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卡格利奧斯特羅伯爵夫人

第9章 九、塔爾彼安岩

“博馬涅安先生住在這裡麼?” 房子裡面,把門上的窺視孔拉開了,一個老僕人的臉貼著鐵欄。 “是這裡。但他不接見客人。” “去告訴他,是從布里吉特·盧塞琳小姐那裡來的人。”博馬涅安所住的底樓和二樓是旅館。沒有門房,也沒有門鈴。一道巨大的門上開有一個小窗口。大門上有一個敲門的鐵鎚。拉烏爾等了五分多鐘。裡面三個人正期待著年輕女演員來訪,不料來了一個年輕男人,大概覺得困惑。 “請先生提供一張名片。”老僕回來說。 拉烏爾遞過名片。 又等待了一會兒。接著響起了拉門閂和下鎖鏈的聲音。拉烏爾被帶著穿過一個寬敞的上了蠟的門廳。它像一個修道院的接待室,牆上滲著水。 走過幾道門。最後一道門有兩重,裡面有一扇包皮的門。老僕打開這道門,等年輕人進去後就關上了。拉烏爾單獨面對著三個敵人。他只能這樣稱呼這三個人,因為至少其中兩人看見他進來,採取拳擊的姿勢,好像要開始進攻。 “是他,就是他!”德蒂格男爵激怒地大聲說,“博馬涅安是他,是格爾城堡見過的那個人,那個偷了燭台枝的人。啊!他居然那麼大膽!您今天來這里幹什麼?要是為了向我女兒求婚……”拉烏爾笑著回答:“先生,您只想到這件事麼?我對克拉里斯小姐一直懷有深切的感情,我在內心深處保持著同樣的希望和尊敬。但今天也好,在格爾城堡那天也好,我來拜訪的目的不在求婚。”

“那麼,您的目的是什麼?”男爵咕噥地說。 “在格爾城堡那天,是為了把你們關在地窖裡。今天……”博馬涅安不得不出來干涉,否則男爵會撲向闖入者。 “別動,戈德弗魯瓦。坐下,希望先生告訴我們來訪的原因。”他坐到書桌旁。拉烏爾坐下。 在說話之前,拉烏爾細看他的對話人。他們的面孔似乎在德蒂格莊園的聚會後改變了。特別是男爵老了許多。他的雙頰下陷,眼睛有時顯得驚慌不安,引起了年輕人的注意。在博馬涅安焦慮的臉上,拉烏爾也覺察到懊悔產生的激動和不安。但博馬涅安仍然控制住自己。如果他仍想著害死約西納的事,那也只是良心上的鬥爭。他在良心上判斷自己的行為,確認自己的權利。 內心的鬥爭並不影響他的外表,不會損害他的平衡心態,除了有時會產生震動和短促的危機。

“短促的危機,”拉烏爾想,“要由我來創造,如果我想成功的話。不是他就是我,兩個人中總有一個敗退。”博馬涅安說:“您要幹什麼?您用盧塞琳小姐的名義進入我家,目的何在?” 拉烏爾果斷地回答:“先生,目的在繼續您昨晚在雜耍劇院和她開始的會談。”進攻直截了當。但博馬涅安沒有後退。 “我認為,”他說,“這會談只能和她繼續進行。我等待的是她。” “盧塞琳小姐因為重要的原因不能來。”拉烏爾說。 “因為重要的原因麼?” “對。她差點被人謀殺。” “什麼?您說什麼?有人想殺死她?為什麼?” “為了從她那裡取得七塊寶石,正如您和您的朋友從她那裡取走七個銀戒指。” 男爵和貝納託在椅子上轉過來轉過去。博馬涅安控制住自己,但驚訝地看著這年輕人。他那難以解釋的介入顯出挑戰和傲慢的姿態。不論怎樣,在博馬涅安看來,這敵手沒有什麼才能,從他那聲調毫不在意的回答可以感到他的想法。

“先生,您兩次插手跟您無關的事,方式極不友好,使我們可能不得不給您一點教訓。頭一次在格爾城堡,在誘使我的朋友陷入陷阱以後,您佔有了一件屬於我們的東西,這用普通語言來說,可稱為情節加重的盜竊。今天,您的行為更令人驚訝,因為您毫無理由,來當面侮辱我們。而且您很清楚我們沒有偷那些戒指,它們只是出讓給我們的。您能告訴我們您的動機麼?” “您也很清楚,”拉烏爾回答,“我這一方也沒有偷盜或侵犯,只是和您追求同一目標的人所作的努力。” “啊!您和我們追求同一目標?”博馬涅安帶著一點譏諷說。 “請問這目標是什麼?” “發現藏在一塊石頭里的一萬塊寶石。” 博馬涅安突然局促不安起來。他那神態和沈默顯露出了他的內心活動。

拉烏爾這時加強進攻:“我們雙方都在尋找從前修道院的巨大財富。我們的道路交叉了,發生了碰撞。事情就是這樣。” 修道院的財富!石頭里!一萬塊寶石!每一句話都像大棒一樣敲打著博馬涅安。這個敵手,可不應當輕視。卡格利奧斯特羅伯爵夫人消失了,可是在追逐億萬錢財的道路上又出現了一個競爭者。 德蒂格男爵和貝納托滾著凶狠的眼珠,挺起胸膛,準備打鬥。博馬涅安挺直身體,保持鎮靜,他覺得這是十分需要的。 “無稽之談!”他說,同時試圖使聲音平靜,理清思緒。 “婦人嚼舌頭的話!叫人打瞌睡的神話!您就為這些浪費時間麼?” “我不比您更浪費時間。”拉烏爾回答,他不想讓博馬涅安恢復鎮靜,不願放過使他暈頭轉向的機會。 “不比您更浪費時間,像您那樣一切活動都是圍著這財寶……不比博納肖茲紅衣主教更浪費時間,儘管他的敘述不是婦人的嚼舌頭。也不比您領導和鼓動的十二位朋友更浪費時間。”

“天啊!”博馬涅安裝作譏諷地說,“您可知道得一清二楚。” “比您相信的還要清楚。” “您從哪裡得知的?” “從一位婦人那裡!” “一位婦人?” “約瑟芬·巴爾莎摩,卡格利奧斯特羅伯爵夫人。” “卡格利奧斯特羅伯爵夫人!”博馬涅安大驚失色地叫道,“您從前認識她!” 拉烏爾的計劃突然實現了。他只要在對話中提出伯爵夫人的名字就足以使敵手心煩意亂,難以解釋地變得不謹慎,談起卡格利奧斯特羅夫人就像談一個已故的人。 “您從前認識她?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她對您說了些什麼?” “先生,我和您一樣,是去年初冬認識她的。”拉烏爾回答,同時加強攻勢。 “整個冬天,直至我愉快地遇見德蒂格男爵的女兒,我幾乎天天都看見她。”

“先生,您撒謊,”博馬涅安大聲說,“她不可能每天都看見您。要是這樣的話,她會向我提起您的名字!我和她有足夠的友情,她不會向我保守這類秘密!” “她保守了這秘密。” “無恥!您想讓人以為她和您有一種不可能的親密關係!先生,這是假的。人們可以責備約瑟芬·巴爾莎摩許多事:愛俏、狡猾,但絕不能指責她行為放蕩。” “愛情並不是放蕩。”拉烏爾平靜地說。 “您說什麼?愛情?約瑟芬·巴爾莎摩愛您?” “是的,先生。” 博馬涅安控制不住自己。他在拉烏爾的面孔前揮動拳頭。人們不得不使他平靜下來,但他怒不可遏,全身顫抖,滿頭大汗。 “我抓住要害了。”拉烏爾高興地想,“對於殺人犯罪,對於良心的懊悔,他不作聲。但他還在為愛情所折磨。這樣我就可以牽著他的鼻子走了。”

一兩分鐘過去了。博馬涅安揩揩面孔,喝了一杯水,知道敵人雖然單瘦,卻不是一轉手就能擺脫的人。他說:“先生,我們說話離題了。我們個人對卡格利奧斯特羅伯爵夫人的感情和我們今天要處理的事無關。我要回到最初的問題:您到這裡來幹什麼?” “很簡單,”拉烏爾回答,“簡短地解釋一下就足夠了。關於中世紀教會的財富,您個人想使它們歸入耶穌會的銀箱中,這就是問題所在:這些奉獻是通過各省送到岡城的七個主要修道院的,它們組成公有的財富,由七位代表管理,其中只有一人知道保險箱所在的地方和開鎖的密碼。每個修道院擁有一隻主教的或教士的戒指,代代相傳至自己的代表手中。七人管理委員會用一個七分枝的燭台來作為任務的象徵,每一分枝,根據希伯來宗教儀式和摩西廟堂的記載,鑲嵌著和戒指同樣顏色和質地的寶石。我在格爾城堡找到的那分枝是鑲著一塊紅寶石,一塊假石榴紅寶石,它是代表某一修道院的。此外,我們知道,岡城修道院最後一位主持尼古拉是費康修道院的僧人。是這樣麼?”

“是的。” “因此,只要知道七個修道院的名字就可以知道有望發現財寶的七處地方。這七個名字刻在布里吉特·盧塞琳昨晚在劇院出讓給你們的七個戒指內部。就是這七個戒指,我要求你們讓我細看。” “這是說,”博馬涅安強調地說,“我們多年來不斷尋找,而您一下子就想達到和我們一樣的目標。” “就是這樣。” “要是我拒絕呢?” “對不起,您拒絕麼?我只對明確的答復作出回答。” “很明確,我拒絕。您的要求絕對荒唐,我以最乾脆的方式拒絕。” “那我就揭發您。” 博馬涅安顯得驚愕起來。他細看著拉烏爾,好像是在和一個瘋子打交道。 “您揭發我……這又是什麼新鮮事?” “我揭發你們三個人。”

“三個人?” “三個人?”博馬涅安冷笑說,“先生,我們犯了什麼事?” “我揭發你們三個人殺死約瑟芬·巴爾莎摩、卡格利奧斯特羅伯爵夫人。” 對方聽了沒有抗議。沒有絲毫憤怒。男爵和他的表親貝納托坐在椅子上,氣焰矮了一截。博馬涅安臉色發白,冷笑變為一個可怕的怪臉。 他站起來,把門鎖上,把鑰匙放在口袋裡,這樣給兩個同黨鼓起一點勇氣。首領的舉動使他們振作起來。拉烏爾卻有勇氣開玩笑:“先生,”他說,“當新兵入伍時,人們撤掉馬鐙讓他騎馬,直至他騎穩為止。” “這是什麼意思?” “是這個意思:我發誓身上不帶手槍,直至我只憑頭腦就能應付各種情況。我可以告訴你們:我沒有馬鐙……或確切地說,我沒有帶手槍。你們三個人,全都帶了武器,而我是一個人。因此……”

“夠了,”博馬涅安用威脅的聲音說,“說實話。您控告我們殺害了卡格利奧斯特羅夫人麼?” “是的。” “您有證據支持這令人驚愕的控告麼?” “有的。” “我聽著。” “幾個星期前,我在德蒂格莊園周圍行走,希望有偶然的機會見到德蒂格小姐。這時我看見您的一個朋友駕駛著馬車,進了城堡。我也走進去。一個女人——約瑟芬·巴爾莎摩被抬進古堡客廳。你們在那裡舉行一場所謂的審判,其程度極不正當,極不誠實。先生,您當時是控訴人,您陰險和虛榮到讓人家相信這女人曾是您的情婦。至於這兩位先生,他們扮演的是劊子手的角色。” “證據!證據!”博馬涅安咬牙切齒地說,面孔變得難以辨認。 “我當時躺在一個窗洞裡,正在您的頭上,先生。” “不可能!”博馬涅安結結巴巴說,“要是真的,您會試圖干預並救她。” “怎樣救?”拉烏爾問道,他不願透露怎樣救卡格利奧斯特羅夫人。 “我像您的其他朋友那樣,相信您會把她囚禁在英國一家瘋人院裡,於是和其他人一起離開了。我一直跑到埃特萊塔,在那裡租了一艘小艇,晚上劃到你們提到的英國遊艇前,打算恐嚇船主。 “誰知我判斷錯了,使那不幸的女人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只是後來我才了解您的卑鄙的詭計,我才能夠查明您的可怕罪行,您的兩個同謀從神甫石梯下海的情況以及鑿穿小艇讓其沉沒的經過。” 三個人帶著明顯的驚恐神色聽著,坐的椅子越來越靠近。貝納托推開那像壁壘似的桌子。拉烏爾看到男爵的臉變得猙獰可怖,歪扭著嘴強笑。 只要博馬涅安作出一個手勢,男爵便會舉槍瞄準,把那冒失的人打死…… 也許正是由於難以解釋的冒失,才使博馬涅安遲遲不發出命令。他神氣可怕地低聲說:“先生,我對您再說一遍,您沒有權利像這樣行動,來插手與您不相干的事。不過我拒絕說謊或否認過去的事。只是,只是,我在想,既然您意外發現秘密,為什麼您敢來這裡向我們挑釁?這簡直是發瘋!” “先生,為什麼是發瘋?”拉烏爾坦率地問。 “因為您的命在我們手裡。” 拉烏爾聳聳肩說:“我的生命沒有任何危險。” “我們可是三個人,對於危及我們安全的事可不隨和。” “在你們三人之間我沒有危險,”拉烏爾肯定說,“猶如你們是我的保護人。” “您絕對肯定麼?” “是的,既然我說了一切以後,你們還沒有把我殺掉。” “要是我下決心干呢?” “一個鐘頭之後,你們三人將會被捕。” “說下去!” “我已對你們說過。現在是四點一刻。我的一位朋友正在警察總署周圍行走。要是到了四點三刻我還沒有和他碰頭,他會通知保安局長。” “笑話!廢話!”博馬涅安大聲說,似乎恢復了希望。 “人家認識我。一旦他說出我的名字,人家會當面恥笑您的朋友。” “人家會聽他說。” “在這之前……”博馬涅安囁嚅道,把臉轉向男爵。處死的命令行將發出。拉烏爾感到危險帶來的快感。再過幾秒鐘,由於他不同一般的冷靜而延遲執行的行動就會發生。 “還有一句話。”拉烏爾說。 “說吧,”博馬涅安聲音低沉地說,“但必須是證據。我不想再聽指控。至於怎麼指控,司法當局怎麼想,這個由我負責。我要的是證據,表明我和您討論不是浪費時間。馬上拿出證據,否則……” 博馬涅安又再站起來。拉烏爾站在他面前,直視他的眼睛,堅決而威嚴地說:“證據……要不就是死,對麼?” “是的。” “這是我的回答。立即把七個戒指交出。否則……” “否則怎樣?” “我的朋友就會把您寫給男爵的信交給警察。在這封信裡,您向他指示抓住約瑟芬·巴爾莎摩的方法,並迫使他充當殺人兇手。” 博馬涅安裝出驚訝的樣子。 “一封信?讓他殺人?” “是的,”拉烏爾明確地說,“一封密信,但只要刪去一些沒有意義的詞句,就可以讀出上述內容。” 博馬涅安大笑起來。 “啊!對,我知道了……我記起來了……是亂塗的……” “這亂塗的信卻是鐵證。” “的確……的確,我承認,”博馬涅安仍譏諷地說,“只是我不是中學生。我採取了防備措施。這封信在會審開始時男爵就還給我了。” “還給您的是複製件。我保留著原件。是我在男爵的寫字台的槽裡找到的。我的朋友將交給警察的是這原件。”圍著拉烏爾的圈子鬆開了。兩個表親凶狠的面孔顯出害怕和不安。拉烏爾認為較量已經結束而且是不戰而結束的,刀劍只輕輕碰撞,幾下佯攻而已,並沒有肉搏。他把事情安排得那麼好,採用有效的手段把博馬涅安迫到可悲的處境,使他驚慌失措,無法正確判斷形勢,發現敵方的弱點。 關於那封信,拉烏爾肯定他擁有原件。但他這麼說有什麼根據呢?毫無根據。博馬涅安本要求具體的無可辯駁的證據,忽然反常地來了個大讓步,接受了拉烏爾的口頭肯定,讓拉烏爾的計策達到了目的。 的確,他突然退讓了,既沒有討價還價也沒有躇躊不決,他打開抽屜,拿出七個戒指,只是問道:“誰能擔保您不會再用這封信來對付我們?” “先生,我向您保證。還有,在我們之間,情況不會以同樣的方式出現了。下一次,你們會佔上風。” “先生,這無可置疑。”博馬涅安忍住忿怒說。拉烏爾興奮地抓住戒指。 的確,每一個戒指內圈都刻著一個名字。他迅速地在一張紙上記下七個修道院的名字: 博馬涅安按鈴喚僕人,但又讓僕人留在過道中。他走近拉烏爾說:“不管怎樣,我有一個建議……您知道我們所作的努力。您準確知道我們走到了哪一步,我們離最終的目標己不遙遠。” “我是這樣認為的。”拉烏爾說。 “那好!您是否願意——我毫不含糊地說——參加到我們的行列中來?” “和您的朋友一樣的地位?” “不,和我一樣的地位。” 這建議是真誠的。拉烏爾感覺到這一點,並且為別人對他的尊敬而倍感榮幸。如果沒有的瑟芬·巴爾莎摩的話,也許他會接受這建議。但她與博馬涅安之間,不可能達成任何一致。 “我很感謝您,”拉烏爾說,“但為了一些特殊的原因,我不得不拒絕。” “那麼,您要作我們敵人?” “不是,先生,作競爭者。” “是作敵人,”博馬涅安堅持說,“像這樣,會受到……” “會受到卡格利奧斯特羅伯爵夫人那樣的待遇。”拉烏爾插話說。 “先生,您說得對。您知道,我們目標偉大,有時不得不採取一些過分的手段也是情有可原。要是這些手段有一天反過來對付您,那是您自作自受的。” “是我自作自受。” 博馬涅安對僕人說:“送這位先生走。” 拉烏爾深深地鞠了三個躬,沿著走廊,一直走到開了窺視孔的門。在那裡他對老僕說:“等一等,我的朋友,請等我一下。” 他迅速地返回書房,那三位朋友正在裡面議事。他站在門口,手握著門鎖旋鈕,確保退路暢通,用友好的聲音說:“我應當向你們承認,使你們放心,那封會招來大禍的信,我其實沒有抄過,因此我的朋友也沒有原件。還有,我說有朋友在警察總署周圍轉悠,一直等到四點三刻,這些話,你們難道不認為不真實麼?先生們,安心睡覺,希望能再見你們。”博馬涅安走過來。他猛一下把門關上,不待博馬涅安叫僕人,便跑到了出口。 拉烏爾贏得了第二場戰鬥。 約瑟芬·巴爾莎摩剛才把拉烏爾送到博馬涅安家。此刻在街尾等著他,頭伸在一輛馬車門外。 “車夫,”拉烏爾說,“到聖拉扎爾火車站,到主幹線站台。”他跳上馬車,渾身高興得發抖,用勝利的語調大聲說:“親愛的,這就是必要的七個名字。這就是名單!拿著!” “什麼?”她說。 “達到目的了。一天之內取得兩次勝利,而且這一次是多大的勝利!天哪,騙人多容易!只需要有點膽量,頭腦清醒,合乎邏輯,如箭離弦,決不回頭的意志,就可以沖破一切阻礙,所向披靡。博馬涅安很狡猾,對麼?但他和你一樣頂不住,我的約西納。你的學生使你光榮麼?兩個頭等的教師,博馬涅安和卡格利奧斯特羅的女兒被一個中學生壓倒了,打敗了!約瑟芬,你有什麼意見?” 他停了一停說:“親愛的,你不恨我這樣說話麼?” “不恨,不恨,”她微笑地說。 “剛才的話不使你心煩麼?” “啊!”她說,“不要過分!你知道,不要傷害我的自尊心。我自尊心很重,而且我容易懷恨。不過,對你不可能長時間懷恨。你有某些使人心軟的特點。” “博馬涅安不會心軟,絕對不會!” “博馬涅安是人。” “那好,我就和人鬥爭。約西納,我真的相信我是為此而活著的,對,為冒險,為征服,為不平凡和奇特的事。我感到在任何處境下我沒有不佔上風的。這樣,約西納,當一個人有把握獲勝時,就會企圖鬥爭。” 在塞納河左岸的狹窄街道中,馬車跑得很快,不久就過了河。 “約西納,從今天起,我勝利了。我手裡有各種獲勝的辦法。在幾小時後我將在里爾貝納上船。我會找到盧塞琳寡婦,不管她是否同意,我要細看那刻著謎底的木匣子。那就達到目的了!有了這謎底和七個修道院的名字,還拿不到那些東西,那就真見鬼了!” 約西納對他的熱情笑起來。他激動敘述與博馬涅安的鬥爭。他擁抱少婦,對過路人做怪相加以嘲弄,打開窗子,罵車夫驅馬不得力,馬慢得像鼻涕蟲! “快跑,老傢伙!怎麼?你有幸載送財神和美神,卻不策馬快跑!” 馬車沿著歌劇院大道快跑,橫過小田街和加比西納街。在科馬爾登街上駛起來。 “好極了!”拉烏爾大聲說,“五點差十二分。我們會到達的。你陪我去里爾本納麼?” “為什麼?用不著。我們兩人中一個去就行了。” “好吧,” 拉烏爾說,“你信任我,你知道我不會背叛的。我們已結成聯盟。一方的勝利就是另一方的勝利。” 當馬車走近奧伯爾街時,左側一道能通過馬車的大門突然打開。馬車沒有放慢速度就轉彎進了院子。 兩邊出現三個人。拉烏爾被粗暴地抓住,來不及作抵抗就被拖走了。 他只來得及聽出約瑟芬·巴爾莎摩在馬車裡吩咐:“聖拉扎爾火車站,快!” 那些人已把拉烏爾拖到房子裡面,把他投入一個半暗的房間,並把門在他身後閂上。 拉烏爾剛才是那樣高興一時還收不住。他繼續笑著開著玩笑,但越來越憤怒聲音都變了。 “現在輪到我了!……好極了,約瑟芬……啊!多精彩的一擊!打得正好!正中靶子!……說真的,我沒預料到。使你開心的大概是我那勝利之歌:'我活著是為勝利,為不平凡和奇特的事!'笨蛋,滾吧!一個人會做出這樣的蠢事,就應當閉嘴。這一交摔得多慘呀!” 他沖向大門。有什麼用!這是像監牢一樣結實的門。他試圖爬向一個透入昏黃光線的小天窗。但怎樣爬得到?一個輕輕的聲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在半明半暗中,他發現天花板角上有一個槍眼,從那裡伸出一支槍,對准他,跟著他移動或靜止。他的全部忿怒轉向那看不見的持槍人,對他大罵起來。 “流氓!壞蛋!從你的洞下來看看我是什麼人。你是乾什麼的?去告訴你的女主人,她別想得太美,過不久……”他突然停下,覺得這些空話沒意義,就不發怒了,反正聽天由命。他躺倒在一張鐵床上。這床架在一個凹室裡。 凹室並作梳洗間。 “總之,”他說,“要是你高興,殺死我吧,但讓我睡覺……” 睡覺,拉烏爾可並不想。首先他要分析形勢,得出叫人不愉快的結論。這是容易做到的事,可以用一句話概括:約瑟芬·巴爾莎摩取代他去採摘他種出的勝利果實。 但她是用什麼方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取得了成功!拉烏爾相信萊奧納爾帶著另一個同謀,坐另一馬車跟他們到了博馬涅安家門口,並和她商議好。 然後,萊奧納爾到科馬爾登街,在一幢專門闢作此用的房子裡設下陷阱,而約瑟芬·巴爾莎摩則留在街尾等他拉烏爾出來。 他這樣年輕的人,又單獨對付這樣厲害的敵人,能幹出什麼事情呢?一方面,是博馬涅安和他的同謀以及死黨,另一方面是約瑟芬·巴爾沙摩和她組織緊密的團伙! 拉烏爾打定主意。 “不論以後我是像我希望的那樣走正路,”拉烏爾想道,“還是最終走上冒險的道路(這更有可能),我都發誓,我要掌握必不可少的手段。單槍匹馬作戰是不行的!只有招兵買馬,抱作一團,才會達到目的。我過去製伏了約瑟芬,但今晚拿到寶匣的卻是她,而拉烏爾則在潮濕草堆上呻吟。” 他正在思索時,感到說不出的困倦,渾身極不舒服。他使勁頂著,不讓自己睡過去,但他的頭腦裡一片迷糊。同時他覺得噁心,胃裡沉甸甸的。 他強打起精神,站起來行走。但沒多久,他更覺得困倦了,突然一下,他倒在床墊上,冒出了一個可怕的念頭:他記起來,在馬車裡,約瑟芬·巴爾莎摩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平時常用的金糖果盒,從中拿了兩三顆酒心糖,自己吃了,還漫不經意地遞給他一顆。 “啊!”他渾身是汗,尋思道,“她毒我……那酒心糖有毒……”這種想法,他沒有時間去檢查是否正確。他頭暈目眩,彷彿在一個深淵上面旋轉,最終哭泣著掉了進去。拉烏爾認定自己必死無疑,以致當他重新張開眼睛時,尚不敢肯定自己是活著。他吃力地作了幾次深呼吸,掐掐自己,大聲說話。 他是活著!遠遠傳來的市聲最終使他相信自己活著。 “我肯定沒有死,”他想道,“我把所愛的女人看得毒了點!她給我服了一點麻醉劑,她有權這樣做,而我卻指責她下了毒。”他不能準確地說他睡了多少時間。一天?兩天? 更多一點時間?他頭腦昏沉,神智不清,四肢酸痛,不能行動。他發現沿牆有一籃食物,大概是從槍眼放下來的。但槍眼上沒有看見槍。 他又餓又渴。他又吃又喝。他已疲憊到這種程度,對這種吃法會得出什麼後果沒有反應。麻醉劑?毒藥?有什麼關係!短促的睡眠,永久的睡眠,對他都沒有區別。他重新睡下,睡很久,不分晝夜地睡…… 最後,儘管睡得昏沉,拉烏爾終於恢復某些知覺,好像猜測到他處在一個地道的末端,那裡有一些光線,可見到牆壁是白色的。這種知覺令人愉快。 無疑這是夢,輕輕地搖晃的夢。他聽到一種節奏勻稱的連續的聲音。他張開眼皮,看見一幅畫的長方形框子。畫佈在動,展現出不斷變換的景色,不論顏色鮮豔或陰暗,都照射著陽光或飄浮在金黃的夕陽中。 現在他只要伸手就可以拿到食物。他逐漸嘗出了味道,聞出了氣味。他邊吃邊喝一種香氣噴人的酒,似乎在喝這些酒時,身上有了力氣。他的眼睛充滿亮光。畫框變為敞開著的窗框,它讓人看見山岡、草場和鄉村的鐘樓。 他被移到了另一間很小的房間裡。他認出曾在那裡住過。什麼時候住過? 那裡有他的內外衣服和書籍。 那裡有一架梯子。為什麼他不爬上去,他還有力氣。只要他想爬。他爬上去,用頭頂開一個翻板活門,探身到無限的空中。左面和右面都有一條河。 他低聲說:“是'懶散'號的甲板……塞納河……兩情人山坡……” 他向前走了幾步。 約西納在那裡,坐在一張柳條編的靠背椅上。在他對她的憤恨、反感和使他渾身發抖的愛情與慾望之間,沒有真正的過渡。甚至,他對她有過憤恨和反感麼?一切都混為把她抱在懷裡的巨大慾望。 她是仇人?盜賊?也許是殺人兇手?都不是,她只是女人,首先是女人。 而且是多麼優秀的女人! 她像平時那樣穿得簡單樸素,頭上披著摸不出來的面紗,透出頭髮的柔和光彩,使她非常像貝納迪努·呂伊尼畫的聖母。她的頸項裸露,顏色柔和。 優美的雙手搭在膝上。她細看著兩情人陡峭的山坡。沒有比這含著微笑,表情神秘深刻的臉更溫柔純潔的了。 她看見拉烏爾時,拉烏爾幾乎已經觸到她的身體。她有點臉紅,垂下眼皮,在她那棕色長睫毛之間透過一種不敢凝視的眼光。從來沒有一個少婦表現得更靦腆更羞怯,同時也更自然更風騷。拉烏爾十分感動。她卻害怕他們之間最初的接觸。他不會侮辱她麼?他不會撲上來打她?對她說一些可怕的話麼?或是帶著最糟糕的蔑視逃跑?拉烏爾像一個小孩那樣發抖。在目前,他什麼也不在乎,除了情人永遠重視的東西:接吻、拉手、氣息相通、互相愛撫的發狂的眼光和因肉慾而支持不住的嘴唇。拉烏爾在她前面跪了下來。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