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紀實報告 逃往中關村

第2章 一

逃往中關村 汪向勇 3030 2018-03-14
我第一次見到康成的時候,他正在呼呼大睡。幾年以後我還能記得他和我初次見面的情景是因為他睡覺睡的時間長得讓我毛骨悚然。這使我懷疑他在假睡,你可以想像一個與你素不相識的人與你同居一室,而且是假睡,這該多麼讓人提心調膽。在來北京以前,我的一位遠房堂叔在出差的途中為了省下單位補貼的住宿費,與一個陌生人同住一屋,半夜遭到陌生人猛烈的襲擊,他的面部被鐵器基本整平,財物盡失,等他知道這件事的時候,自己已經在醫院住了三天。我一直懷著對這個故事的清晰記憶,極其痛苦地假睡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上午6點鐘我就起床了,我到外面吃了一張煎餅,喝了一碗豆漿,然後到我分配的三分廠晃悠了一圈回來,發現康成還死豬一般睡在第二招待所的雙人客房裡。

昨天上午十點多鐘,我在總公司人事處交了派遣證,換上報到證到三分廠報到,廠行政科的張科長告訴我現在宿舍還沒有分下來,需要等到下星期一才能有,就讓我拿了一張證明去總公司第二招待所先住下,費用等完事後到廠里報銷。 我一路打探著來到二招,雙眼皮胖服務員讓我填寫了一張粉紅色的大住宿單,我在家庭出生這一項上不知如何是好,就問服務員能否不填,服務員對我說了不,然後接著跟另一個同樣胖的服務員談昨天電視劇裡的一個女人真傻。我父親做過農民,又是工人,再是乾部,我不知該怎麼填,但填農民應該不會出差錯,就填了農民。出於專業本能,在交單子給服務員時,我盡量帶著友善的建議口吻說旅客登記用計算機就快多了,雙眼皮服務員用大大的眼睛瞪了我一眼,用很大的聲音朝天嚷道:你到313房間去住。她的樣子跟獄卒喊313出來很相似。

我向來認為我非常了解他們,所以我總在他們將我當木頭對待時就心裡直樂,我一邊上樓一邊暗暗高興,我在大學的宿舍房間號是318,升又發,多吉利!現在又是升又升。服務員幫我開了門,我進去的時候康成睡得正香,眼睛留著很細的縫,米色短袖襯衣和咖啡色長褲都穿在身上,我懷疑他進屋後撲到床上就沒有再起來。 從我第一次看見他到現在,如果他一直是睡著的話,他應該是連續睡了24個小時。我由於熱傷風一連串打了三個噴嚏,他就在我的噴嚏中翻了翻身,醒來。醒來的康成一直在揉眼睛,他彷彿不願意接受我這個新來的睡客,所以就這樣揉下去,等他將手從眼睛拿開時,我發現他的眼睛紅得像兔眼。 我主動搭訕說:"你一直在睡哦!"康成拿起房間中央細繩上搭著的毛巾解釋說:"我中途醒過一次。"康成說他發現我在房裡面,而他又不善於與生人拉話,所以他又睡了過去。我對他的這種解釋半信半疑,一個人不可能想睡多久就睡多久,睡覺的快樂是通過白天的清醒換來的。

康成的眼珠總不能在我的臉上停留5秒鐘,我看他的樣子是有一點靦腆,而且想一直跟我靦腆下去。 同在一個屋簷下,我們不能彼此這樣總沉默著,書上說沉默有時是一種巨大的壓力,我只好主動跟他搭話,問一些陌生人必須問的話。我說我叫徐偉民,徐良的徐,袁偉民的偉民。他說他叫康成,健康的康,成功的成,然後不說話了。我問他就答,他不問我我就主動說,我和有意成為朋友的人交流喜歡遵循信息對稱原則,我問過的問題他必須回答,然後我必須告訴他我與問題對應的情況。慢慢擠牙膏似的我知道他的簡歷,我們是老鄉,而且同是畢業後分配到北京來的。他是學機械的,當得知我是學計算機專業時,他的行為發生了180度的轉彎,說他對計算機特別感興趣。我問他是怎麼感興趣的,他說他在畢業設計時,有一半機時間是在玩遊戲。我說我天生不善於遊戲,雖然學了計算機專業,但是苦於沒有好機器,在286上完成一個圖形平移,結果是只能移過去不能移過來,幸虧我在理論上準備比較充分,所以畢業答辯還算勉強得優。對計算機我一直不敢皇論,因為我太缺乏實踐。康成對我的態度親近許多,好像計算機是我身體的CPU,他相信我會跑得不錯。

康成洗涑完畢,我建議他去吃一吃這裡的豆漿。他似聽非聽地去了,一刻鐘後回來,躺在床上又要睡的架式。 我說:"你真能睡呀,小康,你跟我一樣在火車上沒法睡?!"康成紅著兩面方臉說:"在上火車前的一個晚上我住在一個旅店裡,半夜居然有人用鑰匙將門捅開。""怎麼,遇到打劫的了?"我興奮起來。 "不是,進來一個20多歲的女人,問我睡得怎麼樣。"康成將雙手叉在背後支著身體靦腆地說。 "接著呢?"我更興奮了。 "我迷迷糊糊地說睡得很好,女的見我一臉愚鈍,就沒問什麼,說樓下有一群姐妹要吃夜霄,可否贊助一點。我從衣袋裡掏出50元錢給了她,她說不打擾了就出去了,走到門口時又回頭問我要不要一起吃夜宵。我感到很害怕,就謝了她,然後接著睡,可再也睡不著了。你說吃夜宵是什麼意思?"康成微笑著問我。

我帶著詭笑說:"出門要小心啊,再也不是學生了。" 我看是星期六,剛好可以到外面逛一逛,了解一下周圍的環境。康成表示同去,我們就離開二招,來到附近的大街上,這時我發現一個面孔很熟的人,認出是同班同學吳顯,他正在一個小煙鋪買煙。畢業前我們八仙過海,各忙各的分配,根本不知道誰分到哪裡了,有的事先早知道,後來也有變卦的,不只是工作,就算是女友也是老太太穿針眼??沒準。在北京的大街上見到吳顯,自然讓我樂了一個炮嗓,我大聲喊:"吳顯!吳顯!"吳顯的頭猛一扭,小分頭就乍開了,一雙大得調皮的眼睛充滿驚喜,嘴樂得成了滿開的弓。他搖搖晃晃走上來給我和康成遞煙,康成拒抽,說真的不會。我和吳顯簡單交換了別後情形,居然他現在就住在315,我們的隔壁。

三個人乘374到古城大街下,然後一路打聽著到四宿舍區看看。 火辣辣的太陽烤得我頭皮發疼,我建議到樓裡面去看看,順便拜訪一下老鄉。吳顯跟我往裡走,康成說沒什麼好看的,就在外面等我們。事實上我們也沒進去,房管員見我們不像裡面住的,就盤問我們,結果我們被盤露了餡,也只好往外走,一天以後我們才能成為裡面的合法居民。 午飯我們在天下一品麵館吃的牛肉麵,我請客。大家吃得滿頭大汗,吳顯還一個勁往面裡加辣椒,並將附近一個桌上的辣椒瓶也拿過來。我見大家如此有興趣,來了幾瓶啤酒助興,結果將吳顯的賭興給灌上來了。他說他在學校經常以吃辣椒來贏一個月不打開水或者一個月別人幫他買飯,最腐化的一次是別人幫他洗了一個星期的衣服,不過那次是賭懸垂,他一次在單槓上吊了10分鐘,如果嚴格執行賭場紀律,他說有人要為他做一年長工。

我是湖北人,自然是不怕辣,但還不敢如此吃。康成默默無聞地吃完兩碗一品面之後,居然要跟吳顯賭吃辣椒,他慢歪著頭一邊嚼著面一邊若無其事地說:"我和別人賭過一口氣吃完一瓶貴州的"老乾媽"辣椒醬。"吳顯用懷疑的眼光盯了康成幾秒鐘,從桌上拿過一瓶辣椒醬就要吃。康成一臉平靜地看著吳顯,頭還像好萊塢大片演員似的輕輕轉動了一下,表示應戰。兩人還沒有說要賭什麼就開始吃起來。我勸他們先將賭註說好,康成頗有哲理味地說:"輸贏本身就是賭注!"我也不再說什麼。 等吳顯吃完一瓶辣椒醬,康成也很快將鄰桌的一瓶辣椒醬給吃完了。吳顯要跑到更遠的鄰桌拿辣椒醬,結果被小姐給制止。吳顯用賊亮的眼睛看著小姐說:"我給錢!""給錢也不允許吃!要吃自己到商場買兩箱辣椒坐到馬路旁邊吃。"小姐這麼一說將我和康成都說樂了,吳顯也頗為瀟灑地說:"媽的,不跟你一般見識。"就從小姐旁邊走開了。最後的結果是一品麵館拒絕我們這樣吃辣椒,出現了沒有結果的賭局。

晚上在第二招待所吳顯半夜來敲我們的門要水喝,說他已經將兩大瓶水喝完了,仍有肝腸寸斷之感。我起來開門,這時剛才還在打呼嚕的康成突然醒了,第一句話是:"誰贏了?!"吳顯用不服的語氣說:"你贏了。"拿著開水瓶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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