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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致命的河流

生命之痛 曾子墨 5339 2018-03-14
致命的河流(1) 翟灣村是湖北省襄樊市襄陽區的一個被污水環繞的村莊,流過這個村莊的已受污染的黑水河卻有一個美麗的名字——白河。 10年來,白河的污水不斷侵襲土地,癌症的恐慌不斷侵襲村民。這裡癌症發病率高達萬分之四十,是全國平均數的80倍。 翟灣村是湖北省襄樊市襄陽區最北邊的一個村子。 “翟”字代表了村里最大的姓氏,而“灣”字指的便是自北向南、環繞著村子流過的白河,自古以來它就是這裡的人們生產和生活的最主要水源。但是在最近10年,日益高發的癌症以及日益變黑變臭的河水卻讓這裡的人們對白河充滿了恐懼。如今這個3000多人的村子只有幾個依然活著的癌症患者,能出去的年輕人都出去打工了,留下許多廢棄的房子。 5年來,死於癌症的村民已經有100多個。大多數村民發現自己身體有問題,去醫院檢查時就往往已經是癌症晚期了。村民翟玉春為了治療肝癌花了20多萬元,接受采訪時,他剛剛從武漢的腫瘤醫院化療回來。

子墨:什麼時候知道自己得了癌症? 翟玉春:2005年7月份,到醫院一檢查,發現是肝癌。得了這個病可咋醫呢,就怕得這個,醫院一查說是癌,這麼準,我們村的人得的都是癌症。我原來認為得癌,活不了了,以前這種病都看不好。現在技術發達了,我動完手術快9個月了。 子墨:醫生是怎麼給您介紹手術情況的? 翟玉春:醫生問我,你是打針還是動手術?我想,這病看不好,反正是死,就動手術切除了,隨便你割,好了就好,不好就算了。 子墨:看病花了多少錢? 翟玉春:光動手術那一天就交給醫院六萬七。你不交錢,人家不給你開刀。其他化療還花了11萬,化療一次就12000多塊錢,一個月去一次,一次10天到12天。 子墨:現在化療還接著進行嗎?

翟玉春:接著進行,不化療,這個病好不了。曾經,翟玉春家算是村子裡的富裕人家。但是為了還錢治病,連翟玉春老父親的房子都已廉價賣給別人了。翟玉春的妻子說,他們夫妻倆、公公,還有個侄子,三家人住在一起。小小的三間房內,左邊是廚房,老父親和一個小侄兒住在中間的廳,翟玉春和妻子住右邊的小屋子。他們的三個孩子在外上學打工,回來也只能住在親戚家。翟玉春妻子:醫生說是肝癌,說還有一點希望,有錢就有希望,沒錢就沒希望。別人說這病看不好,不能治了。三個孩子回來就哭,說媽你借也好賣也好,我們打工掙錢還人家,反正一定要救我爸,要給我爸看病。 子墨:除了賣房子,就想不出來別的辦法嗎? 翟玉春妻子:沒錢,到醫院人家不給看。每次都湊大半個月,才湊到萬把塊錢化療一次。誰的錢在屋裡擱著,去了就借,也不敢藉多了,有的借你三五百,有的借你三五千,就這樣借。

子墨:除了化療,其他的醫藥費用呢? 翟玉春妻子:化療以後回來吃藥,一個月還得1000多塊錢藥錢。在翟灣村,因為癌症負債的家庭比比皆是。翟玉春的三個孩子,大女兒打工每月能掙1000多元,剛剛夠他的藥費,大兒子正準備從部隊退役回家照顧他,小女兒去年休學一年,今年在舅舅的資助下準備參加高考。而妻子每月做生意掙來的1000來塊錢也都花在一家人的生活上了。欠下的十幾萬元的債,翟玉春說只能等孩子們將來還了。雖然讓自己的下一代也背上了債務,翟玉春還是為自己的肝癌手術成功感到幸運。他家住在翟灣村二組,離白河較近,鄰居翟愛枝的母親王鳳兒最近剛剛因為結腸癌去世。子墨:在河邊住的人家有患癌症嗎? 翟愛枝:有啊,都死了。得了就死,前幾年就死了。我們二隊就十幾個。肺癌、肝癌、胃癌……癌太多了,說不清是怎麼得的。

子墨:母親是什麼時候走的? 翟愛枝:臘月十六。 子墨:走前是什麼樣子? 翟愛枝:到最後她都疼得要命,疼得叫,我們只能守在跟前哭。 子墨:周圍得癌症的多嗎? 翟愛枝:周圍?多得很啊。翟愛枝姐妹為了給母親看病也欠下了兩萬元的債務。她們只有一個兄弟,卻是先天智障。如今為了還債,最小的妹妹也外出打工掙錢了。除了母親,翟愛枝和丈夫身體也長期不好。儘管擔心,他們卻無力再去醫院治療。和其他村民一樣,翟愛枝認為,污染的白河水是導致他們生病的元兇。翟愛枝:我們村里,年輕人,甚至十幾歲的小孩子,不少都得了癌症。像我們這個歲數的中年人經常有病。你看我這屋裡的藥瓶子跟開藥店一樣,孩子他爸從去年6月開始胃不好,腸道也不好。上回去檢查發現胃充血,醫生說再嚴重就是胃穿孔。

子墨:你們怎麼知道身體不好和水有關? 翟愛枝:別的地方沒這種病啊。以前那河水清亮亮的,在大隊里幹活的時候,渴了就喝河裡的水,現在河水聞著就臭烘烘的。 子墨:附近白河流過的村莊也有這麼高的發病率嗎? 翟愛枝:反正我看只要靠近這條河的,就有這種現象。 2005年4月,襄陽區衛生局在翟灣村做過一次村民死亡情況調查,以翟灣村三組為例,10年中36例死亡者,癌症占到全部死亡病例的69.44%,心腦血管疾病占到22.22%。而癌症病例全部為消化道癌症和呼吸道癌症,分別佔69.23%和30.77%。除非身體有明顯不適,沒有人會主動去醫院體檢。即便是檢查出了癌症,一些村民也不願意張揚。但是隨著死亡數字的不斷增加,翟灣村村民不得不向外界求援。子墨:村子裡這些年出現了多少位癌症患者?

翟金漢(村委會主任):目前根據大病救助統計,是將近150人。以前得了這病的村民不願意說,尤其有的是還未成婚的青壯年,怕外面知道以後說不上媳婦。現在,只要病人拿出癌症病歷,區民政部門就會給他們大病救助。 2005年,民政部門給每位癌症患者發了3000元補助,這樣一下子許多人都把病歷拿出來了。 子墨:大部分得的是什麼癌? 翟金漢:癌症很多,像食道癌、膀胱癌、結腸癌、血癌、腦癌、賁門癌等等,女的會有乳腺癌,這些都是記在病歷上,醫院報過來的癌症。 子墨:村子裡這麼多癌症家庭,哪個家庭讓您看了特別痛心? 翟金漢:有個母小西,父親不在了,夫婦倆和一個孩子加老母親四口人。母小西剛剛30歲就得了肝癌,沒錢看病,疼的時候只能頭抵著牆掐著腰,全身濕透,有時候會疼死過去。他媳婦才20多歲,娃才3歲多,好慘!看到這一家的情況,我們村組幹部都痛心得很。

子墨:這樣的家庭多嗎? 翟金漢:可不少,特別是四隊。我們農村的風俗,兩口子中有一個去世,剩一個的家庭叫“半邊戶”,四隊的半邊戶太多了。二、三、四隊得癌症的都很多,一隊、五隊相對少一些。 子墨:為什麼一隊、五隊少,二、三、四隊多呢? 翟金漢:一隊和五隊離白河的距離遠,二、三、四隊離白河的距離近,都在白河邊上。由於離白河的距離較遠,近三年翟灣村一組的年平均人口死亡率為4.42‰,五組為5.56‰,而距離白河較近的二、三、四組年平均人口死亡率達到了7.69‰。整個村子的年均人口死亡率也大大高於20世紀90年代初。村民對於河水的畏懼與日俱增。近年來,為改變村民生存環境積極奔走的除了村委會主任翟金漢,還有村支書翟戰洪。子墨:河水污染這麼嚴重,給你們的生活帶來了哪些不便?

翟戰洪:這裡的水稻總比別處晚熟半個月,品質不好,產量也在下降。我們是用河裡的水灌溉稻田,2006年才開始基本不用河裡的水了。上次省裡專家過來,發現我們的稻田澆的是河裡的水,田上結著一層很厚的黑皮,他們拿去化驗了,化驗結果我們也不曉得,反正今年開始基本上90%種旱地。 致命的河流(2) 子墨:糧食產量受到影響了嗎? 翟戰洪:原先畝產1200斤左右,現在畝產800多斤就是好的了,確實減產了。 子墨:這樣的土地,這樣的水,種出來的糧食和蔬菜,品質能夠保證嗎? 翟戰洪:我們向上面匯報了,上面讓我們少種水稻,盡量不用這水,慢慢改變過來。所以今年我們基本不種水稻,但是村里的畜牧業、漁業同時也受到影響。原先河灘上長草,草長得最高的時候,漲水才能把草蓋住,後來草也不長了。原先都在沙灘上放羊、放牛,現在牛羊就是放到河邊,渴了也不敢喝河水,有的能喝死。

子墨:村子裡邊這些家畜的飲水問題怎麼解決? 翟戰洪:現在養家畜的也少了,二、三、四組很少養牛羊,一個組裡連十頭牛都到不了。 子墨:為什麼不養了? 翟戰洪:沒地方放。原先在河灘上放,現在河灘不長草了,耕地都緊張,再沒有能放牧的地方了。 子墨:原來捕魚的人家現在怎么生活? 翟戰洪:捕魚的都出去打工了。沒有一個人在河裡逮魚。沒魚了,還逮啥魚。 在這個人均耕地不足一畝的村子,糧食基本上是自給自足。讓村民擔心的是,一批批的專家到這裡視察、調研,但沒有人能確定地告訴他們,食用地裡的糧食、家中的禽類、牲畜會不會導致他們患上癌症。而一戶人家多人患癌的現象,更讓癌症患者的家屬不安。村委會主任翟金漢的爺爺、奶奶和叔叔都因為癌症先後去世,而村支書翟戰洪的父親、母親、舅舅也都因為癌症去世。翟戰洪:我媽我爸都是食道癌,我舅也是癌症。

子墨:看著家裡的人患病,你的心情怎麼樣? 翟戰洪:不能提,提起來眼淚就往外湧,寒心的事真是見太多了。你走到那些患病的家裡去,眼淚真是撲嗒嗒朝下掉,花光錢,人還是得死。 子墨:您擔心自己的身體嗎? 翟戰洪:擔心也沒用。這病不是說提前檢查、提前預防就行。查出來了早治還行,要是到了後期,就不好治。記者在村民馮朝輝家裡看到他家裡的暖水瓶,從暖瓶裡倒出的水是渾濁的。馮朝輝說,這水每天都這樣,裡面有好多白渣,喝的用的水都是沉澱幾天才敢用。馮朝輝認為,自己結腸穿孔就是因為長期使用這樣的水。他妻子也是腸炎,兒媳婦是腎炎,去年一年全家看病就花掉了幾年的積蓄。在村里,馮朝輝家條件算好的,前些年進城打工攢了些錢,在自己家樓頂裝了個沉澱水的鐵皮桶。現在由於人所共知的水污染,村子裡裝鐵皮桶的人家很多,甚至出現了專門生產這種桶的廠家。在每個沉澱水的桶底,都有厚厚一層黑色的沉澱物。子墨:白河水的污染源是什麼? 翟戰洪:是河南的造紙廠,河南的生活污水都排放到河裡。 子墨:您為什麼這麼肯定地說是上游污染造成的呢? 翟戰洪:造紙廠一放水,河裡就漂白沫,不放水就好一點。如果有一個月不放,河裡的魚苗都能起來了。現在河裡啥都沒有,三光,魚沒得,蝦沒得,往日的青蛙也沒得。根據襄樊市襄陽區環保局的水質監測,白河水長期處於劣五類水,完全喪失使用功能。而翟灣村的淺層地下水錳含量超標,含有鉻、苯、甲苯等致癌物質。據了解,2004年以來,白河上游政府連續關停了幾十家不達標的污染企業,2005年下半年國家環保總局派出官員調查,上游一些小造紙廠處於關停狀態。子墨:2005年下半年,上游地區的小造紙廠關閉了許多,河水變清了嗎? 翟戰洪:他們並沒有關閉,只是比原先要稍微強一點。原先河水是黑臭,現在白天水看著還行,一到晚上他們又開始排污了,水里全是白沫。 子墨:明明說上游已經關閉了32家不符合標準的小造紙廠,為什麼你們還能看到排污呢? 翟戰洪:我們在河邊住,天天看得到。 子墨:那應該怎麼去解釋上游地區的政府對媒體說很多工廠都已經關閉了呢? 翟戰洪:我不曉得,我只是個老百姓。 記者:您怎麼知道他們是晚上排污呢? 船工:我經常在船上呆著,最清楚這回事。主要是河南造紙廠放的污水,晚上大概10點鐘就開始放,裡頭漂的東西白花花的,水一看就是黑的。整個水面臭烘烘的,熏人,我一聞見這個水味,腦子就疼得不得了,最近我準備到襄樊照個腦CT看看。這個船老大每天20個小時在河面上呆著,整日在河上來來回回,一天天目睹著白河的變化,對於自己的身體也憂心忡忡。他說,你要是看見水里的黑疙瘩,就會噁心得要吐。從船上仔細看水面,能看見醬油色的河水里密佈著白色的紙漿,船老大拉船的鋼絲繩上也懸掛著絮狀的紙漿。上游的造紙廠生產出來的是衛生紙。 這些年,為了喝到沒有污染的水,村民們多次向當地政府、上游政府、媒體以及環保組織呼籲。面對上游屢關不停的小造紙廠,翟灣村所在的襄陽區地方政府也顯得有些無可奈何。他們只好花了117萬在翟灣村打了一口120米的深水井,解決村民飲水的燃眉之急。子墨:為什麼要打這麼深的一口井呢? 水利局長:我們在實地勘測中發現翟灣村的地表在十幾米深的地方就有水層,但是那層土質也已經受到污染。由於長期遭受白河水的污染,土質變黑了,那一層的水中含有一些致癌物質。 子墨:將來整個水廠和深水井的維持需要費用嗎? 水利局長:需要費用。水廠目前設計是日供水255噸,擴建以後能擴大到日供水1000噸,可以輻射到周邊村組,生產成本也能降下來。根據預算,每立方水一般在九毛錢左右,不超過一塊錢。 子墨點評: 雖然我們看到了用“深圳速度”建成的深水井已經解決了翟灣村的燃眉之急,但我們不禁要問,這樣一條被污染的白河還會流經多少個村莊,而在中國大地上還有多少條像白河一樣被污染的河流,還有多少像翟灣村一樣被污水侵襲的村莊? 根據國家環保總局的調查,自從2005年年底,松花江出現了污染事件之後,中國一共出現了140多起水污染事件,也就是說平均每兩三天就會出現一起。而此外,根據新華社《望周刊》的報導,在中國大約有4億的城市人口呼吸不到新鮮的空氣,而在全世界20個污染最嚴重的城市當中,中國占了16個。可以說,曾經讓西方工業化國家十分困擾的環境污染問題,彷彿在一夜之間就來到了中國人的面前,成為了中國人最關注的話題之一。 我想,面對大自然,我們每一個人都非常卑微。環境受到污染,我們每一個人都應該勇敢地承擔責任。無論是個人還是集體,都應該真正地轉變觀念,不僅僅把環境保護當做一句口號,而是變成一種深刻的記憶,從自己身邊力所能及的事情做起,保護日益惡化的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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