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死之枝

第34章 第三章

死之枝 松本清张 2293 2018-03-15
小船駛入海灣,單調的輪機聲在空氣中擴散開來,在兩岸間迴盪。船家的女人掌舵,男人在船舷邊幹活。 “人們的生活方式真是多樣啊!”明子凝望著船前進的方向說道。 水波微微泛出紅色的光芒,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傍晚。 明子對船家夫婦的生活心生羨慕,並與她自己的生活作對照。我沉默不語。多餘的話還是不說為好,說多了反而會引起麻煩。明子很感性,在這裡哭起來的話就麻煩了。乍看上去,站在一起的我們就像一對不怎麼愛說話的夫妻。 “該回去了。” “好。”明子溫順地應了一聲。 站立這麼久,她可能也有些疲憊了,而我因為回想了很多過去的事,所以並不感到特別累。不過,我沒對明子講自己想到的這些事。 我們今晚留宿的旅館建在松林裡,四周有高高的籬笆,不但可以保護隱私,還有防風的作用,儘管風從什麼地方都能吹進來。一到晚上,這一帶便萬籟俱寂。

“二位回來了?”旅館的女傭迎了出來。 “我們回來了。”回應女傭問候的是明子,我則把臉轉向另一邊。 女傭領我們走向客室。客室總共有兩間,只有一間空著。女傭為我們開門,腳下是沙地,經過會留下足跡。 女傭告訴我們,洗澡水已經準備好了。她基本都只和明子說話,聲音爽朗。我拿起隨身帶著的報紙展開在面前。 女傭一出去,明子就走到我身旁。 “姐夫還是那麼沉默寡言啊。” “嗯。” “女傭大概以為姐夫在不高興呢。” 這可不妙。不應該給店家留下這種印象,最好讓人覺得我是個平平常常、沒有什麼特別的人。 我看著明子的臉。因為在室外站立得太久,她的頭髮有些蓬亂,還散發著潮水的味道。 桌子上放著信封、便條和住宿記錄簿。

“這上面是寫名字的?”明子猶豫著問道。 “像是。”我斟酌過不寫兩個人的真名,但還是覺得有些彆扭,“不寫也沒關係吧。” 我只要寫了,就會留下筆跡。我也不想讓明子寫。 “為什麼?按規定,必須寫吧?如果不寫,警察會來追究吧?”明子睜著大眼睛問。 “說是那麼說,但那不過是個形式而已,警察也不會那麼仔細……”我不想提“警察”這個詞,於是繼續說,“你就當作忘寫了,沒關係的。對旅館來講,沒有記錄還可以逃稅,他們不會硬要你寫的。” “是嗎?那也好。”明子一副釋然的模樣。 我也不知自己的說法到底對不對,如果店家要求記錄,那拖到明天早晨也好。不過,如果旅館裡發生了什麼意外,老闆一定會被警察追究。

我們泡過澡出來,餐桌前已經擺好了晚餐。夜幕降臨。女傭把酒送到門口後就轉身走了。 我原本打算站起身去和她結賬,可又改變了主意。先付賬反倒有些不自然,可能引起店家的警惕。 “怎麼了?” “沒什麼……” 我拿起酒盞,朝明子舉了一下。明子什麼也沒察覺到。 女傭收拾好餐桌,又為我們鋪了被褥。此時,我和明子正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一切妥當之後,女傭向我們道晚安,離開了。她沒提結賬的事。 雖然一度精神緊張,疲倦的我還是很快進入了夢鄉,而且睡得很沉。 突然,我感覺到一樣通紅的東西映在眼前,於是一下子睜開眼睛。 屋裡一片漆黑,窗外的微光投射到枕邊,我身旁的明子酣然沉睡,嘴唇微張,看來是累壞了。

看一下手錶,現在是凌晨一點多,時間還早。 我剛想要抽支煙,但轉念一想,劃火柴的聲音可能會驚醒明子,便作罷了。 我仰臥著,凝視黑暗的天花板,思索著剛才眼皮上泛起的紅色光亮。那是什麼錯覺吧?應該不是夢。 我的腦海裡浮現出白天與明子一起觀賞田野浦的情景,我的出生地如今早已了無痕跡,當年是母親背著我逃出火海的。剛才的紅色,應該是由於我的腦海裡還殘留著白天對明子講的刻骨銘心的往事。 身旁的明子正呼呼大睡。我該動手了。 這時,我頭腦中分散的記憶忽然變得井然有序,連續的記憶頓時讓我豁然開朗。 父親在母親不在時打了小姨,這應該是兩人爭吵導致,而我現在終於明白了他們爭吵的原因。 小姨是想和父親了斷他們之間的關係,前往韓國追隨她的丈夫吧?或許是姨夫要她盡快去韓國。總之,父親對此惱羞成怒,打了小姨,以緻小姨的額頭流了血。

我在三本松處看到父親和小姨的事,肯定發生在毆打一事之前。港口小鎮的櫻花祭典上,父親讓我先回家,這件事也發生在他毆打小姨前。 我不清楚小姨在二樓臥床了多久。現在回想起來,大概時間並不長吧?在我夢境一般的記憶裡,只有她那枕邊垂下的長發和沈在黃銅臉盆中的手巾。 “千萬不要對別人講小姨病了,如果講了,警察就會來抓你爸爸。”母親曾這樣對我說。 看見小姨的額頭受傷,母親肯定也猜出了其中的原因。當然,在那以前,母親就有所察覺了吧?但在小姨負傷這件事上,母親站到了父親的一邊。母親不但唯恐這件事傳開,不可能把父親對小姨的毆打當作自己的勝利。母親對小姨的憎惡應該由來已久。 可是就在這時,小姨在韓國的丈夫寫信督促小姨儘早去他身邊。小姨受傷未癒,臥床不起,她知道如果就這麼去韓國,姨夫一定會察覺。姨夫是警官,父親一定會遭到他的報復,並以通姦罪起訴父親,把他送進監獄。

父親是個小心謹慎的人,隨著年齡的增長,我深深地體會到這一點。他畏懼權力。 所謂鄰居片山家的餐館不慎引燃大火,極可能是無稽之談,那肯定是人為縱火。 自火災後,我就再也沒見到小姨。我完全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去了韓國,也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去世的。 小姨該不會是那時躺在二樓,然後葬身火海了吧?不知為什麼,我總有這樣的感覺。可是,小姨並非病重得不能動彈,怎麼會燒死呢?是不是有什麼其他原因致使她無法逃脫? 火災後,寄居在港口小鎮的熟人家時,父母整整兩天不見踪影,又是怎麼回事? 我猜有兩種可能。一種是他們去接受了警方的調查,另一種可能是去參加小姨的葬禮,然後在附近的阿彌陀寺做法事,料理小姨的後事。

我對旁邊熟睡的明子下了手。 “爸,”我在心中對他說,“你兒子也在做你做過的事。” 我的妻子應該會為我作不在場證明,為了把我從熱烈奔放的明子身邊奪回去,就像當年母親幫助父親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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