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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凋零

他·殺 穆卿衣 6836 2018-03-14
還在汽車上,袁野就開始劇烈的咳嗽起來,咳得車上的人全都扭過頭來看他。 咳嗽引起了胃部的一陣抽搐,他像反胃似的干嘔了一下,一些腥熱的東西從嘴裡湧了出來。他用紙巾摀住,不用看也知道那是什麼。 蘇琴不斷的撫摸著袁野的背,一臉憂心的看他拭去嘴角的血跡。 過了好一陣,他的喘息才平定。 “好一點了嗎?”蘇琴悄聲問。 “嗯。” 袁野安慰似的看了她一眼。他的聲音更啞了,今天的他,彷彿比昨天更瘦。 不會變的,只有那雙眼睛吧,雖然眼眶深凹下去,但他的目光仍然平穩堅定。 “快回家了,心情怎麼樣?”袁野低啞著嗓子問。 心情?蘇琴苦笑了,將目光投向窗外,那大片大片,初春剛剛翻犁過的田野。彷彿汽車不是將她帶回故居,而是一輛時空穿梭機,她在回到從前。

“一想到從前,你知道我想起什麼嗎?”她問。 “是什麼?” “土豆燉鹽白菜的味道。”蘇琴微笑著說:“過了這麼多年還忘不了。” 到了冬天,大雪封斷了唯一通向遠方的這條公路,鎮上家家戶戶每天都吃土豆加白菜,吃得她想吐。有一次她真的吐了。她哭著鬧著不肯吃飯,非要吃紅燒肉,但家裡哪有肉呢,豬肉餃子都是過年才吃的。每到這種時候,她媽就摟著她哭。說都是自己累了女兒,她一個鄉下婆子,要是不嫁給孩子她爸不拖累他,這會兒女兒也應該跟她爸在城裡享服呢。 蘇琴輕輕的說:“我的傻媽媽,她也不想想,沒她哪有我呢。可我這麼一鬧,我爸也吃不下飯,躲到里屋去,一聲接一聲的嘆氣。” 袁野輕輕的摟著她的肩。 蘇琴轉臉看著他:“這種事,你這樣的城裡孩子能夠想像嗎?你爸媽都是公務員,你小的時候雖然是八十年代初期,物質條件雖然和現在的孩子沒得比,可你肯定從來沒有為生活的事犯過愁。”

袁野默然。在中國,人的命運的確是由出生的地點來決定。這不是他的錯。如果他為此心懷欠疚,那是因為他愛她。 起來搭了四個小時的火車,再轉三個多小時的汽車,袁野才到了九溪鎮。聽說路已經修好很多了,從前大概要花六七個小時的車程。 二十多年過去,這裡比起蘇琴的記憶,已經大有改善。至少商業街延長了,兩旁的馬路也變寬了,兩旁修了一串四五層樓高的房子,貼著廉價的白色磁磚,不過大多數屋子看起來都是空的。街道兩旁的商店也多了起來,髮廊玻璃門上貼著褪了色的金髮美女頭像,三色招牌蒙著厚厚的一層灰,沉重的慢慢轉動著;服裝店門口掛著“血本批發價,流行裙子二十八塊錢一套”的宣傳標語,儘管如此,仍然乏人問津,一個穿著牛仔褲和紅色棉襖的小妹,坐在門外面,和隔壁雕石獅子的小伙子調笑,就是那種放在墓兩旁的石頭獅子。袁野站在路邊,出神的看那小伙子雕石獅子。蘇琴從他的神情也可以猜出,他在想什麼。

她停了下來,問停在路邊的兩個摩的,去榆樹鄉多少錢。那倆人打量著她和袁野,決定狠宰這兩個城里人,提出每人十塊錢搭他們過去,最後以七塊成交。 摩托發動起來,伴隨著驚天動地的噪音,噴出劣等柴油不完全燃燒的藍色臭氣。 袁野坐在顛簸的後座,雙手緊緊的扶住車身,感覺到寒冷的風夾著沙塵直打在自己的臉上。 在寒風中,袁野再一次想起了蘇琴的話。人生是一場戰鬥。他勉強睜開眼睛看著道路兩邊越來越破敗的街景,以及遠方一閃而過的黃色土地,那是還未播種的田野,還有就在他前方,坐在摩的後座的蘇琴穿著臃腫的淺啡色防寒服的背影。北風把她的圍巾高高捲起,一縷沒能收入圍巾的長發也在風中飄動著,在那一刻,袁野似乎能感受到她當年那種孤身闖入這個命運的戰場,只憑自己在人生的戰爭中逆風而行的勇氣。

他們都以為從前讀小學的校捨一定找不到了,說不定已經垮塌了,但出乎意料的是那兒拔地而起的是三層的樓的青磚大屋,還有一個大鐵門,門上掛著李某某小學的名字。應該已經是放學時間,簡陋之極的操場上,幾個孩子在追著一個臟兮兮的球踢。 與嶄新的小學樓相對映的,是緊靠著它背後的一間山神廟,屋簷低暗,搖搖欲墜,臟得看不清模樣的神像面前,居然還點著煙火,一個缺了牙的老頭子在廟前擺著地攤,賣著符紙。蘇琴和他談了談才知道,從前的小學樓早垮了,現在的是兩年前一個香港人捐的希望工程,所以學校就用他的名字命名。只不過,因為招不齊老師,所以現在也只有低年級在開課。 看著蘇琴有點失落的樣子,袁野安慰她:“沒關係,就在這裡走走看看也很好,很有意思。”

他們繞著學校兜了個圈子。 “哎,太好了,這條路還在。”蘇琴帶著袁野沿著一條小山路走了一小會兒,指給他:“從前我媽帶我走過,但我一個人的時候她不許我走,說危險,會有野豬啊什麼的跑出來。” 袁野笑:“這條是太僻靜了,你媽大概是擔心有壞人吧。” “我媽就是愛操心,什麼事都瞎擔心。”想到媽媽,蘇琴也笑了,但隨即一陣心酸:“她操勞了一輩子,也自怨自艾了一輩子,很早身體就壞了。我上中學的時候,她基本上已經不能下床了。也不知道那些年我爸是怎麼過的。一方面又要照顧我生病的媽,一方面又要負擔我的學費和生活費,全靠他一個人的工資,家裡又沒什麼積蓄。爸不知怎麼刻苦他自己來著。” 從前一直不肯務農的蘇哲,每天下了班就換了衣服,脫了鞋襪,和農民們一起開田種地來幫補家用。生活逼得他完全的放棄了做為醫生的自尊。有一次他給女兒送生活費,到城裡來看她。蘇琴遠遠的看著他走來,驚訝的發現曾經是城里人的父親已經完全變成一個鄉下老頭了。又舊又鬆的軍綠色的褲子,綻了線的破毛衣,舊夾克,已經沒人再穿的解放膠鞋,他看起來老了好多,走路的時候有一點弓著背。

眼淚充滿了蘇琴的眼眶:“那時我竟然覺得害怕,怕有同學看到我和他在一起,知道這個鄉下老頭是我爸,怕他們瞧不起我。我收了他的錢,和他說了兩句話,就催著他快走快走。但我爸拉著我的手,上上下下打量我,高興的說,小琴現在真的成了城裡姑娘了。” 後來蘇琴想起那一刻的父親,永遠都無法原諒自己當時的惶恐。她想,真正應該羞愧的人是她。家裡的生活那麼苦,但是父親還是盡力的滿足她,以為她是他的驕傲。 “爸總覺得他欠了我的,我本來應該一生下來就是城裡姑娘,結果他把我生在了鄉下。他覺得他對不起我,是因為他這輩子就想當醫生的私心,害我輸在了起跑在線。我的傻爸爸。”她將頭埋在袁野的臂彎裡,深深的嗚咽,這麼多年埋在心底最深處的痛與悔,這麼多年來一點一點的積成了鉛塊,如果眼淚可以將它們沖刷帶走就好了。

袁野靜靜的擁抱著她。 山腳下有一個小小的市集。 現在不是趕集時間,只有零零星星的幾間雜貨舖,香蠟壽衣鋪開著門。蘇琴拖著袁野的手經過冥紙舖的時候,一陣風吹過,鋪門口的紙紮童男童女衣裙呼律律的響,蘇琴只覺得全身汗毛髮涼。 眼看天色已暗,他們又坐摩的回鎮上,鎮上只有一間招待所,樓下一層是餐廳,二樓三樓住宿。 那天夜裡,一進招待所房間的門,袁野就一頭栽倒在床板單薄的床上縮成一團,額頭掛滿冷汗。蘇琴為他注射了一支鎮痛劑,又找了熱水瓶想打點熱水回來給他擦臉,袁野拉住她的手:“不,別走開,陪陪我,就在這兒陪陪我。” 招待所的被子泛潮,牆壁像紙一樣薄。走廊里人走過的聲音,服務員說話的聲音清晰可聞。遠遠的傳來院裡的狗叫聲。

所剩的生命越來越短暫,而痛苦的時間卻越來越長久。 蘇琴緊緊的抱住弓得像只蝦米一般的袁野的身體,她感覺到他在不停的顫抖,不停的顫抖。 這是常人無法想像的痛楚。而他卻要咬牙忍受。蘇琴閉上眼睛,將頭輕輕的抵在袁野的後背,神啊,求求你,讓痛楚停止吧。不要再痛了。不要再痛了。 好容易這一陣過去了,夜裡袁野又再次發起了低燒。如果燒不退,可能就需要馬上送醫院急救。蘇琴不禁緊張起來。在這鄉下地方的醫院哪有什麼急救設施。 袁野彷彿感知到她的心意,艱難的伸出一隻手輕輕撫摸她的頭髮:“放心,我還死不了。” “對不起,是我太亂來,我不應該帶你出來……”蘇琴低低的抽泣著。 “傻話。是我想在死之前,好好的看看你的故鄉……就好像參與了你從前的生命,”袁野喃喃的說:“這樣,我的生命,你的生命,就好像融合在一起……”

蘇琴泣不成聲:“還有以後,以後我們也一直在一起。不要離開我,求求你,不要離開我。” “我也想陪你久一點。”袁野嘆了口氣:“但是,有一件事你一定要答應我。” “什麼事?” 袁野說:“到時候就讓我去,不要搶救我。” 蘇琴一呆,心就像被這句話狠狠的撕了個口子。 “傻瓜,別哭啊。”袁野懶懶的,微笑著說:“我已經不怕了。” 他說:“從前,我很怕死,因為一死,就什麼都沒有了。可是現在,我已經無憾了。因為我知道,我死了,這世上還有你。” 想著他,念著他,替他好好的活下去。 蘇琴失聲痛哭,心如刀割。 “對不起,袁野,有一件事,有一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你……” “什麼?” 這是她心底最黑暗的秘密,她本可以一直瞞袁野到底。但此時此刻,她卻想不顧一切的向這個用最後的生命陪她到天涯海角的男人坦白。在他生命的最終,他有權利知道自己是一個怎樣的女人,有權利來決定她是否值得被如此珍愛。蘇琴用力咬緊嘴唇,她的身子微微發抖,心裡在狂叫著想要逃避,意志卻仍然逼使自己面對,但說出口的話卻顫抖得幾乎讓人聽不清。

“我……我殺……人。”
第二天是星期六,葉峰陪陳子魚又走訪了幾位黑仔所說的與當年龍頭有關係的人,但一無所獲。他們基本上都已經不在深圳了。有一個曾經與黑仔一起幹過的打手,五年前就因搶劫殺人被槍斃了。案子查到目前,走進了一個死胡同。陳子魚雖然失望,但仍然請葉峰吃了頓飯,以示感謝。在回酒店的出租車上,陳子魚鬱悶的想,老天是在跟我開玩笑吧,我好不容易才振作精神想要好好查個案,結果竟然是個笑話。 回了酒店的房間,陳子魚合衣在床上躺了一會兒,突然從床上彈起身,抽出房卡,關上門走了出去。 三樓的酒吧,他一走進門,直接問侍者:“今晚你們老闆娘在嗎?” 侍者摸不著頭腦的望著他,一時不知怎麼答他。 陳子魚出示了警官證:“我有事想問問她。” 侍者的神情頓時緊張起來:“您先坐一下,我去叫她。” 過了沒多久,一陣裙裾的悉索聲,陳子魚回過頭,珍珠從他身後微笑著走過來,今晚她穿的黑色蕾絲縷花晚裝裙,手裡夾著銀灰色的鍛面手挽袋。一陣夾雜了煙味的暗香浮動。 她從容的在陳子魚對面沙發坐定,招手叫過侍者:“陳警官喝點什麼?” “不用了,謝謝。” “還是威士忌加冰吧,我要杯檸檬蘇打。”她習慣性的又取出煙:“陳警官是來深圳出差的?” “沒錯,找個人。” “有什麼我可以效勞的嗎?” “你從前在酒吧一條街混過嗎?” “當然,十年前,那裡可是深圳最紅火的地方。” “你知道從前酒吧一條街上,有一間叫龍頭的夜總會嗎?就是失火的那一間。” “怎麼會不知道,它挺出名的。”她側過頭:“怎麼?你要找的人,和這間夜總會有關係?” “你有認識的人在那間夜總會幹過嗎?” 珍珠深深的吸了口煙,緩緩的吐出淡藍的煙霧:“有倒是有,可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呢?” “就當是警民合作吧。” “我為什麼要和你們合作呢?我又沒犯法,而且……我最討厭警察。” 陳子魚呆住了。過了一會兒,他有點明白了:“那麼,要多少錢你才肯說呢?” 珍珠輕輕搖動著肩頭笑了起來:“你們這些男人,腦子裡能不能有點新意啊?” 陳子魚覺得這女人實在又油又滑,只好承認自己拿她沒輒:“那你到底要怎樣?” 她微仰起臉:“不如,你親一親我,我就告訴你,好嗎?” 陳子魚再次呆住了。 珍珠放聲大笑:“跟你開玩笑呢,臉都紅了。” 陳子魚唯有苦笑。 “五年前,我在一間夜總會做媽咪的時候,手下有一個從頭龍頭的小姐,叫媚媚。”她將煙蒂按熄:“我前天還在黃金都見過她。” “黃金都的地址是……” 珍珠找侍者要了紙和筆,飛快的寫給他:“她的台費不貴,你花點錢叫她陪坐,到時給她個二,三百塊就可以了。她什麼都會告訴你的。只是千萬別再說自己是警察,更千萬別告訴她是我叫你去的。” “為什麼?” 珍珠嫣然一笑:“因為她也討厭警察。不過,她最恨的人是我。” 的士在黃金都夜總會對面的街口停下。陳子魚走下車。鑲滿五顏六色的彩燈的大門閃得人暈。門前有賣香煙口香糖的,有賣水果的,也有打扮酷酷的年輕女子兩個三個站在門口,抽著煙,用迷離的眼光打量來往的男人們,等待生意開張。 剛一進大門,就听到充滿節奏的閩南語快歌,夾著一個興奮的男聲:“我們一起搖動起來!金都獨家放送,歡喜就好!”猛然間所有站在一旁的服務員都拿出一隻充氣的灰白色大手,配合節奏搖動起來。然後陳子魚才看到了舞池,一些分不出男女的人正在激動萬分的甩動著頭髮,dj台後面有個穿著奇怪的豹紋衫的男人,像通了電一樣狂熱的抽動著。陳子魚在服務生的帶領下在一張小沙發上坐下,職業病發作的想著,蛇口公安是不是應該到這裡來查一查,這裡的人個個像吃了搖頭丸。 屁股還沒把椅子坐熱,一個極濃豔的年輕女孩媚笑著走了過來:“帥哥,一個人悶不悶?讓我陪你好不好?” 陳子魚翻看著手裡的酒水牌,頭也不抬的說:“你們這兒,是不是有個叫媚媚的,叫她過來。” 女孩子皺起眉頭:“媚媚?” “是的。”他抬起眼,女孩立刻乖乖的走掉了。 陳子魚繼續看手中的酒水牌。一支普通的芝華士可以賣到六百八十塊,軒尼詩vsop要七百二,而且基本上它們全是假酒。 一個有點沙啞,卻極力作得柔軟,因此顯得有點恐怖的聲音突然在身邊說:“是你指名找我嗎,先生?” 陳子魚一抬頭,總算知道了剛才那個女孩聽說他要媚媚陪時,露出奇怪表情的原因了。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個高大肥胖,卻穿著黑色緊身衣,一頭焦黃的捲發的女人。雖然已經濃妝豔抹,在夜總會昏暗的燈光底下,她仍然是一個四十上下的巨型歐巴桑。她的手夾著一支煙,向陳子魚輕佻的噴出一口:“真是個帥哥,我好高興,已經好久沒有年輕小伙子叫我的台了。先生怎麼稱呼?” “你是媚媚?” “當然。”她也不客氣,一屁股在陳子魚身邊坐下,一股劣質香水味混著煙味立刻撲鼻而來,陳子魚側臉躲避的動作,有點傷了她的心,她伸手擰了陳子魚胳臂一把:“帥哥,你好討厭哦。人家可是當年酒吧一條街最紅的小姐。唉,那時候我還沒胖,而且還年輕,只有二十歲。” “那是多久以前?” “七八年前吧。”她幽怨的說:“那時男人,可是為了爭我打破頭啊。” “你的意思是,你今年只有二十八歲?”陳子魚差點沒笑出來。 “討厭,幹嘛問女孩子年齡!不禮貌。”她嬌嗔的打了陳子魚一下。 他不打算就年齡問題與她再糾纏,這些舞女往往會謊報年齡,而且歡場中夜生活太多的女子,也的確衰老得比一般女人要快。 “你說你在酒吧街做過,我問你,你聽說過龍頭夜總會嗎?” “龍頭?帥哥你知道龍頭?”媚媚眼睛一亮,如數家珍的說道:“當年酒吧街上有三大夜總會,富豪,金玉堂和龍頭。人家都說,富豪的女人最妖最會哄錢,金寶堂的女孩最清純,而龍頭的小姐最漂亮呢。我媚媚當年可是龍頭中排頭三位的當紅炸子雞。那時在酒吧街,誰見了我不叫我一聲媚媚姐?”她自吹自擂著當年風光,突然話鋒一轉:“哎,帥哥,我們不要光坐著啊,叫點什麼喝的,芝華士還是黑牌?” “你們有酒水任務吧?這個月你完成了嗎?” 她一怔,陳子魚是個懂行的。 陳子魚打量著她。看她的樣子,很難。 “討厭,幹嘛這麼看著人家。”她推了他一把:“人家現在也是很受歡迎的啦。有些熟客專門點名叫我哦,有一個還是經理呢。” 她能在這樣的夜店生存下去,一定有她的客源,有些心理陰暗的男人專愛挑畸形的女人或老女人。 “怎麼,你不信?”她再貼近了些:“真正會玩的男人就是喜歡肉多的女人,沒見過世面的小青年才喜歡排骨精。他們不知道胖有胖的好處,哎,你知道嗎,我可以用屁股肉夾斷……” “我信,我信。”陳子魚感到她厚實的胸和大腿緊貼著自己,簡直是一種無言的威脅:“這個世界上的變態比我想像的多。” 她的眼睛瞪圓了。某一瞬間他以為她要發怒,結果她放聲尖笑起來,好像一頭被人格吱的大像。 真的這麼好笑?還是永遠不能向客人發火是她的生存法則?陳子魚心想,別再跟她糾纏了。 他掏出五百塊錢。 媚媚一下子止住了笑,瞪大了眼睛。 “我向你打聽一個人,你老實回答,這些錢就給你。要是你敢糊弄我,我有辦法讓你吃不了兜著走。你明白嗎?” “哦。”媚媚狐疑的說:“什麼人啊?” “你見過這個女人嗎?”他把蘇琴的照片遞給她。 媚媚湊到眼前很仔細的看了一會兒。 “這是紅姐嘛。” “紅姐?” “對,藝名叫小紅帽。大家都叫她紅姐。” “跟我說說這個紅姐。” “說什麼嘛。” “隨便說,你想到什麼都可以說。” 媚媚疑惑的輕輕推了陳子魚一下,撒嬌的說:“帥哥,你該不是警察吧?在調查什麼事?” “不是。” “不過告訴你也沒關係,反正也不關我的事。”她的嘴唇咧開,露出沾了過時的暗紅色唇膏的門牙:“恩……她其實也沒做多久。有人說她是老闆榮哥的情婦,也有人說一個做鴨的小白臉才是她老公,但我看也不像,這兩個男人對她都不好。榮哥常打她,因為她脾氣大,有一次把酒潑客人臉上。她是個怪人,平常也不和我們一起玩。” 說到這裡,媚媚嬌聲說:“帥哥,請我喝杯酒嘛,人家真的很渴耶。” 陳子魚後背汗毛倒豎。他招手叫過一個小弟:“給她一杯礦泉水。” 媚媚頓時像小女孩一樣嘟起嘴巴,這樣子更可怕。陳子魚掉轉目光不看她:“還有嗎?” “她和我們不一樣,我們是自由身打工坐檯,她還有另外一些女孩子,好像欠了榮哥的錢,賣了身的。她的脾氣倔得很,一挨了打就想逃跑,後來她終於死心了,不跑了。可能是被打怕了,也可能是因為那件事……”媚媚突然頓住了。 “哪件事?” 過了一會兒,媚媚才說:“有一個女孩兒,死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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