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夜之訪問者

第65章 第七章

夜之訪問者 鲇川哲也 5041 2018-03-14
下個星期六的中午過後,竹岡和丹那走出了三河田原車站的剪票口。正如先前在下津井車站時所見的情景一般,這裡的車站前面,看起來也是一片冷冷清清的樣子。當最後一位下車的旅客從兩人視線中消失之後,四周就再也看不見任何人影了。他們佇立在原地,四下環顧了好一陣子;吹過丹那腳下的旋風捲起了地上的枯葉,伴隨著乾涸的沙沙聲,吹過小小的廣場。 “這城鎮實在太過安靜了哪!觀光客往往對這裡連看都不看一眼,就直奔伊良湖岬而去;因此,它才會變得越來越寂寥的哪!” 竹岡就像士兵扛起槍一樣,將從剛才就一直抱在懷中的圓筒放到了肩頭上——不,從它那又粗短矮胖的外形來看,與其說那像槍,倒不如說像火箭炮來得更貼切些。在那裡面,小心翼翼地放著那幅他在這裡完成的水彩畫。他打算在必要的時候,把畫拿出來給人看看,希望藉此喚起那些看過他的人的回憶。

走過夾在民居中的一條陰暗小道後,他們來到了公車道旁。竹岡在那裡停住腳步,肩上的圓筒差點抵到了丹那的鼻子。他對丹那說:“從這條道往左走,便是伊良湖岬;至於右邊當然不用多說,就是豐橋。” 朝著通往伊良湖岬的方向走過四五家店,便可以看見巴士站的標誌豎立著,在它的對面,有一家小小的平價食堂,和一家西洋風格的快餐店。不等竹岡介紹,丹那便已經大致猜出,工程師所說“自己在那裡吃了頓遲來午飯”的餐廳,應該就是那家快餐店。 快餐店的正前方,掛著一塊美國清涼飲料的廣告牌,在上面空白的地方,寫著“椰果”兩個字;看樣子,這似乎就是它的店名。 “挺有意思的店名嘛!” “的確呢。島崎藤村不是有一首名詩叫做《來自遠方的無名小島》嗎?詩中所寫的椰子之果漂流到的地方,正是這個伊良湖岬。這家店或許就是因此而命名的吧!”

竹岡推開鮮橙色的塑料門,禮貌性地讓丹那先進去。 “哎呀,不好意思,今天又來叨擾了!” 竹岡用親暱的語氣打了聲招呼。聽到聲音,店裡的兩三位客人,以及一位臉頰紅通通的女服務生同時轉過頭,朝著他的方向望了過來。或許是因為店面很小的關係,在店裡只有一位女服務生負責顧場。 “這個嘛,就給我們來兩份特價午餐吧!之後,我還有些話想跟你談談喔!” 這時候的竹岡,也是像先前一樣微瞇著雙眼,表情顯得相當柔和。他笑著從口中露出白白的牙齒,整個人看起來,完全是一副善人的面貌。 橢圓形的盤子裡,盛著兩片奶油吐司和兩根烤過的維也納香腸,旁邊的配菜則是炸蝦和色拉,飯後還有免費提供的咖啡。雖然炸蝦的肉有點硬,不過或許是因為肚子餓的緣故,感覺起來味道倒是相當不錯。

“還記得我曾經來過這裡嗎?” 當服務員把咖啡放到面前時,竹岡有點強制性地這樣問著。女服務生曖昧地笑了一下,那表情似乎是在說:好像來過,又好像沒來過……。走近一點看,可以發現她臉頰上的紅暈,其實是塗上了胭脂的結果。她的眼瞼上塗著藍色的眼影,眼眶周邊也描著黑黑的眼線。 “那麼,你方便看看這個嗎?” 他從圓筒中抽出那張捲起來的畫,把餐具推到旁邊,將畫在桌上攤了開來。那正是昨天丹那在百合丘竹岡的公寓裡,曾經見過的那幅水彩畫。先前的那兩三位客人早已用完餐離開了店內,現在還留在店裡的,就只剩下丹那他們兩人和那位女服務生。 “啊,我想起來了,你就是當時的那位客人嘛!你畫得真好呢,好漂亮!”

“先前我拿給你看的時候,它還停留在鉛筆劃的階段呢!我是來這裡跟你們藉了調色用的水,才又繼續回去寫生的。” 竹岡又補充著說道。女服務員瞇起了眼睛,繼續凝視著面前的畫作。 “既然你想起來了,那就麻煩你順便回想一下另外一件事:你還記得我來的那天是幾號嗎?”竹岡用婉轉的語氣,將話題切入了重點部分;他屏氣凝神,帶著緊張的神色等待著女服務生的回應。事實上,不只是他,丹那的表情也是一樣的緊張。兩個人就這樣不約而同地,注視著女服務生那紅紅的面頰。 “我忘了。”女服務生如此回答著。 “拜託你稍微再想一想就好。” “這裡每天都有許多客人會來,您就別為難我了吧!” “那麼,就給個大致上的日期也行。”

竹岡無可奈何,只好暫且做出了讓步。 “這個嘛,應該是大概一周前的事情吧?” “對,你能再稍微回憶得更準確一點嗎?” “這我就沒辦法了。” “……那麼,你記得具體的時刻嗎?我來吃飯的時候大概是幾點左右?” “我記不得了。您問我這樣的事情,我會覺得很困擾的呢!” “這下可糟了!” 竹岡束手無策地嘆了口氣。不過,他馬上又重新振作起精神,伸出手碰了一下女孩的手腕說道:“那麼,這件事你總該記得了吧?我們兩個曾經為了我的手錶到底有沒有慢而爭論過,不是嗎?” 女服務生好像終於記起了些什麼,塗的紅紅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一些反應。 “嗯,我想起來了。不過當時並沒有到爭吵這麼嚴重的程度。”

“簡單地說,那時候的情況是這樣子的……” 竹岡轉過頭看著丹那,向他解釋起當時的來龍去脈。 “剛才我們點的特價午餐,只要是在午餐時段內點菜的話,就可以享受三折優惠,可是一過優惠時段,馬上又會回到先前的價格。當我前往舊城址的時候,偶然在路上瞥見了這家店外的牌子,當下心裡就決定,今天中午一定要來這裡享用特價午餐。然而,當我回到這裡準備吃午飯時,卻因為已經過了優惠時段大概五分鐘左右,而陷入了得付更高價錢的窘境之中。結果最後弄清楚是我的手錶慢了五分鐘,事情才總算告一段落。因此,我想說的是……” 這位工程師說話的語氣越來越熱切,他目不轉睛地註視著丹那說道:“這家店的午餐優惠時段,是到下午一點鐘為止,而我是因為此事與店方發生糾葛;換言之,下午一點五分的時候,我人確實就在這家店裡。這難道不能算是決定性的有力不在場證明嗎?”

“或許是很有力沒錯,但並不能說是絕對鐵證如山。畢竟,我們還沒有釐清你究竟是在哪一天畫下這幅畫的呢!” 對丹那來說,既然都已經千里迢迢來到這裡,他當然也希望能夠徹底釐清竹岡的不在場證明。可是這名女服務員的記憶實在太過模糊,雖然他們不斷變換方式與問題內容來對她進行詢問,但最終還是沒有收到很好的效果。不過,當然也不能因此就嘲笑她的記憶力太差;即使是丹那自己,如果突然被人問起前天的天氣如何的話,大概也沒辦法正確地回答出來吧! “我可不是那種會就此悲觀放棄的人;您還記得我那天曾經在旅館住過一夜吧?當我把已經完成的畫掛在壁龕上欣賞的時候,旅館的女侍正好走進來看見那幅畫,還稱讚了幾句呢!當然,那隻是禮貌性的奉承而已,不過我想她一定還有印象才對。”

“可是……”丹那毫不客氣地反駁道,“並不能因為旅館的女侍在二十號星期日看到過這幅畫,就因此而斷定你完成這幅畫是在二十號吧?” “為什麼?” “因為你也有可能是在星期六,或者在星期五將它完稿的。就算下午一點你在那家快餐店吃飯是事實好了,你也沒有足夠的證據能夠證明,它就是發生在二十號的下午一點,畢竟,這事也有可能是發生在十九號的下午一點對吧!” “……” “你拿著先前畫好的畫趕回東京後,又在二十號的傍晚再次抱著這幅畫來到此地。接著,你偽裝成一副不知不覺在舊城址寫生了一整天的模樣,在這邊旅館裡面投宿下來……我這樣的推論還算有理吧?” 竹岡聽著聽著,臉上不禁露出了嘲諷的微笑;那是一種徹底把對方當成笨蛋看待的露骨表情。

“就算是職業習慣,丹那先生,你那疑神疑鬼的態度,還是讓人覺得很不舒服。只要給我們公司打個電話,馬上可以證明你那假設全是一文不值的東西。畢竟,不管怎麼說,我可是一天都沒有向公司請過假喔!用這種半調子的態度妄加猜測,只會讓人覺得反感而已。如果不相信的話,請你馬上就打長途電話回公司求證!” “你憑什麼命令我!” 丹那像是十分生氣似地粗魯地應道,然後撥起了放在店裡一隅的公用電話。結果不到一分鐘就出爐了——竹岡並沒有說假話。雖然丹那在情感上仍舊無法釋懷,但自己的假設被擊潰也的確是事實。 “怎麼啦?”當丹那放下話筒時,竹岡的聲音從背後傳了過來。那種講話的語氣,跟剛才那種傲慢的態度簡直是判若兩人。

“那麼,我們去旅館吧。要是那位女侍今天在就好了……” 當竹岡正要從錢包裡拿出錢時,丹那擠過去,將一張一千圓的鈔票遞到了女服務生的手上。 “這是兩人分的飯錢。”丹那迅速地說道。他在心裡暗想:我才不要讓這種男人請客呢! “旅館就在車站的對面,距離並不算太遠喔!” 走出餐館後,竹岡大概是察覺到自己惹毛了這位刑警,於是又恢復了原本的態度,像是要討丹那歡心似地這樣說著。 穿過車站前面的廣場,再往前走一小段路,眼前便出現了,棟既不像商店也不像一般住家,十分奇特的建築物。這,帶的房子都有著用高高的木板牆圍起,從外面無法輕易窺探的庭院。 “這一帶就是所謂的花街。雖然說是花街,不過正如您所見,其間的妓院也不過只有兩三家而已;然而,按照這方面行家的說法,田原的藝妓可是全日本第一的喔!” “哦,這樣說來,她們都是彈三味線的高手囉?” 當丹那這樣敬佩地說完之後,竹岡不禁露出了一副“跟你這種木頭人講這些話,真是對牛彈琴”的表情,輕蔑地看了丹那一眼,然後便緘默不語了。 那家名叫“紅屋”的旅館,位在穿過花街之後的城鎮盡頭處。那是一間越過黑色板牆隱約可見蒼松圍繞,帶著古典茶室瀟灑風格的建築物,不過在丹那看起來,總覺得有點像是歌舞伎戲劇裡的舞台背景。 “呃,刑警先生……” 工程師忽然停下腳步,低聲說道:“雖然我並不算是什麼俯仰無愧于天地之間的聖人,不過被當成殺人嫌疑犯,仍然不是什麼榮耀的事情。所以,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您能夠對第三者保守這個秘密,好嗎?”? “這點我可以理解。” “那麼這樣說來,就當作我們兩人是朋友,可以嗎?” “可以。”丹那很輕易地同意了;身為男人,這男人當然也有他自己的面子要顧。 “可是,到時候我們要怎麼跟對方談呢?” “關於這點,就請交給我吧!如果刑警先生您有什麼不能理解的地方,到時候再由您來補充提問好了。” 兩人商量好之後,便踏進了旅館的大門。地面上的碎石一直鋪到由格子拉門構成的玄關處,上面還灑了一層清水。 (要是結冰的話,客人會不會摔跤呢?)看到這副景象,丹那居然杞人憂天地關注起了這種無聊的問題。 正午過後的時間,也是旅館職員休息的時間。 (只要時間一個沒抓準,那位女侍搞不好就出門去了……)丹那在心裡如此暗自擔心著,而他的擔心真的差點變成事實。當他們走進去的時候,那位女侍正好出現在玄關;她的身上穿著白色的套裝,臉上化著精心打扮過的妝。她看起來不像是旅館的服務員,倒更像是某家的千金大小姐。 “咦?”她呆立在原地,驚訝地說了這麼一句。竹岡稍微晚了一步發現她,整個人也同樣當場愣住了。 “哎呀,我還以為我認錯人了呢!你換了衣服之後,簡直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雖然你穿和服也很好看,但還是西裝套裙更適合你。” “討厭啦!” 她用手背掩住嘴唇,扭動著身子嬌聲嬌氣地說道。雖然並沒有到竹岡的奉承話所誇飾的那種程度,但除了顴骨較高之外,她的五官看起來輪廓分明,可以說百里挑一的美人。 她看著正在旁邊對自己品頭論足的丹那,對他也報以了一個職業性的微笑。得知她正要搭巴士去豐橋買東西,竹岡不由得用有些焦急的口氣說道:“我有些話想問問你,不會佔用你太多時間。先前,我曾經在這裡住過一個晚上,但我老婆的朋友卻說當天在銀座看到過我,而且還堅持說,我當時正跟酒吧的女人感情很好地一起吃著壽司。糟糕的是,這件事情傳到了我老婆耳朵裡,結果她整天大吵大鬧,嚷嚷著說要跟我一刀兩斷,不管我再怎樣解釋,說那隻是長得很像的人而已,她都不肯相信。於是,我只好請身旁的這位朋友來做個中間人,讓他與我一起來確認一下,我當時住在田原的事情究竟是真是假。因此,我希望能夠透過你的話語,正確地告訴他,我在這裡住下的那天是幾月幾號以及星期幾。” 丹那雖然完全沒想到他會編出這樣的故事,不過了配合竹岡,他也只好裝出一副言之有理的表情,不住地點著頭。旅館女侍倒是似乎輕易相信了竹岡的這番話,在門框內的地毯上坐了下來。 “還記得嗎?那時候,我曾經把在田原城堡寫生的畫讓你看過。” “嗯,那件事我記得,但到底是幾號呢……” 她扳著修長的指頭數了起來;不過,因為事情牽涉到離婚問題,所以她並不敢輕率地做出回答。 “經理,不好意思,能否借我一下住宿登記簿呢?” 聽到她的聲音,櫃檯的窗戶從裡面打了開來;接著,一位年輕的經理點了點頭,將一本封面有點臟的裝訂本遞了出來。丹那接過本子觀看之後,確認了這名音響工程師毫無疑問地,曾經於十二月二十號在這家旅館投宿。 “那是傍晚時分的事情吧?” “是的。當時他先是打電話問有沒有空房間,然後過不了五分鐘就來到了這裡。” “是啊,因為我是從車站打電話來的嘛!” 就在竹岡的不在場證明成立的此刻,或許是覺得自己已經沒有必要繼續裝出一副低三下四的樣子了吧,竹岡不客氣地看了經理一眼之後,點了點頭表示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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