裡,男子還一把扯下了頭頂的白色帽子。廚房裡的人都走出了好幾個。 “出什麼事了?”末吉看了看四周。店裡有好幾個吃到一半的客人也衝了出去。 “警鈴好像響了吧?是不是著火了?” 末吉可能也覺得沒法繼續談下去了,他站起身來。 “專務,不好意思打擾了您這麼久。入會的事情就麻煩您了……”末吉又鞠了一躬。 “好。”味岡放心了不少,這才在意起周遭的動靜來。那聽上去像是消防車的警鈴聲,也有可能是警車的鈴聲……他原以為是附近的店鋪又發生了鬥毆,或是進了小偷,可這樣看來,極有可能是神邦大樓裡出了事。事情也許就發生在東明經濟研究所裡——澤田美代子不是不在屋裡嗎? 味岡一出店門,發現電梯口前擠滿了人,上不了電梯的人,居然還爬起了樓梯。上到一樓,味岡終於得以與末吉祐介分頭行動,他發現商店街里的人也開始往樓上跑…… 大樓側面的小門外,停著一輛救護車和兩輛警車。警察站在門口,防止無關人員進入。白色警車外,圍著一群湊熱鬧的群眾,只見人群的包圍圈越來越大…… 滂沱大雨中,黑的、白的、紅的、藍的、黃的,各色花傘盛開在雨中,也有人乾脆沒有打傘。大家都齊刷刷地看著大樓入口。 顯而易見,樓裡出了事——而且還是值得出動救護車和警車的大事。 然而,味岡卻沒有加入湊熱鬧的人群,打探事件的消息。他總覺得那是無用功。他知道自己太胖,會引人注目。要是這樣一個胖子到處打聽消息,警方肯定會注意到他。 即使當時警方沒有註意到他,事後調查時,也許還是會有人記起,“話說回來,當時的確有個五十多歲的男人來打聽消息呢。”群眾甚至會告訴搜查員,那是犯人在打聽情況。群眾的證詞,極有可能誘導警方的調查方向。 味岡想起,自己曾在雜誌裡讀過一篇警方人士寫的有關犯罪心理學的文章,裡頭提到犯人肯定會回到現場,或是行凶後乾脆不離開現場,觀察警方調查事件的情況。 報上也曾報導過,有犯人混在湊熱鬧的人群裡,裝出協助警方辦案的樣子。 想起自己趁澤田美代子不在,獨自潛入事務所,味岡的臉上立刻沒了血色。他趕忙往警車和群眾的反方向走去。他沒有帶傘,於是只能縮緊身子,在房檐底下走,希望能盡可能不引人注目地走到自家轎車停車的地方。一路上,又見著許多人朝神邦大樓跑去。 有人喊道:“有人跳樓了!” 還有人說:“樓裡進了強盜,正挾持人質與警方對峙呢!” 味岡知道肯定不是跳樓,畢竟他剛從那棟樓裡走出來。也不太像是有人挾持了人質。不明事件真相的人們開始胡亂猜測,興奮地往大樓跑去。 車子還停在遠處,可司機卻不見了踪影。莫非他也去看熱鬧了? 味岡沒有生氣,因為司機定會帶來事件的最新情報。他回來得越晚,情報與真相的距離就越近。 於是,味岡走去一座劇場大廳的屋簷下避雨。寬闊的馬路上車水馬龍,被雨水打濕的車身閃閃發光。其中也有插著報社旗幟的汽車,往神邦大樓的方向駛去。 司機回來了。他脫下帽子,不住地道歉。 “你上哪兒去了?”味岡坐進車裡,平靜地問道。為了讓司機放心,他還特地點了根煙。當然,這也是為了讓自己平靜下來。 “我聽說神邦大樓出了殺人案,就去看熱鬧了……對不起。”司機一邊操縱方向盤,一邊低下頭。 “殺人案?”味岡差點兒把手上的香煙掉在地上。 “是的,好像死在七樓樓頂上。那裡有個獨立的機械室,裡頭是什麼換氣裝置啊、水箱啊,還有讓這些設備運作的馬達什麼的。屍體好像就在那機械室裡。當然我也是從別人那兒聽來的,不是警察說的,具體怎樣我也不清楚。” “那死的是男是女?”味岡嚥下一口唾沫,繼續問道。 “這……我也沒打聽清楚……” 車窗外,雨水如瀑布般瀉下,沖刷著汽車擋風玻璃。 神邦大樓的事件由警視廳負責調查。 報紙上的報導基本沿用了警視廳公佈的內容。各家報紙的文章大同小異,概要如下: 神邦大樓屋頂有一個機械室,裡面裝有供水(包括冷氣用水)和換氣裝置,各種管道如小蛇一般纏繞交錯。大樓的員工說那是“樓頂機械室”。 六月十日下午五點十分左右,大樓維修人員(負責管理電機設備的技術人員)前往樓頂機械室,發現門鎖被人撬開了。房間裡都是機械設備,沒有貴重物品。維修人員們都以為是有人惡作劇,因為平時樓頂並不對外開放,但還是有人會不時地上來。各個樓層的店鋪員工,或是公司職員,都喜歡到樓頂來眺望景色。這棟老舊的大樓裡沒有足夠的安全設備,為了保證人員的生命安全,才會禁止人們到樓頂去。 三十二歲的維修人員打開門,走進房間裡。機械室裡只有一盞昏暗的電燈,於是他便打開手電筒照了照——只見一隻鼓鼓囊囊的四角形麻袋,正塞在管道與地板之間…… 維修人員每隔十天會巡視一次,從地下二樓的動力室出發,一路巡視到樓頂。當天正好是需要巡視的日子。他們證明說,樓頂十天前並沒有異樣。維修人員碰了碰麻袋,感覺裡頭好像裝了個人。 警官解開袋口的繩子,發現裡面有一具中年男子的死屍。男子的脖子上留有明顯的勒痕。鑑識課人員推測死者死於三天前,事後的解剖結果也顯示出了同樣的結果。 麻袋裡裝滿刨花,想必是兇手為了掩飾袋中屍體而塞入的。 屍體的衣服口袋裡沒有錢包、名片夾或月票(如果他生前有的話)。衣服有些破舊,上衣繡過名字的地方和襯衫送去乾洗店做過的記號也被撕去了。若是普通的強盜事件,絕不會如此湮滅證據。 不過警方通過其他方法查清了死者的身份。 然而,這起由外部人員犯下的案子,為什麼特意把屍體搬到樓頂的機械室去呢?報刊上的報導稱,警方認為樓頂並非第一現場,犯人是在其他地方行凶之後,再將屍體搬去樓頂的。 那麼他們是怎麼搬運屍體的呢? 從大樓的邊門進入,乘坐大樓管理人員(包括維修人員)專用的電梯,帶著死屍前往七樓(電梯只到七樓),到達頂樓之後,再打開前往屋頂的大門,爬上樓梯,撬開機械室的房門,把裝有屍體的麻袋塞進管道與地板之間。 犯人在屍體被發現前一天,也就是九日晚上八點十分左右,將屍體搬去了樓頂。據稱,當時大樓門口突然出現了一輛小型客貨兩用車,三名身著工作服的男子從車裡走了出來。其中一人對接待處的警衛說,他們把屋頂機械室需要使用的材料帶來了。警衛指著四角形的麻袋問,裡頭裝著什麼,男子回答說是冷氣機要用的東西。警衛就點頭讓他們進去了。事後人們才知道麻袋的形狀是用刨花填出來的。 警衛說負責人已經下班了,於是男子們就提出自己搬到樓上去。警衛一想,這樣也能給明天早上來上班的負責人省點事,就同意了。可惜這位警衛是好心辦了壞事。 大樓的警衛人手不夠,於是就沒有陪著他們上屋頂。警衛以為這三個身著工作服的男人真的會放下麻袋就走,而不是偷偷進入機械室。藍色的工作服與工作帽,讓警衛員卸下了戒心,而當時天色已晚,三名男子都站在暗處,他也沒能看清他們的長相。況且他們還用工作帽擋住了臉,這就增加了警方調查的難度。 接待處的警衛倒是問了他們的名字。他把建築公司的名字與搬運員的名字都寫進了登記冊裡,唯獨漏了能提供線索的車牌號。警衛太過信任這幾個男子了。 警衛只記得,他們都是二十四五歲的年輕人,當然這也只是他的主觀印象,並不能算數。 警方認為,犯人們(光看搬運屍體的人就知道犯人肯定不止一個)十分了解神邦大樓的內部情況。於是他們對維修員、警衛、管理人員都進行了調查,但卻發現他們與案情並無聯繫。 大樓中有多家公司的事務所,一樓與地下一樓還有各種店鋪。然而公司職員與店鋪工作人員並不可能如此了解大樓的情況。警方只詢問他們一下有沒有註意到什麼異常情況,並沒有把他們當作搜查的對象。然而這項調查沒有發現任何有力的線索。 警方通過指紋,查到了死者的身份——原來他有過前科。 死者為古董美術商柳原孝助,原籍滋賀縣安土町,現住址為岐阜市丸山大道1-38,今年五十九歲。八年前因為詐騙而坐過一年牢,五年前又因虛構貸款被判處一年半有期徒刑。之前已被刑滿釋放。 警方只能追踪到被害者柳原孝助一個月前在東京的行踪。五月十一日,他來到東京京橋二丁目,那是株式會社內外精密機械製作所的總公司。他與財務部長見了一面,提及一筆“貸款”。 當時,柳原孝助帶著兩張名片。一張寫著“參議院議員高尾雄爾後援會岐阜高尾會幹事長柳原光麿”,另一張則寫著“本州特殊容器株式會社董事長本村卯太郎”。事前,本州特殊容器的本村社長來過電話,說,“我的朋友要介紹一筆貸款給你,你去和他談談吧。”於是內外精密的專務就派財務部長去會客室接見了柳原。 財務部長稱,那位中年男子的衣服雖然有些舊,但“看上去非常正直”。財務部長一看名片上寫著“柳原光麿”,就說:“您的名字看上去就像是公卿貴族呢。” 對方微微一笑說:“是的,我是柳原子爵的旁係後代。”戰前其實並沒姓“柳原”的貴族,可乍一聽,的確挺像那麼回事。 財務部長又問他:“您與高尾老師交情不錯吧?” 柳原就說:“那是,所以我才會成為高尾後援會的負責人。本州特殊容器的本村社長則是東京的高尾會負責人。”財務部長這才明白本村社長安排這次見面的原因。 柳原光麿口中的融資計劃大致如下: “某外資團體有兩百億日元的閒錢。日息二錢五厘,手續費11%,十年後全額償還。利息可以從六個月後起算。11%的手續費就用作高尾雄爾的選舉資金。發票由高尾會開具。條件就是這些,你們公司對這兩百億日元感不感興趣?” 財務部長與專務商量了一下,禮貌地回絕了他。 “我們公司目前沒有擴張業務的打算,用不著這兩百億。” 警方立刻向介紹這筆“貸款”的本州特殊容器的本村社長求證,社長說:“柳原光麿是我一直在援助的高尾雄爾的岐阜後援會幹事長,我在宴會上見過他幾次,高尾的秘書也讓我關照他,可我們並沒有深交。前一陣子他說有一筆貸款,想讓我把他介紹給我們的交易夥伴,內外精密器械的高層。所以我就給對方專務打了個電話,讓他們接待一下。事後專務也回了我一個電話,說他們拒絕了貸款。其他的我什麼都不知道,跟我也沒有關係。” 警方又向高尾參議院議員求證,議員通過秘書回答道:“柳原的確是岐阜的一個後援人士,可我雖然知道岐阜有個高尾會",但我的後援團體遍布全國各地,高尾會"也是如此,所以我不可能和每個後援會的干事長都見上一面。” 他的回答顯得有些含糊不清。 柳原孝助(本名)的妻子還住在岐阜丸山大道1-38。她是這麼說的:“我丈夫一直在協助高尾老師平時的選舉活動,還要統籌貸款的事情,平時經常去東京和全國各地出差,一個月最多回家一兩次。即使回來,也住不了兩天就走了。最後一次回來是十月二十五日,說是從東京回來的。二十七日那天他說要去東京,要坐上午的新幹線走,早上九點就出門了。丈夫從來不跟我提工作上的事,我什麼都不知道。他幹古董買賣這一行已經八年多了,可因為出了事(指讓他蹲了一年大牢的第一次詐騙案),就不太乾了。至於他現在在忙什麼金融方面的工作,我也不是很清楚,他也從來不跟我說。有時候他一回家就會給我個二十萬,可有時就只有五萬……” 解剖結果顯示,被害人胃裡的食物消化了一半,說明他被勒死(據推測凶器是麻繩,但現場並沒有發現)前兩小時內進過餐,而那頓飯裡有甜蝦。 以上便是各家報社的報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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