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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4.一個電話搞定一個二等騙子

京城十案 萨苏 5686 2018-03-14
點錢? !薩承認,對這種案情的高速變化我有點兒不速應。 “對,點錢。”馮隊笑笑,點了一支煙,“要不我幹嘛麻煩老太爺呢?我們自己破案子不就得了?按照上面的推測,用交管的錄像對著查,總能把那個時間段跑了這段路的車找出來吧?那能有幾輛啊,對著牌子找,這案子最後大概也能破。不過,要是我們破的話,查車要時間,查車主要時間,查到車主,能不能找到人,還得要時間,然後,你得把車主拿下審吧?我跟你說,這車,多半是屬於那同伙的,人就說不知道,只是拉趟朋友,不犯法吧?你還得做工作抓主犯。那錢,估計就這時間裡,也被花得差不多了。淑娟那娘,估計也就差不多了。” “是這個理兒啊,不過,老太爺用的難道不是這個路數?”

“他?拿到資料想都沒想,打了兩個電話,就把事兒辦妥了——這小子的同夥,肯定是有過案底的,這種人老太爺就裝在了他腦子裡,所以他辦這種案子輕車熟路,他說'試試看',那是自己留個退路,萬一這小子一出門就把錢用光了呢?” “60萬,幾個鐘頭?!除非他買房……” “你可不能這麼說啊,現在可是林子大了,什麼鳥兒都有。”說著馮隊低頭一陣找,拿幾張不干膠貼了貼,遞給我一份案卷來。看時,當事各方的名字都被蓋住,但案情卻十分清晰。 “XX,河北省順德縣人,35歲,無業……對其犯罪情節供認不諱”云云,總體來說沒有什麼特色,看看案子吧,交待了15起,基本都是小偷小摸或者入戶搶劫,唯獨一次,搶了一家公司的財務室,獲贓款105萬元(後來知道是本日應該械送的銀子,因為某種情況延遲,結果便宜了賊)。三個小時後,該犯被警方抓獲。

然而,身上確實沒有錢。 馮隊堅信其有問題,幾次突審終於使其招供,原來,所有的贓款都被他交給了一個盲聾啞兒童基金會。 偷錢交給基金會!只能說這賊太有性格了。 只是這位“見義勇為”的賊,卻給當事雙方帶來了極大的困擾。 公司拼命地追款,但對方好不容易發了一筆橫財,不緊不慢,堅決不肯退出來。從邏輯上說,公司應該受到更多輿論支持;但是,考慮到這筆“善款”對那些孩子來說意味著什麼……這官司至今還沒有打完呢。 丟了錢,又砸了牌子,這家公司鬧了個賠本賺吆喝。 不過,破案還是盡量不考慮這樣離奇的結果。所以,這一次的偵破,還是圍繞案犯具有正常思維來實施的。 “老太爺的電話,是給兩個搶劫犯一人一個吧?”看看周圍的人,我推測道,“我瞎猜。”

“不是,”馮隊說:“一個他是打給府右街儲蓄所的;另一個,是打給一個黑道上快當大哥的小子……” 我問老馮東興樓之約他去了嗎?他說去了。 “那,老太爺幹嘛約您一個小時內過去呢?” 因為他約了一個綽號“老疙瘩”的勞改釋放人員,也是一個小時內趕到東興樓,帶著錢。 這“老疙瘩”,後來差點兒當了黑道大哥,臨門一腳的時候軟了一下,結果今天還在景山後街開店賣肉呢。 那替他當了大哥的好像叫“旱鴨子”。 擊斃“旱鴨子”,是北京警方非常精彩的一仗。 老太爺給“老疙瘩”的電話是這樣打的: (手機打通) 老太爺:餵…… 老疙瘩:吆,老太爺啊,您閒在啊,今兒個怎麼有空給我打電話啊?折殺賣肉的了!

老太爺:…… 老疙瘩:您看啊,我這一晌忙,就沒去看看您,這一耽誤哈……您瞧,過了中秋就快春節了,正琢磨著到時候給您拜年去呢。 老太爺:…… 老疙瘩:最近我一個兄弟從吉林來找我……您別誤會,他做正行的,邊貿,對了,他們那兒野雞特多,要不那什麼,下回我讓他給您帶一對兒來,公的尾子倍儿漂亮。 老太爺:…… 老疙瘩:前兩天碰上我們片兒的劉所長,說起您退了,我還不信,您看,這美國和伊拉克打成這樣,您要退了,我們指望誰去啊?哈哈。 老太爺:…… 老疙瘩:…… 老疙瘩:您找我……有事兒? 老太爺:…… 老疙瘩:您別嚇唬我,最近我什麼犯法的事兒也沒幹啊。 老太爺:60萬,昨兒。 老疙瘩:嗯? !這……

老太爺:跟我說還是跟馮閻王說? 老疙瘩:這……這有區別嗎…… 老太爺:你小子不是知道我退了嗎? 老疙瘩:……老太爺,是您找我,還是順哥讓您找我? 老太爺:你說呢?您說我幹什麼的? 老疙瘩:得,老太爺,一說您就明白,這事兒和我沒關係,就是他讓我開車接他一趟。我也覺得順子這小子不地道,所以那錢已經扣下了,您可要明察秋毫啊。 老太爺:一個鐘頭,東興樓飯莊,帶著錢來。 老疙瘩:您……您不至於給我做套兒吧? 老太爺:給你做套兒?你當你是誰啊,一個鐘頭,過了我不等你。 老疙瘩:老太爺…… 這個電話,是直接打到“老疙瘩”家裡去的,知道了這樣的細節,讓我覺得頗有些意外。老實說,採訪的中間,實際上我是有一點猜測:這案子,大概沒什麼神奇的。馮隊和老太爺的區別,最大的一點就是老太爺曾經多年跟黑道打交道。

對黑社會熟悉的老警察,給某個黑老大打了電話,利用黑社會的老關係,了解那天誰做了案子,然後,順藤摸瓜,用老大壓那個作案的,把錢交出來“孝敬”…… 要這樣,就是世界很多地方發生過的警匪一家的事情罷了。 老實說,這個結局我曾猜過,但不願意真是這樣的,這多少讓我對老太爺的敬意減上幾分。還不說這樣的案子,也沒法寫啊。真相大白之後,我把當初的猜測和馮隊說了,老馮苦笑一聲,說你呀,快趕上我丈母娘了。 此話怎講? 警察裡面和黑社會有勾結的確實有,但老太爺肯定不是。乾打黑能幹到他這個歲數,他的特點就是又要和這些人打交道,又不親近這些人。他是明白人,我們這一行里,涉黑的最終都不會有好下場,別管你當初能升到多高。

原來是說我不靠譜啊。 後來我了解了一下,自己還真是不太靠譜。我國警界,對與黑社會打交道的部門控制最為嚴密,給他們的權力也很慎重。對此,相關警務人員常有怨言,認為束縛手腳的規矩太多,但規矩就是規矩,因此倒霉的人不少,偶然一講義氣導致不能升遷的更多。所以,並不是所有警察都願意幹這一行。 真正涉黑的警界人員,往往不是處理黑社會案件的警察,而是擁有權力的人物。 “黑社會永遠跟著權力和財富走。”後來和趙老太爺接觸多了,他曾說過這樣一句話,或許是他對黑社會本質的認識。 沒想到這案子老太爺直接就打到正主兒家裡去了,他怎麼知道是“老疙瘩”參與乾的呢? 馮隊一句“你猜”,忽然想起韋爵爺誘拐曾柔那節裡頭一段情節了:韋小寶隨手抓起一疊銀票,道:“你猜猜,這裡一共多少兩銀子。”元義方道:“那怎麼猜得到?!”

接下去戲文就是——韋小寶一拍桌子,喝道:“這匪徒,對本將軍無禮,拿出去砍了!” 馮隊倒不會砍了老薩,但老薩同樣要說:“那怎麼猜得到?!” 不過仔細想想,也不是沒有蛛絲馬跡:老太爺第一個電話不是打給府右街儲蓄所的麼。我琢磨,老太爺推測,既然詐騙的那個人沒去存錢,很可能,他是讓那個開車的同夥去存錢的。這個人在本地有車,應該是個“地裡鬼”。 老太爺,要找的,就是這個人。 “那麼,”我問,“莫非,他從錄像裡看見了'老疙瘩'去存錢?” 馮隊苦笑,說還真沒有,那小子進去時候打扮了一番,我們沒認出他來。 不過,“那,老太爺為什麼專往這個儲蓄所打電話呢?” 儲蓄所的所長和老太爺還是熟人——黑白兩道走了幾十年,老太爺的熟人太多了。

老太爺給了這位熟人一個要求:查一下前一天下午,有多少人存過50萬以上的錢。 沒想到儲蓄所所長一查,說竟有十六七位,看來,中國有錢的人還真是多了。 但是這所長很講原則,說老太爺,現在保護個人隱私,人名,我可不能給你。要不,讓上頭和我們行里說說? 現在有的警察自嘲是弱勢群體,聽來好笑,仔細想想某些方面也不無道理。比如銀行,如今配合辦案也不是無條件的了,你要什麼是你的事兒,人家銀行給什麼,就得按規矩辦事兒。不經規定的法律程序,人家不給你辦,警察還真就沒脾氣。 這個沒脾氣不是假的,有位老刑警提前退休,吃送行酒的時候老頭子說我不退不行啊,以前,我們那片兒的小流氓我敢揍他,現在可好,我剛數落他兩句,他已經把手機掏出來投訴我了。

至少在北京,幾乎沒有哪個警察不怕投訴的。 其實,要是聽說了外國同行的處境,也許中國警察還會覺得自己蠻平衡的。比如,日本警察在納稅人面前,就要多老實有多老實。日本《新華僑報》的老總蔣老師是個老頑童,為讓國內的朋友看西洋景,專門在東京街頭表演過一次,蔣先生裝醉,迎著正在巡邏的日本警察走過去,走近了,忽然睜著“醉眼”看定日本警察,喝道:“你的,擋道的干活,八格牙路地滾開!”(蔣先生說的是日語,老薩胡亂翻譯。)那日本警察二話不說,“啪”地一個立正,低頭站路邊了。 後來才明白,原來日本警察頗怕醉鬼——醉鬼不講理,稍有不滿就會投訴,雖然他說的是醉話,值班的卻不敢不記錄,不敢不調查,一個不留神犯事兒的警察就會吃不了兜著走。日本警察都是公務員,千辛萬苦考上的,平時工作很少危險,卻工資優厚,而且可以享受小姑娘們的製服崇拜,他沒事兒惹這樣的麻煩幹嘛呢? 這處境,可比中國警察慘多了。 我曾把這話說給那位老刑警聽,他撓撓腦袋,說出一句話來差點兒把老薩逗樂了:“都是為人民服務麼。” 老百姓能依法保護自己權利,不怕警察,按說是件好事兒,表示我國至少基層法律建設在進步。但那位老刑警喝多了說的話也有幾分道理——老百姓要我們警察幹嘛呢?他們是要我們懲治惡人的,所以,我們得比惡人還惡才行…… 又要警風好,又要破案率高,這個悖論,至今好像也不太容易解決,所以神探亨特之流動不動就得把警徽交了,有些中國警察不得不哀嘆自己是弱勢群體。 儲蓄所所長這樣說,不過是堅持原則而已。 換別人估計就得覺得此路不通或者找上級幫忙了,老太爺就是老太爺,想了一下,說:“成啊,不給我人名也沒關係……”接著說了一句話,才真有了老太爺的味道:“你把他們的電話號碼給我念念吧。” 老太爺這句話說出來,估計儲蓄所所長也是一愣。 不過,仔細想想,這個要求怎麼看也不違規,那就……念唄。 念完,老太爺說:“謝謝。” 17個人的電話裡頭,有一個就是“老疙瘩”的。後來知道,他辦了一張卡,分兩次,存了58萬在賬上。 老太爺說直覺反應這個應該是有案底的,如果是我接觸過的,一般他們的電話我都能記著。 “後來我給'老疙瘩'打電話,也沒把握,不過一聽他說的話,就知道找對人了——沒事兒,他哪兒來那麼廢話啊?” 馮隊說老太爺厲害不僅僅厲害在他腦子裡有上萬個電話號碼,還因為他斷定,來存錢的這個人,一不會用假身份證,二不會留個假電話。因為越是有經驗的犯人,越明白沒必要的花樣不要耍,省得節外生枝。 我問馮隊,說咱們要是真要名單,銀行能不給嘛?馮隊說最後也得給,可是走手續得花時間,鬧不好一拖延,那錢,就不在賬上了。可我們也沒有先封人家賬戶的道理。 不過,馮隊說,最後發現這屬於杞人憂天,等我們查到,那賬戶上已經就剩下十塊錢了。 “其他的錢呢?都被賊取走了?!” “沒有,都讓'老疙瘩'那小人給轉到他自己另一個賬戶上去了。” 原來,這案子的主犯,也就是順子,是河北香河縣人,曾和“老疙瘩”一塊兒勞改。當時“老疙瘩”偷了其他犯人的東西,要被“看金魚”(把腦袋塞進馬桶的一種私刑),幸好被順子所救,從此成了他的鐵桿跟班。 “老疙瘩”出來以後不久,順子也出來了,兩人見面後,“老疙瘩”一直把順子叫大哥,兩人交情更加深厚。這次到北京,順子也沒說是乾什麼,就讓“老疙瘩”來車接他一次。 要說“老疙瘩”不明白這是乾什麼,他肯定是腦袋進水了。 對啊,“老疙瘩”後來對老太爺表白就是:“我那時候腦袋進水了,死活想不到他是去幹什麼……” 然後,自然是一路前行,走到府右街看見一個儲蓄所,順子拿出兩萬塊錢來,一萬甩給了“老疙瘩”,一萬自己帶在身上了,說隨時要花錢,存存取取的麻煩。然後他說你去,用你的名兒開個異地通存通取的賬戶,把卡給我。 “老疙瘩”千恩萬謝,拿著錢就去存了,回來把存款憑條和卡都給了順子,然後送他去了火車站到外地。 順子是躲風去了,“老疙瘩”卻強調:“我以為他是生意上和朋友鬧彆扭,或者跟相好兒的打架,所以要去外地躲躲。就是沒想到他是犯了法到外地躲風!我一定是腦子進水了……” 馮隊說腦子進水的“老疙瘩”,那天可一點兒都不糊塗,他存完錢,順手就轉到自己的另一個戶頭上了,然後才悠哉游哉帶著打印的存款記錄和磁卡給順子。 可以想像順子在外地發現卡上只有十塊錢,會是怎樣的歇斯底里。 他自己說這是因為對順子有了懷疑,決定把他的錢扣住,以免給自己惹麻煩。 馮隊說這小子就是要黑吃黑!他知道順子到了外地,帶著案子不敢跟他來硬的。 “順子不是他大哥麼?”我問。 “黑道上,兄弟就是用來出賣的。”馮隊冷然說。 忍不住沉默半晌,附近,不知道是誰在放的錄像,一曲“風風火火闖九洲”唱得正火爆。 “後來……”我問。 後來我就趕到東興樓去了。不到一個鐘頭。 那,“老疙瘩”準時到東興樓了嗎?我問。 沒有。馮隊說。 “老疙瘩”一個鐘頭沒到,趙、馮兩位一點兒也不當回事兒,點了菜慢慢吃,東興樓的溜兩樣那可是老北京有名的。 因為“老疙瘩”已經給老太爺打了好幾回電話了:“銀行人太多,取50多萬得預約,正跟人那兒央求呢,送到的時間可能有點兒晚。” 老太爺一笑,沒理他。 這小子開酒樓的,怎麼著淘換不出幾十萬來?用屁股猜也能猜出他幹嘛呢。 不出所料,這一個鐘頭里面,“老疙瘩”正在求爺爺告奶奶求人呢——找能跟老太爺說得上話的人物跟著他去說和啊。萬一老太爺真給他下一套兒,當場就把他給提了,能找誰講理去? 一天好幾萬流水的生意……要說“老疙瘩”一點兒不後悔趟這渾水那肯定不准確。 不過,說得上話的,誰不知道老趙的性子?沒事兒給自己惹這麻煩幹嗎? 平時的好兄弟,要么推三阻四,要么開始勸“老疙瘩”好好配合。 對前一種呢,“老疙瘩”趕緊把電話掛了——他耽誤不起功夫,對後一種呢,掛電話前還得罵一嗓子三字經。 曾看過一個節目,有位先生談到採訪香港妓女,說大陸的嫖客與其他地方的不同。特點是完事兒以後不忙著走,盤腿兒往那兒一坐開始勸你從良…… 看這節目的時候,忽然就想起了“老疙瘩”,估計,他當時的心情和香港的妓女沒啥兩樣。 終於,有一位山東好漢唐二哥,據說祖上打過老虎的,一听就拍了胸脯——介似小四兒(這是小事兒),別人不去,我陪你去! 還是山東大哥仗義啊。 倆人帶了錢,趕到東興樓,見面以後,唐二哥偷偷一拉趙老太爺:“我怕這小子跑了,給您送來了啊……” “老疙瘩”耳朵好使…… 後來的事兒,就不用細說了。一個月後,順子在外地落網,那一萬塊,早已經讓他花光了。 老馮說,別跟他追了,沒了就沒了,當花錢買個教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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