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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5.現實版的《林海雪原》

京城十案 萨苏 8665 2018-03-14
聽到這樣一聲,周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過來。劉隊長小心翼翼地把那東西挑起來,一看,似是一塊磚頭又不似磚頭的東西,外邊用塑料布包得一層一層的。 顧不得鐵鍬上穢物累累,“教授”躥過去,抬手就把那玩意兒抓過來了——正牌子警察都有這素質,北京破案名手鐵鷹回憶,在某水庫勘查一起謀殺案,屍體都已經皂化了,為了完整取證,下手一塊一塊撈起來,撈到一半,岸上說吃飯嘍,洋鐵皮桶里送來的大包子。老鷹說你等等,我得洗手。 於是,就在屍體旁邊水庫水里洗手,拿毛巾擦乾淨,抓過包子來,一邊吃一邊分析案情。 後來,愣是從皂化屍體的分解物中搜出一張泡得完全模糊了的電影票,破了這個案子。 老鷹說這個的時候很得意,意思是你看我什麼條件下吃飯都得先洗手,跟他們法醫不一樣,我精神文明……

問題是當時我們也在吃飯,一塊豌豆黃,全讓老鷹一個人吃了,老薩一口都沒動。 本來,那老太太蹦著罵:“我告你們去……”開始扒茅房的時候,沒聲了,等看見“教授”拿過這個包來,自動往地下一蹲,把腦袋低下來了。不愧是老匪之家,對政策蠻明白的。 顧不得乾淨與否,“教授”和劉隊長把包打開,裡麵包的是一個飯盒,倆人樂了——誰把飯盒埋大便底下,那肯定是有問題。 打開飯盒一看,偽造的公章,提貨單,發貨單,全在裡面呢…… “教授”後來在總結會上說,那會兒我才真鬆了一口氣。金榮剛結婚,沒房,正要往女方家搬,自己住宿舍,沒條件藏東西,齊玉仙家住樓,能藏的地方都搜了卻一無所獲,要是在葛家搜不出真憑實據來,這案子未必好交代。再說,他們東北警察那個“徹底搜查”,也真把咱們幾個的腦袋別褲腰帶上了……

現在贓證俱獲,大家總算沒有白來,案件有了順利進展,警察們將贓物並葛家的人帶回局裡查問。 就這件事,我曾向提供資料的警方人員詢問:“為什麼葛同心出逃的時候,要把這個贓證藏在這裡呢?是成心要和警察捉迷藏,還是生怕人家沒證據抓他?” 二處的這位一听就笑了,說這可不是他出逃的時候藏的,恰恰相反,正是因為他倉皇出逃,才沒有來得及銷毀證據。他藏這個東西,是符合犯罪心理學的。因為幾乎所有作案者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喜歡重複使用成功的犯罪手段。他們留著這些公章、提貨單等,目的在於準備繼續用這種手段詐騙。 葛同心臨走給家裡打過電話,當地還不具備家中通電話的條件,只能用公用電話傳呼,但管電話的偏巧那時被人叫走,所以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

葛同心估計會告訴他媳婦銷毀證據,而且他在茅坑底下藏東西,家人肯定是知道的,不然搜查時他們家老太太不可能是那個反應。不過葛家老太太和他媳婦並沒有先把東西拿出來毀掉。 你想啊,那麼大個裝得滿滿的茅坑,是容易刨的嗎? 有了證據,抓人就理直氣壯。看著氣勢威武的當地警察,葛同心的媳婦不敢再造次,在警車裡直往“教授”這邊躲,可能是覺得這人還比較文明。 因為這個原因,“教授”覺得這女人是個突破口,後來在審問中重點做工作,挖出不少東西,比如,葛同心和齊玉仙出逃的原因,就是這個女的提供的。 他們兩人怎樣得到消息的呢? 根據葛同心的轉述,這個通風報信,正是和金榮有關係。 難道哪個警察是金榮他們的同夥?

那倒不是,通風報信的那位,直到這時候還不知道自己被人家當了槍使。 原來,金榮出北京站,一碰上安書記,就知道情況不妙。那是,讓被逼得都上地安門商場偷東西的主兒盯上你還想跑嗎?老安拉住金榮就不撒手,他根本就沒功夫找人去通消息。 不過,這人的確聰明,眼看跑不掉,他拉拉扯扯,故意把安書記他們朝乘務員休息室那邊帶,那兒,正有一班跑車的東北乘務員剛從車上下來。金榮經常北京東北來回跑,天下鐵路是一家,弄個臥舖什麼的是常事,他又善於交際,所以其中有不少人都認識他。 他往這邊一帶,再加上安書記一喊,旁邊女警察和金榮媳婦一個勸一個鬧,吸引來不少人注意,當然也有那些乘務員。正如前面所說,金榮在車站上的表現很無辜,連警察也差點兒被他蒙過去,所以,這幫乘務員嘻嘻哈哈,都當個熱鬧看。

東北人有個習慣,愛看熱鬧,看完了還愛到處傳。 偏巧鐵路上的人,還有一個便利條件:鐵路人稱“鐵老大”,在各部門中獨樹一幟,有自己的通信系統,所以鐵路員工在系統內部打電話,是不花錢的。這個系統頗為完備,到了商品經濟時代,鐵道部覺得這東西自己用可惜,於是拿出來賺錢,一試之下買賣不是一般的好——要知道有鐵路的地方就有鐵路的通信線路,這個覆蓋面,不是任何一家民營或外來公司可以抗衡的。這就是今天在線路服務上可以和電信爭雄的中國鐵通,鐵道部的搖錢樹。 什麼事兒只要不花錢,肯定就被濫用,所以有些鐵路職工在大家打個公用電話還要算時間的時候,從廣州到哈爾濱煲電話粥那是常事。好在咱中國沒有殖民地,不然用越洋電話八卦某列車員的事情肯定會發生。

於是,就有認識金榮的列車員迫不及待地給牡丹江鐵路局的打電話了,“好玩,你們車輛段的那個金榮,在北京站給警察抓了,金榮媳婦演出活跳屍瞭如何如何。” 這樣的新鮮事自然傳得快,不一會兒葛同心和齊玉仙就听說了,倆人聽這情況,一琢磨,不對!金榮這小子肯定是案發了!兩人也算果斷,上齊玉仙家拿了點兒錢,葛同心家都沒回就跑了。 金榮這一手並無絕對把握,但成功率很高,也算深通兵法。 這事兒,還真是誰都沒有責任。 當然,這是葛同心媳婦後來交代的,剛被抓到局裡的時候,未必不是有點兒想頑抗一下的意思。一路上“教授”好言好語和她說話,這媳婦閒話亂扯,正經事兒咬著牙半點兒口風不漏。 “教授”依然態度溫和,不加計較,看那老太太老往這邊瞅,又跟老太太說話。這回,“教授”變成了廣播站——只有自己的聲音,乾脆沒回話。

下車,到局裡,“教授”說把她們倆分頭帶來。 然後劉隊長把老太太帶去先關起來,“教授”帶著那個媳婦到辦公室坐下,還讓勤務員給沏了杯茶。 劉隊長來了,“教授”一指葛同心媳婦:“你,叫倆女警察,把她帶隔壁,徹底搜!” “咣當”葛同心媳婦手裡的茶杯當時就掉地下了…… 古代摔杯為號是要殺人,在公安局幹這個葛同心媳婦顯然既沒有殺人的準備也沒有這實力,肯定不是這個原因。 事後大夥兒解釋,說這女人摔杯,可能原因有兩個。 第一個是葛同心媳婦見過什麼叫徹底搜查,估摸著要給自己來一個“徹底搜查”,只怕要給拆成排骨,嚇的。 第二個是葛同心媳婦一直覺得“教授”還比較文明的一個人,忽然給她來這麼一手,反差太大,她接受不了(“教授”的原話比這個狠毒得多,老薩不好意思重複,只好說徹底搜查)。

反正葛同心媳婦一聲“你流氓……”還沒喊完,就讓兩個女警拖下去了。 劉隊長看看“教授”,“教授”一樂——有看兒媳婦跟看茅房一個眼神兒的嗎?你放心,肯定搜出東西來。 半個小時以後,兩個女警帶著穿警服的葛同心媳婦回來了。 這麼快就給人家辦“入伍”手續了? ! 當然不是,公安局的工作那叫公務員,現在想當你得考試呢。 那葛同心媳婦怎麼這個打扮呢? 沒辦法,她那身衣服已經沒法要了。用偵查員的話說,都撕成包袱皮了……這就叫徹底搜查啊。不過,不怪偵察員們下手狠,東北那時候流行自己做衣服,衣領、褲腰里面留著硬紙殼,會不會藏別的東西,不撕開看怎麼知道? 結果,就在葛同心媳婦襯衣的硬領裡,把一張銀行存單搜出來了。算數額看時間,不用問就是贓款。

這回,葛同心媳婦再看“教授”,就跟耗子見了貓一樣。 “教授”還是那麼溫文爾雅,但是問題可就一個跟著一個上來了。 那媳婦就只有撂了。 葛同心老媽厲害,自從進來,就兩眼半睜半閉,跟修行似的,一言不發。 不過,“教授”乾脆懶得理她。這邊都竹筒倒豆子了,你還那兒折騰什麼啊? 一下午,就審清了葛同心媳婦該知道的所有事情,她是牡丹江站上的勤雜,所以葛同心他們怎麼利用鐵路線投機倒把、倒賣車票之類的她都知道。金、葛、齊三人老在一起,感覺似乎是乾了些“大買賣”,經常隔一段手頭就很鬆。 可是這三個人合夥做了案子,並不和家裡說,家里人也不問,這屬於心照不宣的事兒。比如,藏在茅廁下面的東西她是知道的,但具體是什麼,她沒多問過。

具體到葛同心他們的去處,這媳婦只聽葛同心說他們要“進山”。 經過和其他人證物證的比對,“教授”和劉隊長認為葛同心媳婦的交代比較靠譜,齊葛兩家在山區有不少親戚,也許他們就是投靠親戚去了。 不過,他們也同時了解到,葛、齊二人都是當地的“地裡鬼”,對地形道路十分熟悉,認識進山的各條小路。所以,在周圍設卡攔截的各個檢查站,沒能截獲這兩個人。 那警察們就只好自己去搜了。 臨近晚上,從哈爾濱借來的警犬到了。 “教授”他們突審葛同心媳婦的同時,劉隊長已經在組織搜索隊,這支搜索隊人數不多但十分精悍,連“教授”他們也每人從當地警方借了槍。當夜就開始追擊搜索。 在警犬的跟踪下,警方先後找到案犯丟棄的食物和自行車。但線索到山中一處鐵道線附近中斷了。當地警方判斷,他們兩個是扒了火車。這種火車並非我們常見的列車,而是運木材的窄軌小貨車。在東北林區,這種玩具一樣袖珍,但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小火車,至今還在使用。它的速度比較慢,基本沒有管理人員。所以扒這種車,並不需要鐵道游擊隊的身手。 “教授”看過曲波的小說《林海雪原》,那裡面就提到過這樣的小火車,時隔30餘年,小火車的形制都沒什麼變化。 帶著這樣一種遐思,“教授”問道:“這小貨車通哪兒的?” 海林縣,就是座山雕的威虎山那疙瘩。 嗯? “教授”一下就想起“八大金剛塌鼻樑老葛”那個傳說來了。難道葛同心真的跟座山雕有啥關係? 帶著半開玩笑的意思向牡丹江的警察一問,當地警察頗為尷尬,說開玩笑開玩笑,還有人說齊玉仙他爺爺是座山雕的參謀長齊大麻子呢,不過是姓一樣而已,沒人考證過。不過,兩家在威虎山還真有親戚。 “教授”琢磨了一下,一邊部署四面張網,一邊親自帶隊,去海林! 後來有人說了,“教授”這屬於假公濟私。去海林,一來查葛、齊有沒有跑到那邊兒去;二來,“教授”是個楊子榮“粉絲”,想去看看“打虎上山百雞宴”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地方。 不過,結果十分的沮喪。 齊、葛在當地親戚家中沒有什麼踪跡,威虎山倒是有,但小說裡誇張太甚,那號稱明碉暗堡的威虎廳,“教授”帶人彎著腰進去了一回,出來就說,這地方開百雞宴?我怎麼覺得放一百隻雞都嫌擠呢? 而且回到牡丹江才知道,北京局裡曾來電話問破案進展。接電話的牡丹江警察舌頭大,隨口一句“他們去海林看威虎山了……”對方當時就火了,撂下一句話:“給他們個當楊子榮的機會,抓不著人,就不用回來了……” 這事兒鬧得……“教授”和劉隊長相對無言,也沒法拿那二桿子大舌頭出氣。 琢磨半晌,“教授”說話了:“把那葛同心的媳婦放了吧。” 葛同心的老婆,真就給放了。她本來就是站上的鐵路職工,現在照常上班,整個兒一坦白從寬的標本。 其實,便衣早摽上了,就看有沒有人跟她接觸。 一連十來天,鬼都沒來一個。 這葛同心出事兒,站上的人都心中有數,誰也不願意惹麻煩。所以每天葛同心媳婦很自覺地早來晚走,認真工作,可幾乎沒人搭理她,看著,也挺可憐的。 那怎麼辦?總不能我們去找她搭訕吧。偵查員們苦笑。 大夥兒都有點兒急。再看“教授”,每天一壺茶沏著,跟當地刑警天南海北地聊,偶爾還幫人解決個把不大不小的案子。 什麼樣兒的案子呢? 有一個“野人”案,聽得人挺新鮮的。說是當地有個村子,種的玉米、曬的蘑菇經常失踪。一來二去,發現有個黑影經常來偷東西,所謂其行如飛,經常從樹上飛落作案,一旦有人跟踪追擊,就會攀援呼嘯而去。當地人稱為“野人”,不敢接近也不敢傷害。 “教授”他們去了一趟,很快破了案子,原來是鄰村的一個村民,小時候在河北、山東一帶長大,好學武術,曾經跟一個解放前街頭打把式賣藝的學了些時日,學到能在樹林子裡玩空中飛人。後來到了東北,功夫不願意擱下,就把學來的本事用在偷雞摸狗上了,竟然屢試不爽。 於是成了“野人”。 至於“教授”他們怎麼破的案子,偵查員們倒覺得不值一提——不過是到樹上根據痕跡學進行檢查而已,難者不會,會者不難。當然爬樹要費點兒勁罷了。 當地警方頗為佩服,而對“教授”他們來說,這種案子不過如抓了個裝神弄鬼的神棍,沒有多深的內涵。 他們同時也在當地警方的協助下,派人在海林方向繼續入山尋找,結果只是在原始森林中發現了幾處林空,看來是多年以前曾經開墾過的,裡面雜亂地種植了苞米,紅薯等物,卻無人管理,當地人叫其“野人田”。其來歷眾說紛紜,有的認為是真有半人半猿的動物居住於此,有的認為是土匪、日本兵甚至抗聯人員“打仗打怕了”跑到山中開墾荒地躲藏到80年代。 實際上,按照警察們的判斷,始作俑者不過是“文革”時期產生的盲流而已,他們有些人不會種地,開了荒地種上一兩年,覺得地力已盡,就換地方了。 只是,案子方面還是一無所獲。 有人問“教授”你不著急嗎? “教授”說你沒看我整天了解情況呢?萬一抓不到人,我就在牡丹江鐵路局乾一輩子了…… 當時北京的老大心狠手辣,誰要是破不了案子還跑去看威虎山,後果可想而知,“教授”也是未雨綢繆。 這當然是玩笑,重點還是在葛同心媳婦身上。 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第11天頭晌,葛同心媳婦正要下班,忽然站上有人喊她,說有人找。 葛同心媳婦馬上出來了,偵察員也開始靠近,準備下手。 來的,並不是葛同心或者齊玉仙,而是一個身高一米八的彪形大漢,此人自稱“老李”,相貌粗豪,滿臉皺紋,身上還背著三隻死狐狸! 來人和葛同心媳婦說了幾句話,交給她一樣東西,自己找了個剛剛恢復交易的自由市場,竟是輕車熟路地開始找人賣起了狐狸。 這什麼人啊?不記得葛同心的社會關係裡面有這樣一個人。 一面盯著賣狐狸的大漢,一面偵察員們就找上了葛同心媳婦。一問之下才知道,此人給葛同心媳婦帶來的,原來是一塊手錶。那人說這表是中國科學院的一個研究人員讓他帶來的,說是壞了,讓葛同心媳婦找人修一修。 葛同心媳婦認得出來,這表就是她自己家的! 有門兒。偵察員們紛紛興奮起來。 “他有沒有說把表修好後送到哪裡?” “沒有,他只是說讓我拿著,他'出差'回來取。” 確定沒有其他人跟踪,偵察員們扣留了那個賣狐狸的。 出乎意料的是,發現公安人員不是要抓他“投機倒把”,此人當時並無反抗之意,顯得很配合。後來才弄明白,他確實對案件一無所知。葛同心讓他來修表,實際上目的在於找人探風,看看他老婆是不是還被關著。按他的邏輯,如果他老婆放出來了,那就說明公安人員已經走了,風聲不太緊。 在審問中,這位大個子老李承認,是有兩個長相酷似葛同心和齊玉仙的人,找自己辦的這件事。不過,那人自稱是中科院的研究人員,是進山進行氣象考察的。聽說此人和案子有關,老李吃了一驚。 “他現在在哪兒?” “在我老家的山上。” “你老家在哪兒?” “夾皮溝,就是智取威虎山里面李勇奇他們那個村子。東北有不少夾皮溝,但這個夾皮溝通小火車,附近還有河神廟,村民們都說,這裡就是《林海雪原》中夾皮溝真正的原型。” “大爺,能帶我們去嗎?” “當然可以。”賣狐狸的老李說,接著皺了皺眉頭,不過可有一個條件。 說著,忽然橫楞了剛才對他說話的偵察員一眼。 後來“教授”評價,聰明反被聰明誤,人在荊棘叢裡,越動,扎得就越厲害。 葛同心要是一直在林子裡貓著,還真不好抓他,他這個偽裝修表的投石問路,給了我們機會。其實,這就是一個耐心的問題,警察這邊要破案,案犯那邊要躲藏,雙方都有心理壓力,都在看誰能扛得住。這種時候,專業幹這個的警察常常會佔上風,好多案子,就是這麼破的。 其實,這種基於耐心的較量,不僅在中國如此,在外國也如此。 一友,在日本因故進了局子,放風的時候總見一位虎背熊腰的老大慢慢踱步。有意思的是警察們見了他都會微微鞠躬致意,他也泰然受之,神色冷漠。 好奇之下,找機會和這位老大套近乎(這在日本的拘留所要有點兒技巧,具體情節就不說了),才知道這位原來竟然是馳名日本的檢察官,因為後來給黑社會當了搖羽毛扇的,被整肅逮捕。其實他有無犯罪是次要的,關鍵是有他這個熟悉警方的人物在,警察抓哪個黑社會頭目他都有辦法給弄出來。 既然被抓,當然有證據,而且是重案,卻遲遲判不了。原因就是這位鐵齒鋼牙,警方對他的耐力無可奈何。每一個國家的警察都是熬人的專家,能從他們手裡熬出來,那真得有江姐許雲峰的本事。 雖然這位檢察官不是共產黨。可這位就這樣愣是一天一天地熬著,而且在日本警方千奇百怪的攻勢面前執著如鋼。 這簡直不是人啊! 終於有一天,這位被保釋了。臨別的時候,友人問他:“你怎麼能熬下來?靠當年做檢察官的經歷,熟悉他們的做法?” 這位老大溫和地一笑,說,越是乾過這一行的,越害怕他們的手段,因為只有我們知道自己人能做到多讓人受不了的程度。可是,無論他們怎樣做,每天早上,我都會在牆上寫一遍我家人的名字,我母親、我太太、我孩子,然後對他們發誓:為了讓你們以後清清白白地生活,不以有我而恥辱,我今天什麼也不會說。 “每天重複這個誓言,就是我能扛下來的原因,沒有別的,老弟。” 這個死扛下來的傢伙,叫“田中森一”,此人出身貧寒,曾經擔任過日本政府最高檢察機關特蒐組的檢察官,也曾經擔任過山口組的法律顧問。他從拘留所出來後,寫了一本書叫《反轉》,描述自己從警到黑的生涯,是2008年日本第一暢銷書。 聽說,最近田中又進去了,這一回,能不能扛下來,那可就是誰也不知道的事兒了。 當和“教授”談起田中森一時,老爺子嘖嘖稱奇,極望一見。他認為在警方專業化的審問過程中,能夠出現這樣的另類,頗值得弄來做個研究。 可以肯定,隱藏在林海中的葛同心、齊亞仙,沒有田中這樣的意志。 他們在極為渴望外界消息的情況下,越來越焦躁,終於忍不住走出了這一招錯棋。 “教授”等的,就是這招錯棋。 雖然他沒有十分的把握,但他堅信自己要比葛、齊等人佔有絕對的優勢。 這是因為,警察們持續不斷的搜捕活動,已經迫使齊、葛二人進入遠離人群的林海。人,是群居動物,在與世隔絕的環境下,其心理的崩潰會來得更快。 “文革”期間,曾有一夥紅衛兵進入緬甸“參加革命”,最終卻在世事的翻弄中成為當地的毒梟。其中一個綽號劉黑子的頭目清洗手下手段極其毒辣,在當地幾乎可聞名止小兒夜啼。他在失勢的時候,被毒梟組織判處極刑——不是殺,而是被塞進荒野中一口深達數十米的土穴,任其慢慢死去。 僅僅過了不到24小時,素以凶悍著稱的劉黑子,咬自己手腕的動脈自殺。 記者請人將他吊入劉黑子死亡的土穴中體會這種感覺。他被一寸一寸地吊入漆黑的土穴中,在寂靜無聲、目不見物的世界裡,他很快就試圖自己弄出聲音來,但自己弄出的聲音,又讓他感到更加恐懼和瘋狂。僅僅兩個小時,趨於崩潰的記者狂呼哀求將其拉出,並癱倒在穴口,汗如雨下。他以為自己已經在裡面呆了整整一天。 葛、齊二人在深山老林中,大概感受也會與此相似。 在等待對手出錯的時候,“教授”早已組織了一個精悍的小分隊,包括自己和兩名北京前來的優秀刑警,還有幾名當地警方人員。他們的下一步行動,就是深入林海,到夾皮溝去追捕齊葛二人歸案。 賣狐狸的老李,就是他們的嚮導。 老李提出帶路可以,但有一個要求。警察們對這位賣狐狸的李大爺頗有好感,“有啥要求,您說吧,我們盡量滿足。” 老李說了:“別叫大爺就行,山里人,老相,俺還不到30歲啊,這麼叫俺折壽……” 警察…… 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直撲夾皮溝! 值得一提的是,齊、葛二人的犯錯,表面上似乎有偶然性,實際上卻和警方此前所作的一系列無效行動有關,無論是搜索還是路檢,除了希望得到線索以外,也在為齊、葛二人犯錯製造機會,這是“教授”總結的所謂偵破17訣中的“逼字訣”。 當年,北京曾經轟動一時的紮愛滋針案,也是以這種方式將罪犯破獲的。 到夾皮溝的小火車鐵道沿線,這一天當地老百姓覺得事情有點兒怪異: 今兒咋招手火車不停呢? 這話聽來怪異——招手停火車?你以為你是李玉和啊?但在東北這個林區的角落裡一點也不怪。在林子里人是稀有動物,如果需要捎個腳,小火車來的時候招招手就行,司機多半會停下來等你上車,跟坐出租似的。 今天的火車當然不停,這是鐵路部門為“教授”他們開的專車,去夾皮溝抓人的。就這樣風馳電掣的還怕葛、齊二人跑了呢,這規矩自然不能按著平時的來。 遠遠地,有當地警察告訴“教授”,那座橋就是座山雕的參謀長率部攔截小火車,炸斷鐵路造成欒副官逃跑的地方,小分隊的剿匪英雄高波就犧牲在這裡。 過了橋到夾皮溝,已經是半夜了。 可警察還是晚了。按照老李提供的線索,到山上的窩棚裡找那兩個“科學家”,早已是灰冷人離,不知踪跡。 警察們四處搜尋,目標依然一無踪影。 回來的時候,看到“教授”握著一把土在那兒捏。 “教授”說,我算知道什麼叫一捏就出油的土了,這地方,真肥啊。 “教授”說我一點兒也不擔心,都追到這兒了,真正的山窮水盡,他們倆從這兒還能往哪兒跑?還能插上翅膀飛了?跑了當然是個麻煩事情,可是已經有了範圍,抓到人不過是個耗時間的事兒罷了。 “教授”說是不著急,可是不能說不頭疼。 頭疼來自於夾皮溝的群眾。 夾皮溝的群眾,在小說《林海雪原》裡,是最好的群眾,給小分隊修路籌物資跟著打土匪,這種積極性和熱情到今天也和當年一樣。 就是……太熱情了。 回到夾皮溝,當地警察叫村支部書記召集民兵和“教授”等人開會,意思是讓大家提供線索,協助破案。可大夥兒來開會的架勢,讓“教授”老覺得不適應——這裡的民兵人手一槍,就在警察們面前擺開了擦槍擦彈,一副摩拳擦掌的架勢。要知道北京警方要想動槍那手續相當複雜,就這樣看著清一色的幾十桿半自動,“教授”當然覺得頭疼。要真的讓他們配合行動,還不得把齊、葛兩位打成蜂窩煤啊!而且,這要在北京,絕對是違反武器管制的,看家甚看訓練,要想繳他們的械,我調一個刑警隊未必拿得下。 “教授”在不適應中亂琢磨。 這就是邊疆地區的特殊性了,“珍寶島”前後,民兵裡不乏和蘇聯老毛子真刀真槍對陣的主兒,東北邊民帶槍那屬於當地傳統。 唯一令人欣慰的就是在這樣的環境裡,葛、齊二人也不敢再作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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